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29, 2021

第172章 今生无缘

172章 今生无缘

 

坐月子?魅羽坐在小圆桌旁,边喝粥边想,身为佛陀还会对月子有研究吗?

“还喜欢吃瓜子吗?”陌岩站在炉边背对着她,另一锅蔬菜粥还没煮好。

“什么?”她愣住了,这问题有点儿突兀。

“今早醒来想起一些事。你应当是我师父燃灯从天庭要去佛国的,那群鸟里属你最皮,也最不好惹。师父——”

“等等,”她打断他,“先说说我都是怎么个不好惹法?”原来她的野性是上辈子延续下来的。

“嗯,我想想。有了,那时药师佛家里养了只能说会道的鹦鹉,对你有意思。经常跟在你身后飞,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被你接连揍了几顿后,可怜的小鸟很长时间都发不出声来。搞得我有一阵儿远远望见药师佛,都得绕路走。”

性骚扰啊?魅羽心道,那活该吧。

他淡淡笑了会儿,又说:“我师父知道你喜欢吃瓜子,有次让人从夜摩天捎了些瓜子回来,每天抓一把放在后院的墙头。你从来都是自己吃,不分给其他的鸟,谁敢靠近就把谁轰走。”

夜摩天瓜子……魅羽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去夜摩天参加七仙女预赛,同铮引分别后回到住处,简媛曾给过她一把瓜子。果真是一吃起来就停不住嘴呢。

“瓜子我喜欢,”她说着,继续喝粥,“不过相比之下,更爱松子。”

他的身形僵了一下,但没说话。怎么,松子也有什么讲究吗?莫非燃灯喂她瓜子,而他则喂她松子?继而又想,也不知他的记忆恢复多少了。她有很多事瞒着他,他是不是也有想说、但不能开口的话?他们上一世的关系仅限于主人与宠物,还是曾有过更深层的发展?

关于她的前世,除了听寒谷道长提过一两句,她自己也曾在睡梦和幻境中见过零碎的片段,大致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那次在空处天的天荫湖边,境初带她参观过一个画展,当她第一眼看到那副红鸟图时就知道画的是她。

陌岩为什么要画她,那副画又是怎么从佛国流传到人间的?在空处天的酒店里为何一个老侍者会认出她,并说她在三十多年前曾跟一位佛陀来过?此刻望着他的背影,她想问,又意识到境初的灵魂还锁在面前这幅躯体中。这算偷情吗?还是算了吧。既然都过去了,就让那些旧事迷失在岁月中吧。

但是有件事她得弄清楚。“说起燃灯佛祖,我先前去旱舸寺的时候,应当是见过他老人家一面的。他是不是长得很帅?”

准确地说,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老头。记得当时她恭维燃灯,说他比她的心上人还好看十倍,燃灯是怎么回答的?“十倍没有,五倍差不多。”呵呵,真是个老顽童。

听她问起燃灯,陌岩的心情似乎轻快起来。关了火,端着碗粥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应当是他老人家,不过师父也挺过分的。你知道我师兄长得比较粗壮,你还给他起过一个外号叫四方汉。师父成天要师兄减肥,说,你要是能赶得上你师弟的一半,也就是我老的十分之一,现在也不至于没人看上你。”

陌岩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前方,像是在空气中捕捉到那两个被提到的人,或许还有她这只小红鸟的影子。收回目光,问她:“那之后你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这、我……”她搓了搓手。不确定的东西还是别讲了。“我就不清楚了。”

话出口后,见他一副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又心软了。燃灯是陌岩在佛国最亲的人,有三十多年没见了吧?肯定怪想念的。好吧,那她就豁出去了。

“你若是见到你师父的化身或者转世,能认出他来吗?”

“应该可以。”

“是这样的,高维人曾告诉我,你转世的时候你师父也跟着下凡了。我后来在第六层地狱收养了一个婴儿,叫小川。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我怀疑他有可能就是你师父。”

魅羽虽然从未问过小川的生辰八字,但知道同陌岩被害的时间差不多,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疑那就是陌岩的转世。

后来查到境初才是,又得知燃灯为了保存陌岩被撕碎的命魂,也一同下凡去了。小川会不会就是燃灯呢?上次去灵宝家的时候,王母同她暗示过小川的身份很不一般。要知以灵宝的修为,自然是可以洞悉的。

“那好,有空带我去见见你的养子,”陌岩望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你一个大活人去地狱做什么?”

******

“我……”

坏了,魅羽心中暗暗叫苦,在聪明人面前可真是说多错多。她去地狱当然是去查询他转世的下落。阎王殿每个月对十八层地狱中的一层开放,这点身为佛陀的陌岩肯定知道。真是名副其实的上刀山、下地狱啊。追他追成那样,二人还有可能是普通的师徒关系吗?

“我呢,是去那儿观光的。”话一出口就想扇自己两个嘴巴,有去地狱里游山玩水、逛街购物的吗?“呃,目的是体验众生疾苦,培养自己作为佛门弟子的慈悲心。有个词叫什么……忆苦思甜,啊,忆苦思甜。”

明知骗不过他,还是得找个蹩脚的理由先搪塞过去,再转移话题。对了,刚才陌岩提到他师兄释迦牟尼,那不就是陇艮吗?

“师父,你那个师兄我也认识,和他还挺熟,称兄道弟的。他人有点儿傻——当然也可能是装傻,嘿嘿。不过减肥就不至于了吧?瘦得跟猴儿似的。”

这下陌岩真的沉不住气了。“我师兄跟你也熟,你知道怎么找他吗?”

“可能暂时见不到了,”她沮丧地说,“他在兜率天,那个天界目前被一帮坏蛋封住了,进不去也出不来。”

关于敌人夺走枯玉禅用来封天这件事,魅羽觉得事关重大,迟早该给陌岩知道。然而若是将最近在兜率天发生的事细细道来,必须先解释她和大魅羽是怎么回事、玉帝王母灵宝那三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这拔出萝卜带出泥,得三天三夜才能说明白。

另外,枯玉禅这样宝贝算是她和陌岩的大媒人。在荷阳节法会上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是个大胖和尚。她的怀里揣着一半枯玉禅,他的手里拿着另一半。由于分开的两半宝物之间有吸引力,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从二楼被吸到楼下,落进他的怀里……得,这件事还是先放放吧。

正暗自寻思,听他问:“微积分学了吗?”

哈?她抬起头,委屈地望着他。这又玩的什么名堂?大清早吃个饭,怎么一棒子接一棒子的,虐待动物吗这是?

“我下凡之前的那段日子,每天教你数学。你的性子虽有些浮躁,还挺犟,数学方面却是一点就透。”

魅羽同其他魇荒门姐妹在年幼时,兮远为她们请过多个私塾先生。别的姐妹都是擅长诗词、历史、医道之类的学科,独魅羽在数学方面有天赋。原来这也跟前世的启蒙有关啊?

“没,才学到函数,”她说。在鬼道请不到能教中高等数学的老师。代数、函数、几何这些还是兮远从高阶天界弄了些书,让她自学的。

陌岩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去高阶天界读个学位吧。人,不能连动物都不如。”

以后……她放下勺子,碗里还剩几颗红枣,但她吃不下了。以后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但那时他肯定已不在她身边了,对吧?她或已嫁为人妇,或独身一人,总之是没有福分与造化同佛陀长相厮守的。人一定比动物强吗?她倒巴不得退回前世,继续做他的鸟,在他身旁一边吃松子,一边学数学,有什么不好?

“师父,我出去跑步了,”她站起身,离开饭桌。

“刚吃饱就跑步?”他蹙眉道,“而且太阳就快出来了。”

“先走一会儿。不会跑远,太阳出现之前一定赶回来,”她故作顽皮地说。“不赶回来能行吗?就给烧死了。”

出了厨房的门,想了想,又折回去。从怀里掏出银蟾蜍,搁到他面前的桌上。“这是灵宝天尊送给我的隐身法器。要是有恶人上门,你把蟾蜍的舌头拔出来,他们就看不到你了。”

******

出了院门,魅羽长吁了口气。天色比刚起床时亮多了,太阳还在玄黄山后面挡着,大概一个时辰后出现。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和马车,然而人们脚步匆匆,像是都在往回赶。有些店铺已经在准备打烊,不再放顾客入内了。平日也都是这般光景吗?

魅羽艺高人胆大,继续朝大路的方向走去。头天晚上军车驶过的时候,没能去看个端详。现在明知去了也剩不下什么,还是想瞅两眼。无所有处天的那帮家伙来这里,多半还是和“集体越境”这件事有关吧?到现在也不清楚敌人打算如何行事,只记得大魅羽曾推测,很可能与天脉有关。莫非西蓬浮国这里也有天脉汇集处?

途中又路过那家便利店。咦,这里不是全天营业的吗,怎么看着也要关门的样子?想起先前见过的那些防日光的面罩、手套、斗篷什么的,戴上后可以短暂暴露于日光之下,便进去给自己买了一套。以她对陌岩的了解,他是不会戴这些玩意儿的。刚好有遮阳伞卖——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遮阳伞”啊——便决定买一把。

“夫人,昨天还没多谢你呢,”女店主是个略胖的中年女人,感激地冲魅羽说,“这把伞就不收钱了。”

“谢?”

“你昨天替我赶走了三个荒人,他们买东西不给钱是常有的事,我可打不过他们。原先他们人少,警察还管管,最近这事儿闹得,没人敢出声了,等于白抢。这不就要戒严两天,我也准备打烊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魅羽问,“听人说跟朗顿家族有关?”

店主瞅了瞅店内和门口,见没有其他顾客,压低声音道:“夫人是才来本国的吧?这朗顿家和白家,是同皇室关系密切的两大家族。本来各据南北两端,虽然偶尔发生冲突,但大致上井水不犯河水。最近说是白家突然得到了某个天界的支持,要钱有钱,要枪有枪,连一向天高皇帝远的荒人都大老远赶来投奔。”

“妈呀,还有这种事!真是匪夷所思。那现在呢?”魅羽神情紧张地追问道。她是擅长从别人嘴里套八卦的能手,知道如何表现才能打开对方的话匣子。之前在天庭做七仙女的时候,终日无所事事,就给她收集了不少天神天官的糗事和秘密。

“据说白家最近到了皇帝面前,把朗顿家给告了,要他们带罪迁去西部。都是些明眼人一看就子虚乌有的罪状,但皇城目前都在白家的股掌中,能怎么办呢?”

“嘿呦呦!”魅羽一拍巴掌,“这不是明目张胆要造反吗?真是气死人了。皇城就没有禁卫军?”

老板娘正要答话,见门外的街上有人在跑来跑去,连忙住嘴。魅羽匆匆结了账,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握着遮阳伞,走出店门。见大家又一次在朝那条大路汇集,她使出轻功,看似在缓步行走,实则很快便甩下其他人,率先到达大路旁。

路面十分宽阔,一头朝着山上的城堡中心蜿蜒上行。路的一侧还铺着铁轨,可以听到不远处轻轨列车叮叮的铃声。魅羽细看路面上铺的砖石,像是都有些年月了,原本就高低不平的,但还是能辨出昨晚被重装甲车碾过的痕迹。

大路两边的人行道上站着看热闹的行人。有的穿着防日晒的衣帽,还有的拿着遮阳伞,显然都是有备而来。魅羽见状也将刚买的行头戴好,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

这是在等什么呢?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异样,正想用探视法查看远处,见两队身穿防护服、手执短棍的警察分别沿路两边的人行道行过。“戒严了,都回家吧,”警察们说,语气并不严厉。围观者权当没听见,有的还和警察窃窃私语,看来首府中的警民关系一向不错。

终于,通往皇宫那头的大路上传来动静,现出三辆马拉的囚车。驾驶囚车的有荒人也有士兵。荒人们披着又厚又大的黑色斗篷,面罩暂时褪在脖子处。士兵们穿着无所有处天的军服,军帽随意地搭在头上。因为不是嗜血人,不怕日光,所以不需要防护。囚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驾车的两伙人有说有笑,有的手中还握着酒瓶。不像急着押送犯人,更像是拉出来游街示众的。

“这些都是反抗白家的皇族和朗顿家族成员,”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

待囚车行驶到近前,魅羽才注意到囚犯男女老少都有,穿戴打扮整洁体面,当然有不少能看出被殴打过的痕迹。头一辆车里关的是健壮的男人,后两辆中是老人、妇女和小孩。这些人被关在类似大铁笼的囚车里,在魅羽看来再正常不过,然而身为嗜血人的围观者纷纷抗议起来。

“喂,太阳就快出来了,囚车没有车顶,会出人命的!”

“哎呦,太阳怎么了?”一个士兵故作迷惘地问,“怕晒黑吗?要不要给囚犯们涂点儿防晒霜?”

其他赶车的人哈哈大笑。

“给我停车!”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警察队伍中传出。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警察走了出来,站到车队前面。其余的警察先是一愣,跟着也蜂拥而至,将车队前行的路堵得死死的。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打头的一个荒人跳下车,朝警察走近几步。魅羽认出来,这人正是昨晚她赶走的三个人之一。

“放了后面的妇女儿童!”最先站出来的警察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算老几?”荒人阴沉地问,“你说放就放?皇帝老儿的命令,我们都爱听不听。”

“放了妇女儿童!”“反对谋杀政治犯!”人群喊声震天。

“砰——”

一声枪响,盖住了所有人声。众人仓皇四顾,见车上一个士兵手拿一支尺长的枪筒指着天空。魅羽皱眉,这可不是普通的手枪。她在特种部队见过,是散弹枪。要是拿这个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伤亡可就惨重了。

“放了他们可以,”士兵斜着眼说,“但有人要替他们赎罪。你,”他用枪指了指那个警察,“脱去防护服,自己爬进第一辆囚车,我就把后两辆车里的人都放了。”

警察们鸦雀无声,各个呆立不动。

“我说吧?”士兵摊开双手,冲身边的同伴道,“一个个都是满嘴仁义道德——”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警察愤然将防护服丢到地上,迈开双腿朝囚车后方走去。囚车是锁着的,他也没要求开锁,蹭蹭几下攀到囚车顶部,在那里盘腿坐下,一动不动。

“呵呵,好样的。”士兵打了个手势,后面两辆囚车的看守果然把笼门打开。里面的妇孺老幼一个个从囚车中出来,投入围观者群,被好心的陌生人护送着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原地不动,大路上静得能听到马匹喘息的声音。天越来越亮,太阳正在一尺一寸地朝着直插天际的玄黄山西侧移动。魅羽虽然晒了二十多年的太阳,但此刻成了一名嗜血者,头顶的日光便给她一种不同的感觉。像是,那叫什么……核辐射?对。

一道金边出现在头顶。魅羽虽然斗篷面罩全副武装,却也感到全身的皮肤有种灼烧感。满载男人的第一辆囚车里随即爆发出各种惨叫声,男人们蜷伏在笼中,尽量将头脸藏在身下。而坐在车顶的那个警察紧闭双目、岿然不动。细看可以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地咬在一起,却一声也不吭。

魅羽扔下遮阳伞,在胸前划了个阴阳鱼,朝前方半空中抛出。她之前已观察好,大路对面有个简易小食铺,拿厚木板搭成的,现关着门。阴阳鱼如一把桌面大小的圆刀平平地削过去,将丈宽的屋顶整个削了下来,朝一侧滑落。

而魅羽赶在屋顶落地前已飞身而至,双手高举过头,将屋顶接住。随即托着屋顶飞至第一辆囚车顶部,两脚稳稳地站到盘坐的警察身旁,让屋顶投下的阴影将他和车里的囚犯罩住。


 


Saturday, September 25, 2021

第171章 旧情人

 

《魅羽活佛》171 旧情人

全书免费链接: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得去烧点儿热水喝了。”

魅羽说这话的音调十分怪异,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旱鸭子。边说边从床上蹦下地,头也不回地奔出卧室。一身修为的她沿着木楼梯下楼,当中有几次差点儿一脚踏空滚下楼。

厨房宽敞明亮,碗柜里摆着成套的白色和彩色瓷器,还有琳琅满目她叫不上名更不知道用途的厨具。她漫无头绪地东摸西瞧,实则是在为自己争取平复心情的时间。刚才真担心自己的小心脏会当着那个人的面从胸腔里蹦出来。嗯,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扶着桌台在一张凳子上坐下。陌岩……这是真的吗?老天爷又是在一如既往地搞什么恶作剧吧?境初本是陌岩的分身和转世,阿赖耶识中应当存有陌岩无始劫以来的记忆。现在魂被锁住,阿赖耶识被激活了,没啥不合理的。可如果楼上醒来的果真是陌岩,怎么可能连她是谁都认不出来?

“要烧水,得先找烧水壶,”她装模作样地说给自己听。

明白了,醒来的人不是她今生结识的陌岩师父、龙螈寺堪布。这是前世的佛陀,是燃灯的弟子、释迦的师弟。百石曾告诉她,她那个陌岩在转世时,记录此生经历的命魂被他大哥瀚泽给撕扯成碎片,后来又被燃灯收集带走了。所以醒来的只能是佛国里的陌岩佛陀。

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找回她的恋人师父。不过这样也好,她不是已经心许境初了吗?此刻她的手上正戴着他送的订婚戒指。如果他醒来后发现她又同旧情人复合,该有多伤心?他跟陌岩理论上是同一个人,可从她的角度来说,他们每个都独一无二、泾渭分明。

当下决定将这些理不清的千头万绪先放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炉子前,望着四个大小不一的圆圈。

“这又是什么新玩意儿?”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怎么用?从哪儿点火?”

在她去过的世界中,兜率天、空处天用的是电炉或电磁炉,南阎、修罗、少光天是老式的烧火灶台。眼前这东西有点儿像电炉,但西蓬浮国显然是没有电的。那炉子里烧的会是什么燃料呢?胡乱捣鼓一气要是爆炸了怎么办?只得拿杯子从水龙头里接了些凉水,双手捂着杯子,用上她的“自带火炉”功。过了一会儿杯中便开始冒气泡,端水上楼。

“佛陀,让您久等了,”她捧着水杯在床边站住,恭敬地说。

陌岩原本双目望天,在静静地想事情。见她回来,问:“你知道我的身份?”

她点点头,“听说过一些。”

“能和我讲讲吗?我只记得自己要下凡渡劫,并且会分身成为两个人。其他的都是些模糊的片段。”

果然,魅羽心道,只有下凡前的阿赖耶识被激活了。

他又望了她一眼。“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这杯水,你先喝吧。”

确实,她接连失血后还没来得及补充水。于是将杯中的热水喝掉大半,放到一旁桌上,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

******

“该从何说起呢?”她问自己,尽量显得云淡风轻。她天生是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主儿——难怪上辈子是只鸟呢——不巧的是,一旁那位心思缜密、明察秋毫。要在不说谎的情况下隐去他俩的恋人关系,并不容易。

说谎?那就更不行了。虽然她脸皮厚,也算是个有手腕的女人,经常凭着美貌与心机在男人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在他面前她有智商不够用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不敢。

“比如,你是谁?”他提示道,“此刻为何会同我在一起?”

魅羽指了指他的身子。

“明白了,你认识我在人间的这个分身。”看吧,身体和意识还很虚弱,但这不影响他的敏锐度。“我们这是在何处?”

“在西蓬浮国,嗜血者的王国。”

他扫了她一眼,应该已留意到她昨晚长出来的长指甲和小虎牙,她的脸色肯定也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我为何会在这里?你是本地人吗?”

“我是你这个分身的未婚妻,他叫境初,”说着,她左手拇指下意识地触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先把界限划清也好,免得她掌握不好分寸,做出对不起境初的事。“他几天前受了重伤,只有来这里才能救醒他。”

“哦,”陌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看到醒来的人是我,岂不是很失望?”

失望?她在心里苦笑。他可知道为了找他,她曾上天入地、几乎踏遍三界六道?然而她是个刚强的女人,同她的兮远师父一样,受伤后只会像孤狼一样躲起来舔伤口,绝不和人提起。

“失望嘛,肯定是有一点点的啦,”她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同佛陀您本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你在佛国见过我?”

“听人说,上一世我是你的鸟。”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鸟……你是说,是我养的宠物?”

“唔,差不多吧,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后来你下凡渡劫,我跟着投胎为人。首先认识的其实是你在人间的另一个分身,也叫陌岩。”

等回到南阎,这些事迟早瞒不住,所以不妨说实话。又道:“那时你是龙螈寺堪布,我是你徒弟。”

“是吗?”他显然没料到。“龙螈寺我是知道的,那里会允许收女弟子?”

“规矩都是可以破的嘛。”景萧长老现在几乎拿她当侄媳妇看了。“不过刚开始你并不知情,因为我来寺的时候是个大胖和尚,比你还大几岁,嘿嘿。”

“我口味这么重的吗?”他喃喃自语道。

嗯,当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魅羽心道。“你那时已经有五个徒弟了——鹤琅、洛石、陆锦、卧空、何杨,记起来了吗?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总之我是你的六徒弟,由男变女后又改为七徒弟。”

变为女弟子后又成了你的恋人,去你在少光天的老家见了你父皇和皇祖母,还有那个刻薄的继皇后。收下了你亲手刻的“龙螈寺老板娘”的木牌,以及霍员外送的那盒珠宝作为聘礼。然而这些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那我后来是怎么死的?”

“被高维人害死的,起因是他们误以为你身上带着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

“曜武智,”他在思索,“这个名字我有印象。”

嗯,那些都是佛国里发生的事吧?陌岩最先确实是带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下凡的。只不过在他十八岁的时候,被前来探望他的燃灯发现百石附在他身上,于是将曜武智的阿赖耶识转给了铮引……这些就说来话长了,他此刻还很虚弱,挑重要的说吧。

“作为佛陀,你应该是有五个魂的,转世时弄丢了一个。你带着两个魂转到境初身上,同他的两个魂合在一起。”

陌岩听到这里,抬眼望向她,灼灼的目光似乎直透她内心深处。“你说你原先是我徒弟,我转世后你又成了境初的未婚妻。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你一早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

魅羽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妈呀,这家伙总是那么犀利!可不是嘛,连阎王都不知道陌岩转世后去了哪里。她作为一个凡人,为了找答案不惜去天庭做七仙女。如果这么做还可以说是出于深厚的师徒情分,可找到境初后没多久就和他订婚,这里面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了。

“这个嘛,”她得想办法转移话题,“你圆寂后我上天去做七仙女,刚好玉帝书房后院有个叫牵引石的宝贝,能告知六道中任何人的下落。”

“七仙女?”他皱起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身上就算除去嗜血人的特征,也不像、那个……你是不是在军队中待过?”

一副军痞的样儿,对吧?“好眼力啊!”她一拍大腿,继续转移话题。“我做七仙女的同时在修罗军中任职,在空处天皇家特种部队也算是现役在伍。除此之外,是兜率天内院会员——会员费可不便宜呐。还是天庭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为了找他,她还在地狱的泥天军里当过游击队员、长云坊里做过姑娘,因缘际会收养了小川,这些自然略过不提。

“还有啊,我并非只有你这一个师父。我的道家授业师父是兮远真人,外家功夫老师是修罗人叫素辉。我还是太上老君的挂名弟子,惭愧惭愧,没学到多少东西。同景萧长老和鹭灵上人倒是学过一些功法和拳脚。”

说到最后二人时,她偷偷观察他的神情。这俩人和陌岩都有过密切的关系。景萧是他师叔,在岫劲死后是他身边唯一的长辈。陌岩十来岁时还在从不收徒的鹭灵那里听学过,鹭灵的家里现在还保留着他当年住过的房间和玩过的玩具。

然而此刻床上躺着的人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你挺忙的,”他说。

她的脸一红,心里暗暗庆幸转移话题成功,他不再纠结她和境初的关系。不过也难说,他这人有疑问向来喜欢一个人慢慢侦破,不见得会让外人知道。

“有劳你同我说这些事,”他说,“我现在有些倦了。”

“好,那你休息吧,”她站起身来。“我去弄点饭。对了,不知佛陀想吃点什么?”

“不是供品就行,”他说着,眼睛在慢慢合上。“我既然曾是你的老师,还是继续称呼我作师父吧。”

“是的,师父。”

这两个字一出口,魅羽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即便在他俩公开相恋的那两年,她对他也没有过多少非分之想。能一直维持师徒关系,在同一屋檐下时常见到他的音容笑貌,向他请教修行和武学方面的知识,对她来说人生就已圆满无憾。

而这次老天爷肯让她再见到他,无论打的什么算盘,也无论未来如何变化,眼下她会好好珍惜这段偷来的时光。

******

再次下到厨房时,太阳已落山。正发愁该去何处买菜,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仆人,拿来几大包东西。是芙玲差来这里煮饭的。

“夫人说,这两天先请二位好好休息。”女仆虽是土生土长的嗜血人,和芙玲一样,看不出多少凶相。“后天夫人有空,请二位去府上做客。”

“替我谢谢夫人,想得真周到。”

先前芙玲说家族里出了大事,能是什么大事呢?魅羽心下疑惑,但又不便开口询问。当下只是仔细观察两个仆人做饭,记住每样东西放在哪里、该怎么用。同时问了日常用品去何处购买。银两并非西蓬浮国的常用货币,但多数商贩也是会收的。

“姑娘还是少上街,”女仆嘱咐道,“最近一段日子外面不太平,流窜到首府的荒人比平时要多。我们反正每天过来一次,姑娘需要什么东西请尽管吩咐,我们给带过来就是。”

荒人?魅羽想起先前在列车上袭击她和老头的那些人,光看外貌就知道和芙玲夫妇以及面前的仆人不是一类人。

饭做好后仆人便离开了。魅羽见陌岩还在睡,就自己先吃了些。饭后天已全黑,她时差还没倒过来,在屋里待得无聊,决定出门去街上走走。不太平,她的日子几时太平过?当然也不敢走远,陌岩还未恢复,就怕有嗜血者闯进屋,只敢在附近的两条街上逛荡。

院子周围都是小路。还未到午夜,居民们正在酣睡。魅羽穿着棉衣,在清冷的夜色中缓步经过一家家关着门的店铺同时使出探视法,监视家附近的情况。见拐角处有家店铺是全天营业的,屋顶竖着面黑红相间的旗帜,信步走进去。便利店的门面不大,所有空间都被充分利用来摆放和悬挂各种书籍和日用品。

先选了一摞介绍西蓬浮国历史和民俗的书,倒不完全是给她自己读的。陌岩走到哪里都是书不离手,天文地理种花制药,正统典籍还是杂文野史,甭管有用没用都不嫌弃。

日用品中有不少类似胭脂的护肤品,大概能给皮肤增添红润。修指甲的工具也有不少,这个她改天再来买吧。咦,这些是什么?头盔、面罩、手套……每一样表面都涂着层珠光,还价格不菲。

瞎看了会儿,抱着书结账。一只脚踏出店门,见门外三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挡在她面前。这三人身上的黑衣似乎好多日子没洗过了,嘴角露出的虎牙比普通嗜血者要粗长锋利,呼吸中带着野兽的腥臭。腰上和肩上缠着粗铁链,右边那人的铁链还从左肩的肩胛骨下穿了过去。

不用问,这些也是荒人无疑,然而比列车上那些要难缠得多。这三人看得出是有一定修为的,真动起手来她当然不会落了下风,但要花些时间。家里的佛陀刚刚苏醒,实在不想沾一身腥臭回去。于是转身向右,打算贴着墙离开。

右边那人跨出一步,又一次挡在她面前。魅羽伸手握住他肩上的铁链,调动内力。铁链转眼间变得通红,那人捂着肩膀痛得大叫。魅羽趁他疼得无力抵抗,飞起一脚将他踢至半空,铁链勾在便利店屋顶的旗杆上。

另两人貌似要上前帮忙。魅羽将眼睛眯起来,挨个儿盯了二人一眼。她又想起兮远同她们姐妹说过的那句话:“恶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放过你——当你比他强的时候。”很不幸,现在她就是最强的那个。

“滚,”她很轻地说。

两个荒人听了,对视一眼,扶起从旗杆上跌落地的同伴,快步离开了。

******

抱着书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前方大路上传来低沉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听着像重型车辆在石路上驶过,延绵不绝——好长的车队。更远处的空中还有直升机螺旋桨的嗡嗡声。与此同时,街两旁的居民楼里有些住户家里亮了灯,有的窗户开了,人们站在窗边细声议论。

“朗顿家族这次怕是有大麻烦了呢。”

“希望没事吧,他们要是倒了,恐怕乱世又要来了。”

“到底是些什么人在支持姓白的那帮人?”

“不知道。说是某个高阶天界里的势力。”

“他们想干什么?……”

已有越来越多的民众出了家门朝大路的方向走去。身为一名经常出入前线的军人,魅羽也好奇到底是哪个高阶天界会来西蓬浮国搞事,目的又是什么?然而想起刚才那几个荒人,她不能再往前走了,离家远了若是出事,来不及往回赶。

用探视法扫了一下那条各式军车和重装甲车排成的长龙,魅羽的心一沉。四天王天那个基地她虽未去过,但大魅羽同她描述过,在玄沼子世界和兜率天度假酒店她也多少见过无所有处天人的装备。正是那帮无所不在的讨厌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啊,躲到嗜血王国里都躲不开。

不过此刻不是复仇的时候,她要尽量安稳地度过这两个月。境初重伤、陇艮被困、龙螈寺被夷为平地这些账迟早要和他们算。

回到住处,见陌岩还在睡。他目前的状态也许不用吃饭,但按照书上说的,每天得拿启命之血喂他一次,连喂两个月,否则被激活的阿赖耶识随时有可能退回原先的冬眠状态。于是自己先烧水洗了个澡,站到他床边像昨天那样喂了血。现在他俩是师徒关系,自然不能再同床而眠。将买来的书搁到他床头,自己抽了本搬去隔壁客房。

睡前在床上看了会儿这本《西蓬浮谋生手册》。哦,原来嗜血王国的人不是不懂发电,他们是厌恶电这种东西。因为灯光太明太稳,会让他们联想到刺目灼热的日光。这里的人更喜欢火和蜡烛。

至于先前在店里看到的那些头盔面罩什么的,原来是可以防日光的。嗜血者之所以不能晒太阳,是因为皮肤遇到日光便会被灼伤。戴上这些特殊材料制成的衣物配件,短时间暴露于日光下是没问题的,时间久了也不行。改天她也去买些回来。

******

第二天醒来,应当是清早。屋外虽然没有阳光,但天色微亮,街上听动静很热闹。楼下好像也有声响,是仆人们来了吗?她穿好衣服,起身下楼,见是陌岩在厨房里煮什么东西。可不,他好几天没进食,肯定饿坏了。身上的衣裤换了套干净的,嗯,她认识的那个陌岩也有点洁癖。只是他怎么会用这些炉子和厨具的?唉,无师自通的人什么都无师自通。

“师父早,”她走过去观望。“你在煮什么?”

有两个锅在同时烧,当中一个里面都是她从南阎带来的食物,什么当归、红枣、黑豆、干龙眼肉。偷偷查看他的气色,比昨天精神了许多。按说他也是名嗜血者了,除了微蓝的眼睛中略带红色,别的特征都不明显。

“你买的那本书很有意思,”他瞥了眼桌上一本打开的书。

“讲什么的?”

他一边用汤勺搅着锅里的食物,一边说:“原来西蓬浮国主要有三种嗜血者。最文明的要数米高贝人,多在市镇城堡中定居。除了定期饮少量人血、不能晒太阳,其他生活习惯和文化同我们差不多。”

魅羽心说,那芙玲夫妇和仆人应当就是米高贝人了。

“人数排第二的是荒人,西北一带是他们的地盘。因为生存条件恶劣,勇猛好斗、嗜血成性,除了人血,任何动物都不放过。最后一种是梦人,住在东北部的深谷中,常年不见日光、不点灯,生活在永恒的黑暗中。”

看,这就叫过目不忘!魅羽在心里赞道。

正想着,陌岩关了火,从锅里盛了碗粥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里坐月子,”他说着,把碗搁到她面前的桌上。


 

Tuesday, September 21, 2021

第170章 嗜血列车

 

《魅羽活佛》170 嗜血列车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西蓬浮国在很西的西边。喇嘛国已是位于中原的西部,坐上飞船还要继续往西飞。

小魅羽老早就听说了:“这南阎大陆,又称娑婆世界,东部是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西部则有座南北跨度几千里的山脉。老高了!可谓高耸入云、直插天际。”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远远望见那座玄黄山时还是吃了一惊。所谓天玄地黄,玄黄山的意思就是将天地都连了起来,宛若一面大墙将世界割成东西两半。

按照鹰裘提供的地图,飞船在大山前面的半阳镇降落。离开蓝菁寺时是清晨,到镇上时应当是下午未时初。然而由于山太高太长,位于山脚下的小镇每天过了正午没多久,太阳就“落山”了,所以叫半阳镇。

下船之前,小魅羽先给境初批上一件狐裘大衣。自己套了件毛领的棉袄,背上个大行李包,扶着境初慢慢出了舱门。

此刻境初的怀里被塞了一块叫泵心石的东西,是蓝菁寺的宝物,出发前鹤琅送给她的。将泵心石放在睡梦中或者昏迷者心口处,便可指挥此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些机械的动作,比如走路、吞咽等。小魅羽十分感激,这玩意儿对他二人此行帮助太大了。大魅羽也把她的隐身银蟾蜍给了她,方便行事。

南阎去西蓬浮国只有一条通路——铁路。出了飞船,小魅羽雇了辆敞篷马车,告知车夫要去火车站。车夫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知听清楚了没有,就开始驾车。

镇上的人倒不算少,屋舍内、大街上过午便点了灯,然而基本上听不到人说话。这里的穿衣风格较为杂乱,有的类似于南阎其他地方,还有的带着异域风情。但每个人都戴着帽子,如车夫一般将阴沉的面孔藏在帽沿下。

境初坐在她身旁,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道路的颠簸微微摇晃。此情此景若是换做旁人,多半会感到毛骨悚然。然而魅羽生自鬼道,什么没见过?还稍嫌无聊。

“你饿坏了吧?”她问他,声音不大也不小,也不管他能否听懂,纯粹为解闷儿。“你看这帮人是不是生财无道?我记得你们空处天有那种以鬼怪为主题的公园,还很多人去。你看这里,一个个行尸走肉般,简直不用装扮啊,直接搞成旅游景点就来钱了,嘿嘿。”

车夫听到这里时回过头来,阴沉地扫了她一眼。

“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魅羽若无其事地问他。“要不要我回去后替你们宣传一下?”

对方依然不开口,继续驾车。穿过镇子,来到山脚下的一条隧道口。隧道上方有块长宽好几丈的石面被磨平,上面刻了道巨符。魅羽只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是道门的禁制。谁设的禁制这么大,天庭吗?是禁止西蓬浮国的人随便过来这边是吧?

一个硕大的凉亭建在铁轨一侧,应该就是火车站了。

“每天早中晚三趟车,”卖票的半死不活地说,“早上那趟去西蓬浮国北部,中午的去西部,晚上去南部。”

魅羽本来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地,自然是买了晚上那趟的票。顺便在柜台买了份西蓬浮国的地图,还给境初选了顶礼帽戴上。

坐在站台上,二人在瑟瑟冷风中等了大半个时辰。这期间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时不时输些内力给他。一个每天只有半个白天的地方,那种寒冷同阴霾的冬日还不一样。冬天只是温度低,太阳藏在云层之后,还是有不少光线可以透下来的。而此处的冷带着股萧索和遗忘感,像是整片地域已被老天爷打入冷宫。  

没有旁人等车。直到火车声的隆隆声从隧道里传出,才出现了第三位乘客。是个佝偻老头,脸上手上皮肤黝黑,嘴边留了一圈短白胡茬。头上包着条脏围巾,肩上扛着个破麻袋,腰上还系着一个水袋和一个布袋。

“我是病入膏肓了,又不想死,”老头边咳便冲魅羽说,“想去那边儿碰碰运气。你俩年轻人来这儿,为的什么?”

魅羽叹了口气,“都是为生活所迫。大爷,待会儿上车后你跟着我走。”

魅羽虽也无处可去、无亲可投,但她至少有一样傍身之物——拳头。

******

关于火车地铁这种东西,魅羽在兜率天和空处天听说过,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见。如巨龙从隧道中缓缓探出头来,漆黑油亮的机车顶部冒着浓密的白烟。魅羽是见惯飞行战舰的人了,此刻站在火车头旁依然被震撼到。这些个比她头顶还高的大黑铁轮要是转起来,带动着整条列车飞驰,那气势就算法力再高强的修道者也不敢挑战吧?

列车停稳,共有七节车厢。魅羽的修为基本恢复,又能使探视法了,感觉像失明已久的眼睛重新视物。一扫之下,见七节车厢都是空的。就这还每天三趟车,有必要吗?想不通。扶着境初上了第二节,老头果真跟在后面。车厢虽有些陈旧,倒是布置得典雅舒适。墙上的雕花壁灯古香古色,座位上镶着软垫,座位之间的木桌上还铺着干净的桌布。

魅羽把境初安置在靠窗的座上,老头在她身后几排坐下。火车开动后,先缓缓退回隧道里,再逐渐加速。好长的隧道,好宽的山,不过也好无聊。上车的时候并不觉得困,然而车厢底部传来的“咔嗒——咔嗒”声太有规律了,睡意不可抗拒地袭来。她把头歪在境初胳膊上睡着了……

她的面前是夜色笼罩下的野外荒地。倒并非漆黑一片,有种飘忽不定的灰白色光萦绕在她周围,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也不知光源在哪里。

前方是湿漉漉的雾气,当中有个人影。这人披着件青灰色的斗篷,帽子与斗篷相连,看背影无法断定男女老少,却让她产生一种无法名状的畏惧。这个人很强大,不是一般地强大,至少是天神级别的人物。此人显然也察觉到后方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没有转身也没有离开,只是肩膀微动……

魅羽倏地睁开眼睛,右手前伸掐住一个女人细长的脖子。这个女人留着蓬松碎卷的长发,三角形的双目通红如充了血,半开的口中露出两只尖利的虎牙,看样子正准备绕过魅羽冲境初的脖子上咬下去。

“你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变成我们?”女人恶狠狠地说。被魅羽制住后戾气丝毫不减,像是很难抵制正常人鲜血的诱惑。“早晚的事!”

与此同时,有两只手从背后搭上魅羽的肩膀,她的耳边是湿冷腥臭又急切的呼吸。魅羽先不理背后二人,握着身前女人脖颈的手指头加劲儿,同时用上她的“自带火炉”功。

“我的男人,只有我能碰。”

女人颈部的皮肤被魅羽的手指灼得嗤嗤声响,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尖叫,却依然不退缩,还想探头去咬境初。魅羽胳膊一甩,把她扔到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上。随后一只拳头像长了眼睛般打在右后方一人的鼻梁上,那人闷哼一声,向后仰倒。另一人探头下来欲咬魅羽的脖颈,她微微起身,脑袋后仰,用后脑勺撞上那人前额,那人软倒在地。

这时想起还有个老头跟她一起上车。起身回望,不好!有一男一女正像蚂蟥一样将老头按倒在座位里,贪婪地吸他的血。老头身边的窗户是开着的。明白了,整趟列车先前确实是空的,这些人害怕禁制躲在隧道里,等列车开动之后从窗户里爬进来。

魅羽虽是第一次来这个国度,却也知道但凡嗜血者一旦吸上了血,你就是拿刀把他捅成蜂窝都不能让他停止。然而若是不立刻制止,老头很快就会变成干尸一具。只得念了几句老君的咒语,先把两人弄晕。随后走到老头身边,将两个嗜血者从敞开的窗户里一一扔出车外。先前袭击她和境初的三人见状,纷纷开窗跳车。

此刻列车已出了隧道,减速。窗外虽是黑夜,但能看到远近各种灯光闪过。低头查看浑身是血的老头,紧闭双目,皱着眉咬着嘴唇,因失血过多早昏过去了,先前估计很痛苦。一边点了老头的穴道止血,一边用探视法察觉到车厢顶部还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倒挂着,正从一扇窗户探头探脑地望进来。

魅羽不耐烦了,抬臂挥了几下,使出天星术中的参宿诀。一阵细碎的刀光剑影将那几人从车顶打了下去。

******

到站了,呼啦上来一堆人,把整节车厢坐了个半满。乘客们男女老少都有,虽然各个面色惨白,但比刚才那帮亡命之徒要文明得多。有拿着行李的长途旅客,还有的几乎空手,大概是日常通勤。

一对年轻夫妇坐到魅羽对面的座位里,二人的相貌和穿戴都相当体面。男人双目深陷,眉低压眼,西装式样古典。坐下后摘了礼帽,冲魅羽点头示意。女人戴着顶很小的白色蕾丝软帽,一身碎花连衣裙,蓬蓬袖。五官中除了鼻梁较高,轮廓较为甜美柔和。

女人怀中抱着个胖嘟嘟的女婴,大概和小川年纪差不多。先前一直是睡着的,火车开动后醒了,毛躁起来,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哼哼唧唧,怎么抱都不舒服的样子。女人从行李中取出个布娃娃样的玩意儿,往婴儿怀里塞。婴儿用手推开。

魅羽仔细瞅了瞅那个娃娃——哦,是“干血人”。

小时候在鬼道见过类似的东西,都是有钱人家才养得起的。简单说来就是将刚死的人放干血,然后泡进一种药水中,尸体会不断缩小。等缩到二尺长的时候取出,在日光下暴晒一个月。晒完后差不多就只有一尺长了,这时候重新浸在血缸中,让小干尸吸饱血,出去旅行可随身携带。据说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血的新鲜度。

“要不,我来抱抱?”魅羽朝婴儿伸出双臂。

女婴似乎对魅羽很感兴趣,也朝魅羽伸出滚圆的小胳膊。女人打量了下魅羽和境初,迟疑地问:“你确定吗?”

“确定,”魅羽冲这母女俩笑了。

“那就麻烦你了。”女人将婴儿递了过来。

魅羽接过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肉团,抱在怀里。婴儿鼓鼓的脸蛋贴着她的脖子,真的好像小川。只不过小川的呼吸是奶香味,而女婴的呼吸带着股腥甜。想来有两个半月没见小川了呢——当然这期间她因水晶仪的缘故少过了一个月——心下无比歉疚。

“你们是要去哪儿?”女人问。

“不知道,”魅羽无可奈何地笑笑说,“来这里待两个月,走到哪儿算哪儿。”

“姑娘你看着挺健康的,来这里是为了他吗?”女人拿眼神指了指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境初。

魅羽点点头。颈部左侧一疼,是婴儿的小口咬破了她的皮肤,开始汩汩地吸她的血。魅羽虽然没生过孩子,更没喂过奶,但想来初次喂奶的感觉就和这差不多吧?疼,但又打心眼儿里满足。

女人瞅了眼丈夫,后者正在闭目养神,冲魅羽说:“既然无处可去,不如跟我们去彻斯坦。这次家族中出了大事,将我们紧急召回……”

男人突然睁眼望了下妻子,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女人脸一红,接着冲魅羽说:“不能款待二位。不过我们在彻斯坦还有处空闲的庭院,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那里落脚。”

“这样啊,那太好了,”魅羽欣然说道,“那就打搅了。”

这倒不是说她就完全信任面前的这对夫妇。来这种鬼地方,去哪儿住也无法完全放心啊。既然有机会就先把握住,然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婴儿毕竟胃口小,没过多久就松开口,趴在魅羽肩膀睡着了。女人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过来,横在怀中抱着,给盖了条毯子。魅羽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指甲在刚才那会儿功夫已经长到寸长,嘴里有两颗牙齿似乎比平时大了。没镜子,不知眼睛变红了没有。

“记住,”女人压低声音,认真地对她说,“永远都不能被太阳直接晒到。在我们这里,正午一过就不要再出门。”

魅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是说这辈子她和境初都只能昼伏夜出了吗?好吧,只要能救活他,她认了。这要是换作别人,可能会因此抑郁,但魅羽一向想得开。面前就有整整一个国家的人都是这么生活的,矫情什么?没什么是她不能习惯的。

问女人:“还不知怎么称呼二位?”说着暗用探视法查看了下坐在后方的老头。老头居然已清醒过来,正在喝水袋里的水,状态看着还行。

“我们是朗顿家族的成员,我叫芙玲,他叫罗郡。”

芙玲说这话的时候,过道里有个胖妇人经过。听到朗顿家族的名字,驻足,朝芙玲和她丈夫微微屈膝。

看来是有名望的贵族啊,魅羽心想。为何要同平民一起挤火车?估计真的是有急事往回赶。

******

两个时辰后,火车到达位于南部的首府彻斯坦。这一路虽是黑夜,魅羽用探视法已对这个国家了解了个大概。原来火车就是西蓬浮国的主要交通工具,因为这里的城镇都是城堡样的建筑群。城堡群内部环境优雅,主要靠步行或马车。城镇之间相隔甚远,是大片的荒野和沼泽。

到站后,魅羽扶着境初站起身。扭头望向后方的老头,咦,人已经不见了,连同麻袋。是在中途下车了吗?无论如何,现在也管不着他了,希望平安无事。

出了火车站,来到彻斯坦这座大型城堡群的外围。夜幕下的街道上,行人正越来越多。嗯,既然正午后就不能出门,这里的人估计下午就上床了,午夜后起床上街。小道铺着鹅卵石,大路是砖石地,路灯多又亮。建筑物宏伟美观,雕刻繁复,只有朝东北方向的那一侧有窗户,且镶着墨色玻璃。

朗顿家族派来接芙玲夫妇的马车早就等在站台外。夫妇俩要赶往别处,替魅羽二人雇了辆马车,同车夫讲明地址。马车一路都在石砖路上左拐右绕、上坡下坡。偶尔惊鸿一瞥首府中心的一群如尖锥搬直插云霄的塔型建筑,比那些高阶天界的摩天大厦毫不逊色。

“两个月的假期,正式开始。”

马车在一处隐蔽的庭院门口停住,四周是苍天大树。魅羽掏出芙玲给她的钥匙,打开院门,沿着长廊进入一栋两层的砖屋。屋顶很高,家具豪华明灿,每件都像艺术品。屋里显然有人定期来打扫,摸不到灰尘。

替境初脱去外衣,扶着他沿楼梯一步步上到二楼的主卧室。大床看起来极其柔软舒适。桌上有蜡烛和油灯,但魅羽长途跋涉了这么久,眼皮都睁不开了,也顾不上点灯洗盥。把境初抱上床,盖上松软的被子,自己在他身边躺下。修为也好武功也罢,她现在就是个头脑昏沉、疲惫不堪的女人,只想着快点入睡。然而在这之前还有件事必须做。

强忍着困意,魅羽用一只手的长指甲将另只手腕处的血管划破,伸臂让血流入境初口中。他的嘴唇起初很干,慢慢红润饱满起来,变成一种不正常如发烧般的艳红。估摸着差不多了,从怀中取出蓝菁寺的止血药涂在伤口上,再抽出条纱布胡乱绑了两下。

“也不知有没有……”话没说完就昏睡过去。

******

由于先后喂了一小一大两个活人,失血较多,魅羽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卧室的窗户朝东北,阳光射不进屋,但能看到天是明亮的。多可爱的天空,日光!屋里温度也跟着升高了不少,庭院四周却比夜晚要安静。

魅羽扭头去看枕边人,见境初睁着眼睛,正直愣愣地望着她。

“你醒了!”她兴奋地叫道。这才喂了一次“启命之血”,就醒过来了?

“你是谁?”他问她,声音很虚弱。

魅羽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境初。是他的身体,他的眼睛,泛着蓝色如萨月湖般清澈,但不是境初。这个人像是刚刚从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前的过去来到这里的。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却又有种什么都不畏惧的自信。

“关于我是谁、我和你是个什么关系,”魅羽往一旁挪了挪,离他远了些。面上嬉皮笑脸的,实则真气已暗暗汇集到两手掌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是谁,嗨嗨……对了,你是谁?”

“我是陌岩。”


 

Thursday, September 16, 2021

第169章 病榻前的挑战

 《魅羽活佛》全书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魅羽活佛》喜马拉雅有声书链接:https://www.ximalaya.com/yule/50786097/


 “境初怎么样?”鹰裘边吃边问。杯中的酒让他的面色紫中泛红,两条剑眉不怒自威,乍看像天神降落凡间。

“看着挺好的,”大魅羽在桌边坐下,对鹰裘和小魅羽说,“先前是半夜掉进冷水中给冻着了。现在屋里生着炭火,脸色红润了许多,魂魄也都稳定下来。”

已是晚饭时分,前往南阎的诸人饿了一整天,为节省时间直到登上飞船才开始吃饭。大魅羽扭头瞅了眼妹妹,见她形容憔悴,两鬓边的发丝被打湿了又风干了,面前的杯盘显然没动过。身上穿的青花袄是大魅羽在自己前庭地的家里找出来给她的,按说二人身材一样,此刻穿在小魅羽身上却显得有些空荡。

“你累坏了吧,”大魅羽冲她说,“不想吃就回舱休息吧。境初有大夫们守着,不会有事的。”

“我不累,”小魅羽端起碗来往嘴里扒饭。每一口都嚼半天,似乎下咽是件困难的事。

大魅羽叹了口气,不再看她,替鹰裘的空杯里斟满酒。“护法,咱们修罗虽然能征善战,连夭兹人都没能讨了好去,然而要对付无所有处天人,实力差别太过悬殊。本以为有那么多科技发达的天界做后盾,现在看来,最后很可能又是我们孤军作战。这仗,该怎么打?”

“也不能说孤军作战,”鹰裘道,“南阎和鬼道还是有不少能人的,天庭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天庭还不好说,”大魅羽道,“玉帝先前是怎么和瞿先生混在一起的、他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这些都还不清楚。”

随后将如何撞破玉帝的秘密、又在瑶池中被水晶仪变出姐妹两个的经过讲给他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鹰裘笑了,“有意思,真是想不到。法王若是知道他又添了个妹妹,定会开心得合不拢嘴。”

笑了会儿,又正色道:“我想不明白的是,敌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封掉那些天界,显然是不想有人阻碍他们。那个所谓的‘集体越境’到底如何完成?就是把六道整个毁掉吗?”

大魅羽想了一会儿,说:“我有次用紫幽格回到几年前,看到庆老板,就是四天王天基地的负责人,问常树是否找到了天脉汇集处。我猜,不是把六道毁掉这么简单,可能与天脉有关。”

“我饱了,你们慢用。”小魅羽疲惫地站起身,离开饭厅。

鹰裘等她走远后,低声问大魅羽:“境初到底怎么样?”

大魅羽先前一直强颜欢笑,生怕妹妹看出端倪。此刻经鹰裘这一问,泪水倏地涌上眼角。“怕是不成啊。境初身为佛陀转世的一个分身,比常人多一个魂。四个魂的气息都很冰冷,还赶不上死人在投胎前的状态。”

“我也觉得希望不大,”鹰裘叹了口气,“不敢直说,怕你妹妹受不了。对了,你俩是鬼道出身,能直接探知人的魂灵,为何你妹妹没有起疑?”

“她最近中了常树的毒,”大魅羽解释道,“真气使不出来,只能看个大概。护法,你记得我曾去四天王天的通世谷给铮引取过续命水,还剩下一些。你觉得这续命水能否救境初的命?”

“没用的。续命水可以保他不死,却不能把锁住的灵魂唤醒。唉,多想无益,这方面我懂得不多。等见到景萧长老,看他有没有法子。”

“景萧长老若是没法子,我就去找鹭灵上人,”大魅羽负气地说,“找寒谷道长,找我师父。还有老君,他也算我师父,整天炼丹要是连这都治不了,我羞死他!至不济去求灵宝,他不是才收了境初为徒吗?他若救不活境初的话,让他找大哥元始天尊去。反正有娘娘在那里,他敢不从命?”

对面的鹰裘怔怔地望着她。“你认识的人可真多。”

******

飞船一路向西。通往南阎的天洞位于净砾河中游一带,是八个天洞中离修罗基地第二近的。最近的当属少光天,许是敌人认为少光天科技落后也没有自己的空军,暂时还没把这个天界封掉。差不多情形的还有大梵天,听说那是个气候炎热、载歌载舞的世界。大梵天女王向来倚仗其他天界的军事力量来保护自己的臣民,敌人自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小魅羽离开饭厅后并没回房休息。来到境初的住处,见外间屋里坐着三个大夫。问了问境初的状况,大夫们只说一切稳定。走进里间屋,见境初平躺在床上,神色安详,脸色果然有些红润。就像正在睡午觉,一会儿就会起床同她有说有笑,问她想吃什么,他找人给她做。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俩有阵子夜夜同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哦,是她同高维生物和千面人第一次交手受伤、全身瘫痪那回。记得白天他要出去忙公事,就在她身边堆满娃娃,真是个调皮捣蛋鬼。

她这辈子应当是再也见不到活蹦乱跳的他了,对吧?他们都在骗她。今日距离常树下毒刚好一个月,她的真气已在逐渐恢复。吃饭前她来看境初的时候,曾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冷,真冷,不是体温。他的魂如同被冬雨浇灭的火石,残留的热力正在一丝丝散去。

这些都不是真的吧?昨天他们四人还在兜率天度假,闹了很多笑话。昨天的这个时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同百石商量如何帮助那个可怜的乔依儿。那时她觉得自己命真好,结果一夜之间,可怜人就轮到自己。

她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的戒指盒。要说境初这个人有什么好呢?慧根深厚,敏锐细心,有领导力。性格有些霸道,不过她也好不到哪儿去。画画应当是不错的,可惜她还没见过他的作品。昨晚在船上她是怎么对他说的?“有钱”。是啊,他是个世俗的有钱人,也一直在用世俗的方式爱着她。就像这次带她出来度假,吃好的,住好的,让她高兴,就是他的全部计划。

想当初在天庭初识的时候,自己是奉了王母之命去笼络他的,而他也没拒绝她的笼络。从来都没扮作一个正人君子,也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喜怒和弱点,快四十岁的人心思单纯。相比之下,才二十几岁的她要复杂多了。在认识后的这半年里,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揣着另一个人的身影。也就是最近这次在兜率天重遇,他俩才彻头彻尾地告别过去,尽弃前嫌,准备长相厮守。

她打开戒指盒,把那只璀璨晶莹的钻戒取出,戴到左手无名指上。她不是第一次被命运之神玩弄了。陌岩死后她曾追到地狱,向阎王打探他转世的下落,被告知“系统查无此人”。在她背着小川离开阎王殿后,她是怎么说的?她不信邪,她魅羽从来都不信邪。二十岁也好、二百岁也罢,她这一生都不会向谁低头、任谁摆布,即便对方是掌控着天下苍生的命运之神。

伸手给境初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回到外间屋,正要出门,见桌上摆着大夫们开药方用的笔纸。走过去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大夫们好奇,凑过来看,问:“这是什么?”

“挑战书。”

“向谁挑战?”

“命运之神。”

大夫们莞尔。“别人这时候都在求神拜佛,你不祈祷,还挑战?”细读纸上的字——

“别以为你是程序员,就可以瞎写代码。等我先摆平眼前的危机,将来出了这个模拟世界,我还会来摆平你。”

大夫们面面相觑,“没看懂,怎么个摆平法?”

“照惯例呗。先一巴掌扇过去,下面再补一脚,最后按住脑袋在池子里灌两升水。”

说完拿起桌上的纸,叠好揣进怀里,转身走了出去。身上穿的是件俏丽的青花袄,背影却像个男人。

******

第二日清晨,飞船连同三艘护卫舰到达南阎喇嘛国。护卫舰停在龙螈山西北部的一片荒地上待命,两个魅羽同鹰裘在寺门口下了飞船,步行上山。

龙螈寺所在的这座山峰并不高,且山顶平坦,然而二女越走心越凉。梓溪两年前曾带人来砸寺,毁了山门和讲经堂。又过一年用火器把藏经阁给烧了,魅羽于是带人将他印光寺的经书都抢了过来。龙螈寺是千年古寺,磕磕绊绊一路走到今天不容易。此刻虽然还未上到山顶,单凭眼前焦枯折毁、满目疮痍的树林来判断,这里已经被敌人洗掠过了。

到了山顶,实际情况比预想的还糟。西院和中央的殿宇群几乎成了废墟,无处落脚。鹰裘见状腾空而起,朝废墟深处飞去。大魅羽也带着妹妹,飞过一座座倒塌的殿堂屋舍,里面埋的都是她俩最珍贵的回忆。铃铛型的宝华殿裂成两半。木鱼亭倒栽在一旁的池塘里。大雄宝殿内的金佛露天而立,佛祖那慈悲的目光仿佛在审视着众生犯下的罪孽……

“噗——”两个魅羽同时笑了出来。

前方的鹰裘在半空中驻足,回头不满地望向两姐妹。“服了你俩了,这时候还能笑出来?”

“没法不乐,”小魅羽指着下方那座金佛,“那是陇艮。”

西院里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景萧长老的禅院倒是热热闹闹的,是山里的小动物们来吃他种的菜。二女脑海中想象着景萧和几个师兄们舍命护寺的最后一刻,心下黯然。他们去哪儿了?希望都还安好。

东院看着要好一些,三人最后来到位于尽头的堪布禅院,陌岩离开后一直没人住进来。奇怪的是整间禅院完好无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被什么人护住了。小魅羽脚一着地就冲进去四处查看,发现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

“你在找什么?”大魅羽跟进来,问。

“你记得那个竹箱子吗?里面装的是本寺历代堪布留下来的书。”

“你记得的我当然也记得。”

陌岩给她俩抄录的那三本书也是那个箱子里的,现在箱子已不见了。

“明白了,你是要找《窥灱集》吧?里面有些关于魂灵问题的解答。”

“是啊,”小魅羽颓然地坐到地上。“看样子是被人偷走了。”

“别急,蓝菁寺的藏书也不少,去那儿看看兴许有收获。”

两个魅羽离开前,去后山给陌岩的衣冠冢磕了几个头。已是中午时分,一行人转飞蓝菁寺。半个时辰后,蓝墙金顶、傍山而建的殿宇群出现在前方。飞船降落在山下,三人请门房僧人通报,对方却说堪布同景萧长老这两天都在等他们前来。

二女听闻景萧无事,大大松了口气。蓝菁山比龙螈山要高耸陡峭得多,大魅羽先行一步去见景萧,小魅羽同鹰裘护着担架上的境初,缓缓上山。

******

“怎么就你一个人?”景萧问,“境初呢?还有那个叫什么、陇艮的?”

大魅羽见到景萧的时候,他面前桌上的盘子里还剩半个馒头和几根咸菜。面容依旧——和蔼“蓬松”的长相,怡然闲适的神情,身上的僧袍倒是焕然一新。是了,敌人突然来袭,他那些破烂衣服和古董家具肯定来不及带走。现在穿的褐色休闲僧袍是蓝菁寺的式样,手里捏的佛珠串应当是价值不菲的珠宝。想来身为蓝菁寺堪布的鹤琅,总算找到机会来孝敬这位师叔祖了。

大魅羽叹了口气。“长老认错人了呢。我上次见你,是四个月前了。”遂将后来发生的事概述了一遍。

景萧听了后,半晌才说话:“佛有三身。法身即为生命本源、永不断灭的阿赖耶识。入轮回的是报身,而化身的产生需靠神通变化。凡人也有法身和报身,魂是依附于报身存在的。像你俩这种情况算怎么一回事儿,我还得想想。”

“鹤琅和其他师兄呢?”

“他们下山了,”景萧继续吃饭,“去找德醴王,看能不能让王室资助寺庙重建。”

大魅羽点点头。龙螈寺毁成这样,单靠民间的力量无力回天。

“敌人是大前天早上到的。我出来一瞅那架势,嘿!头顶上密密麻麻都是飞行器,就知道打不过。叫大伙儿都躲到后山谷去,你几个师兄每人拿箱子装了些寺里值钱的东西。没过多久被敌人的步兵搜到,枯玉禅给了他们才罢休。还好堪布禅院被我施术护住了,昨儿个派人把里面的东西都搬过来。”

大魅羽的牙咬得吱嘎响。“长老放心,这个仇一定会报。其他僧众呢?”

“其他人暂时分散到庄里干活了,蓝菁寺毕竟养不了这么多人。”

大魅羽知道他说的是龙螈寺在外面的田庄。现在她终于能体会到,为何成烎离开六道后还对收复梵焰湖念念不忘。当时他让她继承鬼道的事业,她不干,因为出身鬼道的她,对那里却并无归属感。龙螈寺和前庭地更像她的家园,为保护这两个地方她可以跟敌人同归于尽。

话说将来和铮引老了后,要不也搬来寺庙住吧?那时孩子们都离家了,他反正听她的。她喜欢寺庙里的木雕建筑,被岁月磨得高低不平的砖石地面,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背景声音里的晚课颂能让她那颗充斥着忧虑和愤怒的心迅速安定下来。相比之下,科技进步的那些高阶天界生活固然方便,却总让她缺少归属感。

对了,说起天界,得赶紧讨论正事。遂将兜率天被封的前因后果同景萧讲了一遍。“长老,你看鹭灵上人会知道如何把封掉的天界解开吗?”

“这我也不清楚。我能想到的是,封天的枯玉禅有个“禅”字,而鹭灵上人不仅是佛道双修,还是禅宗大德。或许这个问题,只能用禅宗的方式才能解决。”

正说着,小魅羽和鹰裘护送着境初的担架进了院门。景萧同鹰裘安顿好境初,并在他屋里待了一阵子。大魅羽心神不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小魅羽在厅里找到那个竹箱,翻出《窥灱集》,专注地读起书。

两炷香过后,景萧和鹰裘回到厅里坐下。

“境初的魂,想直接唤醒是没可能的,”景萧开门见山地说,“唯一的希望,是想办法激活他的阿赖耶识,让他先有意识地活过来。”

鹰裘问:“阿赖耶识就是法身吧?长老说的可是以法身控制报身?”

“可以这么说。活过来之后,再看能否想法恢复与报身相连的魂。至于具体该怎么操作,我就不清楚了。”

大魅羽能理解这件事的难处。有三个魂的凡人是很难接触到自己的阿赖耶识的,有时在修行或睡眠中能捕捉到零星的片段。只有修到罗汉或以上的境界、有四五个魂的时候才能完全驾驭自己的阿赖耶识。境初有四个魂,本来稍加引导便可与阿赖耶识相连。现在魂被锁住,想通过激活阿赖耶识反过来唤醒魂魄,有可能吗?

“啊,这个书里有讲,”小魅羽赶紧翻到《窥灱集》的某一页,“对魂魄微弱的将死之人,若要激活阿赖耶识需前往六道中的至阴之地,并以‘启命之血’养上两个月。只不过,这么做的后果便是今后都会成为半阴之人。长老,这是什么意思?至阴之地指的是鬼道吗?”

景萧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耷拉着他的大眼皮,过了半晌才说:“至阴之地,指的应当是西蓬浮国。然而那个地方嘛……”

两个魅羽听到西蓬浮国,脸微微一红。魅羽第一次见到鹰裘时,被他逼问殁天枢的所在,故意将紫午甸洲恹轮山说成西蓬浮国兰熔谷,把鹰裘给诓了去。

此刻的鹰裘自然不会旧事重提,只是说:“难怪了,西蓬浮国我去过,那里的人都面色苍白、昼伏夜出、半死不活的。时不时要互相在对方颈部咬上一口,据说可以起死回生什么的。原来这叫启命血。”

“那就有劳护法送我们姐妹和境初前往,”大魅羽说。

“不必了,”小魅羽道,“你和护法去找鹭灵上人,问问如何打开被封的天界。我自己带境初去,拿我的血养着他。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别耽误了大家的正事。”

“你……”大魅羽不忍地望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么一来,岂非要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

小魅羽嗤笑一声。“咱们姐妹本来就是鬼道出身嘛,还怕这个?先把他弄活过来,仙体什么的以后再重修就是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谁欺负得了我呀?多给我带些当归和红枣,回来后说不定还胖两斤呢,呵呵。”


 

Saturday, September 11, 2021

第168章 归途、不归途

 

魅羽活佛168 归途、不归途

 《魅羽活佛》全书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魅羽活佛》喜马拉雅有声书链接:https://www.ximalaya.com/yule/50786097/

雨真大,夹在呼呼的风里,无孔不入地朝屋子里钻。小魅羽还在关窗,她已经记不得关了多少扇窗了。一个个破旧不堪的插销摸过去,有木头的,有铁的,松散歪扭,插好后也不知能挺多久。四面墙上全是一个挨一个的窗户,有的窗户比墙洞还小,盖不住的地方在畅通无阻地往里灌雨。也不知是哪个笨蛋设计的?

“境初怎么还不回来?”她忍不住嘀咕。一转身撞上一个僵直站立的男人。是境初,还好,原来他已经回来了。不对,这人不是他,只是借用了他的身子。泛着湖蓝色的双眸中藏着另一个灵魂,既熟悉又陌生……

睁开眼后,小魅羽有好一阵子不能动,坐在座位里大口地喘着气。呼呼的风声并未消失,船外的天空也在下雨。

当晚他们一行人坐上特种部队前来接应的装甲运输船。这种船载人的空间很小,就是一个密闭的大胶囊,舱壁上偶尔能见到个圆盘大小的玻璃舷窗。过道两侧各有七八个背靠着舱壁摆放的椅子,二女坐在一侧,对面坐着境初、铮引和陇艮。由于担心庆瞿二人报复,席宾和博杰少校也都带了兵来,此刻正在附近的两艘护卫舰内。

启程时已过午夜,舱里的几人很快睡着了。计划是先送铮引和大魅羽去前庭地,其余的人归途中绕道龙螈寺探望景萧长老,顺便取回枯玉禅。这倒并非不放心把宝物留在寺里,实是景萧年事已高,鹤琅又不在他身边,四人担心那帮基地人为抢枯玉禅再去生事。

“做噩梦了?”身旁的大魅羽轻声问,原来她也醒了。

小魅羽点点头,想告诉她梦的内容,又不敢说出口,生怕一旦说出来就会变成现实。

却听姐姐说:“我也做梦了,梦见铮引变成了另一个人。”

小魅羽心中一动,看来她们两姐妹还真是心意相通呢。

不知是不是被吵醒了,对面三个男人陆续睁开眼。当小魅羽同境初目光擦过的时候,心头一紧。刚刚在梦里看到的假扮境初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要我说呢,”陇艮抽出座椅把手附带的小桌板,从包里取出牛奶和饼干,边吃边冲众人道,“拿回枯玉禅后立即赶去无所有处天,把那些家伙给封起来。让他们自己关门过日子,省得到处祸害人。”

“就你机灵,”境初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儿子还不知被常树带去了什么地方,万一又回无所有处天了呢?用枯玉禅封天,一封就是一千年,我得再等十辈子才能见到他。”

境初这两日貌似脾气不太好,小魅羽能理解。二人之前那么久没见面,这次他是铁了心要带她出来好好玩几天的。住进豪华酒店,有私家厨师侍候,顺便求婚。谁承想意外一个接一个,连命都差点搭进去?

她原本以为,两情相悦的一对男女只要健康地活着,想在一起就能在一起。刚刚经历了乾筠和乔依儿的插曲,让她意识到人在恶意的命运面前可以是多么渺小无助。即便她魅羽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也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能用决心和武力解决。唉,缘分这东西,当它还捏在手里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吧。

“突然觉得你很好,”她冲境初说。

境初原本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闻言当即精神了,喜笑颜开地问:“快说,我都怎么个好法?”

“你有钱,”小魅羽答道。

“噗——”旁边的陇艮一口奶喷到桌板上。

“这个嘛,”境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倒是、也不能算你说错,呵呵。”

“儿子可以再生的呀,”陇艮擦了擦嘴,继续游说境初,“那小家伙机灵着呢。你让他跟对面那位厉害的后妈一起过,他还未必肯哩。真的,你们大家听我一句劝,拿到枯玉禅就立刻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境初不理他。

“说得有道理,”大魅羽点点头,冲境初说,“喂,我可就这一个妹妹,现在把她交给你了。你将来要是敢欺负她,别怪我不客气。”

境初望着对面的“姐妹”二人,无奈地笑了。“能给我也配个大哥吗?一直以来也不知道谁欺负谁。”

陇艮见境初始终不接他的茬,只得作罢,问对面的两姐妹:“对了,小川怎么办?你们变成了两个,小川可只有一个,跟谁?”

这个话题两姐妹早就讨论过了。事实上,都不需要讨论。小川不知为何一向不喜欢铮引,见到境初却比亲爹还亲。等境初和小魅羽成亲后,从大师姐处接过来,自然是他二人来带。

******

“成烎交给我们的任务,打算如何去完成?”铮引问大魅羽。

铮引醒来后神色平静,但总似有根神经在那里绷着,不知是不是在用天眼探查旅途中的安全隐患。还好行程并不长,从兜率天去前庭地算是很方便了。前庭地同六道原本有八个接口,那还是魅羽同陌岩、九叔在千年回归日时亲手打造的,分别通往修罗、少光天、大梵天、他化天、四天王天、兜率天和地狱,当中地狱占了两个接口。

最近前庭地回六道时,众人在前来接应的天官风杵君的帮助下重建了八个接口。大多数保持原样,只做了两处改动。先是将地狱的两个接口减为一个,仗总得打,少一个通道便于控制。这多出来的一个名额就给了空处天。

空处天原先一直不怎么和六道中的其他世界来往,对夭兹人入侵的事也不闻不问。最近经历了一系列的高维人事件,加之境初每次见皇帝都会见缝插针地游说一番,这个天界终于决定不再独善其身。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当初王母派魅羽去笼络境初,这步棋还真的奏效了。

另外,打通空处天通道的决定虽是风杵君代表天庭做的,现在看来,大魅羽和铮引以后在前庭地军中服役,境初和小魅羽自然是在空处天安家。有了这个通道二女见面会快捷很多,可谓皆大欢喜。

除了给空处天一个通道,四天王天的名额也被取消了。那里的基地人在庆老板的指挥下曾向前庭地扔过两枚核弹。名额给了人道,也就是南阎娑婆世界。目前修罗和其他五道的头号劲敌已由夭兹人换成了无所有处天人。这帮人与瑟塔寺联系密切,并占领了南阎的玄沼子世界。前庭地和南阎有了通道后,更方便修罗出兵保护那边的民众。

“成烎又是什么鬼?”境初问。

“他还真是个鬼,”大魅羽笑道,“此人本是鬼道的老祖宗粉魄魄。多年前想要夺回被天庭抢走的风水宝地梵焰湖,未果,被迫逃出六道。我答应过他,回来后会替他完成心愿。”

“那不等于同天庭反目了吗?”陇艮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境初眯着眼睛考虑了一会儿。“办法,也不是没有。眼下天庭正在挑选新一代玉帝,我们可以保举一人。只要此人答应当选后归还土地,就全力支持他。”

“这个主意好,”铮引赞道,“这是为鬼道谋福利的大事,现任普仞王必然会支持。再加上修罗和空处天的力量,此人的胜算会大大增强。”

“主意是不错,”陇艮说,“只不过呢,也不见得一定要保举外人。”

小魅羽正待询问他这句话的意思,陇艮的面色起了变化。不了解他的人可能觉得没什么,就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可魅羽不这么认为。陇艮一向是个无忧无虑、胡吃海睡、说话不经大脑的愣头青。即便面对高维生物和夭兹人,也没见他正经过。此刻神色凝重,像是一直在担心的某种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而正在同大魅羽讨论成烎的铮引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口中喃喃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

舷窗外的夜空在起变化。先是如闪电般亮了几下,没有雷声。跟着整个天界彻如白昼,被一种诡异冰冷的光笼罩着。不似清晨的太阳在唤醒大地,更像手电筒突然射向一窝沉睡的地鼠,又像死神在动手灭掉这个世界前最后一次验明正身。

轰隆隆!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将船内没绑安全带的几人掀翻在地,杯盘、行李、电脑摔得到处都是。随即警报声四起,几人刚站起身,又听“轰”地一声,船身不知被什么巨物撞上,连翻几圈,将里面的人如骰盅里的骰子般摇来晃去。

“怎么回事?”大魅羽双脚凌空浮在船舱中心,随后朝一扇舷窗飘去,查看外部的景况。“刮龙卷风了吗?”

“我们是被席宾少校那艘护卫舰撞上了,”铮引爬起来,坐回椅子上,绑好安全带。“不是龙卷风,整个兜率天的气流都在激荡。”

“得赶紧离开这里,”陇艮起身后,双脚稳稳地粘在地上,对熟悉他的小魅羽来说看着像个陌生人。“最多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到底出什么事了?”大魅羽问,“兜率天这是怎么了?”

“兜率天就要被封了,”陇艮说,“唉,还是给敌人抢先了一步。”

“什么,封了?”小魅羽问,“拿什么封的?枯玉禅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周身打了个冷颤。景萧先前同基地人交手的时候,誓死不肯交出枯玉禅。若是敌人已拿到枯玉禅,景萧和其他龙螈寺的师兄会不会已遭遇了不测?

“来不及,”境初摇头,“五分钟飞一百里,不可能。”

“我现在送你们出去,”陇艮扫了一眼众人道,语气紧迫不容质疑。“你们都坐稳便是。至于能否解封,去南阎找鹭灵上人问问吧。”说完朝紧急出口走去。

“等等,你去哪儿?”境初走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你小子想干什么?降落伞都不拿就这么跳下去?”

“快回来吧,”小魅羽绝望地说,预感陇艮这一走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着了。

陇艮回头冲众人咧嘴一笑,瞬间又变回大家熟悉的那个人。“都保重。我死不了,后会有期。”

胳膊轻轻一抖就震开了境初的手,拉开紧急出口跳了出去。

******

境初关上出口,回到座位里。舱内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感到船开始加速、再加速。大魅羽将脸贴到窗玻璃上向外看。“手,”她说,“有只好大的……金手。”

金手?作为一个会飞的人,还乘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舰,小魅羽从未感受过眼下这种疯狂的速度。飞船如出膛的子弹般射向通往前庭地的天洞,她自己则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在座椅中。永别了,兜率天,她在心中默念。至于陇艮,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和他们这帮人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并肩作战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他们早已是过命的朋友。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他,心里酸酸的。

“两艘护卫舰如何?”听境初问铮引。船还在加速。后者摇摇头,“落在后面了。”

“那我回去怎么和他们的家人交待?”境初沮丧地说,“即便都活下来,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亲人了,让人情何以堪?还有陇艮,早知会这样我平时该对他好点儿。”

“别丧气啊,”大魅羽安慰道,“陇艮不是说让我们找鹭灵问吗?说不定有办法将封掉的天界解开。”

“我知道陇艮是谁了!”境初突然一拍大腿,“真是想不到啊。灵宝曾提示过我,只不过那时的我没在意。”

“是什么人?”小魅羽问。

“我也知道了,”大魅羽恍然大悟,“我曾靠紫幽格回到几年前的瑟塔寺。当时常树用无所有处天人给的仪器制造释迦佛祖的全息影像,被亲身赶来的释迦逮了个正着。所以陇艮上次见常树,只看了他一眼常树就乖乖就范。”

“啊?”小魅羽不敢相信她的耳朵。陇艮——释迦牟尼?这俩人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释迦牟尼那可是整个娑婆世界的教主,全体僧侣的启蒙老师。若只是大魅羽的猜测她定会嗤之以鼻,然而灵宝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

还在诧异,耳边砰地一声巨响。船飞出天洞后失去了控制,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开始呈自由落体之势下坠。

“现在怎么办?”小魅羽问,解开安全带。

“没办法,弃船吧,”大魅羽打开紧急出口,“都过来,我带你们飞出去。”

“你一个人带我们三个,行吗?”铮引问。

“不知道,没别的办法了,快!”大魅羽用左手挽住铮引的胳膊,右手挽住魅羽,魅羽的右胳膊则挽住境初。

“赶快弃船!”境初通过手中的对讲机冲船头驾驶室里的人说了声,那几人应当是随时背着降落伞的。四人跟着从疾速下降的飞船中跳了出去。

片刻后,飞船摔向脚下漆黑的大地,然而四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不、成、啊……”大魅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毕竟力量有限,如何在半空中托得住三个人?这么下去四人都免不了坠地而亡的命运。小魅羽真是后悔万分,若是先前不那么逞能,非要一个人去追踪常树而中毒,那此刻换成她俩带着两个男人飞,还不是轻而易举……

“来生再会了,”忽听境初在她耳边说。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境初已挣脱了她的胳膊,一个人向下坠落。小魅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怎么会这样?自己与身边二人的下降之势骤缓,而她的爱人正迅速消失在下方的黑暗中。

“不要——”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从这么高的空中摔到地上,必死无疑。他死了她也不想活了,于是使力要甩开大魅羽的胳膊跟着跳下去,被大魅羽死死箍住不放。

******

接下来发生的事小魅羽都记不大清了。大致是先被放落到地面,大魅羽和铮引又去寻找境初,最终带了个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人回来。还好兜率天天洞位于净砾河中上游附近,境初落入水中保住了命。然而以那种速度撞上水面,必然会带来不小的脑震荡,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把守天洞的棉族飞人自是通知了修罗军基地。不一会儿来了艘飞船,一降落便有一行人下船,抬着几副担架朝铮引等人奔过来。

“将军你没事吧?”打头的于副官擦着额头的汗说,“还好你赶回来了,刚刚我们接到消息,有几个天界与这里的通道不知何故被封了。”

小魅羽眼瞅着境初被抬上担架,几个大夫在一旁陪着上了船,稍稍松了口气。上次见这个腰臀硕大的于副官,还是去灵宝家寻找失踪的王母之前,当时于副官和她的兮远师父说过不少话。想起师父,虽然只是两三个月没见,当中却发生了这么多事,突然很思念他老人家。倘若她和大魅羽一齐出现在他面前,不知他会作何反应呢。

“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两个是想要我的命吗?”师父多半会如是说。

“都有哪些天界?”铮引问。先前在船上时他也慌张焦虑过,但一到下属面前,即刻恢复了惯有的镇定自若。

“已知的有兜率天、他化天和空处天。”

小魅羽心里咯噔一下。空处天是境初的家,即便其他人可以不顾,他最亲爱的祖母还在那儿呢。老人家若是在生命中的最后年月见不到从小带大的孙子,可就太凄惨了。

“修罗没事吗?”铮引问。

“还好,除了那三个天界,其他世界暂时安好。”

铮引点点头。“上船再说吧。”

******

来到修罗基地,鹰裘护法闻声而至,先同大夫聊了两句,又自己动手查探境初的状况。

“怎么样?”小魅羽紧张地问。

“不太妙啊,”鹰裘皱着眉说,“性命虽然无碍,但貌似进入了锁魂的状态。”

“什么是锁魂?”大魅羽问。

旁边的一个大夫插话道:“你们听说过某些天界中常说的‘植物人’吗?差不多的情形,但比那要糟。植物人还有希望醒过来,被锁了魂的人可就……”说着摇了摇头。

小魅羽双腿一软向后跌去,被姐姐扶住。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大魅羽问,“要不送去那些医疗设备先进的地方试试?”

“不,刚好相反,”鹰裘说,“科学发达的地方,人们对灵魂的探究反而落后。这个领域,当属你们佛门高僧最为精通。不是计划要去龙螈寺吗?把他带去,请寺里的长老给看看,兴许能有转机。”

“好、好,”小魅羽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流着泪拼命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大魅羽冲她说。

“那就劳烦鹰护法也跟着走一趟吧,”铮引说,“多带几艘船,现在那一带不安全。”

顿了顿又说:“我想不明白的是,无所有处天人要造反,修罗理应是他们的头号劲敌。既然有这个手段,没理由不第一个把修罗封了。”

大小魅羽忧虑地互望一眼,但没说出口。显然,敌人之所以没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枯玉禅只能用来封天道的世界,对其他五道是不起作用的。也就是说,敌人并没有其他手段,枯玉禅定然已落入他们手中。景萧和那些师兄们,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Monday, September 6, 2021

第167章 贱人贱命

 

《魅羽活佛》167 贱人贱命

 

乾筠第二日下午来到百石住处。进院后是个泳池,旁边有个能坐六七十人的露台,此刻差不多坐了半满。冬日的池水应当是被加热了,在汩汩冒着热气,十几个女客在池中大方地展露着自己前凸后翘的身材。乾筠知道这在兜率天是正常的社交活动,但还是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尽量不望过去。

刚才在门口时,仆人看过他的请帖就放他进来了,既没领他去指定的座位,也没带他去拜见主人。乾筠在露台边站了一会儿,见新来的客人似乎都没有见主人的意思,进来就随便坐,同身边的陌生人攀谈。这当中究竟有多少人同他一样压根儿就不认识主人的?无从知晓,且没人在乎。

找了张最空的桌子坐下。桌边原本坐的一对男女聊得正欢,见他加进来,暂停谈话,礼貌地冲他点头致意,又接着聊。乾筠从仆人手中接过酒水和一碟坚果,慢慢地品着。这什么酒?度数也太低了些,和果汁差不多。

想起乔依儿,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她说周五也有活动,是和朋友或家人们一同外出吗?唉,将来如果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和大伯,恐怕要费些周折呢。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太早,毕竟认识没几天,但在乾筠的世界里,谈恋爱并非走向婚姻的必经阶段。男女见过一两面后互相有了好感,回去便找父母提亲是常有的事。很多夫妇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呢,听媒婆嘴里说两句就拍板了……

入口处一阵骚动。乾筠放眼望去,见两个身穿银灰色晚礼服、艳光四射的女人走进来。是美女无疑,难得的是从头到脚都一模一样,大概是双胞胎吧。个子中上,身材比例好,腿长,走起路来动感十足。头发应该是先烫过再挽了个发髻,两鬓有几根卷曲的发丝垂下来。上衣无袖,戴着高过肘部的蕾丝长手套。五官是种妩媚又喜庆的美,弯弯的双目顾盼生姿。

等等,这不是魅羽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还变成了两个?可能其中一个用了易容术或别的什么法术吧。二女身侧伴着两个男人。个子很高那个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身材健硕,神情温顺。五官乏善可陈,眼睛像高度近视般无神,但又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此人乾筠见过一次,是修罗将军铮引。

大概七八个月前乾筠曾带领一众女子,包括魅羽和她的姐妹们,去夜摩天参加七仙女预选赛。当时也不知修罗人起了什么内讧,这个铮引曾当众被人指控贪污、投敌,以及偷看索宇大将军的孙女洗澡等三项罪名,全靠魅羽不慌不忙地一一替他化解。当时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铮引是很喜欢魅羽的,最终能如愿以偿,真是可喜可贺。

至于另一个男人,比魅羽大十来岁的样子,目光深邃、气质高贵。来参加生日宴的绅士们大多仪表堂堂,此人依然算得上鹤立鸡群,连仆人同他说话时的神态都要比对其他客人恭敬。乾筠曾听说魅羽去到天庭后,便和一个空处天来的叫境初的公爵在一起了,多半就是此人。

人们还在小声议论着新来的四人,乾筠背后又一阵骚动。转身望去,见屋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年龄不大,身材干瘦,骨头很硬的样子。身上穿着休闲式样的衬衣和军裤,正望着入口处的四人呵呵傻笑,脸上堆满笑纹。乾筠府里颇有几个类似外貌的仆人,通常是从较为偏远闭塞的乡下来的,不知这个规律是否适用于外天。

一同出来的另一人穿戴舒适随便,看神态像是此处的主人。待看清此人长相时,乾筠又吃了一惊。这不是陌岩吗?转而想起曾听人说过,陌岩转世是因为身体被人霸占了,原来那个人就是百石啊。他跟魅羽不应当是死对头才对吗?怎么又成了朋友了?

正暗自疑惑,新来的四人已走上露台。干瘦青年快步迎过去,管境初叫了声“老板”后便不再理他。一手拉着一个魅羽,看完一个看另一个。

主人百石似乎也呆住了。直至两个魅羽分别同自己的男人入座,他才长叹一口气。“两个?都没我的份。”

说完,也没上前打招呼,沮丧地转身走回屋里。

******

乾筠虽然不会使什么探视法,作为习武修行者,听力比常人要灵敏得多。他一边低头吃着坚果,一边听二女叽叽喳喳地讲些无关紧要的事,大概是顾忌此处人多耳杂吧。至于那个青年,二女管他叫陇艮。

“两位仙女不是一直穿红的吗?”陇艮问。单听他那微微嘶哑的嗓音,乾筠就能判断出这是个有趣的人。“今日怎么改变风格了?”

“什么叫一直穿红的?”一个魅羽不以为然地反问。

“难道我穿过的军装也是红的?”另一个魅羽接茬,“你见过红色的军装吗?是生怕敌人找不到,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乾筠暗笑,这些日子不见,那副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脾性一点儿也没改。

正在琢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眼角瞥见自己这桌多了对男女。抬眼一望之下愣住了,女人竟然是乔依儿。还是微微向外卷的发型,脸上的妆要比平日浓。紫色低胸礼服裙不能说难看,只是把原本活泼知性的女学霸搞得有些艳俗。

而一同前来的男士看起来五十好几了。满脸春风得意、营养过剩,头发没剩下几根。衬衣领带手表单个来看应当都是名牌,凑在一起却有种浓浓的炫富味道,比起坐在那边的境初真是天上地下。一入座便将仆人们呼来唤去的,整个露台都是他的双臂在挥动。

乔依儿应该是一早发现乾筠了,僵直地坐在那里,浓妆之下的面孔血色全无。乾筠作为修行者,气息一向平稳绵长,此刻胸腔却似缩小了,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急促起来。当然他还抱着侥幸心理,也许男人是乔依儿的父亲、叔叔、干爹。也许只是个动了心思的有妇之夫,带年轻女人出来喝酒撑下门面……

“咦,这是怎么了?”男人这时才注意到乔依儿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今天下午在床上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嘛。”

周围坐着的客人有不少闻声转过身来,打量着这对男女,脸上尽是鄙视。

“你小声些,”面如死灰的乔依儿冲他央求道。

男人倒是稍稍压低了嗓门。“哦,你是在担心你儿子吧?没事啦,我说他就是感冒嘛。”

随后又向同桌的人解释道:“这丫头十五岁就生孩子了,是不是很厉害?呵呵,孩子爹都不知道是谁。还好遇上了我,一般哪有男人肯要二手货还带着拖油瓶的?我可是送了她一整套公寓——她的名字!”说到这里,好像自己都被自己的慷慨大度给感动了。

乾筠只觉血涌上头,两耳一阵嗡鸣。想不到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好老天爷给他一个机会看清真相……便欲即刻起身离开,两条腿又如失血过多般动都动不了。

坐在不远处的两个魅羽应当也是听到了什么,齐齐转身,射过来的目光如剑。随后一个魅羽冲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后者离开铮引,扭动着腰肢走过来,站到男人和乔依儿身后,在他俩中间弯腰探身。

“这张桌子,还能不能挤进我这个大胖子?”她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甜得像抹了蜜。问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的脸,像在看大帅哥。

男人侧脸望了望她,立刻两眼放光。“你、大胖子?哈哈,美人,这是要逼得别人都绝食才罢休吗?”

说着先将乔依儿的椅子推远一些,自己又往另一边挪了挪,冲侍者招手,“喂,再添把椅子。”

魅羽入座后,目光细细扫过在座的每个人。乾筠肯定她认出自己了,多半也猜出他和乔依儿的关系,因为他俩的面色都极为不正常。他还注意到那边厢的境初蹙眉望过来,似乎要对铮引说些什么。铮引则伸手制止了他,端起杯酒。“来,咱哥俩喝酒。”

“这位大老板贵姓?”魅羽又用那种令人起鸡皮的缓慢语调问,“做什么发大财的生意?”

“小美人猜猜呢?”男人脸上的每颗痘痘都在发光,“兜率天什么生意最赚钱我就做什么。哦对了,我姓赵。”

魅羽的眼睛在放光。“赵老板原来是做房地产的,那不是很有钱?不信,我不信,骗人的吧。”

赵老板急了。“我怎么会骗你呢?单是旺滩就有十几处物业。”

“真的?”魅羽眨眨眼,扭头指着百石那座三层楼顶部的一个用来种花的平台。院子里有楼梯直通平台,不需要进屋就能上去。“不如,赵老板带我去上面看看,给我指指你的物业都分布在何处?”

“没问题!”赵老板爽快地站起身,看都没看乔依儿一眼,就同魅羽双双离开了。

******

乾筠知道魅羽是故意把赵老板引开的,但他已经没有兴趣同乔依儿说话了。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桌子,穿过人群朝院门口走去。百石这座独立屋虽坐落在旺滩中心,在院子里就能听到马路上的车声人声,但出门后还是有条僻静的小巷。除了百石这户只有公园后门,小巷尽头才是马路。

乾筠站在巷子里,胸膛起伏,大口地喘着气。随着黄昏的到来,街上贴着地面起了凉风。他想先冷静一下,让神态恢复正常,再去路口打车。不料身后的院门又开了,乔依儿从里面追出来。顶着那头卷毛却不再像蝴蝶,而是只还未破壳而出就被人提前抠出来的鸡仔,潮湿、惊慌、措手不及。

乾筠用沉默在身边筑了一道墙。可以感觉到她有一堆话要讲,不用问,定是自己从小有多苦、又多希望攒够学费上大学之类博人同情的套路。他为什么要听这些呢?跟她又不熟,连她的为人都没搞清楚,居然想到婚嫁的问题上了。要怪就怪自己阅历太浅吧。

转身便朝马路口走去,她在后面小跑追着他。“你听我说,你不要信他,孩子的父亲是谁并非不清楚……”

他还是不理她,只顾往前走。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这些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她泣不成声地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是不想你看贱我。”

他止步,倏地转身。“你如果不想别人看不起你,就不要做轻贱自己的事!”

长这么大,如此大声说话的次数都数得过来。

“君子固穷,乐天知命。一个人如果奢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东西,迟早会犯错。你有志于做学问是好事,兜率天的公共图书馆都是免费的,网上也有各种资源。有手有脚地找份工作,同时不断充实自己,怎么就不能活了?你那个男人我看着就反胃,你居然能……”

这话倒没有夸张,说到这里乾筠只觉胃里翻江倒海、酸水已经涌上喉咙,再待下去只怕会把刚刚吃进去的坚果都呕出来。从小到大接触的不是朝廷命官、巨商贵妇,就是道门同修、风雅之士。连下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过后,才能到他身边工作。今天见过那个赵老板,才了解到无耻可以没有下限。

当下甩下捂着脸痛哭的乔依儿,走到路口截了辆计程车离开了。

******

赵老板同大魅羽登上屋顶平台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的物业。

“看不见啊,都挡住了,”魅羽依然慢声细气地说。若是仔细听的话,语调中的蜜糖已荡然无存,只剩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然而赵老板正值意气风发,自然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要不然,你和我到那顶上去看?”她指了指附近一栋百层高的大厦。也不等赵老板同意,一把揪住他的后领腾空而起,朝大厦顶部疾速飞去。

眨眼间,二人落在大厦顶部的避雷针旁边。百石的住所同大厦所在地原本地势就高,整个旺滩都在脚底一览无余。魅羽松开赵老板,先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景色。随后才望向他。“赵老板不妨先和我说说,你仗着有房子有钱,已经糟蹋了多少黄花闺女了?”

赵老板如同一只刚刚被电击过的小肥鼠,瞪着面前的空气脸色煞白,冷汗直流。过了半晌才醒过神来,转身朝魅羽扑通一声跪下了。“仙姑姐姐饶命啊!可别吓唬小的,小的心脏一向不太好,会出人命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哦哦,没有糟蹋谁,都是她们自愿的。像乔依儿这样的贱货,带着个孩子都不知道跟过多少男人了。我不嫌她脏,给她吃给她住,几乎相当于做善事——”

“自愿的?”魅羽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向上举,将二百斤的身躯轻易举过头顶,又往平台边缘挪了挪。“你今天和我上来,也是自愿的对不对?到时我就告诉警察,你在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双腿一软,自己跌了下去。你觉得警察会不会定我的罪?”

赵老板被扼得气都喘不过来,两手在胸前挥舞。魅羽将他放回原处后,他猛咳了几口,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大仙姑千万不要啊!我送你一套房,不不不,三套、五套!我真的没干什么伤天——”

“你之前说,这个乔什么住的房子你已送给她了,有这回事?”

“是是是,真的是送她了,只不过目前还是我俩共同的名字。”

“哼,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被你糟蹋了这么久,这套房子就算她的青春补偿费。以后你不要去找她,知道吗?我可是神出鬼没,随时都能找到你,要你的命。”说着将手伸进发髻里,拔出银蟾蜍的舌头。

“是是……哎,人呢?”赵老板愣在那里,东看西看。

魅羽把银蟾蜍的舌头塞回,显了形。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又忽地离开大厦朝下方飞去。

******

远去的计程车已经看不到影儿了,乔依儿才转身往回走。她记得十五岁时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儿子的父亲是两个继哥哥之一,有天晚上父亲和继母带着小的那个外出,她和另一个单独在家,被强奸了。这事她一直没敢对任何人说,只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有时半夜在被窝里哭醒过来,就告诉自己是场噩梦而已。等有天她强大了、独立了,再来审视这个梦对她造成的影响。

不幸的是,居然怀孕了。毫无经验的她去看医生时胎儿已经五个月大,无法打掉。还是同学们见她腹部变化太明显,好心提醒她,才想着要去医院检查的。回家后告诉继母,继母气疯了。没有责怪自己的儿子,反而骂她是个狐狸精,带坏有着大好前程的哥哥,当着她父亲的面要从阳台上跳下去。

她知道继母不会真跳的,但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当晚半夜收拾了些行李,带上可怜的一点零用钱离开了家。作为一个还未成年并有身孕的女孩,她的选择并不多。在认识赵老板之前还跟过一个男人,那人本是赵老板的朋友,房地产代理商。一年后被老婆发现自己包养女学生,本着相识一场的“情分”,将乔依儿转送给一直在外花天酒地的赵老板……

不知不觉已回到百石的庭院,客人们还在有说有笑地聚会,似乎比刚才更热闹了。但这些在她感知中都是些晃动的杂影和噪音,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三楼顶上那个花台,此刻空无一人。

抬步沿着楼梯走上去,站在平台边缘,脚下的噪音忽然都消失了,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其实这三年来她有过无数次寻死的念头,一是放不下儿子,二是总觉得只要把大学读下来,能自食其力了就可以重新做人。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幼稚了。有些污点是洗不掉的,会跟随你一辈子,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轻松地向前迈出一步。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只蝴蝶。

******

怎么还没回来?小魅羽瞅了眼三楼顶部空空的花台,心道。刚才大魅羽带着赵老板飞上一旁大厦的顶部时,除了她和铮引似乎没人注意到。境初一直在和陇艮说话。

“你去看看,”铮引突然低声对她说,“可别想不开。”

小魅羽愣了下。随即抬头望了花台一眼,发现上面多了个人,正是先前和赵老板同来的那个女人。于是悄悄离开座位,走到花台之下。正要上楼梯,就见乔依儿从上方坠下。此刻的小魅羽真气没有恢复,但救个把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身子腾空而起,将半空中的乔依儿拦腰搂住,一只脚踩在身边屋子的窗沿上暂缓了下降落之势,才稳稳落地。

一刻钟后,小魅羽带着乔依儿进屋找百石。

“客厅里那个女孩要在你这里暂住两日。你帮她把她的公寓卖掉,再租个地方给她住。她有个幼儿要照顾,还在大学念书,你多帮帮她。怎么样?”

魅羽说这话的时候,百石正坐在一只大鱼缸面前,手中端着杯酒,看鱼缸里各种奇形怪状的鱼游来游去。听到她的话后将椅子转过来,问:“你是以这间屋子女主人的身份命令我吗?”

魅羽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还有这么好的事?要是能自带男主人住进来,我没意见。”

百石翻了个白眼儿。“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啊,”她狡黠地笑了笑,“你今天的客人中有个叫乾筠的木头人,目前是下一届玉帝候选人之一,这个女生也有可能成为王母娘娘。你们高维人往后少不了要和天庭打交道的,王母娘娘你敢得罪吗?”

百石站起身走过来,到了她面前才停住。距离有点儿过近,以至于她的呼吸中满是他口中美酒的气味。

“现任王母我见过,没觉得有多可怕。倒是有些人——身上长刺的女人——比王母要恐怖多了。”

魅羽瞪了他一眼,离开他朝客厅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那我去叫她进来了。你好人做到底,有空再教她点儿防身的把式……真是的,看谁不顺眼打一顿就是了,何必要寻短见呢?”


 《魅羽活佛》全书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魅羽活佛》喜马拉雅有声书链接:https://www.ximalaya.com/yule/50786097/

Sunday, September 5, 2021

庆百万字

 为感谢读者对长篇连载《魅羽活佛》的支持,许诺写到100万字时奔照片。

本着“出来混,不能恶心人”的原则,用美颜相机P年轻了10岁。

将来见到真人吓着了,概不负责。



《魅羽活佛》全书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魅羽活佛》喜马拉雅有声书链接:https://www.ximalaya.com/yule/50786097/

Thursday, September 2, 2021

魅羽活佛166 硬玉与蝴蝶

 《魅羽活佛》全书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魅羽活佛》喜马拉雅有声书链接:https://www.ximalaya.com/yule/50786097/


 “你是说,想转去生物化学专业?”学科指导员是个满头卷发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女人。“你确定吗?”

乾筠点点头。他是一个月前来兜率天读大学的。梳了二十年发髻的他剪了短发,脱下齐姥观的道袍换上长裤衬衫。虽然不算眉目传情的美男,原先的他也常被人夸,说他是种“硬玉”般的长相——皮肤干净,五官轮廓不突出但很清晰,神色淡泊,目不斜视,被称作道门中最有君子气质的年轻人。

“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指导员劝道:“我知道你的文史功底很好,又是大家族出身,所以你师父为你报了管理专业。学数理化需要多年的基础,你没上过现代学堂,直接读高等生化会有难度。”

乾筠拿起搁在地上的书包,打开,里面是一摞书。“我会先把中学的基础内容补齐。作为道门修行者,丹药是很重要的一项内容。我们齐姥观历史上出过不少这方面的宗师,我也读过他们传下来的书籍。然而我想试试从现代生物化学及药学的角度来理解丹药。”

“哦,你有什么想法?”

“江湖上大部分炼丹术士们炼出来的成品,不仅不能长生,而且有毒。这并不是说,丹药一学都是骗术,有不同灵效的仙丹是真实存在的。我想从分子甚至原子、同位素的角度弄清楚他们的区别。”

指导员点点头,“想法倒是很好,只不过我听说你在这里只待一年。时间本来就有限,还要先补齐基础知识,这么艰深的课题没有三五年是摸不着头脑的。”

“活到老、学到老,”乾筠不为所动地说,“学堂只是打基础的地方,做学问是种毕生追求。”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这里面也多少带些赌气的成分。最近半年他潜心在道观里修行,可谓足不出户,偶尔听师叔师侄们提起魅羽。那丫头现如今可了不得,不仅上天入地哪里都去,还会用什么高维物理知识来解释法术现象。

他俩之前虽有过婚约,但总共没单独相处过几次。一次是在他家里——宜梅庄的一间三清祠,他俩用齐姥观的招数比试。第二次是在紫午甸洲,他代表师父去女王处赴约,曾与她一起去找殁天枢。第三次则是在鬼道的雅宣阁,她是个被毒哑了的舞妓。总之谈不上有感情,忌恨、吃醋什么的更无从说起。事实上,就凭性格和三观上的差异,若是硬凑在一起多半不会幸福。他就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当年她是为了龙螈寺的陌岩和尚同他悔婚的。陌岩是什么样的人?可不止是下凡的佛陀那么简单。论出身,是燃灯古佛的二徒弟、释迦牟尼的师弟。论才华,无论在佛国还是人间,都称得上震古烁今。论智慧,据说当年一个人闷头关在禅房里推公式,就已经走在了现代物理学的前端。败给这样的一个人,他乾筠心服口服。

让乾筠不太服的是魅羽自己的成就,当然这点他是不会对任何人承认的。张家作为玉帝在人间的旁支,地位显赫,历来娶进门的媳妇都不是一般女子。然而作为一个老式家庭里长大、受传统教育的修行者,乾筠在他的婚姻观里,始终认为女人是处于辅助地位的。

比如他的嫂嫂,也是魅羽的前二师姐,同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为什么人家就懂得相夫教子,把一个大家族搞得和和睦睦,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这难道不算一个女人的成就,而且是最值得赞赏的那种吗?

再看魅羽,当所有人都认为她走得太远、叫不回来的时候,她是个什么反应?走得更远。当年她跟着陌岩离开后,估计就再也没在脑海中想过他乾筠一回。陌岩转世后,她不仅没收敛,还去天庭做七仙女,去高阶天界里做特种兵,在修罗人的战场上叱咤风云。

真是个从来只会往前看、没心没肺的类型。遇上厉害角色就拜师学本领,或者舔着脸问人家要宝贝。同各处的皇族、权贵、宗师都能沾上点边儿。寒谷师父每次提起她,那叫一个赞不绝口。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她在追求什么,要得到什么才会满足?她的存在让认识她的男人们情何以堪呢?

总之,在婚姻大事上乾筠同父母及大伯看法是一致的。这两年长辈们按照他的“意愿”为他介绍了多个名门闺秀、道门闺英。有的比大嫂还贤惠,比魅羽漂亮,诗书棋画样样精通。也有识大体、明大理的道门正统或武学之家……然而不知为何,一个都没看上。无感。像被辛辣食物刺激得味觉丧失,再吃啥都品不出好坏来了。

******

转完专业的那天下午,乾筠没回宿舍,而是应约去宗先生家里吃晚饭。之前为了送他来读书,寒谷师父同乾筠父母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最终联系到兜率天内院的一位修道者宗先生,帮着办了各种身份和入学手续。

当然忙也不能让人家白帮。宗太太最近几年身体虚弱,终日口干舌燥、皮肤龟裂,不到五十岁的人干枯得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看了好多医生都没查出大病,怎么调理也不见起色。而宗先生因为修行的缘故,头发乌黑浓密,两眼炯炯有神,二人走在一起真有点儿母亲和儿子的感觉,让太太伤心不已。

寒谷给看过后,说是命犯源岁,加上先天五行极度缺水导致。什么叫源岁呢?世人只知有命犯太岁一说,这个太岁星,每十二年绕行六道一次。而源岁,是在这之上的更长时间的轮回,一个周期要三百六十年,每次历劫要十载。凡人寿命不过百年甚至更短,所以很多人在有生之年压根儿遇不上,遇上的也只能归结为运气不好。这个周期乃是修道有成、寿命千万年的神仙们发现的。不巧的是,宗太太这几年刚好就轮上了。

怎么治呢?齐姥观所在的符淼山上有条大瀑布,从山顶垂下来时是一条,到了半山腰左右一分为二变作两条,远看就让人想起这个“淼”字。此瀑布有“南阎灵水之冠”的称号。寒谷回去后,取了一罐符淼山的水,让乾筠来兜率天时捎给病人服用。一同带去的还有齐姥观的独门易行符。这个易行符具有转运的作用,等于将当前几年的运势快速翻过。宗太太已经在源岁中熬了几年了,现在用在她身上,刚好就结束了这个劫。

果然,这才过了一个月,宗太太眼瞅着就滋润起来。据她说,皮肤已经很久没这么光滑过了,一下子像是年轻了十几岁。今晚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招待乾筠。宗先生是旺滩一代知名的修道者,家里开的中药店生意也不错。即便如此,也只是在高层公寓楼中买了带露台的三室二厅。乾筠心道,兜率天的房价可真是鄙夷所思。

饭吃到一半,宗先生拿出张请帖,递给乾筠。“有人请我周五去参加宴会。年纪大了,不爱凑那个热闹了。你初来乍到,正该多认识些人。”

乾筠接过请帖。“是什么人?做什么的?”

“不清楚,据说也是内院会员。我想多半是个生意人吧?能在旺滩中心地带买得起一栋独立屋,那可不是一般地有钱。”

乾筠扫了眼请帖——百石先生的生日宴。乾筠酷爱书法,看到末尾的签名寻思,如果是这个百石亲手写的,也还算是个雅人吧。那就去看看。

况且临别前寒谷曾嘱咐他,一年后要参加玉帝竞选,多认识些人没有坏处。不要以为这里离天庭十万八千里,你做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当别人不在乎你的时候,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跳舞他们都视而不见。而众人一旦盯上你,就有办法对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

第二天上午,乾筠头一次走进“大学化学一”的讲堂。同坐的三十来人都是新生,但在开学头两周一齐上过几次课了,貌似能互相叫出名。坐在第一排的某个年轻人还是本校某教授的儿子,消息灵通,回头瞅了乾筠几眼,低声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哇——”一片惊叹声,几个男生转过身来,问乾筠:“听说你要去天庭做玉帝?”

“什么什么?”坐在乾筠左前方的三个女生问,“什么玉帝?”

“玉皇大帝啊,”那几个男人回答道,同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乾筠。

“你们不要乱说,”乾筠纠正他们,“候选人很多,目前八字还没一撇。”

全班同学闻言一片寂静,随后哄堂大笑。坐在乾筠前排的一个女生回过头来,说:“玉皇大帝?以为都是神话,闹了半天还真有其人。这也太厉害了吧,”说着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这女孩的眼睛怎么能那么大?乾筠心道,嘴唇则小得不像话。长且密的眼睫毛忽闪着,发梢在肩部向外翻卷,让人联想到蝴蝶。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乾筠会不会飞、需不需要吃饭、能否预知考题之类的问题。乾筠毕竟比这帮大一孩子们年长五六岁,虽然被他们问得有些不自在,也没太当回事儿,一笑了之。来兜率天后才发现不同世界的人生活可以如此不同。曾坚信“祖宗之法不可破”,却原来有些地方连祖宗的概念都没有。现在的乾筠确实比原先豁达了。

另外,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天庭这次选玉帝倾向于从高阶天界里物色候选人。眼界和见识这些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是对自己熟悉的世界,也要跳出来才能一览全貌。

******

果然,指导员昨天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今天的两节课乾筠都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而坐在他面前的蝴蝶——听人叫她乔依儿——是个精通数理化的理科女学霸,知识面广,反应也灵敏。

下课后全班新生约好了晚上包场打桌球联络感情。乾筠于是赶去图书馆,抓紧下午的几小时掏出中学化学课本,从头读起。仔细读倒是能大致弄明白意思,但望着这么厚厚的一本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到入门水平。

“补习呢?”一个女声问道。

乾筠抬头,见是乔依儿。她正低头望着他,眼睫毛扑腾扑腾地,像在犹豫她这只蝴蝶是否该降落到他的花枝上。

“你这样不行的,”她又说,“光看文字理解不够直观,也很难记住。”

记住倒是不难,乾筠暗道。比这再难的典籍他都能背下来,不过这倒没必要说出口。

此刻她已在他身边坐下,打开桌上的台式电脑,噼啪敲了一番键盘后,调出来一些视频。“这里有动画机理演示,还有实验录像。你的目的是快速上手,不为应付考试,把这一整套课程看下来就差不多了。有不清楚或者需要深究的地方,再去翻书。”

“谢谢你,”乾筠真诚地说,“你们这些高端教学方式真不错。”

想起他读过的那些修道、习武、炼丹类的书籍。文字再详细,时隔多年也很难完全领会前辈们的意图。有图片的要好些,但画图太麻烦,也只能画个大概。要是有这种视频可以看,对道学的传承将会起到多大的推进作用?只不过他所属的世界连电还都没有呢,这些玩意儿更是别想了。

二人随后静静地自修。乾筠有不懂的地方问乔依儿,她都耐心解答。小小年纪却很善于讲解,乾筠认为她将来应该考虑做个讲师之类的职业。

到晚饭时间,二人离开图书馆一起去学校食堂。为感谢她的帮助,这顿由他来付钱。随后找了张僻静些的桌子坐下。虽然饭菜比较随意,乾筠按照多年养成的就餐习惯,依然正襟危坐。饮料别人都是对着嘴喝的,他却先倒入一次性纸杯中,冲乔依儿说了声“请”,才开始一板一眼地吃饭。

“你真有意思,”她笑着盯了他半天,“在家还跟父母住在一起吧?你们家大不大?”

乾筠等口中的食物咽下之后,才说:“大。”即使不算外乡的封地,单是宜梅庄内庄和外庄,加起来的面积就有两千五百亩。

乔依儿点点头。“我猜,家里都不用你妈妈亲自下厨,有个专门做饭的佣人对不对?”

这么说当然不准确。乾筠家里不仅有厨子,而且给他做饭的是单独的一个伙房。父母、哥嫂、大伯,都有各自的伙房。不过他只是点了点头。

乔依儿叹了口气。“我爸妈都是辛苦工作的上班族,原先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屋里。真的是只有一间!四四方方的,角落处是厨房,厨房和睡觉的床之间用隔板隔开。厕所浴室每层居民共用。”

乾筠听到这里摇摇头,无法想象那样一种生活方式。在南阎,就算是穷苦人家也不会住得那么寒碜。

“后来妈妈死了,后妈带进来两个哥哥。实在住不下了,换成一室一厅。爸妈住里屋,哥哥们在厅里上下铺。露天阳台密封起来,给我在那儿搭了张床。”

“至少他们花钱送你上大学了,”乾筠安慰道。他俩就读的这间大学的学费可不便宜。“你现在还和他们同住?”

乔依儿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摇摇头,随后看表。“不早了,我得先回家看看。晚上见。”

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要回家一趟,大概父母或者哥哥生病了,需要照顾吧?毕竟才认识不久,乾筠也不好多问。眼瞅着她站起身,原本红润的脸庞似乎少了些血色,把没吃完的食物胡乱一包,匆忙离开了。

******

晚上,乾筠准时来到同学们包下的桌球场。位于娱乐中心的第十七层楼,这个共有四张桌子的球场不算宽敞,但一侧都是大玻璃窗,适合看旺滩夜景。乔伊儿一直未出现,可能家里真的有事吧。两个热心的男同学则自告奋勇教乾筠打桌球。

“呐,规则我们都和你说了,”当中一人将球杆塞进乾筠手中,“你试试,我指挥你。他做你的对手。”

乾筠右手执球杆,像是握着把剑,绕着球桌走了一圈。左手时不时在排列整齐的二十几个球上方虚虚地划过。作为正统道门出身、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行家,又是习武修行者,乾筠的方位感自然是准确又敏锐。对于他来说,一个物体并不是只在看到的时候才存在于视野中。凡是在他的气场范围之内,他都能感受到其存在。

站定,开球。毕竟没有看过比赛,乾筠完全听指挥者的。然而无论提什么要求,比如这次的目的是把哪个球打入袋,收杆后主球要停在什么地方,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做到。围观的同学们都看傻了眼。“你真的是第一次打?”

“真是个神人,”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

她来了,她最终还是赶来了。不知为何,场中原本昏暗的光线似乎变亮了,手脚也轻快起来。乾筠尽量低调地打完剩下的球,也没让对方输得太难看。

退场后,乔依儿出现在他面前,二人走去窗前看夜景。她今晚穿了一件轻纱质地的长裙,荷叶袖上印着彩色花纹,让她看起来更像只蝴蝶。只不过她的脖颈处怎么有块淤青?下午时还好好地。

“你和人打架了?”乾筠皱着眉问。

“哦,没有,”她慌张地说,“之前来得匆忙,不小心摔了一跤。”

乾筠生于武学世家,怎么可能连摔伤和击打伤都分不清?但她既然不想说,也不便追问。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我们齐姥观自己制的疗伤药,你试试。”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一时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但两人又都不想离开对方。

“这周五我要去参加个宴会,”他想起百石的请帖上说,可以带一个客人。“你愿意与我同去吗?”

“周五……”她的脸上写满遗憾,“周五我刚好也有事,下次吧。”

******

境初四人上午离开警局后,先回酒店退房取行李,再找地方吃了午饭。为了安全得搬去别处住,但此刻入住还太早,四人决定随便逛逛。

去哪里好呢?两个男人心里暗暗希望大家能分头行动,然而他们低估了那对性格相似、心意相通的姐妹。

“都这个点儿了,就去附近的科学馆吧,”大魅羽对铮引说,“难得来科技发展程度高的地方,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回去后兴许能把灵感用到战场上。”

小魅羽则对境初说:“我记得百石曾和我说过,深翠湾科学馆是整个兜率天最大、最有名的,值得一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男人们也不好反对。逛完科学馆,傍晚时分住进酒店,这家虽然规模小些,设施还算不错。总共开了两套客房,饭后大家先去了铮引那边。两女在客厅一角说私房话,铮引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境初自己进卧室同陇艮联系。

原来陇艮此刻正在旺滩的百石家里。先前他帮百石从常树那里拿回了至关重要的说明书附图,百石为了答谢,特意请他来做客,用心款待。陇艮还告诉境初,明日是百石的生日,请他们几人都来赴宴,晚上正好一同坐船离开兜率天。

境初心里是一万个不想见那个夺了陌岩身体的情敌,但不去似乎也不好另行安排行程,只得答应了。从卧室里出来,陪铮引看了会儿电视,倦意上来了,走到两个魅羽跟前说:“不早了,跟我回房吧。”

两个仙女一同摇头。“不,过了明天就各奔东西了,今晚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

境初的忍耐终于到极限了。“我不管,跟我回房去,”说着伸手去拉女友的胳膊,却突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你俩谁大谁小?”

两女望着他,微笑不语。

“我的姑奶奶们,既然长得一样,就不要再弄同样的衣服和发型了好不好?”

“不好!”二女异口同声地说。

境初转身,求助地望向铮引。后者在沙发上笑了一会儿,关上电视,走过来拉住境初的胳膊。“走啦,你跟我去睡。”

境初被不情愿地拽走了。到门口时,回身指着二女说:“等着,有你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