Thursday, June 26, 2025

《魅羽活佛》第401章 隔世姻缘

“迢迢北坡,奈呺无路,

“沙门已至,魔王不出。

“乘一骑铁龙,倒追千古改天书,

“诵几句佛号,脚踩星月把山筑……”

小羽口中唱着这段即兴而作的词,在幽暗的灵堂里翩翩起舞。面前是一排排的透明棺材,躺着的虽是高科技仿生人,却有真人的灵魂被锁在里面。

为何在这么个鬼地方跳起舞来了?话说筑山决定超度被囚禁的魂灵,先规规矩矩地朝着大家鞠了个躬,并自我介绍:“贫僧筑山,现任无量寺方丈。愿助各位离开此处,重入轮回。请大家配合。”

嗯,这小伙子不错,小羽喜欢这种谦逊的态度。不是说我来超度你们了我就牛逼轰轰地开始做法,基本礼貌都没有。戴上她的照魂眼镜,胳膊交叉于胸前,在一旁观察。

筑山于是念《往生咒》。念完第一遍,厅堂中一片死寂,几个魂儿在持观望状态,其余的不理不睬。只有那个穿粉白睡袍的小女孩再度现出人形,朝二人挥了下手,怀抱木偶娃娃飞升而去。

筑山无奈,掏出他的独眼木鱼,“叮”地一声响,黑暗像烧开了的水一般沸腾了。又念一遍咒,然而魂灵们怨气太重,还是无法上升。

“我看,是你的修为有点不够用吧?嘻嘻,”小羽盯着他额头一侧的汗珠,逗他道。

“超度靠的是、心力,又非法力,”他的回答气息难续,显然累坏了。

小羽点头表示肯定。心想这些人应该是惦记着盒子里的仿生躯体,好不容易弄到的,却眼瞅着不让用。要知先进科技打造的玩意儿可不同于寻常的“臭皮囊”,如能定期更换零件,能用好多个世纪呢。另外,一旦投胎,过去那些年的回忆都会被抹去。再世为人的自己,还是原先那个人吗?

“怨气太重?”小羽思索着说,“如果我先讲个笑话把他们逗乐,你的工作会不会容易些?你正好休息一下。”

筑山转身正面她,用他的目光驱散着二人之间的黑暗,“不如你跳个舞吧?你不是有个孪生姐姐在天庭当舞女?”

“舞女”这种称呼在世俗的耳朵里听来,也许稍带不敬的成分。但小羽是个自信的女孩,会跳舞又是女人,舞女的称号没啥不妥。

于是,才有了开头的载歌载舞。“脚踩星月把山筑,”你编排我,我也把你编排进来不就完了?

“也曾金砖叠满屋,

“空余业障恋白骨。

“离,本不幸,

“来,亦是苦,

“轮回昼息不停转,爱岂能永驻?

“悲阳间一梦终难求,

“叹隔世姻缘无觅处,

“唯恐痴情错付……”

小羽曾在玉清宫的年夜宴上见过大魅羽和其他姐妹献舞。七仙女们衣袂一动,自有五彩仙花凭空而降,鸾雀鹓鶵衔草围观,沉浸于视觉盛宴的贵客们连口中咀嚼的寿果仙株都尝不出味来了。小羽的舞又与她们不同。

兮远曾说小羽“虽为女身,却是至阳之物”,这点有别于大魅羽。后者本是兽鸟,转世后于鬼道出身,凭个人努力逆天改命,算是阴阳融合的产物。而到了小羽这一世,不再受巽离坤兑诸卦的影响。虽擅舞,更精通拳脚枪械,形式作风干爽利落,点到就收,不取悦。日常读书适度,强身健体占用了更多时间。反内耗的性格,事来前不会担心,事去后极少懊恼,拒绝别人时毫无愧疚。

所以这支舞便如其人,由开头的弱柳扶风渐变为寒梅傲雪。曲径本该通幽,尽头却是康庄大道。结尾时,大厅里不再有灵堂的阴气,便如一个建在地下的厂房、工作间。

“一念善即天堂,凡尘变净土,

“拔掉世界的网线,我就是造物主。

“莫道苦海无岸,寻不到归途,

“要怪、怪自己有眼无珠,

“无量寺高僧,正为你慈航普渡。”

舞毕,整个大厅里寂静无声。筑山应当是休息过来了,只是脸上的神情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你……现作的词?”

小羽哼了一声,将出汗后贴在脑袋上的马尾拨开。怎么,就因为她性格大大咧咧,能打能跑,四肢发达头脑就一定傻白甜,只能编些小灰狼大白兔之类的东西?

“隔世姻缘,”他朝着她走近两步,“什么意思?还唯恐痴情错付……你这首词容易产生歧义知道吗?”

小羽抬手敲了下自己的额头,“什么意思,动动你的脑子!快超度吧,真啰嗦。”

筑山继续念往生咒。这回大部分魂灵总算想通,借着佛经的力量往生轮回。剩几个顽固的还在那里执着,这得拖到猴年马月?小羽认为,是时候搬出她最厉害的武器了。

“我说你们几个,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得再加个前缀——蠢鬼。知道外面大马路上乱开车的那些司机,别人都怎么骂他们的?‘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再糊涂的脑瓜都知道投胎是件好事,得赶紧!这人吧,上辈子再丑再穷再倒霉,呱呱落地又是白胖小婴儿一个。有爹亲有娘疼,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搞不好还生在富贵人家里,不香么?钱,能决定一个人的气质。之前你们有一屋一屋的金砖,还可以标榜有钱任性……”

“噗!”一旁的筑山破防了,“你这样,我没法念了。”

小羽不理他,“现在金子没了还守着这么个破地方,每天看蟑螂觅食,听老鼠谈恋爱。还是说,等我们俩走了,明后天的这个点儿还会有心地善良、长得又好看的佛门修道者撬开密码门进来,专等你们回心转意是不是?行,那我们可走了啊。”

小羽这番话说完,魂灵们呼啦啦起来,一个个再无留恋。最后一位还绕着她和筑山的头顶转了两圈,离开前尖叫道:“在一起,在一起!”

******

二人离开空荡荡的大厅,回到外间的小接待室,筑山将装有轮盘密码锁的内门关好。正当小羽继续往外走的时候,他却又一次回到橱柜边,将手伸进制服口袋——没装钥匙的另一只口袋。从中又摸出个什么物件,握在手心,走到小羽面前,呈给她看。是支黯淡无光的发簪,类似银器用了很久后开始发黑那么种颜色。

“定魂簪,”他小声说道,随后揣进自己的口袋。

“啊——”小羽这声大叫估计能绕梁三日。这家伙也太鬼了吧!刚才取钥匙的时候,肯定已经发现另只口袋的古怪了。他们一行人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回流云庵的这样宝贝。居然能沉住气,先取钥匙,临走的时候再去拿另一样,小羽自忖是做不到的。

沿来路返回地面。路上,俩人交换了各自对这件事的看法。

“假定在若干年前,”筑山说道,“一个富可敌国的群族在这一带悄悄埋了些黄金。都知道此处为厉鬼聚居地,但这些人是不怕的,可能还觉得这么做才安全。金主们万没料到的是,鬼也爱财,这批金子最终落入鬼王手中。”

小羽摇头,“你也看到了,金砖这么宝贵的东西,有没有人看守都得层层设防。鬼魂即便能自由穿墙也没法将金子运走啊?”

“有道理,我想一种可能是……某天,这批黄金的存在被别的什么人发现或者怀疑,金主们决定转移。”

“嗯,在转移过程中,”小羽接着说,“工作人员们被鬼魂附体了。”

要到很久以后小羽才会知道,那个探测到地下金库的人就是若干年前的陌岩佛陀。

接下来便无需多言。作为鬼这种特殊的生命形式,一旦有了钱,首先会想做什么?就算买一堆好吃的也吃不进肚里去,出去旅游会被围观。所以才从某处订购了一批仿生人,底下不是有类似手术室之类的房间,还摆着灵机界面的书?等鬼魂们获得实体之后,自然要购买武器保护自己和偷来的金砖。可惜他们终究敌不过祁哥那些暗物质世界来的金主们。剩余的金砖物归原主,躯体和灵魂也被囚禁在盒子里,无法自由行动。

这一切,远在九重天之上的兮远伯伯了解吗?待事情有了眉目,小羽肯定要找机会告诉他。要不兮远最宠大魅羽和小羽这俩女弟子呢?其他姐妹虽然常年守在他身边,二羽却是办事最得力的,还时刻把他揣在心头,这样的丫头子谁不喜欢?

“我师父呢?”筑山自言自语道,神情比来的时候更为肃穆。

小羽思索着说:“现在看来,这次是你的慧忍师父把你叫过来,让你能拯救那些被困的魂灵,流云庵失窃一事可能也是他的安排。要不怎么留下那个二维码棋盘,给你开门用?不过以你师父的法力,为何不能自己出手?”

“奈呺滩聚集的魂灵和厉鬼,远不止这些,师父和鬼王应当已移去别处。其实师父留下棋盘那时,还未投靠鬼王,所以布局的是附体他的鬼王妹妹——妘嬿。至于为何要请和尚们来,可能不仅是超度魂灵那么简单,这件事还没完。”

二人心事重重地回到地面时,太阳已西沉。暮色中有三人正朝这边走来,可不就是爱长老、研磬和雪茗?那三人先前乘船去了湖对岸,回来时湖水已被筑山用算盘咒语逼退,三人一头雾水。

“小羽姑娘,湖水去哪里了?”雪茗问道。

小羽指着筑山,“被他拔了下水道的塞子。”

雪茗还待追问,小羽等不及了,问爱长老:“长老,你们在那边发现了什么?”

爱长老低着头,用僧鞋划了下干爽的地面,“什么都没发现。”

“房子大概十年新,”研磬说道,“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找到流云庵遗失的定魂簪。”

“有被人住过的痕迹吗?”筑山淡淡地问,小羽却知道这个问题很关键。

“有,像是匆忙离开的。”

所以事情远没有结束呢!小羽其实很想亲眼过去瞧瞧,看得出筑山也有此意。然而另三人急着回去了,尤其是——在火车上失踪的怨长老还没有音讯。

“哦,对了,”筑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簪子,交给雪茗,“我们在下面捡到这个,是不是你们要找的?”

“哎呀,是的,是的!”原本疲惫不堪的雪茗喜笑颜开,“怎么会在深坑里面?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那下面都有什么?”研磬问。

正常情况下小羽会抢先回答,但这次她决定暂不做声。因为在过去的一天内,她发现筑山这人虽然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纪,城府可不是一般地深。看他怎么说。

“没什么,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坑,”这家伙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簪子是在石头上发现的。”

嗯,小羽心想,还是信不过对面仨人。也是哈,如果他们都是无辜的,那就不会怀疑筑山的话有问题。如果有人明知真相却不告诉大家,就证明此人是敌非友,更没必要说实话。

其实小羽的口袋里也藏着个秘密。出发前,源济叔曾交给她一颗白玉纽扣,说如果落入鬼王手中,这颗纽扣也许能救命。这趟根本就没见到鬼王,等回寺后,就把纽扣还给源济叔吧。

太阳再次升起时,一行人回到火车站。手机有了信号,筑山给仙鹫寺打电话,对方说还没找到怨长老,半点头绪都没有。不过这事已经惊动了仙鹫省政府,会派更多人力和资源去调查。真是莫名其妙的一趟旅程,没遇上敌人、没打过架,还把长老弄丢了。好在流云庵追回了宝物,不算无功而返。

火车上没人讲话。小羽和筑山好歹睡过几个钟头,另三位修道者虽不至于精力不济,也需要闭目养神。只是游戏机在来的路上送给了聋哑村的小女孩,这下可把小女猴子憋坏了。行程过半时从列车员那里买了副扑克,说要领教一下筑山这位赌王兼数学天才的技艺。先斗地主,再玩21点,筑山却每把都输。

“不是吧?”小羽歪着脑袋打量他,“别告诉我,你一直在让着我?”

筑山身边的研磬这时睁开眼,没看俩人,只是轻柔地说了句:“赌场失意,情场得意。”

小羽沉下脸来,“这是讽刺我嫁不出去吗?”

“哈哈!”过道另一侧坐着的爱长老也睁开眼,伸头冲这边说,“那句话只适用于男人。还有句差不多的——赢了牌局,输了老婆。”

爱长老话说完,附近坐着的乘客都笑了,大概没人料到和尚们也会开这种玩笑。小羽毕竟是个待嫁的姑娘,脸皮再厚也顶不住。当下将牌收进包里,不玩了。

******

小羽和筑山回到无量寺,依然要面对没钱、没电、斋堂就快断粮的现实。筑山休息了一天后打算下山,继续想办法弄钱,被小羽制止。

“爱长老不是说,再过七八个月的法会上要举办佛学辩论赛,你都准备好了?到时候能保证辩得过研磬,不在众目睽睽下丢大人?”

“好像妻子训诫不成器的丈夫……”当时二人站在斋堂门口,听附近看热闹的源济叔小声说。

“那也不能任由大伙儿喝西北风,”筑山双手叉腰,仰头看天。

小羽道:“不是还有我么?法会的门票,呵呵,呵呵。”

“丫头,”源济叔走上前来,低声问小羽,“门票,还真在你手里?”

来十八寺之前,大魅羽领着妹妹去玉清宫见兮远,门票一事是她的主意,为了给小羽弄点零花。兮远默许了。上回研磬和师兄智林一同来无量寺,智林亲口告诉众人,上面刚刚立了新规矩,都得凭门票入场。那看来是铁板钉钉了。

小羽瞅了一眼筑山,对源济说:“你看着他,让他好好用功。这次,咱们好好敲那帮富和尚一笔。”

Sunday, June 22,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91章 醉汉的清醒

李尚无论在个头和力量上都比不过他那位老领导。把刚强从公寓楼外一路弄上二楼卧室,他自己几乎虚脱掉。坐到外间屋的沙发上喝着厨娘递过来的冷饮,李尚半天说不出话。

邵艾静立一旁,等他休息过来好问他今天发生的事。右腿一侧却忽被什么热热乎乎的事物贴上来,低头看,是半小时前已上床睡觉的剑剑。

“剑剑,你怎么又爬起来了?”

“爸爸是中枪了么?”剑剑问,两只大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会不会死?”

邵艾回想了一下,剑剑长这么大应该还没见过醉汉。在苏州的那段日子,姥爷吃晚饭时偶尔会喝上一两盅,外出赴宴则滴酒不沾。今年春节,邵艾一家三口回河北老家,刚强跟兄弟们没少干杯,但以四兄弟的酒量,喝醉那是不存在的事。嗯,小丫头倒是在电视上见过不少中弹后昏迷不醒的八路军和日本鬼子。

“他这是……”邵艾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小孩子解释酒精能把人放倒这样事实,“睡着了,累的。”

“哦!”剑剑恍然大悟,正儿八经地说,“就像、我在你和爸爸的床上睡下,第二天醒来,我却躺在小床上。爸爸今晚睡在别人家了,明早睁开眼也会奇怪——咦?我怎么回到自己家里来了?”

邵艾不无窘迫地瞥了眼沙发上坐着的李尚,心道剑剑啊,咱家里的事你能不能别老当着外人的面说?最近发现这小丫头可能天生注重“逻辑自洽”,遇事总要在道理上弄明白、理清晰了才肯罢休。将来会是个好学生的,只不过每天跟她斗智斗勇,大人们也挺累。比如眼下就得想办法支开她,李尚不是说今天又死人了吗?

“剑剑,要不你去给爸爸诊断一下,看他有没有生病?”

不肯睡觉的小丫头一听这话,兴奋地奔回自己的屋。片刻后拎着只红十字玩具急救箱进了刚强卧房,“让开,剑剑大夫来了!”开箱,戴上听诊器给躺在床上的病号听心跳。

据李尚说,领导今日下午确实被新成立的“光明区特别重大滑坡事故调查组”叫去问话了。调查组和医疗保障组、善后处理组同属指挥部管理,每天都会有新的报告电送国务院总理手中。

“刚强同志,夏市长对你在这次事故中表现出来的谨慎和责任心给予了极大的肯定……”调查组负责人为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局长,姓王。大概这几天没断下问话,嗓子都快哑了。

刚强的脑海中浮现出《鹿鼎记》里的一句话:“花花轿子人人抬。”官场中、职场中,你的同僚们取得成绩时一定要旗帜鲜明地表示赞赏。当然,必须甩锅时也得干净利落地甩锅。还有种情况——赞赏本身就是在甩锅。

王局长请刚强尽可能详细、如实地交代自己在事故发生前的所作所为。在听完叙述后,王局长又耐心地回答了刚强的几个问题。

“关于党内责任人员的处置,据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已在干部队伍里确定了40多名责任人,包括11名厅局级和20多名县处级。具体的党纪政纪处分还有待商酌,不过肯定会有人被撤职、撤销党内职务,情节轻微的给予记过和严重警告。”

“会有人因渎职而坐牢吗?”刚强直截了当地问,倒非他对同事们落井下石。死了70多个平民,受纳场承包商肯定要有人被判刑,但政府官员若只是撤职记过,不足平民愤。

“很有可能的,”王局长点头,“检察院正在对涉嫌职务犯罪的官员逐个儿立案,已通知当事人在家候审,不准外出。刑事处分要等司法机关核实证据后再判,可能得等一年后了。我估计,主要责任人至少得15年以上。”

刚强离开调查组所在的临时办公楼时是下午四点。站到自己的专车前,却没立刻上车。这就没他什么事了吗?接下来一切照程序进行,该抓的抓该判的判,该升官的继续升官。今后该如何防止类似的灾难发生呢?仅仅是某些人做了错事、良心坏掉了,还是整个体系已经到了需要清醒思考的时刻?有朝一日他若在另一个世界见到虾仔一家人,包括那个即将出世却终与此阳间无缘的胎儿,他能振振有词地回答这些问题吗?

“查一下荣局长的住址,”刚强上车后,对李尚说。

刚强有自己的渠道。据这几天收到的消息,从受纳场招标以来涉嫌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的主要责任人有三个,都是城管、规划和国土资源部门的领导。另两位倒罢了,刚强此刻很想见见光明区城管局的荣局长。他想当面质问这位与他在一个城市工作的同事——为什么敢在人命关天的大事上玩忽职守?当初他拿了亿向龙公司的好处,在缺乏安全评估的前提下就拍板建受纳场,导致七十多个村民和工人遇难,他良心上过得去吗?

李尚听刚强说要去荣局长家,拼命摇头。“不、不去不去,悲剧都已经发生了,这时再找上门能有什么用?咱们要相信党委、相信法律会让每个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再说了,我跟嫂子有协议——对那些存在安全隐患的场所,危险人物,红灯区绿茶婊什么的,我负责把你看牢了。”

刚强皱起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放心吧,我不会跟人打起来的。”

李尚只得打了两通电话,查到荣局长的家庭住址,自己亲自开车把刚强载过去。现在基本都是这样,日常公务有专门的司机开车,但要是涉及敏感问题就让司机放假,李尚自己来。很多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荣局长住在南山区一栋公寓楼的五层。这一带居民楼密集,建筑物都有年头了。正赶上下班时间,楼间小路人来人往,擦肩而过的熟人们不忘互相打招呼,看起来像个好学区。

刚强先下的车。还在确认门牌号,李尚已将车停好,从背后追上来。二人朝着一座楼的门洞走过去的路上,察觉到头顶上空忽然起了异常的风声和响动。刚强这些天来神郁气悴,反应迟钝,依然机械地朝前走。好在李尚醒目,大叫一声“当心”,拉着刚强胳膊退后一步。

“砰!”脚下的砖石地面震荡过后,二人面前一米远处多了个男人。此人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上的衬衣西裤看起来挺新,不知是正打算外出时不慎坠楼还是自戕之意已决,刻意穿戴齐整后才跳下阳台赴死的?因为脸朝下看不清年龄,头发染得乌黑,只能从身材判断大概五十来岁的样子。

刚强和李尚僵立在原地,眼瞅着鲜红的血从男人身下向外蔓延开来。好多血,多得触目惊心,从片刻前还在跳动的心脏里涌出,在大地和围观人群的记忆中为那个刚刚结束的生命留下最后一个印记。

“唉,他也算咎由自取了,”刚强听背后有人说道,“谁叫他贪心来着?这回死了那么多人,杀人总要偿命喽。”

“人都死了,就别说风凉话啦!”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表示异议,“老荣这人平常挺不错的,谁家有麻烦他能帮的就帮,不该落得这么个下场啊……贪,哪个当官的不贪呢?嘁!”

“老荣?我的天呐!”这时才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从公寓楼里奔出,拨开人群,跪到死者身边的地上嚎啕大哭,“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都这么个岁数了,想开一点,随遇而安不行吗?”

跟在妇人身后出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妇,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的小女娃。少妇将女儿搁到一边的地上,扑上前去喊她的父亲。而那个小女娃脖子上还系着只围兜,大概吃饭吃到一半被不明就里地抱下楼,呆傻地望着前方地面上的姥爷。刚强转身,他看不下去了。以女孩的年纪不可能明白死亡为何物,但过几天就会意识到一向疼她爱她的姥爷再也不会在她生命中出现。等她将来某天长大成人,眼前这副幼时无法理解的怪异景象是否会在噩梦中一次次地出现?

那之后,刚强耳朵里听着李尚打电话报警,听到警笛声近,看到面前的警察在问他话,要他出示身份证。好在事发时现场有多个路人经过,可以证明当事人是自己跳下来的,与刚李二人无关。荣局长的家属们也确认为自杀,警察便让非亲属们散去,由他们来处理后事。

******

原来如此,邵艾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心知连日来刚强每顿饭都吃不了几口,今晚再空着肚子喝点酒,可不一下子就醉得不省人事了么?

李尚离开后,邵艾把剑剑哄回小床,她自己准备在主卧外间的沙发上凑合一晚上。刚强?就让他和衣而卧吧,倒不是嫌他脏,那一身酒气实在让人呼吸困难。但她又不敢搬去客房里睡,怕醉汉醒来后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说起喝酒,父亲虽然不在家外沾酒,毕竟宴席混得多了,曾为女儿科普过不同人酒后的表现。最省心的是闷头睡觉。有的会一反常态打开话匣子,高谈阔论。有的自愿给大家唱歌助兴。哭的笑的,深情表白的,把自己脱光了的。有人会苦大仇深地吐槽:“这年头……”还有的静静地拨弄墙上的开关,开灯、关灯、开灯、关灯。包括邵艾二叔,平日里多么规规矩矩的好男人?一喝多就开始冒英文,当然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个词,“哈罗?Sorry, sorry!”

刚强应该会是……一觉到天亮那种吧?邵艾暗自祈祷,但她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伪。

睡到夜里两三点的时候,邵艾是被水声吵醒的,满耳朵稀里哗啦的水声。在沙发上坐起,迷迷糊糊见浴室门缝里透出光亮。这是酒醒后去洗澡了?不像,洗澡不应当有这么大的动静。于是起身走去浴室,将门推开。男人身穿短袖睡衣蹲在浴缸前,两只手伸进浴缸里,睡衣应当是他起床后自己换上的。她探身过去瞧,见一浴缸都是衣服和肥皂泡,里面不仅有他刚换下来的内衣外衣,还有她白天穿的。

好吧,“奇葩醉汉榜单”上又多了一个种类——酒后洗衣服的!

“喂,大半夜的,你急着洗啥衣服啊?”她问蹲着的那位,“扔进楼下洗衣机,明天家里会有人洗……要不要喝点热水?”

他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眼圈有些泛红。也不回话,双手继续搓着衣服。那一刻邵艾忍不住担忧——这家伙,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了吧?

观望了一会儿,邵艾走回沙发躺下,却越躺越精神。这两天她时常想起香港风水师林伯的那个预言,反观红坳村的遇难者,有多少人一辈子也没碰上过算命师傅,说不定哪天就毫无征兆地被阎王叫走了呢?能有机缘去算命并手握资源改命的,已经是比大多数人幸运的特权阶层了,无论官方如何否认这个阶层的存在。知足吧!

闭着眼躺了会儿,浴室里渐渐安静下来。脚边的沙发下陷,他在黑暗中坐到她身边,一只手摸着她的脚踝,语调中没有醉意只有万年清醒。

“目睹荣局长摔下来的那一刻,我也认为他罪有应得。但后来看到他的外孙女,我困惑了,不应该这样!正如围观群众中有人说的,一个平日里和和气气、乐于助人的党员干部,当年肯定也是高校毕业的优秀学生有志青年,毕竟不同于豹哥那些杀人越货的强盗吧?不应该是这么个下场啊……那么到底该由谁来纠正错误、谁来偿还血债?怎么同样的灾难没发生在世界上更发达的国家?”

邵艾耳中听着他的追问,没吭声,因为她知道答案很清楚,不需要她来告诉他。真要刨根问底的话,悲剧就起源于阶层的存在和贫富的分化。只要社会中存在三六九等、一些人的命比另一些的低贱,那即便在社会保障制度更为健全的发达国家也不可能完全杜绝类似悲剧的发生。但我们还是可以努力,还是应当在一些具体环节上尽微薄之力去改善,能做一点是一点,不好高骛远也不愤世嫉俗。不独善其身,但也别忽略身边那些还算光亮美好的点和面。

“所以呢,”她拿右脚掌攮了一下他的腹部,“你这个官还得继续当下去。越是意识到你们有些同事缺乏责任心,你就得当那个负责任的,是吧?好比……好比暗夜行船,能多搭一个搭一个,救人也是在自救。就算最终船沉了,你至少问心无愧,求仁得仁。”

结尾这句话,邵艾说得意味深长,除了最近的悲剧还一网打尽那些已经无法改写的历史与尚未发生的未来。他转过脸来望着她,清醒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于是,在这段昏暗岁月中的一个昏暗的夜晚,她想,他俩这对官商跨界夫妇算是终于看清楚对方的心意和灵魂。这一刻的对接,也许就足够将他们的婚姻再延续个十年八年?

Wednesday, June 18,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90章 当不当,人大代表

邵艾买这套房子的一个重要考量,是能与罗婶那样的人家做邻居。但她没料到的是,才两三个月的功夫,自己竟跟楼上的张大姐处成好姐妹了。

“你说说你们家小许!”

这天是周六,离春节放假还有两个星期。当时邵艾正带着剑剑在公寓楼附近的小水塘边上散步。剑剑手里擎着只风车,在冬日没有风的天气里只能让自己绕圈跑,跑得比风车还快,一会儿就脸蛋儿通红,大汗淋漓。坐着轮椅的张大姐被保姆推出来透风,就这么跟邵艾聊上了。

张大姐一头半灰的短发在耳朵下方剪得齐齐的。单眼皮,眼睛却不小,脸庞因生病而虚胖。邵艾记得怀孕那阵子,母亲也剪过差不多的短发。两位女长辈相似的年纪,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母亲的短发是乌黑油亮的,配上墨镜和火红色长毛衣,毫不逊色于那些跑车、摩托车广告里的摩登女郎。张大姐则让人想起胳膊上戴红袖章的退伍女干部。

“那天我才从医院回来不久,他拎着礼物上门了。我还纳闷呢,哪儿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小伙子?都夸我们家老苗口才好,他那是谈工作。你要跟他吐槽唠嗑儿,两分钟就不耐烦喽……那天小许出了家门我就琢磨,现如今的年轻人可不简单啊,能文能武,不像我们老筒子那么死脑筋了。结果后来我才知道——闹半天他跟我楼上楼下啊!你说说,怎么自始至终也没跟我透句口风儿?”

“爸爸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一旁转圈的剑剑叫道。

还真是,邵艾想起刚强找不着自家门那件糗事,暗笑。

张大姐见小丫头搭话,转了下轮椅,笑眯眯地逗她,“剑剑,你们家是爸爸听妈妈的,还是妈妈听爸爸的?”

剑剑听到这个问题停住脚步,一边喘气一边思索。呼哧呼哧了半天,才说:“妈妈假装听爸爸的,爸爸偷偷听妈妈的。”

“哈哈哈!”张姐大笑,“剑剑真聪明啊!看来,跟我们家原先的情况差不多嘛。”

邵艾只有苦笑,是这样么?刚强这人爱面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大男子主义,所以当着外人的时候她都尽量顺着他。然而紧要问题上他还是听她的。

另外,剑剑这小丫头最近貌似已开始琢磨成年人间的那些事儿了。比如昨晚睡觉前忽然要吃冰激凌,保姆和刚强不让她吃,邵艾认为无所谓。剑剑站在床上,对面前的三个大人说:“小孩,就应该,想干什么干什么。等长大了,更不让干了!”

大人们都乐了,真是个小人精,这还不到四岁。邵艾回想自己四岁那时候,不就一小傻蛋吗?

大概同为女企业家,相似的职业生涯和脾性作风让这对忘年交之间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张大姐作为前市委书记的太太,自身的光环常年被高官丈夫所掩盖。退休前为深圳龙华区一家大型国企的厂长,可能很多人以为这是沾了老公的光。其实在那之前,大姐靠自己的一双手救活了广州番禺一家私营制衣厂,人家国企是看中她的能力才请她过去做厂长的。

“那时候吧,老苗也跟你家小许一样,成天调东调西的。刚开始我还犯愁,后来想开了,我要一天到晚跟着他跑,自己还怎么搞事业?早知道一辈子当主妇,还费那劲读什么政法大学?他科室里坐办公室的那些文职我又不感兴趣,刚好一个熟人在番禺开了家制衣厂,请我去当生产经理……”

哦,邵艾心道,怪不得快40了才生孩子。听说儿子目前在北航读硕士,夏天毕业,这个春节回不来。由此可见张姐的心智比她邵艾强大多了。与刚强分居两地长达八年是逼不得已,她可做不到张姐那么坦然。

“当时厂里有四个车间,因为生产质量不过关,开不出好工资,员工流动性肯定大。据我观察,主要问题有俩,一是管理混乱,制衣工序复杂,导致低效率。另外就是制衣技术。于是我跑去广州大学纺织服装学院报了个培训班,自己学会了,再回来手把手教车间里的工人。厂里的问题逐个儿分类解决,跟车间主任和组长们反复研讨,怎样合理简化生产流程。前后只用四个月,质量和效率都得到了提高。”

邵艾听到这里,暗暗为张姐鼓掌。自己虽然也为邵氏集团呕心沥血,可还没到亲下基层解决难题的那一步。

张大姐聊完自己,又问邵艾:“小邵,你除了掌管公司,还担任什么公职么?”

邵艾如实回答。头几年作为非公有制经济人士当选广州政协委员,同时是珠海市女企业家联合会副会长和几个医药组织的常任理事。

“我觉着吧,”张大姐考虑了一会儿,说道,“你又不是港澳台人士,还是把政协辞了,改选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只起个监督作用。人大是制定政策的权利机关,当人大代表才能有机会为民请愿。”

哦?邵艾没料到话题会转到这里。人大代表的选拔机制,据她了解,只有县乡一级采用直接选举。原则上任何组织都可以推荐,老百姓自己也能作为独立候选人参选,只要十人提名就满足条件。但实际上,独立候选人不仅选上的寥寥无几,很多候选人在公开表明意愿之后便开始遭受匿名骚扰甚至人身侵犯。有的才出家门就被身穿便服、来历不明的一群人围住,哪儿也不让你去。还可能抢走你手机,把你按地上。

到了省市和全国的级别,只有间接选举的方式,号称“自下而上、上下结合、反复酝酿、逐级遴选”。具体说来,必须由各级党委组织来提名并考察,什么政治关、廉洁关、身份关,绝不能“带病提拔”等,这些都是刚强告诉她的。最终由本级党代会来选出更高一级的人大代表。

“谢谢张姐,我不够格啊,”邵艾笑了一下,“而且媒体不是才报道了去年的统计数据,三千名全国代表中有一百多位是A股上市公司老总。这些公司市值加起来有6万亿,占深沪两所交易市场总份额的五分之一。代表们的私人持股总数更是美国三权分立政府五百多名高官资产总和的十几倍。我去凑热闹,又会被人讥讽——人大都成富豪俱乐部了。”

张大姐摇头,“咱们做事情是按照自己内心的准则,不能因为其他人怎么样、说啥风凉话就畏首畏尾。你们医药界一直乱象横生,不是说再过几年还要搞什么政府集采?我一听那个概念就觉得不靠谱。这几年四处看病真让我大开眼界,某些单位的医生有经济考核指标,每月必须完成多少万元以上的药品和检查收入,介绍多少病人入院,完不成扣工资……

“小邵,你要有这个想法,我可以向党委推荐,你够格的!当了代表,才能有机会纠正行业里的不正之风,为保护广大民众生命健康清除害群之马。反正我觉得吧,挣钱是一回事,人到了一定地位,就有义务承担普通人没资格承担的责任,你说呢?”

这番话把邵艾说得既感动又惭愧。当年进政协的一个主要目的是为自家生意拓展人脉。霍英东孙子、西关富婆那些名人都在广州政协。嗯,张大姐境界比她高,但邵艾也没在冲动之下就走上为民请愿之路。

“多谢张姐指点,等我回去考虑一下。”

她打算先听听刚强的意见,但最终还是要父亲拍板。作为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她首先要为邵氏集团的两万多名员工负责,其中不乏将毕生心血投入集团发展壮大的老员工。在保证集团利益的前提下可以额外做些公益事业,但不能让员工们为自己的个人英雄主义买单。

******

当晚,邵艾征求刚强的意见,得到的是他不以为然的笑。

“那些不掌实权的职位都没啥用,搞不好还惹祸上身。我当年是怎么从和平县调来罗湖发改局的,你还记得吗?”

那件事,邵艾隐约记得,与红岭工业区旧改有关。被人陷害入狱的茂名公司董事长叫啥她忘了,只记得那人的老丈人是广西省人大代表。听闻女婿入狱后想要救他出来,结果狼狈为奸狗胆包天的涉案官商们收到风声,竟然买凶把老丈人给捅了。好在凶犯们最终一一落网,这才多出个发改局长的空缺。

“再说了,上面不想知道的事,你举报了也没人听……放心,你不还有我么?碰上麻烦我来应付就是。”

邵艾回想上次被国药局坑害一事,也确实是刚强飞到苏州帮她摆平的。这么着,就把竞选代表一事暂时搁置。那之后不久,一家三口回河北过春节,期间发生了红坳村滑坡的灾难。

将刚强从事故现场接回家那天是周四,情人节。周五,刚强也没去上班。铺天盖地的新闻像浓烟一样扩散到媒体之外,填满人们呼吸的空气,即使窝在家里也避不开一条条噩耗的侵袭。

“人祸,”媒体都是这么定义的,“谁来为这场人祸买单?”电视上一辆辆满载渣土的泥头车,这次,不是送去红坳,是将埋葬遇难者的渣土运往本市其他的受纳场。

“别问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做别人叫我做的事,”当某位湖南口音的泥头车司机被记者采访时,如此回答。“以前?以前来过啊,把地铁项目挖的土运来这里。”

电视上还播放了高层领导们集体向市民鞠躬道歉的片段,11人中包括广东省和深圳市的一二把手,自然也少不了光明新区的范区长。事故调查组已成立,一定会彻查所有涉案人员,给市民们一个交代。

那两天,刚强晚上睡在太太身边,后半夜某时身子会猛地一震醒来。过后走去阳台,一个人在夜色中静立许久。早上起床后就把自己关在二楼书房里。鉴于剑剑的幼儿园还在放寒假,邵艾嘱咐她别去打扰爸爸,也不要大声喧哗。

“爸爸这几天心情不好。不过剑剑放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邵艾琢磨着,出事前是刚强将隐患汇报给市长的,调查组迟早会找上他。即便是陈述事实,如何陈述,细节语气眼神,这些都能影响到同事们的仕途。所以他需要安静地理一理思路。

剑剑果然没有吵闹,一个人在家里的各个房间走来走去,手里通常会拿一两样东西,也不知她在玩什么。有几次被邵艾撞见她夸张地叹一口气,手捂着心口说:“唉!我这几天心情也不好。”

周日上午,黄先麟的车停到公寓楼门口,来接刚强去市政府临时成立的事故处理中心。挖掘清理工程还未结束,但据说虾仔和岳父一家人因为在工业园开小食店,是最先被幸存的工人们认出来的。黄先麟这人也够讲义气,这两天自己出钱,派工程队的工人去了一趟陆丰市后西村,把虾仔父母和哥嫂接来深圳。

邵艾陪刚强走出家门。来到走廊里,将手中捏着的一张支票递给他。支票是她昨天去银行开的,给虾仔的父母。她没见过虾仔和黄先麟等人,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刚强好过些。她知道他心中有愧,若能提前预知后果如此严重,在刚刚发现隐患的时候就应当组织村民和工人们撤离才对。

现已基本明嘹,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是亿向龙公司员工在发现裂缝后,从顶部往里填干土。听说已逮捕了32名员工,这当中不仅包括公司高管和现场工作人员,连股东和出纳都给抓起来了。然而深究的话,恐怕从城建局最开始决定建场时就存在一系列违规和暗箱操作。而市长接到刚强的举报,认为只需暂时停业、不再接纳新的建筑垃圾就安全了,等另外几个受纳场开业后再把超标的渣土运走。岂料不听指令的城建局长又亲自领人来强行复工……

“谢谢你,邵艾,”刚强接过支票,脚下步伐暂停,伸胳膊快速地揽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廊里光线较暗,看不清他的眼神。“一直以来,我太高估自己了。”

二人来到楼外。刚强进车的时候,邵艾注意到后排还坐着个男人。十分年轻,最多二十出头,干净利落的面部轮廓和气质让人联想到风、岩石、水面上的流光那些事物。

这小伙子就是国斌了吧?听刚强提起过几次,村长的儿子、黄先麟的外甥,全村最有出息的少年(因为得到了刚强的激励)。目前在深大读书,可能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

望着车子离去,邵艾忽然坚定了信心——还是应当参选人大代表!参政,并争夺话语权,为民众也为她认识的人,同那些恶人恶势力作斗争。这并非她信不过刚强。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而她刚巧不是住家主妇。

******

刚强是周一回单位上班的,过了晚饭时分也还没归家。大概是被叫去问话了吧?邵艾心想。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半,才见李尚亲自开车,把他那位酩酊大醉的“老领导”送回家。

“啊?这又是怎么了?”邵艾踅摸着后座昏迷不醒的刚强,问。在她印象中,刚强参加工作以来虽然少不了饭局,但他酒量不错的,据说在四兄弟里仅次于三弟刚桥。还没发生过类似的情形。

“出、出了点意外,”小胖子李尚一边费力地把刚强从车里架出来,一边冲邵艾挤眉弄眼,“下午,又死了个人。”


注:番禺制衣厂女厂长原型为罗雪琴。

附:深圳市领导集体鞠躬道歉。

Friday, June 13,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89章 红色的埋葬

宝安国际机场与红坳村同位于深圳市西北部,二者间只隔了40分钟车程。刚强出发得急,除了拉链外套里装的钱包、证件和手机外,无其他随身携带品,在一众大包小箱的春运旅客中轻装简行地穿梭,很快坐进一辆计程车。

车开后先打电话给秘书李尚,对方手机没关,但没接通。刚强知道李尚为他的号码设了个特定的铃声,好像是周杰伦一个什么三国游戏的主题曲?“噔噔哒哒、噔噔哒哒”的。通常他的电话李尚都是秒接秒回,这次打了一路也没收到个回应。另外,城建局刘处长的手机怎么也不接?都过去小半天了,刚强只想弄明白这俩人是已经在红坳村了呢,还是遇上别的事耽搁了?再打给虾仔和亿向龙公司的那个陆丰人,全都联系不上,这是他参加工作后从来没遇上过的情况。

车子驶上光侨路,还有两公里就到目的地时开始堵车。这回是死堵,前行两条车道里的车辆一动也动不得。隔离带另一侧的逆行车道倒还通畅,不时有泥头车经过。刚强观察那些车的货箱,依然装得满满的渣土,估计是去受纳场无功而返了。

“叼,早知唔接你单啦!”原地停趴了十来分钟,计程车司机开始不耐烦,嘟囔着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吃晚饭。随后便听到刺耳的警笛由后方响起,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那一长、一短的拉锯音,如闪电反复划破长空,驱散着四周的生活噪音。听到的人像被推到手术台上,任由冰凉锋利的刀片切开腹部。

坐在后排的刚强推开车门,步出车外瞭望。正在转暗的天色下,数不清的警车、救护车、消防车、抢险车在后方红着眼睛往前钻,本已塞满车辆的两条车道吃力地想要让出路来。小车还容易,泥头车只能将一侧的轮子压到路边常年累积的渣土上。好在前方尽头的车队已开始松动。

这难道……真的出大事了?而且是他一直在担心的最坏的局面。刚强伸手扶住车门,只觉胸闷气短,四肢被抽干力气。塞车也可能是他的建议造成的,之前不是嘱咐过亿向龙公司那个员工,别再放一辆卡车进场?会不会因此而设了路障,导致救援人员无法靠近?

车内手机铃响,刚强匆忙坐回车里。是邵艾打来的。

“你到了么?”她问,“那边情况怎么样?你走了,剑剑很不高兴,午饭都没吃几口。下午跟彦彦爬树又把膝盖磨破了,我给她涂了点紫药水。”

“邵艾,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紧握手机,像只鸵鸟一样蜷缩在后座,闭着眼睛,用眼皮兜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愈来愈近的警笛却不依不饶地从他耳朵里钻进大脑,撕扯着他的神经。在南澳岛救岳父的时候他没怕过。跳入波士顿的冬海中打捞邵艾时,没胆怯。一年前剑剑在珠海公园里失踪,他是真怕了。而此刻,他可以说是怕得要命!真希望下一秒钟睁开眼,一切只是他疲劳过度时做的一场梦。

她没立即回话,思考片刻后才说:“这样吧,我看能不能买到票,我跟剑剑也提前回来。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特种车队经过后,刚强乘坐的计程车终于开动。几分钟后驶上长圳路,红坳村和周边的工业园就在前方了。路果然封了,只有特种车能进出。封路的不是工地人员,是身穿各种制服和便衣的执法人员,将闻风而来的记者都挡在圈外。刚强付了车费,走出计程车,被迎面而来的烟尘猛呛一口。

“回去回去!前面封了,只出不进!”一名武警冲他挥舞着胳膊,粗暴地吼道。

刚强从口袋里掏出红颜色的工作证,交到武警手中。邵艾曾取笑他证件上的那张照片,说比结婚证上的还要妖娆。

武警看过后还给他,点头致意,并闪身让开。刚强脚踩着柏油路上新铺的红棕色渣土,要不时地闪躲因惊吓而失去心神的村民和工人。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那片拔地而起的红土高坡。上次来这里时天是全黑的,但他记得村庄是在一片平地上,汇集了一二百座居民楼、厂房和工人宿舍。南面挨着当地人称为“大眼山”的一座小丘,以及中央凹陷处堆积的583万立方米的渣土。

此刻放眼望去,至少有十万平方米内的土地被渣土覆盖,最厚处的土层能有十几层楼的高度。看这情形,估计有几十栋楼房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掩埋,有的原地塌成一堆废土,白烟在建筑群中弥漫。

停车场上的轿车、货车和工业园大巴被冲出几十米远后叠在一起,成了西方废弃车城里的junkyard。原本就规划杂乱无章的天线杆子更是东倒西歪地插在土层中,只露出一两截脖子。可想而知,身高远不如电线杆的人类遇难者们,此刻都已埋在几十米厚的渣土和建筑物残骸之下,恐怕早已停止了呼吸。

“放开我,我八岁的女儿和老爹还埋在下面!”一名用两只手拼命刨土的妇女被人从废墟里拉出来,架着离开了事故现场。女人在刚强视野里消失后还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叫:“我是去给女儿买生日蛋糕。我们一家七口,还有四个在下面,这可怎么办啊?”

******

刚强绕着事故现场周边走了约半个钟头,找了处坚实的高地坐下,观望着场中那些抬着担架四处奔走的救援人员。路过他身边的担架大部分是空的,救无可救。有两支抬了人,其中之一是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看似只受了点轻伤,是坐在担架上被担走的。刚强听见他兴奋地跟医护人员说:“当时我们听到外面砰地一声,好大声啊!爸爸跑去阳台上看了一眼,回来后抱起我,从阳台上跳下去。呼——我们家住七楼,就像飞起来一样!”

嗯,刚强记得初到之时也看见过火光,后被消防员扑灭。曾在发改局工作过的他知道“西气东输”管道的西二线广深支干线是走红坳村这附近,那应当是渣土滑落的冲撞力导致天然气爆炸了。七楼,正常情况下父子俩会摔散架的。若是厚软的渣土已在那时候滑落,倒有可能救得这爷俩的性命。

虾仔和他的家人呢?虾仔,你们还好吗?记得他说过,太太的预产期是下个月。也可能早产了,此刻一家人正平安无事地待在医院里呢,刚强在心里祈求道。真希望手机里的那个号码在稍后的几小时或几天内打来电话,请他去吃新生儿的喜酒。求老天爷开恩,遵纪守法、用勤劳双手谋生的一家人不应当遭受这种飞来横祸啊!

唉,没想到他忙活了两个月,最终还是无法替村民们挽回厄运。都怪自己大意了,今早接到亿向龙员工电话的时候就应当立刻上报市里,请派人员前来疏散群众。民众们是不知情的,却是危机的直接承受者。而他既然知情,为什么不采取更谨慎一些的防范措施?哪怕虚惊一场又能损失什么?是不是因为他和他的亲人都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全之地?如果邵艾和剑剑也住红坳村,他还能那么放心吗?

“咦,那不是我们区长?老领导,老领导!”

李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刚强抹了把眼泪,转身,见过去那大半年呼呼胖起来的李尚就跟煤堆里扒传来的一样,小跑着朝他这边赶来。放到平日刚强肯定会打趣他:“你运动一下有好处,我的车迟早装不下你。”

至于“老领导”这个称呼,不是真的说刚强老,只是用来表示二人时日已久的亲密关系。事实上一个月前刚强已经向上打了报告,推荐李尚去市委宣传部做文明办主任。他这算任人唯亲吗?不知道,反正行业里凡是干得好的秘书都有类似的上升轨迹。不懂得提拔下属,会被人诟病的。

“哎呦我滴妈呀,这事儿整的!”李尚跺着脚,一连感慨了半天也没说出几句有意义的话。干脆掏出手机来,给刚强观看他拍下的事故录像。“刚开始我还往前跑,想看看什么情况。几秒钟的时间,一栋七层楼就塌成废渣了,哎呦我滴妈!还有人给电线杆子砸到了,我也转身往回跑。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刚强见他身后还跟着个人,却不是刘处?遂把手机还给李尚,站起身来朝刘处走去。后者周身上下倒干净,只是紧缩双眉,手里还夹着根烟。刚强心想,烟尘和天然气还未完全散尽,抽烟的行为是存在风险的。不过刘处毕竟不是他的部下,这么直言管教人家太不礼貌。

“我在来的路上塞了两个多钟头,”刘处说,“等爬上山去,那帮子人不是见顶部裂缝了吗?正朝着裂缝里填干土。我说你们可不能这么干呀!这不是越填越坏事吗?叫他们马上停下,一开始还不听我的。果然,到下午三点半的时候,裂缝忽然一下增大了,都匆匆忙忙往下撤,还没忘了拿工具。我琢磨着要坏事,跑去居民区,碰上人就让转告他们的家人,赶紧走!能怎么通知啊,你说?我能挨家挨户去敲门?然后就呼啦一下,跟海啸一样,站在户外的一看都撒开腿跑。从开始滑坡到全填平了,也就十分钟的时间……”

三人这头说着话,不远处隆隆声响,一辆接一辆的铲土车、抓筋机、挖掘机从马路上陆续开过来。几百个身穿橙红色制服的救援人员奔忙在场地中,有的手提生命探测仪,有的牵着搜救犬。刚强眼瞅着那些重型机器在渣土表面留下一道道深陷的痕迹,心知下方如果有人埋着也被压瓷实了。但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几百万立方米的渣土,单靠那些救援人员拿铁锹铲,能铲得过来?

等挖掘机散开作业之后,又从大路上灯火通明地走来一群人。刚强扫了一眼那个阵仗,就知道市长和市委书记至少有一位赶来了,光明新区那位恼怒刚强多管闲事的范区长肯定也在。记者也终于给放进来,一路追着领导们拍摄。刚才不让记者进来是因为还处于“灾难发生中”,是坏事。只有等救援力量都到场,高层领导们到场,“灾难已得到完全控制”时,才能报道给全市人民知道。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李尚见自己的领导没动,凑上前提醒他。

刚强摇摇头,转而对刘处说:“有劳刘处,如果见到夏市长就跟他汇报一下事故的经过,别提我在这里。”

提他干啥呢?他刚强是来问罪的还是邀功的?功,他没有一分,虽然一早得知收纳场存在巨大安全隐患也督促市长关闭运行,灾难还是发生了,以不知道多少个无辜平民的生命为代价。至于问罪,又能问谁的罪?市长该批示的已批示,下面的官员急功近利没有听。你总不能要求市长大人昼夜守在这里,你自己不也没守在这里吗?

******

刘处离开后,刚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原地,望着场中挖掘机的铁臂上下舞动。盯得久了,棕红色的渣土在他眼中变为血红色。他打算一直待到救援工作暂时宣告结束的时候。就算回到新买的东方玫瑰公寓楼的复式单元里也不可能闭眼入睡,不是吗?还是希望能多几个奇迹,无论是不是他认识的人。至于那漫天遍野的渣土,恐怕要半个多月才能收拾干净。

李尚劝了两次,见领导心意已决便不再多事。先打电话叫单位里的下属送来毯子、瓶装水和盒饭。二月份的深圳不算严寒,后半夜还是挺冷的。期间又亲自去救援队打听情况,被告知迄今为止只救出一个活人,估计大概还有九十来人埋在下面。

工人们的说法则大相径庭。几乎每个见到李尚的工人都有好几个工友失联,大家认为遇难者绝无可能在百人以内。

“说是把现场分为35个网格,”李尚殷勤地向刚强汇报着,“已经打通了六条救援通道,好几栋矮楼的屋顶已经露出来了。等天亮以后会调飞艇来测绘,还有什么地质雷达、高密度电法什么玩意儿的,我也不懂。”

然而直到天色已大亮,也没再有第二个活人被救的消息,挖出来的都是尸体。快到中午时分,国务院派来的慰问代表已从北京赶来现场。

另一条小路上,邵艾带了两辆车来接自己老公和李尚。她跟李尚一左一右搀着几近虚脱的刚强站起,一步步地走离那片红土高地。刚强在上车前转身回望,似乎又看见那天晚上的虾仔穿着深褐色的羽绒服,手里提着两只装剩菜的盒子,与他挥手作别。

刚强哇地一声扑倒在邵艾肩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苦。


注:红坳村滑坡是2015年底,被我提前了。文中的地址是全村2019年搬家后的新址,旧址在地图上已经查不到了(报道红坳村集体搬迁的新闻稿中只字未提滑坡一事)。

Tuesday, June 10,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88章 你和我,都是底层

“行,情况我都了解了,”刚强对虾仔说,“你先回去。等我找城建局的专家咨询一下,看有没有可以补救的安全措施。咱们电话联系。”

“多谢你了,强哥!”虾仔连声道谢,朝着居民楼走过去的途中数次转身回望。刚强站在他的黑色轿车一侧,朝那个年轻的背影挥了挥手。12月底,虾仔穿了件深褐色的薄羽绒服,手里提着的两只泡沫餐盒装着今晚在饭店里吃剩的烧鹅和白米饭。

底层人是舍不得浪费饭菜的,虾仔是底层人,刚强也一样。在头顶广袤的天空之下,在同一片繁荣的大地上、同一座城市里,不同身份的人却能有迥异的运气。一场暴风雨能让某些人流离失所,却不会对东方玫瑰花园里的公寓楼带来只檐片瓦的损失。全世界范围的金融风暴能让数不清的家庭瞬间失去唯一的经济来源,却撼动不了高官显爵们的仙李蟠根。

广东好歹有温暖的冬天,这时刚强远在北方农村的老家已经被大雪或霜冻覆盖了吧?又靠谁来护着他们?向来只有穷帮穷,既是生存的策略,也是能让平凡人得以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途径。刚强的同事中,尤其是比他大个十来岁又晋升无望的那些官员,时常有人感叹虚无,不知道忙碌这一生有何意义。那都是统治阶层和脑力劳动者们才有的烦恼。

底层人很少问意义。明早店铺开张时有多少客人?婴儿出生后家里住不住得下?被这些实际问题占据的大脑何来多余的空间与养分去容纳那些形而上的追问?

第二天,刚强叫李尚打电话给夏市长。经过一晚上的思索,刚强认定,从上往下查这件事肯定会耗时日久,且阻力重重。吴厅长还在省建设厅那时候,也许能从他那里借到尚方宝剑。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先跟市长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好事坏事都得先让老板有个数,在他知情的前提下即使惹祸了、办砸了也无大碍。老板还不知道呢你就自作主张,办成了你也不讨好。这是官员们都懂的道理。上次开会的时候市长不是还强调过“党政同责、一岗双责、齐抓共管”的原则?真出了大事,他就是第一责任人。

市长没空接电话,当然刚强自己也忙了一天的大会、小会、单独叫进办公室的个人会面。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手机上接到市长打回的电话。

“小许,你说的这件事啊,我有印象,收纳场的承包公司是叫亿向龙对吧?村民们都去省信访办告状了嘛。我几个月前已经做过批示,叫光明区城建局按规定跟踪督促,依法办理施工许可证、水土保持方案,还有那个环境影响评估。”

“这我知道,”刚强拿着手机走去书房,坦白地说,“我昨天路过那里时多瞧了一眼,感觉还是不太放心。附近的厂房和住宅楼才二三十米高,山上的渣土都堆到一百多米了。我想再叫人去实地评估一下,您能帮我跟范区打个招呼吗?”

既然知道单靠行政手段很难解决问题,刚强不能冒险置村民和工业园工人们日日夜夜于无法预测的危险中。他是想着私下里请专家来评估一下风险,若有动下手就能实施的补救措施,先给它不声不响地做了。

但他也明白,这样一来等于把手伸进别人的辖区内,为官者的大忌。“哦,你们罗湖区全市最老,GDP仅次于福田,我们光明新区才成立不假,我跟你地位上可是平级!明天我也跑去你们罗湖瞎管闲事,我看你毛不毛?”

市长老半天没吭声,最后语气不无勉强地说:“我从市城建局找个人派过去替你瞅瞅,你就别掺和了。刘处,早些年是从你们罗湖城管局调过来的,他有经验。等他看过,会跟你联系。”

刚强心稍定,但还是不敢大意,换上一副赖赖唧唧的嗓音,“那什么,市长,我可就全指望您了!您也知道我脸皮厚,真要闹腾起来撒泼打滚,比那帮村民们还难收拾。”

“闹腾,闹腾,瞎闹腾!”一个清脆的童声从刚强腿部传上来。“一天不闹腾,你浑身不舒服。”

刚强低头,见剑剑不知何时也离开了饭桌,手里攥着一盒光明牛奶,跟进书房来找爸爸。刚强冲她的小脸一笑,心道剑剑这话肯定是模仿她妈平日里吼她的。

市长在电话那头也笑了,“你看,不用我出手,你女儿就能收拾你……好了,我知道,你安心等电话吧。”

那之后是元旦假期,即便有市长发话,也不能不让人家刘处长过节了?到了1月4号那天周五,刘处终于打来电话,保密起见,和刚强约了间茶室面谈。

“一开始就没有正规的施工设计图,”刘处奔五的年纪,五官紧凑精神,就是牙齿有些参差不齐。“连导排水系统都没建。采石场坑洞本来就多,积水没排开净就往里填土,就这么填了160米了。脚踩在顶层渣土上,湿乎乎软塌塌的,像踩在棉被山上。”

“啊?”刚强没料到会这么严重,“那得跟市长说,赶紧停业啊!光停业还不行,能不能加几个安全措施?”

“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把现有渣土移到别处,”刘处目光呆滞地望着刚强,因为说话的和听话的人都知道这不现实。

与紧挨着的港澳台相比,我国目前对建筑垃圾的回收利用率极低。因为回收利用是要费钱的,无论政府还是民间,谁都不愿掏这个钱。而整个深圳市的盖楼速度又是全国第一,你也不能因为垃圾问题阻碍现代化经济建设吧?目前光明区的六个受纳场只有三个在运行,这个关了已经会带来很大麻烦,还想再运往另外两个?

“眼下,就没有别的可以做吗?”刚强祈求地问道。

“只能临时加建几个排水渠管道了,”刘处将手中的茶喝光,“无论如何,一定不能再继续往顶层倒土!”

刚强中午就打电话给夏市长,请他务必下令把红坳受纳场关闭。今天就得关,必要的话在各大交通要道设立路障。同时通知深圳各地的建筑公司,短期内不许再往红坳村运送垃圾。

“至于转移……”夏市长有些不情愿地说,“再等等看吧。春节后不是还有两家开张,那时候再转,还能宽裕些。现在是冬天,雨水不多,我看问题不大。”

好吧,刚强心想,那就再等一个月。接下来的两周,刚强也没闲着。先是利用他自己手头的建筑业资源,试图跟受纳场承包方,那个叫亿向龙投资公司的负责人取得联系。尝试了几次,总经理龙任鸿不理他。

后来还是黄先麟在姓龙的公司找到一个陆丰老乡。老乡透露,龙老总已经把区城管局的党组书记和局长都“打点”通了。没有不透风的墙,红坳受纳场关闭这么大的事,大家很快就找到蛛丝马迹,把幕后策划人刚强给挖了出来。别说公司老总了,春节放假前市里的高层领导们开会(名义上是开会,主要就是碰头聚个餐),刚强在走道里迎面碰上范区长,跟他打招呼。范区两眼直视前方,就跟没看到他这个人一样。

那也没办法啊!刚强安慰自己,出来做事就会得罪人,可人这辈子不总得做几件事么?等将来剑剑的孩子出世了,他也可以像邵艾父亲那样,骄傲地向孙辈们讲述自己的当年勇。

******

春节,一家三口回河北老家过。走之前,刚强又特意电话嘱咐了虾仔和黄先麟的老乡,但凡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一定马上通知他,同时跟各方面负责人汇报。

其实去年春节回去过一趟。那次有八天的假,但因石家庄下大雪,飞机延误了两天。去到之后剑剑就开始发高烧,在南方出生的她从来没待过那么冷的地方,冻着了。考虑到刚强的村离医院太远,邵艾在石家庄找了家酒店,自己陪剑剑住酒店房间。总之本来也没几天,全折腾进去了,剑剑只和爷爷见过一面。

这回,小丫头比起那时候可谓身经百战,连绑匪的渔船她都一个人住过呢!剑剑生下来之后一直剪短发,从去年圣诞节开始留长,到现在已经能在脑后一左一右地扎两个茁壮的马尾。再配上前方鼓起的脸蛋,有种“小女娃通吃四方”的霸气。

许老爹还是和原先一样,话不多,除非遇上和他自己出身差不多的老筒子。2011年秋查出膀胱癌并动了手术,跟邵父中风的时间差不多,这一年半听说恢复得还行。剑剑吃东西的时候许老爹会在附近几步远的地方站着瞧,有时还会抬起胳膊,像是想要摸一下孙女的小辫子,最终忍住了。

剑剑则像是要把上次春节错过的好东西全补上。按说南北方饮食差异那么大,成年人也未必能一下子适应。剑剑可是大枣花馒头、蒸花糕、酱驴肉、狮子头,看到什么就下手抓。其实不说吃啥,单是“能把小桌摆到炕上吃饭”这一条就没有几个小孩能抗拒得了。搞得邵艾不得不担心,等回深圳之后剑剑也许会坚持把饭都挪到床上去吃。

“据说口味也是能遗传的,”刚强自己发明的这个理论每天都要搬出来,跟大伙儿普及几遍,“这都是基因里头带的,不用适应。”

饭后,剑剑会跟着堂哥彦彦去外面疯。彦彦今年上初一,个子肯定矮不了,长相却不似圆脑袋大眼睛的父亲。眉清目秀的,也没怎么晒黑,顾盼间如凉风扫动竹叶。四兄弟里面最像幼时的刚强,比刚强还要白些。

“读书方面也随他二叔,”大哥这话里饱含的幸福感,邵艾自忖便是逆袭成功继承了皇位的小皇子也不及其万一。

头两天,剑剑跟堂哥学“抓鸡”。学这个干嘛?许家的鸡鸭都是在院子里散养的,没拿笼子围起来。鸡鸭们倒也听话,晚上都老老实实跳到架子上或钻进窝里睡觉。实在要走丢一两只,无非是给乡亲们捡了去,那也没啥大不了。

剑剑一来,就在院子里追着家禽们跑,想捉一只抱起来,连根毛也碰不着。彦彦说他家的鸭子比较凶,会拿大嘴巴咬人的,于是就教剑剑捉母鸡。最简单的办法,先坐到地上拿鸡食喂它们,等母鸡们熟悉你这个人以后,一把抱起来,或者揪住一只的尾巴,轻轻按住,再抱起来。

“这方面,我可就赶不上你妈了,”那天刚邵夫妇站在院子里看剑剑抱鸡的时候,刚强对女儿说,“什么蟑螂、老鼠、臭虫、蚂蟥,你妈一把就给抓手心里了。”

邵艾斜眼盯着他看。嗯,当年在校门口他俩初次相遇的时候,她是从他身上抓过蟑螂来着。后来在实验课上也示范给他看,如何捉紧沙鼠并进行腹腔生理盐水注射。哪来的臭虫和蚂蟥?这家伙净喜欢满嘴跑火车。

晚上,一家三口挤在里间屋的小床上。邵艾想起结婚那时,也是睡在这张床上,她穿一件红肚兜,刚强是泥瓦匠款式的红背心。现在俩人之间多了个肉墩墩的小丫头,能跑能吃,想法还比谁都多,怎么出来的?就像种子埋进地里,明明只需要你定时浇水,阳光和空气就能把它幻化成滋养你这个大活人的粮食,真可谓生命的奇迹!

******

结果到了第五天上午,彦彦要在家写寒假作业,刚强带女儿去田边散布,顺便给她讲解谷物的种植。裤兜里的手机已调为振动模式,依然一振便察觉,因为他的脑子里一直有根弦绷着。看号码,是新添加的亿向龙公司员工,黄先麟老乡。

“许区长,不好意思,打扰你休假了。我们今早上山巡视,发现第四层有好几个地方裂了缝,不知怎么鼓胀开了。”

“裂缝?”刚强这几天一直在关注深圳的天气,“又没下雨,怎么忽然有了裂缝?”

员工一肚子苦水,“昨天早上,城管局的袁局长带人来,说已经可以复工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才过了一天,就发现裂缝了。”

刚强的脑子有点儿懵,“赶紧停工!一辆卡车也别让开上来,谁说都别理!我……现在马上回深圳,我会让刘处长先赶过去,帮你们想办法。”

挂断电话,刚强抱起剑剑赶回家,向邵艾以及其他家人道歉,他今天就要走了,看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深圳。去机场的路上又不放心地给李尚打了个电话,让他也前往红坳村。如果情况不妙,尽快疏散村民和工人们。

在机场捱到下午两点,刚强堪堪坐上石家庄直飞深圳的航班。正值春运中间档,没撞上前后两拨高峰,经济舱也都满座了,还好商务舱有个空位。飞机起飞后,刚强要了杯葡萄酒定神,喝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午饭。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决定闭目养神,今天晚上还有的忙。

迷迷糊糊中,那晚同虾仔告别的片段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应该不会出大篓子吧?然而黑暗中手拿盒饭的那个年轻人,一次次地转身回望,似乎,已与他阴阳两隔。

Saturday, June 7,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87章 长嫂如母

“我这辈子,会有几次婚姻?”

邵艾这个问题一出口便后悔了,在林伯还未回答之前抢先摆手,“那个、林伯我……你能不能把答案写下来,先别告诉我。我还没做好知道的准备。”

林伯的脸上是体谅而司空见惯的笑容,大概不少客户都有过类似的心理——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当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只信封和一张便笺。先在便笺上写了两个字,折叠,塞入信封,再交到邵艾手里。

邵艾小心地接过并未封口的信件,似乎里面装着的是操控核反应堆的芯片,放进手提包里后依然能感应到几万亿只晶体管之间的微细电流。唉,还是等以后真有必要的时候再看吧,最好那天永远都不要到来。等她老了、即将离世的时候,再当做趣味题翻出来,同她已经历过的现实人生做个比对。

“邵女士,还有件事你没问,但出于职业道德,我觉得应当告诉你。”林伯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诚恳严肃,像个眼瞅着小辈走上歪路的长辈不得已出言提醒。

“林伯,请说,”邵艾预测,不会是什么好话。

“十年之内,你会遇上一道命坎,我说的是……有可能夭寿那种。若能平安度过,就会长寿。”

林伯这话类似于医生口中宣布的“你是癌症晚期”,将邵艾死死地钉在椅子里,仅有的力气都拿来维持心跳和呼吸。剑剑,她首先想到的是女儿剑剑。十年后剑剑也才上中学,要是没了亲妈该多可怜啊?但侥幸心理随即反扑——很多算命先生都喜欢吓唬人,不是吗?先把你镇住,你才能听他的话,搞不好还要你从他那里花钱“请回家”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暂时恢复了语言能力,问:“有没有具体的破解方法?”

林伯歪了下头,“没有简单易行的破解之道,只能多行善事。福德如果积累到一定程度,是有可能助你消灾改命的,否则我也不会跟你说了。邵女士平日从事什么行业?”

“医药,我父亲创办的药企。”

林伯点头,神色缓和了些。“医药可以救到别人的命,但如果是医生开的药方,别人照单拿钱买的,还是属于交易,不算你的福德。”

“我明白了,多谢林伯指点!”

邵艾离开林伯办公室所在的大楼,没有立即叫出租车,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静立一会儿。深呼吸……牢记父亲说过的,人被极度情绪控制的状态下所做的决定都是错的,没有例外。能在压力之下保持头脑清醒的人才配当一个领导。

换成别人,这时也许就开始张皇失措地琢磨着该如何捐药品做善事了。然而药品有保质期,也不是多多益善的东西,珍贵的资源就该被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她会在今后的生活中多加留意,看有没有机会为弱势群体患者雪中送炭。同时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在创新药的研发上,力求解决现有科技无能为力的疑难杂症,而这本来也是她正在做的事情。

想通了这些,她决定暂时抛下思想包袱。走去路边,抬手拦计程车。

******

接下来的12月份,是邵刚夫妇俩乔迁新居后忙碌又喜庆的一个月。四弟刚波要结婚了。刚波现年28岁,是在剑剑出生后离开河北来投奔那时家还在珠海的二哥二嫂。那之前,刚波一个七尺男儿在老家农村成日价晃啊晃的,大哥大嫂的活没帮上多少,吃的还多。来珠海后先是给剑剑当司机,刚强曾送他去过一个机器人冬令营。今年夏天,刚波在跨国集团ABB机器人珠海分公司找到一份销售方面的工作。

如今本科生遍地跑,只有中专学历的刚波本来连这份工作也是找不到的。刚巧ABB也做医疗方面的机器人,邵氏珠海子公司某员工的哥哥在那里工作,这么着把刚波要过去的。刚波平日里话不多,但因为热爱机器人这行,谈起专业知识来滔滔不绝,也算才尽其用。

其实若是跑去深圳找工作,给用人单位知道他是谁的弟弟,会抢着要他。问题就在这里,他可以走邵艾的关系,怎么走都行,谁也管不着。他若是走刚强的关系就会给人抓小辫子。

常言道,长嫂如母,邵艾虽不是长嫂,在南方她就是刚波最亲近的女长辈,这一下子有了“儿子娶媳妇”的错觉。刚强忙,她虽然也忙,好在时间能自己掌控。女孩父母是韶关人,刚波在珠海也没几个朋友,婚礼定在女孩家乡办。按照当地习俗,彩礼也就是一两万。其实整个广东地区的彩礼在全国都算少的,大部分普通家庭五万以下,几千块的都有,只要数字吉利就好。

邵刚夫妇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出八万彩礼,再帮一对新人付了房子的首期,小家庭就算上路了。

“以后做事记着长点脑子!”弟弟结婚前的那天晚上,刚强在韶关某宾馆房间里,用训斥的口吻对他说。

“不是小孩了,将来你也要有小孩,当爹的自己还没长大能行吗?成年人的标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方面面都能给照顾到了。你倒好,啊?眼睛里就盯着自己那点破烂玩意儿,其他人搁一边儿凉快去,能娶上老婆也算咱们许家烧高香了。哪天要是丢了工作,自己想办法,别指望我跟你嫂子管你一辈子。”

还好没生儿子,一旁的邵艾在心里嘀咕,这跟对待剑剑的态度可是天壤之别……再说刚波怎么就找不着老婆了?他这样的男人专注、有安全感,挺好的。一定要像你,四处招蜂引蝶么?

另一方面,记得她和刚强当年在苏州办完婚礼,还回河北老家又一丝不苟地办了一场。这回,老家的人可没有提出类似的要求。可见刚强虽不是长子,却是家里最受重视的那个。

“总之,有闺女肯嫁你,对人家好点儿。”当哥的说完这句,有结束训诫的意思了。

谁知一直低着头不言语的弟弟这时忽然抬起头来,瞥了邵艾一眼。“你也得对嫂子好点儿。”

“哈哈……”邵艾笑得花枝乱颤,扭头瞧刚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样儿。这么说,刚波是真的长大了。

然而等刚波离开后,邵艾想着他说的话和林伯的预言,郁闷起来。“我要是有一天不在了,你可得替我好好照顾剑剑,给她找个心地善良的后妈。”

没了她,刚强会伤心的。但他肯定还会再娶,对此她十分有把握。

“大喜的日子,怎么说这种话?”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听她讲完拜访林伯的经过以及那个黑色预言(她当然没有提几次婚姻那个问题),他呵呵一笑。“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共产党员,怎么还搞这些封建迷信?”

“别人都说那个林伯很准的!”她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知该不该信。

“现实就是,”他伸手拍了下她的手臂,“你瞧外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横着好几条要命的坎儿呢,比你多,咱们谁没有?同样的话,林伯跟每个客人都会说的……大部分坎儿都过得去,也有过不去的,没人提前知道罢了,否则咋不人人活一百岁呢?要我说,性格决定命运才是真。你平日里少操心些没影儿的事,自然就健健康康、百毒不侵。”

说的也是。邵艾记得某次见父亲用毛笔书写菜根谭名句——“达人撒手悬崖,俗子沉身苦海。”问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父亲答:“当你的手扒在悬崖边上,时刻担心自己会跌落,这时的你,其实早就在深渊里苦苦挣扎了。”

想当年父亲和姑父被豹哥绑架,只有父亲平安归来。命数若真的无法改变,强者就选择坦然接受吧!

******

其实刚强认识的人里头,这个月还有一对新人结婚。刚强当时并不知道,是元旦后接到虾仔的电话,要请他单独出来吃顿晚饭。

虾仔和国斌都是刚强在陆丰市工作时结识的后西村少年,今年也才二十三、四岁?记得初次见面时,虾仔腰间绑了条宽腰带,人细细瘦瘦的。现在也还是不胖,但可能因为伙食比那时候改善了,两道浓黑的眉毛竟有点儿金城武的帅气,五官终于能照着基因的设定填充成一个自食其力的男人。

上次见面的时候,虾仔是在黄先麟也就是国斌的二叔管理的施工队里工作,现在已经不干了。老丈人家是光明新区红坳村本地人,紧挨着村口的有恒泰裕等好几个工业园。丈人、丈母娘和太太在工业园周边开了家以肠粉为主食的饭店。肠粉配牛腩、配猪脚,午餐晚餐都能顶饱,生意还不错。虾仔目前住在丈人家,白天就去店里帮手。

“对不住了,强哥,”虾仔抱歉地说,“之前摆酒的时候没敢请你。我们那些亲戚朋友都是些不入流的下里巴人,我作为新郎又怕照顾不到。”

刚强微微沉下脸来,“虾仔,咱俩认识的时候,你是穷光蛋一个,我也穷光蛋一个。这样的交情还生分?话说回来,你这才刚过法定结婚年龄,干嘛着急?先攒点儿钱买套房子,也好让丈人家看得起你这个女婿。”

而不是像他刚强那样,总住老婆买的房子。

虾仔的脸上浮现出羞愧又幸福的神色,“那个、不是……不太小心?明年三月份的预产期,我去店里帮忙,她就能在家休息了。”

哦,原来是奉子成婚。刚强大大地祝贺了一番,心想还好事先预备的红包够份量。

饭后,刚强也不打算回单位加班了。红坳村离福田区40分钟车程,虾仔坐两趟地铁一次公交则要花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刚强叫自己的司机先绕道红坳村,送虾仔回家。

“不用、不用,”虾仔慌忙摇头,“强哥你不知道,我们那附近塞车很严重的!”

刚强嗤笑一声,“你们那里塞的什么车?都是工厂和农田,还能塞得过市区?上车吧,我反正没什么事。”

车子开了快半小时的时候,进入高低不平的山地。天色已全黑,车速果然慢下来,前前后后都是运沙土的卡车、泥头车,刚强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深圳的经济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突飞猛进,一座座旧楼被拆除,摩天大厦平地起。刚强还是罗湖区发改局局长的时候,有次参观旧城改造,望着装上卡车的建筑渣土和垃圾问工头:“这些都运去哪里?”

“光明新区喽,那里空地多。碧眼、红坳、玉律、白花、西田和盲婆坑六个地方都打算建受纳场,目前已有三个在运营。”

光明新区是07年才设立的,原本归属宝安区,因为“光明农场”的存在,后独立为新区。刚强知道那里有大批土地的所有权还不明晰。此刻,借着夜色望向车窗外,路边随处可见非法乱倒的渣土。听虾仔跟他解释,有些居民社区为了挣钱,私自承接建筑垃圾,每车收费100到300元不等,搞得整个光明区满目狼藉。甚至有警车夜间四处巡逻,防止一些卡车司机将垃圾倒在公园或马路上。

好不容易开到红坳村。名为村庄,早已同深广各地的城中村一样,家家户户搬进楼房了。居民楼大多5到8层高,同附近的工业园衔接,总共有一二百栋高楼?

到了小区门口,刚强跟着虾仔下车。转身,被眼中见到的景象震惊,倒吸了口冷气。只见夜幕下紧挨着居民区的是一座几百米高的环形山,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山体还保留着,中央和北部连接居民区的山体则被挖了个巨大的口子,里面像梯田一样堆满建筑渣土。最底下的几层已经开始复绿,顶部的三级台阶正在堆填、碾压。现虽已天黑,仍有一辆辆卡车亮着车灯排队上山,倾倒垃圾。

“为什么出口会对着居民区?”刚强指着渣土山,问虾仔,“这要是赶上雨季,山体滑坡,后果会不堪设想!”

虾仔叹了口气,“那是大眼山的一部分,本来有座采石场。后来停工了,说是要复绿,防止地质灾害。结果也不知怎么回事,城管局忽然给承包出去,说要建受纳场,强行进场填土。从招标到中标才两个星期,你说是不是有猫腻?村民们半年前给省信访局写信,听说市政府也做了批示。结果城建局就补办了个什么水土保持评价手续,继续合法受纳。”

这可难办了,刚强在心里犯愁。如果没人反映过情况,他可以亲自去上面找人。现在显然是被光明区政府里的一些人给按了下去,他要是再去举报,上面追查下来,定会有人被问责甚至撤职。上次因肖市长窝案一事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再把手伸进别人的辖区,拆同行们的台,以后他还怎么在深圳官场混下去?

Wednesday, June 4,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86章 兔女郎与风水师

生日宴那天是周六,刚强的生日其实是下周三。而周四便要召开十八大,这几天对刚强来说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

辖区内的国企要进行管制。火车和地铁加大安检措施,菜刀、剪刀、钢锉、锤子等一律不许随身携带,只能托运。工信部在两周前就开始维修,加强舆情监测,部分经济学家的微博被禁言。凡是歌词沾有“不吉利字眼”的歌曲一律不许在电视台播出。连当红明星傅吉吉都受到牵连了,那期间吉吉主演的言情剧《消失的语声》因剧名太过负面而被暂停播放。

“咱们广东这还算好的。”

周二那天,刚强深夜才到家。冲了下澡,先将睡在大床上的女儿从太太身边抱走,送回公主自己的房间,并给盖上小毯子。回来后接着对邵艾说:“北京,听说出租车一律不许开去长安街。非去不可的乘客要先填张表,答应承担一切可能产生的责任。公交车更是连车窗都给封起来了。”

“封那个干嘛?”邵艾打了个哈欠。她本来都陪着剑剑睡了好一会儿了,被晚归的男人吵醒。

“据说是国庆节那时候,有人从公车上往外扔传单来着。还有那些上访的,全赶回家去。维权人士要等大会结束后才让返京。”

嗯,邵艾心道,北京的情况他咋又那么熟悉的?是听同事们八卦还是沈小婉告诉他的?现在大家都用上微信了,邵艾敢打赌,这对异性知己肯定互相加了微信,可能还都在对方朋友圈里。

邵艾自己是不发朋友圈的,不发也不看,包括刚强的动向。面对面的朋友或合作伙伴一定要加她微信的,加完她也不会聊天。并不仅仅是花时间的问题,她可不想给自己找堵,让原本简单的人际关系变复杂,把公与私的界限模糊。自己每周登陆一次统一回复,等对方慢慢发现你这个pattern之后也就不会再用微信联系你了,急事、公事依然通过电话和邮件解决。除了苏州、河北两个家庭群,她不打算加入任何其他的微信群,剑剑的幼儿园家长群有保姆在里面即时收取消息。

“明早七点叫我”,他在她身边躺下,很快就睡过去。邵艾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反倒越来越清醒了,各种不着边际的想法像万花筒里的小碎片,在转动与折射的共同作用下营造出虚幻的复杂图案。

一早订购的生日礼物怎么还没寄到?说好是上个周五的,现在还没来货呢,希望下周末能收到吧……新家所在的这栋楼坚固么?12万一平米,肯定比城中村里那些握手楼更能扛得住风雨。但愿、但愿能罩得住他们一家三口。

小时候多好啊,邻近的城市之间坐火车也要几个小时,车窗外那一片片的农田将世界不同的地区隔得很开、很安全。而随着她的成长,世界在缩小,首都上空酝酿的一道闪电或许就能精准击中几千公里外的某处,让人无处藏身。

******

十八大历时一周。早些年,中央开个什么会都要过一阵子才能收到学习材料。现在网络发达了,剪辑过的视频几小时后就能送到全国各地的领导干部手中趁热研讨。评论员们更是要连夜赶写社论,第二天一早作为报纸和网站的头条刊登给大众阅读。

到了周日晚上,大会已连开四天。刚强周一上午要在单位里给个讲话,晚上十点了还在家用手提电脑赶发言稿。忽然有什么东西坐上了他写字台的右侧。是只大号的兔子,穿着粉白色的露肩小短裙,胸前一上一下镶着两只毛茸茸的白色兔尾巴球。

刚强抬头望了她一眼,主要是想确定头上有没有戴长耳朵。没戴,虽然头发是披散着的,没耳朵就差点儿意思。兔子的左手握着只华丽丽的clutch钱包,右手抽出一张崭新的粉色钞票,插到他电脑显示屏与键盘的缝隙里。那种感觉就像刚强是个脱衣舞娘,钞票是塞进他胸前事业线里的打赏。

他没理她,继续敲他的键盘:“打虎,拍苍蝇,还要猎狐。在党纪国法面前,党员干部必须带头遵守规章制度,严格杜绝权大于法的不良作风。任何违法乱纪行为都将对干部的从政之路起到‘一票否决’的作用……”

塞了大概有十来张了吧?刚强只能停下手来,抬头对坐在桌上的兔太太说:“我在这里写廉政建设呢,你没完没了地往我面前塞钱,我还怎么写?”

兔子嗤地笑了,“这又不是贿赂?老婆给你的生日礼物嘛,按照风俗,32岁给32件礼物。”

嗯,之前因为邵艾被牵连进上海富婆俱乐部那件事,刚强也就稍微关注了一下。28岁的鸭王收到了28件礼物,好嘛,现在用他身上了,谁叫他也嫁了个富婆呢?当下一一收起面前的钞票,说了句“谢谢姐姐”后继续写稿,心道这还不到32张吧?

却见姐姐又把手伸进钱包,口中数道,“……29,30,31。”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忽然将一只紧握的拳头移到他领口上方。哗啦!不知多少个大小不一的金属圆片从他的肩头滑落,贴着前胸后背的皮肤冰冰凉凉地翻滚而下。“嗷!”他从座位里弹起来。本来坐着还好,这一站起身,有三只硬币还钻进裤裆里了。

“小娘儿们,哪儿学的这么些歪歪道道?”

他掀开衬衣,解开皮带,狼狈地收集着硬币。她在桌子上咯咯地笑着看他,估计把肚子都笑疼了。不成,有她在一旁捣乱,今晚是没法干活了。等重新穿戴整齐,他用手将她的左右腿向两侧分开,自己站到她腿中间。上身前倾,两臂从她的腋下插入,最终将自己的两只手垫到她屁股底下……起!

就这么怀抱着太太,刚强从外间的写字台走进卧房。嗯,这只兔子的体态最近一个阶段眼瞅着丰腴起来了。一向很白,但原先是质感的白米饭。最近则有些像裹在粽叶里的白糯米,被蒸腾之后颗粒饱满粘甜,闻起来也有粮食的香气。有没有红豆?暂时看不见,只能凭想象……唉,他这几年工作忙,顾不上打球跑步,更不用提健身房了,才走这么几步路竟有些气喘。当年他可以单臂把她扛起来的。

将太太抱进卧室,扔到床上,掀开毯子随意地往她身上那么一糊。“小兔乖,”他说完又转身走出卧房,回到写字台前坐下。这下终于可以安心工作了!不过也无法完全集中,一只耳朵要竖着倾听卧房里的动静。如果她恼了、发飙了,那他就得去哄。

一直到写完稿,也没听到大动静,可能是睡着了。正当他打算从头到尾校对一遍就收工时,“啪嗒!”一只黑色的长椭圆形小盒子掉落在电脑键盘上。看形状像把车钥匙,银色的小“B”字符嵌在一对舒展的翅膀中央。作为一个趣味和同类们差不多的男人,刚强一眼就认出这是宾利汽车旗下的标志,就是不知具体哪一款。

“这是……”他用食指挑了两下钥匙扣上串着的不锈钢圈。

“欧陆GT,本来打算上周末给你的,”兔子的屁股回到写字台上,“送货晚了,今天才给开过来。我让他们停到楼外停车场。”

刚强在脑海中调出杂志上看过的欧陆GT车型,似乎以红色和宝蓝色最为常见。叹了口气,“这还真把我当鸭了?”

“你不喜欢,我就退回去喽?”她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从他的角度望上去,一只脸蛋畸形地膨大,上方眯着的眼睛让他想起宫崎骏动画里的白萝卜仙人。

他盯了电脑屏幕两秒钟,忽然一把抓起钥匙,起身冲出套房,飞奔着下楼梯。

“先给我开两圈试试!”

******

到了本月中下旬,十八大顺利结束,朝堂和坊间都松一口气。这时又轮到邵艾出差了,倒是也不远,就在一小时车程外的九龙湾国际展贸中心。邵艾这次是作为评委被香港医药科技创新联盟邀请,去评奖的。记得爸爸曾经说过,当你从领奖的那个人变为评奖、颁奖的那个,才是你在一个领域内地位奠定的开始。

真正的评审工作只有头一天。当晚是主办方为答谢大家举办的小酒会,第二天上午还包了维多利亚港上的游船,在船上吃完午饭就可以回家了。然而头天晚上,与邵艾同桌坐的两个本地男人的对话吸引了他。

“好准嘎!佢话我老豆旧年有灾,仲係血光之灾。咁我老豆唔係出着交通意外喽?”

邵艾旁听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九龙湾附近一个叫什么“林伯”的风水大师,精通易学、命理,好多政商界的名人都找他看风水、问吉凶,当他是御用风水师。心想自己和刚强这几年的事业发展都有各种不确定因素,要不然找大师去问问?虽说真正自信的人是“只问风水不问命”的,自己就是神,命在自己手中,但邵艾认为她和刚强离那种境界差得还远。

当下就请说话的人引荐。对方给了她一张名片,说这位林伯比较难约,很多时候要看缘分。邵艾当晚回酒店后立刻拨打名片上的办公号码,人家自然已经下班。第二天早上也不管什么游船不游船的了,又打过去,说自己是谁谁介绍来的。可也巧了,秘书说林伯上午就有空,但时间不多,如果她能在半小时之内赶到,可以给她15分钟的时间。

邵艾急忙出了酒店。离得倒是不远,但一看马路上塞得满满当当的汽车,她决定步行。真后悔穿了高跟鞋,走了十来分钟就感觉两条腿上肌肉绷紧,变成风干的腊鸭腿,后背上大汗淋漓。

林伯的办公室在一座老旧大厦的八层。等候室布置得典雅美观,有点像西方一些私人诊所的布置。除了墙上一幅用毛笔隶书写的“道可道非常道”,没有预想中的各种八卦镜啊、桃木剑之类的摆设。真正懂行的大师不会乱摆这些东西,人家的本事都装在脑子里,不依靠器具来糊弄人。

已经过了预约时间七分钟,才看到一位衣着华贵、身材略壮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邵艾随后被女秘书领进里面。办公室比外间要小得多,除了一张红褐色的大办公桌和背后的一只同色木书橱,没有其他家具。小,能给人以安全感,尤其当谈话内容涉及到本不应该被轻易触碰的天机。

林伯比想象中的要年轻,应该不到七十,蓝色唐装上衣领口露出雪白的内衫。瘦长脸,一对清明的眸子,内陷的太阳穴让超过三分之一脸长的光润额头显得异常瞩目。眉眼处带一点儿东南亚人的特色。乍见邵艾时,稍微向后仰了下头。不过人家什么富贵面相没见过?邵艾还不至于认为自己是啥了不起的大客户。

客套几句之后,林伯问邵艾都想知道什么。邵艾说,她和丈夫的事业,比如她最终会在什么地方将家族企业发扬光大?

“东部,”林伯望着她,想都没想就答道。

东部,不是南方?邵艾的心提起来,又问:“是相对于中国大陆而言吗?”

“对,比如上海那附近,”林伯肯定地告诉她。

上海附近,也就是苏州了?邵艾的心沉下来。她是今早才约的林伯。见她之前林伯还有别的客人,不太可能针对她进行一番“背景调查”,搞清楚她家的总公司就在苏州。可她一直都想把总部搬来深圳的啊!虽然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还是将研发中心留在原地,她正在逐渐地将行政职能南迁。难道终有一日她还是要回老家去,那刚强呢?

“请问林伯,在我的事业生涯中,会不会遇上什么贵人?”

“会,不过已经都过去了。未来,你自己就是贵人。”

那就是说,不至于破产?“呃,我想再问问我老公的事业,我有他的八字。”

林伯摇了下头,“事业方面,我要见到他的人。光有八字算不准的。”

“哦,好的,”邵艾遗憾地低下头。

这下一个问题嘛,她犹豫了好一阵子,直到再不开口时间就会用光的份儿上。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道:“我还想问下婚姻。我这辈子,会有几次婚姻?”

Monday, June 2, 2025

45岁以后才明白的9个道理

 1)大局

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你的个人利益和“大局”是一致的,根本就不需要谁来动员你。来游说你顾全大局了,无一例外都是要你做出“牺牲”。也就是说,你是大局的对立面!你是那匹“害群之马”!如果你还想继续被大局里的其他人认可,你就只能乖乖就范,牺牲自己成全其他人(excluding you)。

2)为你好

我原先聊过类似的话题。凡是来“为你好”的,你都可以这样对他说:“我吧,现在非常缺钱,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没钱。你如果真为我好,请给我钱。”是吧?钱就是最好的东西,不万能但也能解决很多麻烦的东西。一个人如果那么喜欢你、为你“好”,他就应该来送钱。

所以图片说的没错,来劝你的那个人都是为他自己好。即便是受别人所托,与他无关,也是为了维持他和那个人的关系。最终,还是为他自己好。

3)代价

这一条吧,仔细想想,比上面两条还扎心。常见的场景是,战场上的指挥官对部下们说:“咱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取某某高地!”这里的代价,不就是士兵们的性命吗?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代价可以拿来换命、替士兵们去死的?

4)等下次

这种说法有点过于绝对,但也是经常发生的。道理很明显——你如果重要,就不会让你等下次。你如果不重要,那下次大概率还是会有比你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因为资源总是有限的。

5)对事

呵呵,我不厚道地笑了。但凡需要澄清——我对事不对人,肯定是说话者的行为要得罪听话的人。而且不是泛泛地得罪一群人,是有针对、有选择地得罪你,以至于这件事让你明显感到“被针对了”。相信自己的感觉。

莫言说过一段扎心的名言:“你和任何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取决于你对别人有多好,而是取决于你的强弱,手上筹码的多少。人们普遍对强者比较宽容,而即使弱者没做错什么,也会被苛待,就算你一味忍气吞声,往往也会被看成廉价的讨好。”

所以,正确判断对方是对人还是对事的做法,就是把你自己换成另外一个人,第三个人,对方还会那么做吗?答案就有了。

6)意见

这条吧,我觉得美国领导做得还不错,很多时候就是诚心实意征求部下们的意见。但同样的话,要是放在中国,怎么说呢?多少长个心眼儿,别太实诚了,先掂量掂量再发表意见吧。

7)画饼

重点在于,饼是画出来的,并没有一个实物可以提前拿出来,为说话者的许诺作抵押。也许最后你们大家的努力真的能让空气中的饼得以变为实物。但是做好准备,到最后很可能也没有饼,那你这只拉磨的驴子也就到了被卸磨的时候了。

8)眼光

接上面那幅图,没饼啊,都是画出来的。实在是拿不出实质的东西来嘉奖、来补偿你。只能继续画饼,让你眼光放长远。

9)规矩

最近因为写连载写到“十八大”,大家都知道,最近几年的官场反腐就是从十八大(2012年11月8-14日)开始的。在我的调研中,发现2012年11月09日《共产党员网》上有这么一段话:

胡总书记十八大报告中强调对腐败的“严惩不贷”释放出新形势下党加强反腐倡廉建设的重要信号,彰显反腐的坚强决心,也是对全党党员干部一次生动的廉政教育。

解读得够快!够准!果然强调规矩就是为惩罚做准备了。有些规矩早就定好了,还有的在不断变化(比如美国的DEI),所以时刻盯紧上头的风向还是有必要的。

Sunday, June 1,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85章 迷路的寿星男

剑剑看到爸爸进家门时没有立刻扑上去,反而后退几步,躲到保姆腿后,偷偷张望。待纷乱渐息,刚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同罗叔一家人交换了问候,小丫头才跑上前去。先手脚并用地爬上爸爸身边的沙发,再钻进他怀里坐好。

那之后便不声不响,爸爸和其他大人说的话她都装模作样地仔细听着,一双小胖手摆弄着张糖纸。玩什么不重要,跟谁在一起才重要啊。如果沙发是森林里的巨树,那剑剑就是树上被大猩猩环抱的小猩猩,用她的行动来向全世界宣誓主权——这是我的爸爸,谁也抢不走!

“哎呀你说说,咱俩是哪年去的和平县?”罗叔问罗婶,“真巧啊,现在竟然又成了邻居。”

罗婶抬手指了老头子一下,隐晦地说:“那个!不就是……出那件事的时候喽?”

罗叔手中转着茶杯,眯起眼睛,“什么事啊,你说的哪一年?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啦!”

刚强是年轻人,自然记得罗婶暗指的“那件事”。五年前他还是和平县的一介穷县令,为带领乡亲们致富与新加坡富商蔡冬辉合作,搞了个岭南竹林小苑和蔬菜梦工厂,后者借鉴了新加坡空中管道无土栽培技术。刚巧罗叔罗婶来度假村避暑,二老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晚餐时拒绝食用不是泥土中长出来的食物,这才结识了刚强。

说是避暑,实则“避烦”,罗叔的儿子那时是厦门市委书记,因支持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兴建大型化工厂一事犯了众怒。罗婶显然不想当着人面再提儿子这件不光彩的旧闻,转而问刚强:“小许饿坏了吧?小邵弄了那么一大桌子菜,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战斗力都不行,浪费了!”

刚强下午在党校专题会上受了些惊吓,回程中想着就快到家了,也就没在路上吃东西。没料到夏市长又临时叫他去慰问楼上的张大姐,到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然而……老婆呢?看了一圈,也没发现邵艾的身影。客人是她请来的,她这是躲哪儿去了?既然她不在,那他也不好丢下客人独自去吃饭。

“我不饿,路上吃过了。”

况且他也舍不得搁下剑剑。这是有多久没抱过她了?小丫头比记忆中又沉甸了不少。想起他自己三四岁的时候,可没女儿这么结实,毕竟营养差远了。什么叫生活?一手攥着她滚圆的小腿,呼进的空气里掺杂着幼儿特有的奶香,这叫生活。也许同一城市中会有很多人羡慕他住的房子、干的工作、结交的邻居,那些都是锦上添花的可替换品,是煮好的绿豆汤里加进来的冰糖——没有,也不影响解暑。只是,老婆去哪儿了?

“说起来,真要感谢罗叔的点拨!我那时刚结婚不久,”考虑到邵艾有在暗处偷听的可能,刚强故意将话题同她扯上,“跟剑剑妈隔了五个钟头的车程。想换去个离她近点儿的地方工作,苦上天入地无门。多亏罗叔的提点,鼓励我去省委党校读研。还就是在党校的一些经历让我被深圳这边的领导看中,给调来这里的。”

“哦……”听众们均露出恍然之色。邵艾也说巧不巧地赶在这时候出现,对大家说:“蛋糕准备好了,咱们还回饭厅里吃?”刚强见她盘了个花式发髻,这是去外面做了头发?让他想起婚礼上的样子。

罗婶闻言并未立即起身,先对刚强说:“小许,不是我批评你,搬家这么大的事,家里男人还有不露面的?你这个甩手掌柜当得也太舒服了吧!还好太太贤惠。”

刚强点头称是,但罗叔表示不同意,对老婆子说:“捡了这么个老公,是小邵有眼光啦!我原本建议刚强去中央党校的,他跟我说,不能去北京啊,家里还有懒老婆等着他烙大饼。”

一众人咯咯地笑起来,连剑剑都咧开小嘴凑热闹,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刚强见邵艾快速地扫了他一眼。她此刻看起来没啥表情,一切正常,可那是在外人眼里。他还能不了解她么?显然是生他的气,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心里头窝着火呢。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晚回家了?也是啊,她辛苦准备的生日宴,还请了重要客人,大家酒足饭饱后他这个寿星才到场。

无论什么缘故,先得应付完客人。刚强于是抱着剑剑移去饭厅,在长桌的一端坐好。他这还是头回进自家饭厅,免不了东张西望一番。蛋糕是三层的,对官员们来说有“步步高升”的寓意。最顶层插着3和2两支形状的蜡烛。剑剑跪坐在爸爸的腿上,等大家唱完生日歌后小腮帮子鼓足气,干净利落地吹灭两支蜡烛。大家为剑剑拍手叫好。

吃蛋糕。期间罗叔问刚强最近跟和平县还有没有联系。

“有,一直想带剑剑回那里看看。我们帮村民们养的吊水鱼,在深圳这边的海鲜市场上销量不错。”

罗叔扭头问邵艾:“今晚咱们吃的鲩鱼是不是吊过水的?鱼肉紧致又没有腥味。”

邵艾笑着点头。

罗叔又问刚强:“和平县的吊水鱼有什么秘诀没有?”

所谓的“吊水鱼”,其实就是将淡水鱼拿去市场上出售之前,先放进干净的水塘里养个十天半月的,且不喂任何饲料。让鱼把体内的杂质排空,瘦身后鱼肚会明显缩小。市面上的普通鲩鱼每斤八元,吊水后价格能翻倍。

“主要看用什么方式来维持净水池的健康,”刚强说,“市面上通常用药物,我们是靠投放枯草芽孢杆菌、光合菌等有益菌来控制藻菌平衡,减少鱼生病的可能性。”

罗叔听得直点头。邵艾这时插进话来,这还是她在刚强出现后,头回主动接过话题。“我在波士顿当学生的时候,曾跟同学去中超市参观。见店里的大玻璃缸里塞满淡水活鱼,一条条摩肩接踵,也不知养多久才卖出去。当时还好奇过,店主会不会给这些鱼定期喂饲料,要是不喂,岂不饿瘦了么?现在想来,竟然还都是上了档次的吊水鱼!”

众人莞尔。刚强在心里说,不会做饭的大小姐去中超市“参观”,最多买几包零食,这在留学生里也算异类了吧?

又想,同学?她跟方熠没在美国做过同学,不会是闵康那小子吧?

罗叔对蛋糕这类西点显然不感冒,吃了几口就放下叉子,低声问刚强:“听说楼上住着前市委书记苗学海的太太,你认识吗?”

刚强还没答话,罗婶抢先说:“我见过!姓张是吧?她的口音我听不大懂的。咱们搬家那时我见她被保姆扶着下楼,好像要去医院看病。几个不认识的什么人等在楼下,点头哈腰地要拿车送她。她不肯坐,自己坐计程车走了。好像这两天才回来。”

“张大姐应该是北京口音,”刚强说,“我刚才去楼上看过她,夏市长让我代他送些补养品。”

其实刚强险些也被赶出门的,即便是在报过夏市长的名头之后。

“你跟小夏说,老大姐我谢谢他的一片心意!他那些补品我用不着。刚动完手术,小米红枣粥就是补中益气的康复良药了。这人吧,年轻时吃啥,老了就吃啥。人家那是常年进补习惯了,我没有那个胃硬吃,别价临门儿一脚提前给我这老太婆送过去!”

总之张大姐不收礼的态度是很坚决的。然而刚强向来有“师奶杀手”的称号,最善于跟老太太套近乎(但据邵艾说,大姑娘小媳妇以及剑剑这样的小丫头也没有不买他账的)。

“小米粥是很不错,再放些山药块喽?动刀会阻碍气血流通的嘛,严重的话再上点田七。田七又称‘金不换’,我爹在老家自己拿花盆种,年年开小红花。不过还是要加点山药,山药的粘液能促进伤口愈合。”

说到这里,刚强也有些想念父亲了。明年春节无论如何也该回河北看看。虽然邵艾表露过想去海南岛度假的意思,他有把握能说服她。

坐在轮椅上的张大姐这才正眼打量刚强,并请他在沙发上坐。原来张大姐是北京人,跟苗书记是在西南政法大学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后来虽然在广东生活了大半辈子,还是改不了家乡口音,粤语也一直处在能听懂但不能说也不想说的水平。

二人唠了会儿家常。刚强起身告辞,望着搁在茶几上的礼物,对张大姐说:“张姐,夏市长让我和您说,要当这是礼物就见外了。您跟苗书记是他的长辈,咱们老祖宗的传统,长辈病了,小辈理应来探望。夏市长是个重感情的人,他现在出差忙得团团转,顾不上您这头,心里面急啊!要不东西先搁您这里?等他下次上门来,不爱吃的再让他拎回去,糟践不了!”

于是,刚强才得以空手出的门。

******

当晚,夫妇俩把客人送走,工人们忙着收拾餐桌上的杯盘。邵艾问刚强:“再吃点菜?”

“算了,就吃面吧。”已经吃过蛋糕,吃菜的胃口被打乱了。

剑剑见爸爸吃面条,她也嚷嚷着要来一大碗,一家三口又在餐桌旁坐下。刚强想起第一次去邵艾姑妈家,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天是他生日的前两天,在她家吃面条,他一口、两口、三口就把一碗面划拉进肚里,把她这位大小姐惊得目瞪口呆。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还厚颜无耻地向她索要礼物,她居然回屋取来钱包,数给他三百块钱,说是一口面条一百块,呵呵。

真想再回到那时候啊!那时的前途看不明,但一切皆有可能。现如今女儿都坐在一旁了。刚强这回没有大口吃,因为剑剑喜欢跟爸爸比快。真是他的女儿,吃饭风格都一个样。看着小丫头狼吞虎咽地像是赶着要出操,邵艾提醒她:“吃慢点,别噎着……还能找着家门?不错啊。”

最后这句是冲他说的。刚强也没辩解,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条。“辛苦你了。”

其实下午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自己回不去家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上手铐,领去双规场所将他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盘问清楚。但既然有惊无险就别跟她说了吧,让她以为她和她经商的家人连累了他。他俩从来都不是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的。从大学期间相识以来,他和她之间总是隔着很多人、很多事、很长的距离,即便结了婚也不例外。

“爸爸,你今天是不是迷路了?”剑剑忽然抬起头,问道。

刚强抿嘴笑,“剑剑看到爸爸了是吧?爸爸真是个大笨蛋。”

“别怕,下次你再迷路的时候就大叫,剑——剑——”剑剑将两只小手围在嘴边,做喇叭状。

“嗯,那样剑剑就会出现在爸爸面前,带爸爸回家对不对?”

剑剑摇头,“那样的话,警察叔叔就知道你迷路了,会把你送回来。”

“哈哈哈……”夫妻俩都忍不住大笑,今晚的气氛总算回归正常。

******

父女俩吃饱,女儿领父亲楼上楼下参观新家。一进剑剑的房间,小丫头就爬上床,躺下,两条小胖腿直直向上竖着。刚强知道这又是要他揪着她的两只脚踝,将她呼啦一下掀个后滚翻。摇头,“剑剑,你刚吃饱,我现在一掀你,面条都流回嗓子眼儿了。”

刚好这时保姆进来要带剑剑去洗澡。刚强双手握拳,伸到女儿面前,让她吊在自己的胳膊上,一直送进浴室里。

还好,他们一家人现在终于团聚了。房子不错,设计者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离单位又近。事实上任何能为他们一家人遮风挡雨、能让他这个男人在下班后无需做出选择就可以全力奔赴的小窝都不错。找不到家、找不到她们母女的情况在他的有生之年不会再发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