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y 3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5章 嘴都气歪了

 县长就是个老油条。刚强毕业时间虽然不长,认识的大大小小领导比某些公务员一辈子还多,却从未见过一个刘县长这种高段位不粘锅。又叫万里长城永不倒。他是光,明明无处不在,你却抓不着。是空气,你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最好自己生出翅膀,他才会托住你,不让你粉身碎骨。

“小许啊,咱们县里,就需要你这样正直又有能力的人才,”刘县长听了刚强关于处理贫苦户补偿的建议后,欣慰地说道。或许刘县长天生当县长的命,单是长相就让人联想到“县”这个字——瘦长的头形,额头上平直的皱纹互不干涉,不说话的时候抿着嘴,下巴扯成一个扁平的“厶”。

“咱们县,大部分干部都是像你和我一样,时刻把群众的利益摆在心头。每天连走路吃饭的时候都在琢磨,怎么做才能帮助困难户改善生活,干点儿什么能给落后地区的百姓带来实惠呢?所以瞿镇长出事,我是真意外啊!姑且不说县里定期召开扶贫大会、廉政大会,光我自己就跟他单独谈过好多次,一再强调党的纪律与奉献精神,”——不粘!“奈何人家听不进去,你能怎么办?非要脱离大多数人欣欣向荣的队伍去走捷径,结果掉坑里了吧?”

刚强听到这儿,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几天前上访贫困户喊出的那句口号:“我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刘县长感慨一番后,才正面回答刚强的提议:“关于你向县里借款、安抚上访户的提议,非常好!我这两天就把你们镇的情况详细地写一个报告,递到市里去。咱们的扶贫款呢一向是市里拨下来的,这回出了这么不好的事,对整个河源市的影响都是负面的,我想市里也希望尽快妥善解决。”

“报告我已经写好了,”刚强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摞七八页的文件,摆到刘县长面前,指着第一页上的目录说道,“前面是群众上访事件的概述,后面是这笔钱具体的使用方案。不打算全部分给贫苦户,杯水车薪,改善不了他们的经济状况。这笔款的用途主要是建立一套透明的财务审计与监督体系,保障今后的扶贫款都能如数发到每个人手中。在每个村实行扶贫责任制,有专人统计发放人数与金额。剩下的钱用于攻破产业扶贫的‘最后一公里’,同时按照优先级发给最困难的那20%人。其他人不服的,可以找我上诉。”

刘县长在刚强说这番话的时候,不住点头。 “看看,这才叫好同志。你这么一弄,我的工作就轻松多了。”

嗯,刚强琢磨着,到此为止,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大概能有30%?刘县长要做的就是把刚强写好的材料递上去,然而整个河源市都不富裕,哪里不需要帮扶?所以市里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把同样的报告递去省里,而刚强这边的村民们还等着回话呢。

所以刚强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将成功率再推高70%的关键。“县长,我听说县里想办一个文化广场?”

“这个,是阳明镇孙镇长的主意,”不粘!“不过我支持他的想法。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咱们是贫困县,应当先解决温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面子工程,我觉得也不用太绝对。谁都有权利享受精神生活嘛,你不能说,老一辈只能做牛做马,等GDP提上去了,让新一辈享受果实。困难永远存在,旧社会还有戏班子呢,咱不能倒退。”

这种说法刚强倒是不反对。“县长,我之前在建设局工作,虽然没在省厅任过职,不过最近听说省里有个五年建设项目,目的是帮助偏远地区的乡亲把好东西呈现给世界。我想咱们是不是可以……申请建立一个特色农产品展销中心?这个中心肯定要有场地,给农户们停卡车,给参展来宾停车。那配套的就得有些小吃店啊,小卖部,加油站之类的设施。如果能弄到足够大的场地,添点钱,搞些绿化带、喷水池、名人雕塑之类的,顺带着就把这个文化广场给建了。”

刘县长一拍巴掌,“这个想法好,地儿咱早就准备好了!小许认识省厅的人?”

刚强眯眼笑,“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见得听我的。”

刘县长伸手,按了按桌上刚强递上来的报告,“我这几天就去市里,帮你们去要扶贫款,但是不一定能成啊!我是这么想的,你呢,要是也能去趟省厅,帮孙镇长搞定展销中心的事,我就让他们阳明镇替你们上陵出这笔扶贫款。先富带动后富,双赢!他们阳明镇是县里的领头羊,帮扶一下兄弟镇也是应该的。”

“那我尽力吧,”刚强说。

其实刚强多想拥有自己的农产品展销中心啊!然而上陵镇地理位置太偏,公路翻山越岭,建好了也没人来。且阳明镇是全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人家的淞沪抗日纪念碑是全国首座抗日纪念碑,当年和平县有48名官兵死在淞沪抗战中。人家的对江塔明朝万历年间就有了。上陵有啥?就一个种毛竹的“翠山竹海”能算旅游景点。

不过刚强倒也盼着近期能回广州一趟。目前他跟邵艾的关系就像灶台里刚点着火,需要不断往里添木柴、吹气。奈何山里还没通互联网,发封邮件都得开车半个钟头去阳明镇。手机信号也极差,即便用他镇长办公室的座机没问题,毕竟不方便老在白天工作时间聊私事。

刚强担心的是,交往伊始若是无法保证勤联络的话,火苗很快就会熄灭,尤其是当恋人附近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竞争者。眼瞅着就到圣诞节、元旦,一想到鸡贼的闵康又会借机会接近邵艾,送礼物、献殷勤、约她出席各种宴会,身在山沟里鞭长莫及的刚强嘴都快气歪了!可穷地方的人没有过圣诞节的传统,不好请假。

现如今既然是县长让刚强出公差,那他就有正当理由了。打算下周四坐车去广州,当晚跟吴俊出去吃个饭,再打会儿桌球。周五上午去见吴厅长,吴厅不在也没关系,走正常程序申请项目就好了。而周五晚上就是平安夜了,有他在,闵康那家伙靠边儿站吧!

“一定要把害虫,杀死、杀死!”刚强接下来的几天不断翻唱八十年代全国最火的农药广告《正义的来福林》最后一句。

******

到了周四晚,平安夜的前一天,刚强按计划跟吴俊出去吃饭。自从南澳岛出事后,他这还是首次得闲跟这位前少主单独小聚。刚强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邵艾与姑妈也从珠海赶来广州参加婚宴。

是柯阿姨和王通尼的忘年世纪婚礼。上次在关书记宴会上,邵艾告诉柯阿姨,关于姑父那家医疗器械公司的事,父亲会跟她联系。令邵艾惊讶的是,父亲居然说服了姑妈,将公司卖给柯阿姨。

“做生意要会抓重点,切忌在资源紧张的时候再分散力量,”父亲事后对邵艾说,“你姑父没了,于伯伯还得跟我回总公司,珠海子公司的担子搁你一人肩上,已经不轻。你不是又要搞什么宠物药?开辟新业务最耗时间了,况且咱家也不是做器械起步的。柯秀仪自己那家公司搞得不错,不如就让给她。”

邵艾记得柯阿姨说过,她的计划是把广州黄埔的公司留给外甥郑源打理,她跟通尼搬来珠海经营姑父那家公司,这样其实也不错。

柯阿姨自是高兴坏了,给姑妈和邵艾寄来请帖后,又特意打来电话,恳求她俩务必赏个脸。邵艾不想去,说受不了这位阿姨和她小鲜肉撒的那些狗粮。姑妈劝邵艾:“你这位柯阿姨来广州之前,在香港认识不少人的。就去吃个饭吧,咱们做生意的得多出去露脸。哪怕这次不认识的人,下次在别的地方见到你,都会当你是熟人。”

别说,还真去对了。婚宴八人一桌,与邵艾同桌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是霄亚投资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姓倪。邵艾记起父亲最近说过,深圳的姨父这几年同两家香港公司走得较近,一家叫新大陆集团。另一家就是这个霄亚,父亲说没查出来他们是做什么的。现在这么好的机会,邵艾打算使个诈。

“霄亚投资啊?”邵艾佯装熟络地说,“我几年前见过你们吴总。你们公司总部在顺德对不对?”

倪经理自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呃,邵小姐会不会是搞错了?我们总裁不姓吴,姓潘。我们公司在香港,驻广州的办事处就在中信广场。”

“哦,是这样吗?”邵艾以手扶额,迷惑地说,“难道我记错了?你们的主要业务是投资医药公司对不对?”

“我们公司过去主要做证券和石油方面的投资,未来会不会涉足医药,这我不清楚。”

邵艾暗暗记下。虽然这些信息不见得准确,但至少是个入手点。

宴会快到尾声时,手机响了,是刚强打来的。邵艾向姑妈道歉,走出宴会厅接电话。

“邵艾,你猜猜我在哪里?嘿嘿,嘿嘿。”

邵艾从这支扭来扭去的声音判断,电话那边的人也跟只菜青虫一样扭来扭去的。“烂菜叶里?”她问。

“我已经在广州了!明晚我去找你好不好?”

“你怎么不早说?明晚我走不开。”事实是,明晚闵康会来姑妈家里吃饭,但邵艾可不敢提闵康的名字。

可惜对面已经猜到了。“是姓闵的那小子对不对?不是告诉你别跟他掺和了么?我也想早约你,我那儿信号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邵艾不想在宴会厅外跟他吵,只得像哄小孩一样,好声好气地说:“不是我请的,是姑妈说,圣诞节叫闵康来家吃饭的。”

菜青虫松了口气,“那不就结了!让闵康跟你姑妈在家吃饭就好了嘛,你跟我出去吃。”

邵艾登时被气成一只双目上翻,外壳通红的螃蟹。“喂,你说什么呐?我把人家请来吃饭,怎么可能丢给家里的长辈,我自己再出去跟别人吃饭?”

那头也火了,“就要,就要!否则我的嘴被气歪了你负责?”

邵艾逼着自己做了三次深呼吸,继续哄小孩,“他不过是来我们家,又做不了什么。我周六一整天陪你好不好?”

“不行!我明晚也要去你家吃饭。”

“你敢?你俩还想在我姑妈家再打一架吗?明天要是让我看到你出现,休想我今后再理你!”

挂断电话,邵艾忐忑不安地回宴会厅坐下。要不明晚和闵康去外面吃饭?她可不敢保证刚强会不会真的杀去姑妈家。另一方面,又很担心嘴被气歪后再也正不过来。

然而很快就发现是她多虑了,那年的平安夜他们几人谁都没过好。那天午饭后,邵艾接到魏蓝打来的电话,说方熠昨天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当晚开始了严重的排异反应,医生一直在奋力抢救,此刻还在昏迷中。可能、可能没剩多少时间了。

邵艾当时腿就软了,由姑妈搀着出门,坐进车里。一个半钟头后到达中大附属肿瘤医院,按照魏蓝的指示找到特护病房。还没进门就听到杨教授肝肠寸断的哭诉:“老天爷!老天爷你不能把他带走啊,你把他还给我!你做这种黑心事,你要遭报应的老天爷……”

老天爷?邵艾记起,她和方熠就是五年前的圣诞夜定情的。到今天只要一闭眼,还能看到圣诞树下当众弹钢琴的那个身影。

那一刻,他俩到底是在广州的时代广场,还是在离圣恩近在咫尺的天堂?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太污浊太功利,只有像她邵艾这样贪嗔痴慢疑一样不少的俗人才应当住在这里,用她日益坚硬的那颗心去和人勾心斗角、明抢暗夺,而所有美好纯洁的事物与人都会早早地被上帝收走?因为、因为只有像方熠这样的人才配做他天国里的臣民么?

“邵艾,”双目红肿的魏蓝出现在她面前。两个女孩随后不约而同地伸开双臂抱住对方,在曾经的情敌肩头痛哭。


Tuesday, May 28,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4章 周润发也不行

 刚强于2004年12月7日来到河源市和平县上陵镇上任。辖区内有17个村,面积144平方公里,人口近三万。其实也算不错了,毕竟是首次当上父母官。

谁知,头两天愣是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能进去。“新镇长周一来上班”这个风声也不知是谁走漏出去的,早上一拐进上陵街头,就见政府楼前门围着四十来人。都是村民打扮,多数为五十岁上下的大叔大妈,大冬天的,就那么在冷风里站着。有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西红柿炒鸡蛋风格的破烂横幅,时不时举起来晃一下。

“叫贪官把政府发给贫困户的钱吐出来!”

“新镇长在哪儿?怎么躲着不敢见人吗?简书记病了,他也病了?……”

刚强倒并非不敢见人。他昨晚才来到这个地方,同事中除了开车去长途站接他的雷秘书,其他人的面都还没见着,对镇上的情况更是两眼一抹黑。这时候站出来安抚民众,容易陷入被动。

于是远远地把电话打进秘书室,叫雷秘书开车带他去辖区内转转。他要亲眼观察一下当地的经济发展,从雷秘书那里学习一下地方史,了解同事和群众们的基本需求,尤其是要搞清楚前镇长侵吞扶贫补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咱们镇,说是总面积140多平方公里,”开车的小雷是畲族人,刚强知道黄沙村和富良村有不少这个族的居民,当然福建那边更多。好多都长着尖尖的瓜子脸,丹凤眼几乎是百分百。

“其实呢,山地面积就占了85%,而耕地只有不到10平方公里。除了北边,另三面都是山,什么紫云嶂、蛤蟆嶂、三将军、五指山……”

刚强听到五指山的名号时,正把脸贴在副驾车窗上朝外看。今日阴天,一座座墨青色的山峰中飘忽着大片白雾。人在山上站个几分钟,头脸衣服都能被打湿,确实可以用来拍西游记里妖精出没的场景了。

“瞿镇长是怎么回事?”刚强转过脸后,问小雷。

“判刑了呗,判了六年,”小雷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露怯,大概瞿镇长原先就经常坐这辆车,似乎他的音容笑貌还以某种神秘的方式留在车内。

“上面发给镇上的五保户补助啊,三无人员救济,还有孤儿津贴,都是瞿镇长手底下的一个人管,那人是他亲戚。每次要发钱了,等各村报上来名单之后,他俩就虚构一堆贫困户姓名和人数,这些假人的银行账号用的都是同一个。”

连孤儿津贴都侵占?刚强觉得判60年也少了。

“不光常规性补助,”小雷说,“有时候还会有些专项款,比如给低收入困难户的住房补助,鱼苗补助。反正也没人去核实,他俩就在报表里头动手脚。同样一笔钱,本来发给50个人的,让他们这么一弄,成了70个。”

“后来怎么暴露的?”刚强问。

“也怪他们越贪胆儿越大。有回残疾人补助被他们吞了总金额的74%,这全镇也没有多少残疾人啊?赶巧了,那些平日行动不便的村民过节凑到一起,大家把这事儿串起来一琢磨,不对,钱都去哪儿了呢?这里头差大了!

“于是派代表去镇政府要个说法,镇长躲着不出来。当中有个退伍老兵豁出去了,在自己身上绑了炸药,跑去县政府大门口那儿坐着,这事才闹大了。市里派了巡察组来调查,一查之下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瞿镇长和他亲戚在过去七八年里吞掉的扶贫金,有据可查的就260万。最后只追回来80多万,并扣留了镇长拿赃款在阳明镇给他弟弟买的一间杂货铺。除去平日被那家人霍霍的,听说他老婆今年夏天去澳门坐赌船,50万就这么贡献给赌王了。”

“那追回来的八十多万现金呢?”

“已经平分给镇上的贫困人口了。”

刚强听完摇头。镇上一千多贫困人口,每人分不到八百块,要不然人家来闹事呢?接下来的安抚工作可不好做呀,简书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家生病的吧?唉,别人踢翻的屎盆子让他刚强来收拾,凭什么呀?

******

接连外出逛了两日。到第三天早上,刚强让小雷把镇政府唯一一辆小卡车开出来,今天要去阳明镇三鸟批发市场。

批发市场规模还不小,共有两座巨大的拱形仓库式建筑。进去后左右两边是一间接一间的笼房,里头关着满地跑的鸡鸭鹅,到处是快速移动的小短腿支撑着肥身子,空气中充斥着“咕咕嘎嘎”的叫声,倒挺喜庆。

刚强先是咧着嘴欣赏了一会儿家禽,随后在一家鸡笼前驻足,问卖主价钱。

卖主大叔回道:“一斤两块八,一笼十只,你几笼?”

刚强打量着一旁摞成堆的椭圆形空鸡笼,估摸着每只鸡大概三四斤的样子,“两块五一斤,给我来五笼,三母俩公。”

“两块五不行,两块七不能再低了。”

商议好单价,装鸡,过称。最后刚强给了卖主480块钱,后者找人把五笼子鸡搬到小雷开来的卡车上。

刚强跟小雷载着活鸡,回到上陵镇政府时已近正午。一连两天半没见到镇长,上访的民众也有些疲了,人数减少到三十六七个。有俩刚强还没见过面的同事在门口耐心地做工作,民众们有蹲着的有坐地下的,均黑着脸,默不作声。

刚强这回没有躲避,径直走去大门口众人前方,敞开了嗓门招呼:“乡亲们好啊!乡亲们等得辛苦嗮!”

不用问,下面一见来了新人,个个蹦起身来,又是一阵“还我们补助金”的叫嚷。刚强手握一瓶矿泉水,面带微笑地听着,像晚归的父母听孩子们诉苦,随意又认真。

同时留意到,在他左前方凑堆的四个中老年妇女,乍见他出现时愣住了。几人交头接耳一番,随后便有一位瘦大婶抬胳膊指着刚强,冲先前那两位政府人员喊道:“你们吞了我们的钱,把周润发叫来,有用吗?不还钱,谁来都没用!”

刚强差点儿把口中含着的矿泉水喷一地。周润发?什么眼神啊,周润发今年都快五十了。不过刚强一向善于同大婶们打交道,对他来说,每周末去农贸市场买菜是种解压,经常跟大婶们几毛几分地讨价还价,乐此不疲。

当即朝发话者走过去,笑嘻嘻地说:“婶儿啊,我就是新来的镇长,许刚强。出了这种事,我代表上一届镇政府向你们大家道歉。不过追回来的钱都已经发给你们了,再逼我,我也拿不出钱来,就只能去跳河上吊了。婶儿你住哪个村?哪天半夜我爬进你家院子,在你家芒果树上吊死,好不好?”

“啾!”瘦大婶一甩胳膊,“你要死就死喽,去我家干啥?”

“你逼死我的嘛!”刚强又转头望向另一边的胖大婶,“婶儿你住哪儿,要不我去你家上吊?”

“好好的后生仔,作咩要上吊啊?”胖大婶不愠不火地说,“你老婆和仔谁养?”

“你睇我個样!”刚强平摊胳膊,“穷得响叮当,哪来的老婆?你们这里结婚,男方要给多少彩礼?”

“我们广东人不怎么收彩礼的!最多几千块,意思下就行。”

“噢,我们家乡啊,越穷的地方彩礼越高,”刚强掰着指头说,“我家四兄弟,只有大哥结婚了,俩弟弟都不知道怎么办。”

“娶个广东新娘不就好喽!”瘦大婶双目放光,冲刚强眨了几下眼。

“係——哦——婶你几个闺女啊?”

“一儿一女,都结婚了,”瘦大婶又指着胖大婶,“她家有两个闺女,还没出阁。她儿子在广州读大学。”

“是嘛,哪所大学?”

******

刚强还在那里跟大妈们没完没了地扯皮,另一边几个大叔等得不耐烦,冲刚强这边儿叫道:“喂,那个……许文强,你赶紧给我们个说法!”

刚强差点儿又笑喷了。什么周润发许文强的,这是《上海滩》看多了吗?撇下大妈们,收敛笑容,走回大门口,将空瓶子扔进身边的垃圾箱,对众人说道:

“大伙儿们的愿望,我已经了解了。我前天才来镇上,入职手续都还没办妥。明后天我去县里见一下领导,把你们的情况再重点反映一遍,看能不能先借一笔款下来,给大家救急。下周我把你们村干部们叫来开会,你们大家先暂时回家,我是说暂时。回去后,每村选一个贫困户代表,你们自己选,不需要村干部指定。从你们这些人当中,选信得过的出来,名单报给我,好吧?”

“我们就关心什么时候能拿到钱!”一个声音叫道。

“我也关心你们什么时候拿到钱,”刚强说,“补助的事,月底之前会给大家个说法。我还关心的是,咱们镇什么时候脱贫。这两天我出去转了转,毛竹种得真不错,果园可太少了,说出去让我没脸见人呐,这么好的气候不多栽点果树,对得起谁?我琢磨着,还得再添点儿值钱的东西。你们镇长我别的不懂,药学专业出身,知道甘草啊,板蓝根、薏米这些,哪里的山区都可以种……都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问题。今后咱们每月开两次扶贫会,谁有想法跟扶贫代表说,代表再来跟我说。省得寒冬腊月的,在这里坐着。”

话说到这里,刚强见群众没有再吱声的了。这期间小雷已经找人把鸡笼从卡车卸到地上。刚强走过去,伸手进一只鸡笼顶部,抓住一只肥母鸡的两只翅膀拎了出来,捧在怀里对众人说:“乡亲们大老远来一趟,让你们空手回去多不好意思?一人领只鸡回家,算我请大家吃饭啦?这可都是我个人掏腰包买的哈,贪你们一分,叫我一辈子喝西北风。”

见众人愣在那里,刚强捧着母鸡走去胖大婶面前,“这只给你喽。”

“母鸡我有,我去拿只公的,”胖大婶自行走去鸡笼。

“这只我要,”瘦大婶伸手把鸡接了过来。

其他民众一看,也不知刚强总共买了多少只,怕给别人抢光了,一窝蜂地将鸡笼围住。一时间,镇政府大院门前一片咕咕咯咯,鸡毛四处飞,比过年还热闹。待众人散去后,刚强望着满地的鸡毛,也跟只母鸡一样咯咯地笑着。

“镇长,剩下的这些怎么处理?”小雷指着笼里的十来只鸡,问。

“先养在院里,”刚强边往楼里走,边说,“这几天搞不好还会有人来要。”

果然就如刚强所料,之后的几天又陆陆续续有村民找上门。说自己前两天也来上访了,怎么人家有鸡领,他没有?这时就会有工作人员领着来人去后院,自己挑一只鸡,带走。直到鸡笼被拿空,才不见人上门。

刚强在心里感叹,都说宁做鸡头不当凤尾,镇长的官虽然不大,倒是满有成就感的。即便初来乍到,这里就是他说了算,想怎么做腾就怎么做腾,除了书记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这跟之前在机关里当差那种如履薄冰不一样。

小时候在老家,刚强是四个兄弟中学习最好的那个,父亲和奶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他是知道的。有一阵子新换了村长,奶奶成天在刚强耳边念叨:“好好念书才能多挣钱,钱挣多了才能当村长,管两千多号人呢!看谁不顺眼就可以训他,他就是比你老几十岁,你照样把他训成孙子。”

现在奶奶已经不在了,不过她的泉下之灵会感到欣慰的。说到灵异这方面的事情,刚强向来不愿多想,只保持一颗恭敬心。他是个务实的人,每晚倒头就睡,早上起来干活。记得当年在大学宿舍里,数方熠最喜欢琢磨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有时会在晚上宿舍断电之后给大家讲灵异故事,刚强通常是听个开头就被催眠了。出去旅游若是碰上什么佛寺、道观、关公庙狐仙奶奶庙,一概进去上个香。类似于香港那些富商,对宗教的信仰与虔诚无非是为了保障家族健康与事业。

想起方熠,刚强心窝处又如坠了只隔夜粽。听邵艾说,尽管她已动用多方资源去给方熠找骨髓配型,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能使用方爸提供的单倍型移植。目前无论国内外,这种手术预后都不怎么理想,有大概率会复发。国内只有北京黄晓军团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杨教授于是托中科院的魏教授请来黄晓军团队的专家来指导,希望能加大胜算。

而刚强这次被调走,时间仓促,都没能去医院看望一下。希望方熠吉人天相吧,一年前在波士顿的偶遇,万不要成为永别。

Sunday, May 26, 2024

《魅羽活佛》第377章 帝君的孩子

 “那后来呢?”这回居然是祁哥主动发问,大概终于讲到他关心的问题。“两个道士肯定不是鸿钧老祖的对手,可以一笔带过了。之后鸿钧是不是一直留在靖莱打造的那副机器人躯体内?”

“瞧这关注点,”小羽喝着冰镇橙汁,语气比冰还镇人,“难道不该先问——鸿钧后来有没有和心上人沅茉重聚?怪不得没人喜欢你,嫁给你的也是冲着你的钱。”

“你……”

陌岩见小羽这话说得重了,岔开话题,“即便重逢,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恐怕很难接受恋人变成这副怪样子吧?”

小羽在座位里转身,目光扫过陌岩犀牛一般粗壮的躯体。“巴塞厉大人,你每过几年就要换一副形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可有认不出你来的时候?可有将你拒之门外?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玩够啊?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知道的说我专情,不知道的见我把大叔、鲜肉、街霸轮番领回家,还以为我口味多么飘忽不定呢!”

谁说不是呢?陌岩被问得哭笑不得。其实他只想在白鹅甸同小羽躲起来,每日靠卖字、给人看病为生。早餐买油条,晚上做一桌子菜,陪着她慢慢读书长大。又或者像半年前那样在莱瑞公学做同班同学,嬉笑打闹逗弄班主任常泽老师——他上一世的儿子。每次,都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的啊。

正欲辩解,小羽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哈。只要心里有家,还记得回来就好。”

调教完男友,小羽继续讲她的故事。鸿钧原本将灵识附在一把匕首上,骤然间收获一副铁铸的躯体,虽没有眼耳口鼻,行动上比原先要自由、自然得多。他倒是没急去着找沅茉,才过去三年多,此时露面必然会被“那些人”重新盯上。此外,他也不希望强迫沅茉接受自己这堆丑陋的破铜烂铁,即便他相信她不会在乎。

鸿钧的计划是,去科技先进的世界里找一处三不管地带避下风头,这期间仔细研制一副精致些的机器人躯体。也不光是为了逃难和掩人耳目,他现在是真的对这个课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些帝王们、修道者们追求所谓的千年不坏之身,这不已经实现了吗?于是,鸿钧就带着故事中的女孩小羽,一齐去了那个三不管地带。一晃七年过去了,二人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又去见沅茉母子。

“这个故事我讲完了,”陌岩听身边的小羽说。

“啥?搞什么嘛!”祁哥像爸妈不给买游戏机的小孩子一样甩了下胳膊,“之前一堆无关紧要的讲那么仔细,现在总算到了关键时刻,怎么说完就完?”

“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我也不清楚。确切地说,是告诉我故事的人,她只知道这么多。”

“我来接着讲吧,”一直站在小羽座椅旁边的小圆筒机器人用他的电子声说,“后面的事情,我知道。”

小羽、祁哥、圣章闻言,惊愕地望向小机器人,后者又说:“听小羽的,咱们就先讲沅茉那边的故事。完了再回过头去交代,鸿钧和小羽姑娘在三不管地带那些年的经历。”

果然,这个小机器人就是鸿钧。要问陌岩是怎么看出来的,整座元炁山被巨大的气场笼罩,陌岩登山时就像一块磁铁在磁场中移动,顺着磁线的时候不用费力,逆着磁线的时候每一步都迈得十分艰难。越是修为高的人,自身磁性越强,受到的这种作用力就大。普通人则像塑料那般,完全不被影响。

然而在检票口遇上小机器人的时候,气场却忽然消失了。或者说,小机器人身边存在着一个气场空洞。而既然这座博物馆是鸿钧建的,他到今天还是幕后老板,陌岩断定鸿钧的灵识很可能就藏在这只不起眼的圆筒内。

“等等,故事里那个女孩还真的叫小羽?”小羽惊奇地问。

“当然。”

按说小圆筒这种低配机器人不存在面部表情,可陌岩竟然从他那两只不对称的电子眼中捕捉到了父爱。

******

话说鸿钧手下那员老将护送着沅茉回到他的家乡。安顿下来之后,沅茉诞下一男孩,起名鸿宝。也不知是不是怀孕期间舟车劳顿,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小病不断。老将四处找名医来家为孩子调理,还请了附近道观里的道士来作法,以防有邪灵作祟。然而就是不见好转。

让人欣慰的是,鸿宝是个千年不遇的聪明孩子。什么东西教一遍就能印在脑海中,并举一反三。更为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精通人情世故,别人无需开口,只要搅动一下面部神色,起心动念就被这个小精灵摸到个八九不离十。母亲、老将爷爷、家里的佣人都被他哄得七荤八素不说,连外来给他看病的大夫们都把这孩子当成亲生的一样照料。

“这些嘛,俺家小羽五六岁时也能做到,”陌岩在心里头暗暗给故事加了个注。当然,要她低声下气地哄人,前提是以她当前的实力唬不住、制不住对方。

鸿宝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大夫们开的药不吃则已,越吃越糟。先是高烧,烧得连亲妈和老将都认不出来。随后吃什么吐什么,原本就不胖,现如今瘦得跟只风筝差不多。沅茉日日落泪,生怕风筝的线一断,她就再也追不回她的大宝。

这天,院门外忽然来了个陌生男人。年龄?年龄这种东西似乎与他不沾边,就像性别与锅碗瓢盆不沾边一样。按说鸿钧已具备远古战神的气质,这位却让人一见之下就有跪地膜拜的冲动。那一头乌发如凡人一生只可偷窥一次的仙山瀑布,青玉色的长袍似乎是在云端中隐现,面上的五官用“美”来形容是种亵渎。这个人的容颜让人想起日落后留在西方地平线上的一抹绛霞,白雪覆盖的松林里独立枝头的丹雀,绝壁上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

“暂停!”小羽打断小圆筒的故事,“在早些年流传的那些民间故事里,多媒体还不发达,很多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个长得好看的。哎,忽然间遇上个选美季军、三线城市男模什么的,就认为天上仅有、世间绝无,能想出来的好词儿都往他身上扣。要知现如今天界与道门公认,神仙里没人及得上我兮远伯伯好看,佛门里则数他们燃灯师徒……”

小羽抬手指了下陌岩。

“来的这位大神是谁,后文中肯定有揭示的吧?别到时候一听名头——嘿呦,原来说的是他呀!整容了么这是?那就尴尬了啊。”

小圆筒无法点头,发出两声叮咚表示附和,“好,好,听小羽的。”

******

据老将说,仙长今日碰巧路过此地,感应到某座府中有个孩儿身患怪疾,遂移仙驾来访。沅茉闻讯,急忙整理衣冠来到前厅,冲仙长恭敬地行了个万福。换作普通妇人,这种情况下恐怕会三跪九磕地哀求仙长为儿子治病。

沅茉毕竟是鸿钧的爱人,见过世面,也知尘世之上另有高端社会之间的争斗。当下礼貌镇定、不卑不亢地说:“仙长来访民女住处,令蓬荜生辉。睹仙长之气度,定是上界高爵显位的贵人。可否请教尊名,日后也好在自家祠堂里供奉牌位,叫子子孙孙都记得仙长的恩情。”

这话说得虽然客气,实则不无警诫之意。仙长您本事大,想要救我们家孩儿还是要灭我满门,均为抬手之劳。然而您既然是仙界有头脸的人物,做下的事迟早会传出去,给俺家鸿钧知道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男人眼中流光闪过,首次正视妇人,两个字从冰玉唇中轻吐:“东华。”

沅茉又躬身行了个万福,“原来是帝君。”

东华点了下头,“在下曾与夫人的夫君在玉清宫照过几次面。听闻他有难,今日恰好得闲,便来看望一下故人之子。”

“有劳帝君惦记。犬子两个月前得了怪病,请过的大夫均无能为力。”

东华帝君闻言后点了下头,倒也没有要求入内。抬起两臂上的宽袖在空中拂了两下,沅茉自己连同身边的房屋都变得半透明起来,可以一眼望到屋外的街道与鸿宝的寝室。令人不安的是,空气中多了几条暗黑气流,正由四面八方朝着鸿宝的寝室汇集。这、这是有人在加害鸿宝么?

东华待沅茉看个真切后,将两手收回抱在胸前,手中像是虚虚地握着个圆球。一片耀眼的光亮从球中射出,瞬间将四周的黑流驱散。东华放低双手,周围的景物也恢复原状。

“公子性命暂时无碍,”东华说道,“只是,既然有人存心害他,一计不成恐会再生一计。不如让公子跟我走,鸿钧上人何时归来,请他去我那里把公子领回便是。”

“这……”沅茉犹豫了。鸿宝是她的命根子,便是分开一天也舍不得。可若是因为她的软弱让鸿宝丧命,那她可就罪无可赦了。

“娘!我好了我好了!”说话间,鸿宝自己从门外跑了进来。身子还很羸弱,可气色是从未见过的圆润。一把抱住母亲的腿,扭头见东华站在那里,冲东华热情地一笑。

“哎呦,我说我这病怎么忽然就好了呢,原来家里来了位贵客!敢情贵客这一进屋啊,就替我赶走了九成的晦气,可见是位大福大贵之人,出门有祥云绕顶。现在见到贵客的面儿,居然还长得那么好看!我这一高兴啊,余下的一成不适也无影无踪了呢。”

嗬,还真有这么会说话的小孩?陌岩听得莞尔,心道小羽若是有天碰上这位鸿宝,俩人不知谁说得过谁?

“不能跟那家伙走,”耳中听小羽语气不善地说,“这位帝君的事迹,我和我家大宝听一个叫歆茹的女鬼提过。人品着实不咋地,基本上可以用衣冠禽兽来形容。”

“这回,倒不一定,”陌岩对她说,“也许真是一片好心。”

陌岩的这个猜测当然是有依据的。有消息传,早些年东华对天庭的主事者玉帝张坚颇有不满,欲取而代之,后不知为何作罢。按说帝君的地位与名气远在玉帝之上,然而前者为“闲神”,后者掌实权,能动用的权力还是不一样的。至于张坚被灵宝抢走王母后主动退位、由小羽的兮远伯伯在选拔赛中使阴招获胜,那是很后来的事了。

陌岩的推测是,当时东华得知鸿钧出事,不知所踪,在凡间留下一个子嗣。东华坚信以鸿钧的能耐迟早会归来,所以他这时去照应一下,卖个人情,好为将来自己争夺玉帝之位铺路。鸿钧可不是轻易站队之人,且看民间传说神话故事里基本见不到这位远古大神的身影就知道了。

******

回到故事中,以东华如此尊贵的身份,听过的奉承话比东海的泥沙还多。然而这回出自一五岁娃儿之口,也不可能是谁提前教他的,东华心中亦是由衷的喜悦。当下向沅茉提议,“这样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派人送公子回家,与夫人团聚个十天半月的,如何?”

沅茉一想,看来她给鸿钧生孩子的事早已不是秘密。自己一个弱女子,鸿钧得罪的又都是些厉害人物,真把孩子留在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人算计死了。罢了,就让孩子跟着大神吧。鸿宝随他爹,能力与悟性远在普通人之上,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东华于是便领着这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回到自己的仙府。这之前,东华都是一个人住。陌岩记得那次同小羽在鬼屋里听歆茹说过,东华这千万年下来,有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子嗣上却十分吝惜。除了后来歆茹生的那对龙凤胎,就只有爇仑仙子七年前为他诞下的一个女儿。

东华很喜欢这个女儿,鸿宝到来之前,隔三差五就去爇仑府上看那对母女。渐渐地,东华来得不那么勤了,来了也待不了多久,爇仑本以为他又有新欢了。一打听,才知道帝君府上住进来个男孩。哎呦,那孩子的一张嘴,男女老少都没有不着他道的!而且聪明得举世罕见,据说帝君只要闲下来,就亲自教他文学、数理、法术。帝君原本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风格,现如今竟比凡间那些老来得子的宅男还宠这个孩子。

这下可把爇仑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肯定是私生子无疑,这对她可是致命的打击。嗯,帝君有很多女人不假,可迄今为止只跟她爇仑生过一个女儿,这点上一直让爇仑自诩为他没有名分的正妻。现在不止同别人生了个儿子,还接到自己身边,日日悉心调教,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怎么办,除掉那个男孩吗?爇仑可没这个胆儿,帝君的手腕和心性她再熟悉不过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永久地离间这父子二人呢?好在平日与她交往的都不是凡人。很快,就给爇仑打听到一条毒咒。

Friday, May 24,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3章 男人要去北大荒

 周五,刚强早早来到佛山高新区管委会自己的办公室。下周一要召开高新区企业创新动员会议,所有企业都派代表参加,他在会上要给个报告。谁知午饭前接到秘书送来的《人事调令通知书》。秘书显然是看过通知内容的,搁到刚强面前时如同医院的护士不得不将肿瘤确诊报告递给那位倒霉的体检病人。

“什么,河源市?”在工作场合行为举止一向专业得体的刚强这回急眼了,抬头问桌对面站着的秘书,“没搞错吧,要把我调去河源市、和平县、上陵镇做镇长,周一就得去报到,凭什么呀?我来管委会上班还不到一个月,工作才刚开始,这谁下的命令?会不会弄错了?……另外,河源这地方怎么样?”

刚强本来有张详细的广东省地图,离开陆丰建设局的时候落在当地办公室里了。

这些问题秘书当然也答不上来。大概觉得老是一声不吭不太好,琢磨了一下,提议道:“复印室的小郑老家是河源的,要不我把他叫上来?许主任尽管问他。”

刚强不喜欢摆这种架子。“既然是我有事求人家,还是我自己下去吧。不过我得先去见见高主任。”

陈书记这周出差,刚强于是拿着调令去见高洋。高主任是地道的老广,对省内各地区的基本状况还是有所了解的。河源、河源,位于广东省东北部、东江这条河的中上游。是全省数得着的穷地方,GDP在21个地级市里排第20,够挫吧?居民人均收入连广州天河区人均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为啥这么惨?据高主任说,除了地处山区之外,也算是为全省发展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要知道东江这条河的地位非同小可,下游经惠州、东莞、深圳,是香港供水的主要来源。所以河源这个冤大头一直以来就被限制工业发展,因为一旦污染水源,后果谁也负担不起。而上陵镇恰恰为东江河一条主要支流的发源地。

总之高主任对这个调令也感到惊诧莫名。不过随即便开始安慰刚强,“小许,依我看,是组织上对你器重,才会将这么艰巨的任务派给你。你呢不要多想,就服从组织安排,放心去上任。不要有什么精神负担,啊?”

镇长?镇长一般是正科级啊,他刚强现在可是副处级,平级调动的话应当是去做副县长。这算“器重”么?

唉,显而易见,他这是得罪人了!会是谁呢?同他最近在宴会上打架一事相关么?关老爷子又或者他儿子关书记?不至于,人家爷俩高高在上,顶多当他是个跳梁小丑。闵康?嗯,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哼!刚强暗下决心,真要是给他找到闵康使坏的证据,饶不了那小子!

闷闷不乐地辞别了高主任。刚强接下来又从小郑那里了解到,他要去的这个和平县在河源都算落后地区。八十年代叫“贫困县”,九十年代是“特困县”,两年前改为“扶贫工作重点县”。据小郑说,他有个表舅在和平县某村,全村三千多人,去年一整年的集体收入为五万人民币。

“至于上陵镇,”小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主任最近有没有看过新闻?那位瞿镇长、呃,前镇长,他……”

“他咋了?”

“他们不是特困地区吗?据说镇上有八百多贫困人口,够资格领取国家扶贫补助……”

说到这里,不巧隔壁办公室有人来找小郑,刚强只得告辞,回自己办公室收拾私人物件。

扶贫补助?身为公务员,这里头的猫腻刚强自然知晓。2004年那时候,有的贫困人家连银行账户都没有,尤其是山沟里面的,出趟门极不方便。村长、支书于是把他们的身份证户口本统一收上来,替他们去银行开账户,领到补助后再把现金转发给村民们,在此过程中抽点儿“辛苦费”那简直是公开的秘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村民们一般也就忍了。你去举报,万一扳不倒村干部呢?日后少不了有你的小鞋穿。

而这位瞿镇长都上新闻了,现在由刚强去填他的空位,看来情节比村干部们要严重得多。估计是被双开了吧……坐牢了?不至于是被人捅了吧?

******

周六下午,刚强坐计程车来到郭采莉家。按照殷厅长和采莉妈的意思,女儿康复后可不能再继续从事危险的警务工作了,最好找个坐办公室的闲职。谁知采莉非要回陆丰经侦队,殷厅拗不过她,就将她从陆丰调到佛山市公安局,至少搁身边看着。今天晚上是佛山经侦队为欢迎新成员举办的聚餐活动。还有这种“欢迎餐”?只听说过欢送退休警员的。嗯,不是谁都有一位公安厅副厅长做父亲,是吧?

要不,就去求求殷厅长,请他再帮自己活动一下?刚强心里盘算着,进了郭家的门。采莉已经换好警服,嗯,还是这样瞅着舒服啊!刚强心道。之前关老爷子家宴会上那件暗玫瑰色礼服固然美丽,可“美丽”不见得是对一个女人最高的赞誉,也不值得为之牺牲一切。

采莉像是正在等他,一见到他就把他叫进活动室。“你那天……应该是这样,”她伸手比划着。最近她的话说得越来越溜道了。

是了,刚强记起来,打架的时候被闵康从背后锁住,采莉这是要教他正确摆脱的方式。“改天吧,”他看了眼时间,“你不是要去赴宴吗?”

然而采莉坚持。于是刚强只得耐着性子向她学习。二人互换身份演练了几遍,刚强也算是多少摸到了点儿窍门。

随后二人简单同郭母告辞,乘电梯来到公寓楼下,在迈出大门前采莉却忽然止步。“我,不用你送。”

“嗯?”刚强一愣,“你说什么?”

“你——”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不用、以后找我。”

刚强这才注意到,楼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警车。“不再找你?怎么……出什么事了?”

她抬起头,目光中有不忍,但更多的是决绝。“我妈妈,喜欢爸爸,一个。我爸爸,好多女人。”

刚强大概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心里说不出是哀伤还是羞愧。正待辩解,她捉起他的一只手,将他的手掌捂到他自己心口上,认真地对他说:“你这里,有别人,我不想重复妈妈的悲剧。所以,你已经……被我甩了!”

她说完放开他的手,快步走出大楼。刚强原地愣了片刻,打了个激灵,追上去,冲她背影叫道:“喂,你等等!采莉,你听我说!”

这时却见警车驾驶位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年轻的男警官探身走出,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这人刚强认识,是陆丰经侦支队的队长,叫刘勋。那次采莉在娱乐厅出任务的时候,就是刘勋在外面的车里等候。怎么这家伙也被一同调来佛山了么?

刘勋先用没拿花的那只手为采莉打开副驾车门。关上门后,又抬起胳膊,冲刚强遥遥地行了个军礼,动作有些夸张。随后回到驾驶位,载着刚强的第三任前女友绝尘而去。

******

既然都跟采莉分手了,也不好再去求殷厅长办事。第二天,也就是周日清晨,刚强带上匆忙间准备的一点行李,前往穷乡僻壤的东北部山区赴任。当然,他还得先朝东南方去,因为邵艾父亲大老远从苏州赶来珠海,想见刚强一面,本来说好了周日晚上一起吃饭的。邵父再过一周就回苏州了,而刚强这一去,恐怕要等到元旦甚至春节才有假期。

于是刚强在电话里对邵艾说:“别让你爸折腾,我过去吧,也不吃什么饭了。大家见个面,说说话就好。”

“怎么突然间就被调走呢?”邵艾在电话里的语气郁郁的,“是谁把你弄去那么个北大荒的?”

有可能是闵康?目前这还只是猜测,刚强拿不出证据。不想告诉邵艾他的怀疑,免得被认为是在离间她和闵康的关系。

来到邵艾姑妈家时已是上午十一点。一个月前才来过这里一趟,是去佛山就职的前一个周五。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只不过上次是高升,意气风发,这回如丧家犬一般被流放边疆。

邵艾爸爸比想象中的和蔼。先是诚恳地感谢了刚强在南澳岛救命之恩,以及最近在邵艾调查药厂事故时的鼎力相助。之后也就是拉拉家常,没有预想中的拷问与试探。当然,也许人家段位高,这些年来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拉家常便足以了解一个陌生人的品性。

而邵艾看起来却——好小啊!既非电视记者招待会上侃侃而谈的女企业家,也不同于那晚身穿黑色礼服、颈带钻花项链的上流社会名媛,甚至比刚强大一那学期在中大门口初次遇上她时还要“幼齿”。

此刻的她穿着式样简单的象牙色毛衣,褐色呢子裙,头发随便在脑后绑了个马尾。伴在父亲身边静静地坐着,像个害怕生人的女中学生。她坐姿里透出的那股子松弛劲儿是他从未见过的,即使在波士顿同她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现在的状态。只有父亲能带给她这么牢靠的安全感吗?刚强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做到。

差不多,该告辞了。等他坐长途车到达河源市区之后,会有镇上的公车来接他,别让人家等到天黑。从进门起他和她还没单独说过一句话,这时却见她从楼上下来,双手提着一只巨大的帆布行李袋。看样子份量可不轻啊,她的脸蛋因用力又红又鼓囊。直到将行李袋摆到他面前,她才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什么?给我的?”他嘴上问着,伸手拉开拉链。

里面……里面什么都有。不夸张,真的是什么都有。有床被单、被套、枕巾。蚊帐、蚊香,以及被蚊子叮咬后涂的风油精。不锈钢碗和不锈钢杯,两双铁木块,一副刀叉,洗洁精洗碗布。牙刷牙膏雪花膏剃须刀,还有见缝插针的方便面、小袋装的果冻和奶糖。Hello Kitty的笔盒应当是她自己的存货……拖鞋!他居然会忘记带拖鞋?自然少不了医药急救箱,是因为她心目中的他喜欢跟人打架吗?其实,只有与她相关的事情上他才会动手,才会失去理智。

“谢谢你,我得走了,”他简短地道了谢,害怕说多会导致情绪失控。

她送他至门口,还是没怎么言语,倚门而立的那副神情像半个世纪前的阿妹送阿哥去战场,又如平行世界里进城务工的他留在乡下种地看孩子的妻。真有意思,他俩到现在还没正式谈过恋爱呢。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谈”吧,因为不需要。

姑妈家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会送他去长途车站。当他把自己那只小号行李包同她准备的大号行李袋一齐塞进车后箱时,在心中激荡了半天的情绪忽然间涌上眼眶。

刚强母亲没得早,记得大嫂还没过门的时候就经常来许家,替没人照顾的奶奶和三个弟弟缝缝补补、洗洗换换。刚强去广州读书的行李也是大嫂一手置办的。以至于大哥大嫂结婚的时候,刚强、刚波、刚桥都悲观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已经被大哥娶走了。

想不到啊,实在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冷不丁地收到这么一只装备齐全的行李,还是他最爱的女孩为他准备的。常说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然而他可以预见,当若干年后他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当他不得不一个人走向那未知的黑暗、永恒的寂灭,又或者是无法预测的来世,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两手空空。他的肩上会有只一模一样的行李袋伴他上路。

Wednesday, May 22,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2章 二哈的底线

 “有人打架”的消息很快传进长辈们耳朵里。本来大家酒足饭饱,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琢磨着是时候打道回府。哎,一听有两位政坛新秀在后院像五六岁的熊孩子那样满地打滚儿,立马来了精神。一个个端着酒杯、捧着果盘去后院观战,群情激昂,也不觉夜凉如水。

“趁着年轻力壮就要多跟人干仗,”牛书记对站在身边的人说,“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动一下就能闪着腰。”

回话的人显然是位下级,“书记,您这话说得,安在别人身上成。可您是谁啊?瞧这身板儿,那是牛魔王降世!话说齐天大圣有本事吧?单枪匹马横扫天宫,到了您这里不都得吃瘪么,呵呵……”

而身为前副省长的关瑞声老爷子大半个钟头前就回到自己三楼的卧室。上身一件浅色软棉衬衣,外套褐色羊毛背心,在靠窗一张躺椅上歇着,屋里只开了盏小台灯。打算闭目养会儿神,等两个老朋友告辞的时候,他还得下去送送。

其实老爷子原先精神头不错来着。去年老伴儿先走一步,老爷子随后查出腹主动脉瘤。这不是刚从美国治病归来么?发誓再也不折腾了,长途飞行真是比疾病还消磨人。这几天只要一阖上眼,身子就像融化了的蜡油散成一大滩。微张着的嘴如同灯芯,将余生的温热一口口吐还给这个世界。

咦?隐约间怎么听到屋外吵吵嚷嚷的?蜡油迅速汇集为人形,睁眼,扒着窗户往楼下一瞧——不是吧,居然有人在他家后院里打架?太不像话了!这么好玩的事怎么没人叫他呢?话说这位关老爷子年轻时爱好格斗,官做得越大,越找不着跟他打架的人。当下大步出了卧室的门,蹭蹭地沿楼梯下到底层,腿脚比孙辈们还灵便,把家里的保姆看得一愣愣的。

来到户外草地上,又挤到人群前方,见一个壮小伙子正连人带胳膊被一个瘦小伙从背后抱住。这俩鼻青脸肿的年轻人都从头湿到脚,估计扭打过程中掉泳池里了。为啥打架?多大的仇这是?

关老爷子依稀记得瘦小伙子叫闵康,是他一位老同事的外孙。壮小伙子他本来不认识,先前在宴会厅里,孙女彤彤曾跑来找他,指着某张桌坐着的一个男青年问,“爷爷,你觉得他好不好?他叫许刚强。”

“好,”关老爷子当时答道。彤彤是几个孙辈中最招他疼的那个,小的时候想要什么玩具,爷爷一定帮她买到手。只是大活人可不同于布娃娃,老爷子这回也无能为力,尤其是——人家身边还坐着个肤白体健的女孩。

正想着,彤彤又出现在他身边,摇着他的胳膊央求道:“爷爷,你快帮帮刚强。”

“人家用不着你操心吧?”说是这么说,老爷子见场中的闵康想要将刚强摔倒,刚强则试图踩闵康的脚,或用后脑撞闵康的前额,空有一身的力气使不出来,老爷子忍不住出言指点。

“靓仔,打交唔系咁嘅!先把胯部朝后顶出去,顶!不是的,你这样是挣脱不了的。肩膀要往下寸,身体跟他产生移位,再用肘部后击……不对不对,唉,真是急死人了……”

话说两个男人打起来的时候,邵艾正在屋里同柯阿姨谈话。之前吉吉曾让刚强给邵艾捎个信儿,说香港回归后便跑来广州经营医疗器械公司的柯阿姨有意收购邵艾姑父自己开的那家公司。那之后邵艾一直忙着调查佛山药厂事故,也没给柯阿姨回个话。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邵艾敷衍道,心中暗暗焦急闵康为何还没回来,别再跟刚强起了冲突。“我爸周一会来珠海,我已经三个月没见过他。到时候让他给阿姨去个电话,行吗?”

随后便听人告知,与她一同来赴宴的那个小伙子在后院跟人打起来了。邵艾连忙出屋,刚好撞见两只落汤鸡从泳池里爬出来,也不知怎么掉进去的,都这么个惨样了还不肯收手,接着掐。

围观者倒是没有盯着邵艾看的,可她还是感觉自己是那个一不小心将狮子和老虎关进同一间笼子里的动物园管理员,她要负主要责任。更何况人群中已经有小道消息在传播了,“听说是为了那个闵康,打掉了许刚强的孩子,这俩男人能不干架吗?”“不是吧,这么劲爆?”

怎么办?邵艾想上前劝架,又怕自己的出现火上浇油。环顾四周,见郭采莉站在不远处观战,脸上的神情不怎么好看。邵艾权衡利弊,虽然她此刻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位女警,可还是决定走过去求她。

等郭采莉上场的时候,闵康又一次将刚强按到地上。就见郭采莉俯身扣住闵康一只手腕,往后一掰,再一扭胳膊,闵康就被她掀到一边。随后将大号啃泥狗从草地上拎起来。

******

当晚,众人离开关府时已快十点,保姆递给两位武士每人一只冰袋带走。闵康的衣服撕烂了好几处,上衣口袋里那只箭型装饰也不知遗失在何处。好在车里有医药应急箱,邵艾虽非护理出身,药学专业的基本知识还是有的,默默地帮他把擦伤和扭伤的地方分别涂上碘伏与红花油。绅士就是绅士,受伤后带着种肃静的尊严与歉意,如同勇猛又驯服的警犬任务归来。

而如果闵康是只德牧的话,回想起刚强被郭采莉从地上揪起来时的表情,就跟不听主人管教又去偷着吃屎被抓现行的二哈一样,脏兮兮的脸上堆满请求宽恕的傻笑。嗯,回头就把手机里刚强的联络人姓名改为“二哈”怎么样?二哈这次伤得更重吧?不过采莉既然是刑警,应付普通的跌打创伤比她邵艾更有经验。

随后二人在车里闭目养神。邵艾也没问闵康为什么打架,有什么好问的?谁也没料到今晚能撞上。然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邵艾心里可不踏实。两个男人都在广东官场任职,工作上调来调去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了。恐怕要等到三人中有一个结了婚,才能翻篇。当然,若是其中有“一对”结了婚,剩下的那个就是一辈子的仇。

邵艾周日在姑妈家歇了一整天。周一没去公司上班,因为下午要去机场接父亲,早上一睁眼就开始紧张。姑妈也一样,指挥着家里的阿姨买菜备饭,拾掇这里,拾掇那里。

父亲的样子还好,双规期间的三个月也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因为出不了门,看着反倒比姑父刚去世那时候胖了。不知是因为浮胖产生的柔滑作用,还是被一次次讯问磨光了锐气,总之邵艾觉得他的气质不如原先鲜亮了,更像是马路上随处可见的平民大叔。

到家后,父亲大致讲述了双规期间的经历。都是姑妈在回他的话,邵艾则抿着嘴,贴在他身边坐着,时不时摸一下他的衣角,仿佛回到了小学时代。

晚饭后,邵艾和父亲单独坐进卧房里,才把公司里发生的那些事,包括开辟宠物药市场、姨父在股东会上作妖、以及调查佛山药厂这些告诉父亲。关于姨父在父亲被抓后的表现,父亲已经从于阿姨那里了解清楚了,重点汇报的是闵康如何帮自己结识动保机构的领导,以及刚强通过封厂逼出举报人的经过。

“我认为,”邵艾结束回顾之后,语气决绝地对父亲说,“不能再对姨父手软,要把他尽早从深圳子公司的管理层中清除出去。”这点,父亲原先只要联合姑父就能做到。现在姑妈既然决定把姑父那18%的股权出让给父亲,邵家将会拥有54%的相对控股权,这么做就更没问题了。

父亲摇了摇头,“邵艾,你先不要急。你姨父头些年一直挺老实的,最近几年越来越嚣张。据我暗里调查,他去深圳主事之后同两家香港公司走得比较近。一家是新大陆集团,号称主打中医药新科技领域,实际上呢,拿得出手的只有一款凉茶,大部分利润依靠房地产。另一家叫霄亚投资有限公司,我都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邵艾听后,仔细一琢磨,怪不得!上次股东大会的时候,姨父叫嚣着要买下姑父手中18%的股权。小姨和邵艾母亲一样,常年在家不工作。姨父作为深圳子公司总经理,除了工资外持有7%的股权,没有其他产业,哪来的钱买那18%?如果背后有外势力支持,那就说得过去了。

“爸爸是想先稳住姨父,慢慢调查这两家公司是否在打咱们的主意?”

父亲点头,“一仆不侍二主,你姨父不可能同时为那两家服务,需要确定究竟谁是幕后黑手。即便开掉你姨父,主使者还会想别的办法搞事。也许是我多心了,这次药厂事件中,送药的那个张映俞会不会也是同一家势力主使的呢?出事后就被办去了香港,所以咱们才找不着人。”

话说到这里,邵艾已经想明白了。这些人一贯的手法是多管齐下,先提前物色一个姨父这样的高层内鬼。然而铜墙铁壁一块,有内鬼也没用。所以必须搞个重大事故,让股东们人心惶惶才能争着让出股权。同时公司市值下跌,便于他们以低价收购。

“邵艾,”父亲的语音忽然有些颤抖,“这些生意上的事迟早都能得到解决。爸爸想说的是,这次我出事后你一个人撑起这个家,稳定了整个集团的人心,我和你妈以及于阿姨那些老员工已经很欣慰了。居然还能有余力去开发宠物药市场,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通上层领导关系,同时查出药厂事件的责任人,让爸爸得以平安归家。这些能力,就算是我自己退回到年轻时候,也自叹弗如。相比那些终日担心被不肖子孙败掉家产的创业者们,爸爸真是太幸福了!”

这话把邵艾的脸臊成了红果子。这里面、这里面固然有她的功劳,却也少不了前天晚上当众打架的德牧与二哈鼎力相助。

父亲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明早先给郭警官家里打个电话。等见完她家人,过两天我再拜访一下刚强。那个闵康,有空也请他来家吃顿饭吧?”

于是在周三这天傍晚,邵艾又一次离开珠海,陪父亲前往佛山。她现在真是宁肯被警察正式传唤,也不想面对这位郭女警,然而不去不行啊!人家为了邵家做出那么大的牺牲,让父亲一个人去表示感谢不合适。

当晚郭母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殷厅长也来了,还好二哈并非出席。饭后三个长辈在客厅里聊天,采莉把邵艾叫到她自己的屋。好清爽整洁的房间,邵艾心道,就跟采莉这个人一样。刚强经常来这里吗?邵艾试着在摆设品中寻找他的气息,但无法确定。

“我,问题,你,”采莉用手比划着说。她的头发还不到两寸长,不过一侧别了个细小的珠花,挺好看的,不知是不是刚强送的。

“你问吧,”邵艾说,想不到最终还是要接受警官讯问。而她该如何作答呢?

在南澳岛等候解救人质的时候,采莉曾见过她和刚强一起。邵艾不知道她的记忆恢复了多少,也不清楚她跟刚强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决定就照实说吧,不恶意搞破坏也无需善意的谎言。如果这俩人因为她说了实话而分手,那只能证明他俩感情的根基有问题。

“你们,多久,认识?”这句话里虽没提到二哈的名字,但指代是显然的。

“本科同学吧,算来有五年了。”

“你是他女友?”这句问得没有磕绊。

“不是,”干脆的回答。虽然刚强一年前向她求过婚,和她母亲也很熟,但他们从未正式确定过恋爱关系。

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睛眨了几下。“最近,来往,经常?”

“嗯,算是一直有联系吧。”

“你喜欢他?”

邵艾咬了一下嘴唇。“这个问题我不回答。”即便是公安局审犯人,这种问题也不是必须答的。

采莉没有追问,收回目光后沉默了许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这是个长句子,却没有丝毫不该有的停顿或语序上的错误,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你认为对刚强来说,什么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老家的家人,”邵艾毫不犹豫地答道,随后靠向椅背。

在外人看来,刚强绝非淡泊名利之辈。他有能力做大事,也在一直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摆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上,主动结识能帮助他上升的权贵人物,这当中包括邵家。

刚强很少向人提起他的老家人,然而邵艾却十分确定——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比拟他的父亲、哥嫂以及弟弟们在他心目中的份量。那是他在外打拼前进的动力,也是不惜用自己生命来维护的、不能被侵害的底线。

Sunday, May 19,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1章 配角男二号

“不是那么容易的,”闵康听邵艾对牛书记说,“老百姓希望医疗系统物美又价廉,那就必然会牺牲看病的效率,延误病情。尤其对我们这种人口大国来说,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沙袋游戏结束之后,大家回室内休息。精力旺盛的中青年男人们围着圆桌扎堆,猜拳,玩纸牌,嘴里说着政治豪车等女人不感兴趣的话题。而酒精让人兴致不断升高的同时,发出的动静也越来越大,想安静聊天的客人陆续转移到另一间客厅里坐下。

闵康不在男人堆里,这不是他今晚来此的目的,他甚至没有心思去跟那些有可能决定他今后职业生涯的前辈们社交。他来这儿参加宴会就是为了邵艾。她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到,去年秋天她加入卡尼教授实验室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多么大的转变。在那之前他是瞧不起女人的,这不单是由于福建那边的大家族重视男丁的传统。

闵康从小接触过的女生中就没有邵艾这样的。多数又笨又胆小,满嘴象声词感叹词与夸张的副词,同她们聊不上几句就会耗光他的耐心。要么心机满腹,伪装成猎物后自以为是地施展她们猎人的手段。即便后来去到波士顿华人圈,这种状况也没得到改善。面对她们的公仔玩具和跟公仔差不多毛茸的粉色挎包,照相时挤合的一只眼睛、微吐的舌头以及举在耳边的V形手势,他只能像吃药那样捏着鼻子迅速吞下去。“做个绅士,”这是在泉州市政府工作的父亲从小教育他的。

而即便算得上聪明好学的那些女生也只是成绩优秀而已,遇上点儿事依然优柔寡断或者叽歪咋呼个半天,几宿睡不好觉。他几乎一眼就能望尽她们的一生,幸运的找份待遇好又轻松的工作,嫁个经济条件优越对她们还不错的男人,把孩子推上好大学。偶尔将女权思想挂在嘴边逞一下能、过一下瘾。过分追求自立自强的又跟红卫兵战斗鸡一样扑腾着翅膀令人生厌。

而邵艾跟她们都不同。穿衣打扮不土气也不张扬,她的卡其色加长毛衣和棕红格子裙是他那个冬天最喜欢见到的装扮。与人交往时得体理性,用女大学生的淑善包裹着企业家的果断与精明。

这当然与她的出身密切相关,闵康知道她去美国留学的目的并非镀金或移民,研究科研课题也不是为了发论文毕业找工作。当一个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并朝那个方向努力的时候,这个人就会有种沉静又锐利的气质,这是他在同龄甚至长辈女性身上从未见过的。

无奈只过了一个学期,他二人就“缘尽”了,至少他当时是那么认为的。他见到方熠,她的正牌男友,方熠过不了多久也会加入卡尼教授的实验室,而他闵康却要毕业回国了。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他当时决定放弃是因为方熠这个人。与其说无法战胜,倒不如说没人会产生想要打败方熠的念头,而学术强只是一个方面。以德服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有方熠能做得到。

总之,闵康六月份回国参加工作那时候已不再对邵艾抱有任何幻想。倒是也没急着找女朋友,虽然无论是在中国还是美国的长辈们都替他着急。他到什么年龄段会找不到老婆么?没有这个可能。现在才刚步入职业生涯,他只想专心工作,女朋友——除非那人是邵艾——总是会有各种需求。什么你要常来陪我、你不来陪我时也要时刻惦记我。你喜欢我哪些方面?你爸妈是不是好相处的人?情人节、生日、定情纪念日……真心话,目前的他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当然说到底,还是没有爱。

岂知老天爷竟又亲手捧起她,将她不偏不倚地安到了他身边!在过去的一两个月中,他每天都要克制自己想给她打电话、约她出来见面的冲动。每天告诫自己不能心急。尽管他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将她领回家,介绍给他的亲朋好友,就像上次动保节把她介绍给各方领导们一样。几乎每晚入睡前都假装她就躺在自己身边,被他温柔地搂在怀里,将她肩上的重担移到他身上,而她只需要在他热力的呵护下安然入睡。

可他不希望自己在她心目中跟那些饥不择食的舔狗一样,靠死缠烂打、践踏个人尊严来感动她。她会亲眼见到他是个感情上进退有度、事业上认真专注的优质股。既然已在同一个城市定居,工作方面又少不了接触,感情迟早会培养起来,这点信心他是有的。而且他是真心希望能辅助她的事业,甚至不在乎她在他的强项上将他超越。来时的路上他说过,自己是跟母亲姓的,没说出口的是他俩将来的孩子也可以跟她姓。

却不是为了她家的钱。某天就算她失去了事业变得一无所有,他也有能力养活她,保证她一辈子优越的生活,对她的爱分毫不减。

******

“拿美国的医疗系统举例,”闵康强迫自己收拾心神,听女神接着说,“费用相当昂贵,效率也不怎么样,尤其是那些专科医生,排队等上三五个月是常事。医疗水平方面呢,与科技相关的是要比咱们领先。靠经验来诊断的,大部分没法跟咱们的医生相比,因为他们一天看不了几个人。加拿大又有不同,听着是免费看病,其实费用并不低,都均摊到公民税收里了。至于效率,就更成问题了。”

“我听说,”牛书记说道,“加拿大实行严格的医药分离制度,这对减轻我国当前严重的医药腐败有无帮助?”

刚才牛书记已表明,作为增城市一把手,目前正在考虑大刀阔斧整治本地医疗系统的问题。书记当然有他的专职顾问,然而今晚刚好碰上邵艾这个家族药企继承人,想听听她的看法。闵康认为牛书记是个干实事的领导。

“对杜绝医药回扣肯定是有帮助,”邵艾说,“不过这么做又会有新的问题产生。举个例子,患者如果得了不好治但也不严重的普通病,那就扛着呗,反正死不了。给患者开药,医生的工资也不会涨一分,万一吃出问题,搞不好还会起诉医生。”

牛书记点头。

“我想,脱钩也不利于新药的推广,”闵康首次开口补充道,他也是药学硕士毕业。“使用传统药,治好治不好,反正医生是按照惯例来治疗的,谁也挑不出毛病。而新药都有风险,说实话,这种药如果不给点好处的话,人家医生图啥呢?都不开新药,你们药厂挣不到钱倒是其次,医学界也难以进步。”最后这句是对邵艾说的。

“喂,闵康,你是不是男人?”吴俊出现在客厅门口,冲闵康招手,“过来这边玩牌!”

闵康不想离开,然而吴俊父亲曾做过闵康外公的秘书,关系不是一般地亲密。于是向牛书记和邵艾抱歉,跟着吴俊去到宴会厅。一眼看见人堆里众星捧月的许刚强,闵康又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嘛,在波士顿初见方熠之前,这小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跟他抢邵艾,还好很快就消失了。只是个意外,小插曲而已,好女孩都有不少追求者,闵康当时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最近的佛山药厂事件才让他意识到,刚强与邵艾的关系绝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经过一番调查,原来他俩不仅是多年的同学,最近这些日子也没少了联系。

比如今晚,她明明是作为他的女伴前来赴宴的,玩沙袋球的时候却能清晰感觉到有条暗涌的地下河在她和刚强之间拉扯不断。难道方熠并非他已成过去式的头号劲敌,刚强才是他当前与今后无法忽略的威胁?

况且两种情况有本质上的不同。邵艾若是被方熠那样的翩翩君子带去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共同生活,留给闵康的只是遗憾。而刚强和他同在广东官场谋生,年龄差不多,所以注定会一辈子处于竞争的地位。

按说他闵康在起步上就领先同龄人一大截,可那家伙也太会钻营了!他认识的人,那家伙怎么也都认识?还刚刚拿了什么省十大杰出青年的头号。哼,还不是靠外貌和女人走的捷径?就像眼下,这间屋里几乎都是男人,而作为宴会东道主、漂亮妩媚追求者无数的前副省长孙女关大小姐却一直贴在刚强身边,时而喝彩、时而撒娇,即便他都不怎么搭理她。

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么?大家垂涎而得不到的,那家伙压根儿不稀罕,这就罢了,他闵康不在乎别的女人。而能给他带来终身幸福的女神也被此人不即不离地拿捏在手心,凭什么?河北农村出来的穷小子,闵康就想不明白了,老天爷这回究竟是几个意思?难道竟然不是要成就血统高贵的状元郎抱得富家美人归的千古佳话么?难道他出道就开挂的人生仅仅是另一个人的布景衬托,被后世者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里一笔带过的配角男二号?

一边儿在心里合计,闵康走去牌桌。玩家三缺一,刚强坐庄,吴俊和郑源是闲,还有个闲位留给闵康。当闵康的目光对上刚强时他就立刻明瞭——敌意是相互的,在他将刚强当做头号劲敌的时候,刚强也在琢磨着怎么把他闵康除去,灭掉。很好,既然如此,谁也不必跟谁客气。

玩的21点,庄家刚强发牌。头一轮的牌大家都是牌面朝上。第二轮闲家们牌面向上,庄家的第二张牌是反扣的。第三轮,庄家依次问闲家是否要加牌。此刻闵康面前亮出的是一张A和一张9。刚强亮出的那张是A,扣着的自然不知道。

这就有意思了。要知道A在21点中是张极其特殊的牌,既可以算作11点,也可以当1点用。简言之,如果当做11点会导致爆牌——牌面总和超过21——的话,A就自动降至1点。现在闵康手中的牌已经是20点了,而吴俊与郑源分别为18和20,那俩人都决定不再加牌。

“这位闵先生呢?”刚强直视着闵康的眼睛,问,“应当也是不加牌了吧?”

正常情况下,这就会是闵康的决定。然而今晚不同,因为面对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手中的那副牌。要知道J、Q、K在21点中都算做10点。刚强手中已经有了A,只要扣着那张是JQK或者10这四张中的任何一张,他就赢了。从概率上来说,刚强的胜算不小。

“加牌,”闵康将这两个字铸成箭尖,用他的目光射进刚强的头颅里去。

刚强逗弄地望回他,“考虑清楚了?除非你能再拿一张A,否则一定爆牌。”

“爆牌就爆牌。”可以输,可以死,但不能怂,不能低头。

刚强于是从牌盒里摸了张出来,搁到闵康面前,还真的是张A。随后刚强自己亮出底牌,J,虽然点数相同,刚强的牌是Blackjack,胜。

“刚强真棒!”关彤拍着手,嗲声说道。

“喂,我说,”一旁的吴俊轮流看了看针尖对麦芒的二男,笑得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你俩要是想打架,去外面打,别搞坏人家的家具。”

******

片刻后,决斗的二人站到刚刚玩过沙袋球的草地上。宴会厅其他青年都跟出来观战,隔壁聊天的长辈们应当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刚强小心哦!”关彤满脸关切地叮嘱道。而闵康用眼角观察到,刚强这次带来参加宴会的殷厅长私生女神色平静,站在不远处静候。

果然便如从小练习空手道的闵康所料,刚强这个穷小子空有一身蛮力,并未受过正规训练,才交上手就吃了闵康几拳,被反扣到地上,压在闵康身下。

然而蛮力也不可小觑,高大壮硕的刚强忽然以不可思议的力量从地上背着闵康跃起。二人弹开后,闵康再次出击。

不行,这家伙太擅长咸鱼翻身,不能让他留在邵艾身边。闵康自打公务员入职以来一直自食其力,还没找过外公寻求帮助。这回他要破次例,他要动用他们家在官场上的一切人脉把刚强调走。能离开广东省最好,至不济也得是湛江、梅州那种偏远地区,让他轻易无法与身在珠海佛山两地的邵艾接触。

之后再想点儿别的办法,叫刚强永世不得翻身。


Friday, May 1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0章 姑奶奶专治绿茶女

 邵艾被刚强牵着胳膊,踏入户外初冬的夜色。后院靠近宅子的一大片土地上铺着木地板,当中嵌有两套私家泳池。一套三米宽、十米长,泳池的一半延伸至宅子内部。另一套要小得多,看着像水疗与恒温浴缸泳池。

木地板尽头是与邻居共用的小花园。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将二人身影投射到水面上,让脚下的木地板变为一艘船。

“你爸说下周要来找我,他平时都爱吃些什么?”他的右手松散地扣着她的左手腕,语气就像二人在户外闲聊。

她皱起眉。这家伙先前在屋里气势汹汹跟个绑架犯一样,还以为把她弄到外面要做什么呢?原来是讨论跟她爸吃饭的事,这思维也够跳跃的。难不成是她刚才那句“不是情敌就岳父”的最后俩字提醒他了?

“不知道,你见到他后自己问吧,我得进去了。”确切地说,他俩都该回宴会厅了。即便她跟闵康还没亲密到离开一阵子需要互相交代去向的程度,把人家郭采莉一个人晾在那里也不合适啊?

抽手,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他却开始收网,那只扣住她腕部的手掌迅速升温到几乎可以灼伤她的程度。拉扯的尽头是座核反应堆,而她这根木炭、这片叶子、这只瑟瑟发抖的小虫只需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就会化为灰烬。

她抬头,本想凶他一眼,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带走了戾气。在今晚无星无月的苍穹之下,他就是北极星。他不能被触及,但他一直都在那里,他的存在是种真理,只有瞎子才会看不见,疯子才敢不承认。而北极星是不动的,地球以及地球上的万物都在以他为轴心缓慢旋转。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进去没有?”他这句话是命令,是恐吓,也可能只是色厉内荏的哀求。“不许再理会那个闵康,进屋后你……你坐到我身边。”

“坐到你身边?”邵艾不是很确定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他俩认识这五年来,她从来也不曾清楚地把握过他的真实意图。“那采莉呢?”

“她坐我另一边啊,”多么理直气壮的回答!

邵艾仿佛能听到自己的下巴摔到地上再滚入水中的声音。要她和采莉当着众人的面,一人坐他一侧?这小子今晚喝多了吧,他以为他是谁啊,皇帝老儿么?左边西宫娘娘,右边正宫娘娘。没错,刚才那个关彤也在他身边待过,可人家是这屋的主人。谁见过女客人跟一个男人来赴宴、中途又换去另一个男人身边的,那她成什么了?以后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连柯阿姨和那位小通尼男友都会觉得她不堪入目。

然而面对无赖你是没法讲理的。“好,既然你非要管我的闲事,”她不怀好意地冲他点了下头,“那我也管你一次,公平吧?从现在起,你不许再搭理那个关彤,一心一意照顾你家采莉就好了。”

“为什么?”他迷惑地问。

“因为我不喜欢她!”这话出口时有种解恨的快感,如同吊打一只咬碎她所有衣物的老鼠。“以后你和关彤怎么着我不管,反正今天晚上她要是再来找你说话,你得装聋作哑,办得到么?”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眼睛望向宅边的树丛,嘴里像老鼠一样磨着牙。再低下头时又开始嬉皮笑脸,“这样啊,会不会,不太好呢?嘻嘻,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邵艾嗤笑一声,伸腿在北极星的皮鞋上踩了一脚。在他“嗷”的一声惨叫的瞬间,挣脱他的束缚,大步走回室内宴会厅,坐到闵康身边。

******

“你想想,16亿人民币,100多位情妇,这位市委书记居然还在法庭上叫屈,说——我这叫贪污么?我这个级别的,全国范围来看,你们管我叫贪官的话那还有一个清官没有?反腐不就是朝墙外扔砖头嘛,砸到谁算谁倒霉呗!”

酒过三巡,宴会厅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大家拿着酒水四处走动,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堆。说这话的是牛书记,故事的主人公则是茂名市才落马的一位书记,邵艾之前在新闻上见过官方报道,没想到落马后还这么盛气凌人的?

坐在牛书记身边的吴厅长今晚看样子也喝了不少,那份西方精英式的帅气与锐利被面颊上的两片红晕柔化,让看见他的人都跟着酒精上头。

“嗯,”吴厅用手指敲打着桌子,插话道,“廉洁这种事光靠自觉是不行的,还是得强化对领导干部们的监督政策。”

“所谓的监督,”牛书记猛喝了口酒,面色与刚来宴会那时无二,“难呐!我最近听到这么个说法——上级监督太远,平级监督太软,下级监督太难,组织监督太短,法律监督太晚。”

这首打油诗一出,周边都安静下来,大家竖着耳朵听牛书记解析。

“什么意思呢?咱们的公务员体系是金字塔形,每一层中,上级只有几个人,看管不了下面那么多人。而下级监督上级,谁敢呐,是不是?那么让中央特派组织来监督你?时间太短。而本地纪委的人虽然就是负责这个的,名义上与市领导们平级,监管力度上却总是差火候。你想啊,纪委那些人的福利待遇啦,孩子上学啦,配偶工作啊,不都得在本地解决?要是把工作所在地的官员都得罪遍了,他不就举步维艰了么?”

的确是这么回事,邵艾在心里赞同。同时暗自琢磨——能不能将这套理论改头换面、应用到企业管理中去呢?还有我国当前腐败严重的医药系统?

耳中听牛书记长叹一声,结束了本次话题,“于是乎,真等到法律系统来管你的那天,一切都晚了!”

众人听罢,有的鼓掌,有的唏嘘。

“年轻人都请注意啦!”关彤这时出现在大厅入口处,先前穿的那件蜜桃色礼服已被换下,此刻是一身轻便的天蓝色吊带及膝裙。“坐累了的,跟我去外面玩Cornhole布袋球好不好?”

在关大小姐的号召下,屋里的八九位中青年纷纷离开座位。邵艾没动,闵康也没起身。然而她知道他一向喜爱运动健身,为了陪自己而在室内干坐着,怪过意不去的。于是站起身,招呼闵康一同出门。

众人绕过泳池,来到草坪上。这里光线原本较暗,从关宅三楼某扇窗户里射出一束强光,将草坪上的两条斜木板和若干沙袋照得清清楚楚。Cornhole, 嗯,邵艾在波士顿的时候见人在校园里玩过,是种轻松又友好的运动,人多人少都能玩,只是在2004年底的中国还没开始流行。听说这位关大小姐目前在三番读大二,今天是11月27日,应当是回国过感恩节来了。这套设备多半是暑假期间让人专门在国内打造的。

“呐,我先介绍一下游戏规则,”关彤手拿一个沙袋,说道,“其实很简单,二人一组、四人对垒,沙袋扔到对方木板上的话,得1分;扔进木板上那个洞里,得3分。还可以有些复杂的小规矩,不过今晚时间仓促,还是一切从简吧!咱们先分组。”

说到这里,关彤放下沙袋,从一旁的地上取来一摞厚纸片。纸片原本为长方形,每张对折后跟手掌差不多大,里面应当提前做好了标记。关彤随后将纸片一张张发给客人们。也许是邵艾小人之心了,总觉得这位关大小姐有可能会在纸片里做手脚,把她自己和刚强分到一组,于是仔细盯着她的手看。果然,发给其他人的纸片是从上面取的,给刚强的那张则是从底下抽的。

好一个心机女,居然作弊?邵艾咬着嘴唇想,不行!不能让她得逞,她的阴谋也必须公诸天下。

于是等关彤发完纸片、走去前方摆放沙袋时,邵艾一个箭步冲到刚强面前,一把夺走他手中的纸片,再将她那张塞进他手里,自己才退回原位。刚强和采莉莫名其妙地朝她望过来,身边的闵康也若有所思地斜视着她。不管,不理,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邵艾这次是豁出去了。

“好,游戏开始,”前方的关彤站在两条斜板中间的空地上,宣布道。“第一轮,谁上?”

吴俊自告奋勇打头阵,并询问另外一位分到仙人掌图案的队友是谁,闵康走上前去。邵艾知道闵康除了健身打球,还从小练习空手道。吴俊虽然是初识,似乎听刚强跟她母亲提过,他在建设局的小上司是名台球高手。总之,这俩人搭档简直有些胜之不武,把对面因分到帆船图案而组队的郑源与通尼打得落花流水。

第二轮换人,一时间无人吭声。关彤率先走上前去,同时打开她自己手中的纸片问大家,“还有谁纸片上画着小鸭子的?跟我同为东边第二组。”

“我!”邵艾朗声答道,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鸭子图案展示给关彤看。见对方迷惑不解地皱起眉,邵艾心里头的舒畅感如同便秘三天后终于拉出了屎。

关彤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端庄地冲众人笑了笑,问,“西边第二组,有没有人报名?”说完便期待地望着刚强。

刚强打开自己手中的纸片,抬步走向对面那条斜板,口中问众人:“蛇?”

郭采莉从旁观者中跟了出来,站到刚强身边。

好吧,邵艾心道,这回是输定了。然而输得再惨也值得,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刚强不许她跟闵康谈恋爱,而嫁给方熠就没问题。她对他不也一样么?刚强可以和郭采莉结婚,但决不能便宜了绿茶女。那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跟一个人结婚不代表就能拥有那个人,不跟谁在一起过日子,也不代表对那人就没有决定权,是吧?这里头的逻辑她总算想通了。

开赛,刚强那边请邵艾和关彤先扔。垒球和双杠向来是邵艾体育中最弱的两样,而关大小姐显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见这俩女搭档虽然动作大捭大阖,却没几个沙袋落到对面斜板上的,更别指望进洞了。

再看对手呢?刚强双脚定在原地,身子都不带晃一晃的,小臂轻轻朝前一甩,沙袋就稳稳地飞过来。大部分都进洞了,少数几个没进的也是在洞边不远处趴着。郭采莉就更不用提了,人家那可是刑警出身!什么打靶啦,扔手榴弹的,体育竞技有啥是人家不在行的?区区几个破沙袋扔起来,几乎是百发百中。

就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后,由于水平悬殊太大,双方都有些意兴阑珊。现在轮到刚强和采莉扔最后两袋,却见刚强在沙袋出手前胳膊朝左上角一偏。哎呦,没想到最后一掷竟出现这么大的失误!紧接着邵艾就觉脑门一沉——沙袋不偏不倚地落到她脑袋上,围观者一阵哄笑。

臭小子,什么意思嘛这是?邵艾伸手取下沙袋。

还在那儿暗自嘀咕,却见郭采莉手中的沙袋也已飞至近前。嗯,这回也是高手意外失误么?沙袋又一次降落到邵艾天灵盖上。

“哈哈哈哈……”观众们这回狂笑,当中也包括刚强。

好吧,这都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呢?邵艾脑袋顶着沙袋,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呵呵,真会玩,”站在近旁观战的牛珊珊阴阳怪气地说道。随后挽起郑源的胳膊,二人一同回屋。

注:茂名市委书记贪污案是2012年的事。

Wednesday, May 15,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9章 孩子跟谁姓

 姑妈就是姑妈,邵艾不得不承认姑妈对刚强的概括十分精准。不像母亲,眼里从来看不到隐患,似乎只要两个相爱的人结婚就能保证happily ever after.

“话说回来,”又听姑妈说道,“任何事情若是考虑得太周全,也许就无从做起了。为了规避风险退而求其次,岂不是一辈子的次等品么?反过来,只要相中了就出手,以后遇上问题再见招拆招,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这话又让邵艾想起父亲。当初父亲果断辞去国营药店的工作,下海创业,怎么可能对今后面临的危机和风险都有所准备呢?便是当前已颇具规模成为远洋巨轮的邵氏药业,还是得不断面对海上的暴风雨与挑战。最安全的地方无疑是海港,但那不是船被造出来的目的。她邵艾作为一名企业家,需要带领员工们一次次远航。在尝试新航线之前还能睡得好觉,应对突发事件时保持冷静,是一名船长必备的素质……

“就这件了!”姑妈忽然拍板。

邵艾望向镜中的自己。她此刻穿的是条黑色V领无袖礼服裙,暗光的绸料之上没有任何装饰。

“别急,”姑妈边上楼边扭头冲邵艾说,“点睛之笔即刻就来。”

几分钟后,姑妈手里捧着只扁平的蓝色天鹅绒首饰盒下楼。打开盒盖,现出一条银白色钻石花项链。链子并不细,有一公分宽,为细密的人造钻拼凑而成。链子上的某处镶着一朵同样质地的钻石花,有六片花瓣,花蕊是颗略大的钻石。

“记得,戴到脖子上时,花是偏向一侧的,”姑妈边说边为邵艾戴上,将花朵移到左肩的位置。“其他任何装饰品都不需要。”

咦,别说,黑色礼服裙上多了颈部这一样首饰,整个人凸显优雅华贵。姑妈说得对,耳环戒指发饰都是画蛇添足,也不能配太花的衣服。最多拎上一款蛇皮手袋,涂两抹口红,就可以出门赴宴。哦,鉴于已是初冬,外面再罩一件雪白绒毛或深灰长毛的短袄。

“太棒了!”姑妈打量着邵艾,双手合十于胸前,“邵艾,你知道你改变了姑妈的生活么?本以为已经心如死灰,现在连我都想重回Ball场。”

就是应当从新开始生活啊,邵艾在心里说。没了爱人,成天闷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

******

三点半,闵康的车准时停到姑妈家门口。邵艾迈出家门时忽然记起,去年跨新年那晚,她和闵康一同参加卡尼教授的游船派对。自己不慎落海溺水,鬼使神差地被前往美国访问的刚强救起。三天之后,方熠也来波士顿面试。现在是11月底,还有一个月又到年终,是她神经质了吗?总觉得他们这群人又被老天爷摆弄着往一块儿凑。

“老天爷你喜欢看戏么?”邵艾在心里说,“我会好好表演,绝不怯场。”

闵康照例下车为她开门,在同她照面时怔了一下。闵康是个绅士,和她的关系还谈不上亲密,因此只是用他的目光表示了赞赏,没有言语。在同样情况下,一个楞小子会说:“你今晚真好看!”油腻大叔:“妹妹这是打算把女宾们的醋坛子都打翻吗?”换成刚强呢?大概会问她一句:“不怕冻着?呵呵。”

嗯,今日阴天,露在外面的小腿只裹了层丝袜,确实有些凉意。

进车,闵康这次坐后排,邵艾身边。她是他请去的女伴,这种情况他再坐前排就不自然了。闵康今天穿了身银灰色西装,一种颇具挑战的颜色,要求衣主一定不能油腻臃肿,才能穿出那身“金属气”。上衣口袋里没有塞口袋巾,而是别了支弓箭形状的胸针。很赞,如同邵艾脖子上的钻花项链一样,点睛之笔。

关书记此次宴会是在他父亲、前副省长关瑞声的府邸举办。位于广州二沙岛金亚花园,距珠海两小时车程、佛山一小时车程。这么长的时间俩人坐在密闭的空间里,聊些什么好呢?

“这位关书记,你熟吗?”邵艾问闵康。

“我还没见过,关书记的父亲和我外公是老搭档。当年我外公在惠州做市长,关爷爷是市委书记。后来关爷爷调去做副省长,专管交通与信息化,由我外公接他的班。听说前几个月在三番就医,最近才回来。”

“哦,”邵艾点头,怎么都喜欢去三番就医?“其实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外公叫闵胜材,那你父亲也姓闵吗?”

闵康摇头,“父亲姓沈,我是跟母亲姓。”

这样啊,邵艾心道,福建人一向看重姓氏,然而外公人脉广,比身为泉州人大常委副主任的父亲社会地位高。看来闵康出生时一家人就希望他将来回广东走外公为他铺好的路,这才破的例。和闵胜材有交情的前辈们,单冲着这个姓也会多多照顾闵康的吧?

“我也一直有个疑问,”他这时似笑非笑地靠过来,“将来你的孩子会跟谁姓?邵氏药业,得是姓邵的做继承人才顺溜吧?搞个张董刘董,感觉怪怪的。”

嗯,邵艾红晕上脸,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吧?爸妈曾暗戳戳地提过两次,希望独女将来的孩子随她姓。纯粹出于好奇,邵艾将她认识的三个男人挨个儿在心中过了下堂。方熠是不会在乎孩子跟谁姓的,这点她可以确定,虽然杨教授多半会不高兴。闵康呢,既然他自己开了个头,家里可能比其他福建家庭要开明?刚强恐怕不行,他河北老家里的父兄一定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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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亚花园楼盘于2000年才建成,有独栋别墅也有公寓楼,均为米黄色调。关家住的是栋三层欧式别墅,有两间敞亮的大客厅,一间摆着六七张圆桌,另一间给不吃饭的客人坐着休息或站着闲聊。二人先将各自的寿礼放进门口附近的小礼物间。邵艾作为闵康的女伴,原本无需单独准备礼物。为了给佛山市委书记留个印象,昨天特意去珠海湾仔码头对面的海味市场买了盒干货。

宴会形式较为松散,没有预先给客人安排座位,每人去小餐室取来自助餐,再随便找位子坐下。邵艾的确有些饿了,在托盘上摆了两盘满满的食物,肉蛋奶米面什么都有。扭头看闵康,还跟在波士顿时一样,吃那种健身者爱好的蔬菜肉类生酮饮食。

一踏进宴会厅,邵艾先注意到的是本科同学、刚强的前女友之一牛珊珊。珊珊那桌都快坐满了,左边是她父亲,增城市委牛书记。邵艾只在媒体上见过这位书记,然而跟珊珊一看就是父女俩。当年同学们不都说珊珊长了对“大官女儿眼”吗?只不过牛书记的更接近熊猫。

同闵康入座后,邵艾又意识到,珊珊另一侧的男人她也认识。单是那身标志性的白西装,非邪美之男士穿不得。刚强说过,他和牛珊珊分手就是因为郑源的介入。这人哪里好了?邵艾看不出来。而既然柯阿姨的外甥在场,柯阿姨本人坐同一张桌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到柯阿姨邵艾忍不住感叹。上次见她时,姑父的医疗器械公司新开张。那时的柯阿姨同姑妈一样,都是面容富态的旺夫相。现如今姑妈因为姑父的离世清减衰老了许多,而柯阿姨反倒滋润了。当然,邵艾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咦,阿柯你没有饮料吗?你想喝什么,我去给你取?”

说这话的是坐在柯阿姨另一侧的男人,戴着高度近视镜,看起来只比邵艾大三四岁的样子。瘦,但不同于方熠那种清癯斯文的瘦。如果方熠是在灯下品味学问的秀才,那这位就如被题海压弯了脊背的考生。

“只要是通尼端给我的,我都喜欢,”柯阿姨微胖的双手叠在下巴处,说话的神情像个十来岁的少女。

邵艾趁没人注意,吐了下舌头。随后见牛珊珊朝她这边望过来,二人隔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还好有闵康在身边!邵艾虽非那种上厕所都要人陪伴的小女生,但此时的她若是孤身一人就显得凄凉了。

这时忽觉宴会厅内噪音骤减,邵艾还以为是主人出现。朝入口处望去,见到熟悉的一男一女。女人一身暗玫瑰色蕾丝裙,不矫不媚,身姿英挺。顺滑的中长披肩发同清纯的脸蛋十分配搭,然而邵艾知道那是假发。因为据刚强说,郭采莉差一点儿就做了开颅手术。

再看刚强,那身普通的黑色西装像银行员工穿的。然而架不住人长得出众,如同一块斯里兰卡蓝宝石拿包装纸胡乱一裹就摆到柜台上,反倒透出冲天的自信。

刚强扫了一眼在座的客人们,目光略过邵艾和闵康时并未停顿。先冲牛书记那桌小鞠了个躬,再朝着邵艾旁边那桌某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热情地一笑。在他行礼期间,男人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略带西洋气质的青年站起身,冲刚强走过去,在刚强肩膀上捶了一拳。

“你小子!从三番回来,也不来找我玩?”

这位应当是刚强原先在建设局的同事吧?邵艾记得刚强上次去波士顿的时候是跟一个叫吴俊的小上司,其父为省建设厅厅长。

吴俊那桌已快满座,刚强携女友坐到一张空桌旁。这期间还有人一直在盯着刚强,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水蜜桃色的露肩礼服长裙,裙摆拖到地上,一双眼睛下弯的弧度让人想起宫廷少女的蓬蓬裙。大波浪长发一侧别了只式样简单的琥珀发卡,邵艾记得那是GUCCI今年的新款。应当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关副省长的孙女吧?邵艾仿佛听人管她叫彤彤。方才一直蝴蝶般穿梭于客人当中打招呼,刚强的到来则像大头针一样钉住了蝴蝶的翅膀。

刚强随采莉入座后,关彤立刻坐到他另一侧。从二人谈话的自然态度上判断,早就认识了。只是关彤每说三五句,刚强才回答一句,其余时间都将注意力放在另一侧的采莉身上。邵艾不由想起姑妈几个钟头前对刚强的评语,撇了撇嘴。

直到关副省长父子俩出现,关彤才挪回她应坐的位置。接下来自是一番杯盏交错的祝贺与感谢,众人开始吃东西。闵康跟吴俊父子也是交情不浅的样子,单独向关老爷子问候之后,又走去吴俊那桌说了好半天的话。那位吴厅长像是做过闵胜材的秘书,邵艾隐约听他问闵康:“外公身体可好?你小时候我还抱你去儿童乐园坐小火车,记得吗?”

而邵艾自打得知同桌坐着位佛山科学技术局的领导后,就集中精力与对方攀谈。最终破防,因为听到珊珊那桌的柯阿姨对牛书记说:“半杯酒已经是我的极限。唉,老了……”

邵艾于是就随意朝那边瞄了一眼,刚好看到柯阿姨身边的通尼面色严肃下来,用两只手捧起柯阿姨的一只手,搁到自己心窝处。

“阿柯,我不许你这样作践自己!你不知道,我时刻都在担心,我那位美貌与智慧兼得的未婚妻有一天会看不上我,离我而去。”

额的个神!邵艾这时一杯红酒抵在唇边,把已经含进嘴里的酒水控制不住地吐回杯里去。不行,受不了了,她得离开一阵儿。刚好有些渴,就走去餐室,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汁。

转身,一堵墙挡在她面前,伴随着一句严肃警告从墙头飘落,“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跟闵康那家伙来往的么?”

她抬头。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刚刚在宴会厅里还是位绅士,此刻居高临下看她的目光像是当场逮到一个惯偷,要把她手铐脚链五花大绑,关进他家的地下室里。

“你管我?”她问得理直气壮,但又不那么理直气壮,尽管她应当理直气壮,所以她的表现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还就管着你了!”咬牙切齿的回答。“跟他一起来就罢了,还穿成这样,就不怕他误会?”

“我穿得怎么了?”邵艾低头扫了自己一眼,“是光腿还是露背了?”

再说,有什么可误会的,我和他就算是在交往,犯法吗?这话她没敢说出口,怕刺激得他失去理智,在宴会上闹腾。想着转移话题,于是问道:“将来你的孩子会跟谁姓?”

“什么?”他一头雾水。

嗯,邵艾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冒出这个问题。抬手指着宴会厅的方向,“你自己瞅瞅那群人里头,女人都是你女友,男人不是情敌就是岳父。还好意思教训我?”说完便绕过他,朝餐室门口走去,心里庆幸他没有阻拦。

谁知刚离开餐室,就被他捉住手腕,拉着她从后门出了宅子。


Monday, May 13,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8章 刚强这个人的问题

 “听说许主任最近才去美国考察过,结合国外的情况,对咱们佛山高新区有什么建议么?”

邵艾去医院探望方熠的那天上午,刚强正在参加高新区管委会每月一次的工作会议。上午是他跟另外四位领导们内部讨论,下午的会才面向全体工作人员。问他这话的是党工委书记陈奥维。陈书记今年四十五六,滋润有弹性的长方形脸上,五官平和周正,让人想起麻将牌里的“中发白”,妥妥的升官相。

刚强年初确实曾随吴俊访问过波士顿,但那时的他还在广州建设局,出行目的是学习波士顿的城市建设。几个月前接到通知要被调来佛山高新区,刚强那时正陪郭采莉在三番看病。要说高新区,位于三番南部的硅谷不就是美国最大的高新区么?所以刚强在回国前倒是向当地华人打听过一些情况。

“据我了解,”刚强答道,“英美高新园区的建设好多是由高等学府里的研究机构发起的。比如硅谷,最早是斯坦福一名教授在学校里找了块空地。剑桥科技园,也是剑桥大学成立的。不像咱们,国家级的高新园由省里向国家申报,省级高新园由地级市向省里申报,一层层行政审批而建。西方科技园由于缺乏政府统筹,在资金运作上风险难免。好处是,高校里的人才对科技前沿较为熟悉,有利于创新。”

说到这里,刚强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方熠的音容笑貌。也不知道他同邵艾分手后,一个人在波士顿生活得怎么样。

“在人才和项目引进方面,”刚强接着说,“硅谷的企业推行股票制,员工收入与企业发展紧密相连,可以提高能动性。企业要想入驻高新园区靠的是市场竞争,这点有利有弊吧,一些新兴的小企业较难与大资本抗衡。”

其实这后面还可以追加一句——相比之下,咱们的企业入驻需要按流程审批,这就为送礼行贿创造了土壤。但这条刚强决定不提,谁知在座的同事们有没有收过钱呢?入职公务员的第一天刚强就给自己定下死规矩,不以任何形式拿不该拿的好处,主动砸人饭碗的事他也不做。

陈书记赞赏地点头,“原来国外是这么个状况,看来咱们同西方的同行们差别还不小。许主任作为新人,有没有在我们这儿发现什么问题?”

问题当然存在,比如创新后劲儿不足。许多企业在申请入园的时候确实带进不少新课题,一旦成功运作起来,“保障利润”就成了头号使命,大家都不愿意再冒险了。这当中包括邵艾家的药厂。

然而这条刚强也决定不提,至少不是现在。初来乍到者不可锋芒太过毕露,再说这些情况人家老领导们难道不清楚吗?挑毛病谁不会啊?你要是有办法解决,你把办法一并提出来,那才算“建设性意见”,而不是单纯地指责别人办事不力,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么能否通过制定政策来引导鼓励企业创新,同时又不损害经济效益呢?这个问题刚强需要时间来考虑。说到底,创新在目前的国内市场究竟有多少需求呢?如果当务之急是提高国民生活质量、重点救助落后地区和产业的话,那么为了创新而强迫企业去“填补国内外空白”,有多大意义?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眼光也要放长远。如果在前沿科技上总是落后于那些发达国家,本国的企业将永远停留在输出劳动力的状态,大概这就是国家兴办科技园的初衷吧?

当下抱歉地冲同事们说:“我才来半个月,对本职工作还不太熟悉,要先跟领导和同事们多学业务。”

这话说完,与刚强平级的吕副主任探身问到,“才来三天的时候,不就把人家邵氏药厂给封了?我也是回到家后,老婆问起来才知道的。我小舅子在那间药厂上班,呵呵。”

吕主任在单位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人倒不坏。刚强只是腼腆地一笑,决定不做解释。以刚强的行事风格,去到一个新地方绝不会贸然搞这么大动作出来,如果不是为了邵艾。

“我记得小许自己就是药学专业毕业的?”管委会正主任高洋说道,“身为内行,就是更容易发现问题嘛。从全国范围来看,各高新区普遍存在外行管理内行的现状,这在政策的制定上容易脱离企业需求。所以,咱们今后扩大领导队伍时,不妨多考虑像小许这样有医药生物、电子产业等专业背景的干部。陈书记,你说是不是?”

嗯,刚强心道,这位高主任就是高。常听说某地区行政长官与书记是天生的对头。作为管委会二把手与具体工作负责人,高主任既擅长凝聚人心,也没见与陈书记有明面上的不对付,值得他刚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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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了一整日。四点来钟时接到郭母电话,叫刚强晚上过去吃饭。刚强下班后先去街边小店里打包了一份凤爪和一盒炒田螺。每次去吃饭他都会带些东西,不贵但必定是人家喜欢吃的。

郭母这套高层公寓是十年新的房,三室一厅,最大那间卧房给女儿用作活动室。地上铺着层压膜垫子,靠墙处安装着吊式沙袋。刚强换上郭母为他专门准备的拖鞋,站在活动室门口看采莉踢沙袋。他喜欢训练时的采莉,如果说T型台上那些眼神颓废、搔首弄姿的嫩模是家养的金丝雀,采莉则是只羽毛紧致、蓄势待发的雏鹰。

采莉的头发已经有一寸多长,出门不戴假发也没问题,就是像个假小子。身体机能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语言还存在障碍。比如将一句话中主谓宾的次序经常搞乱。口吃,然而刚强发现,如果有人在一旁用手打着拍子,口吃的程度便能缓解。

趁她休息期间,刚强脱掉拖鞋,自己跑去踢沙袋。“哎呦——”只踢了一脚,脚背就疼得不行。

“不、不是,”她赶过来,指着他的小腿说,“脚、不是。是用胫骨,小腿。”

“哦,原来不能拿脚背来踢?”

她摆手,“初学,不要。”

刚强还待再试试,郭母出现在门口,叫二人吃饭。郭母今晚做了广式云吞面、炼奶炸馒头和清蒸龙利鱼。最近几次请刚强吃饭都没做煲仔饭了,因为发现这个北方小伙子更喜欢面食。

“刚强这个周六晚上有空吗?”晚饭接近尾声时,郭母问。

“有空。”刚强猜她可能要出去办事,让他来家里陪女儿。

“那太好了。你殷叔让我转告你,关书记这个周六在家举办生日宴。你殷叔去不了,让你陪采莉出席,顺便把贺礼带去。那什么、世驹他姥爷那天也请客,”郭母这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调。

刚强一琢磨,关书记,佛山市委书记关秉义么?刚强这次能调来高新区管委会,就是殷厅长托了这位书记的关系。虽然同在一座政府大院里工作,刚强还没见过关的面,以刚强的级别原本也不足以被邀请。人家关书记的父亲退休前是副省长,前来贺寿的那都是些什么人?而殷厅要去的话,本该带上与正妻生的儿子殷世驹。不巧当晚要去岳丈家,这才将关书记的宴会交给私生女和她男友。

郭母喜上眉梢,也顾不上吃饭了,洗净手去卧室里取来两件连衣裙。一件淡蓝色无袖,上身布满珠光线绣的花案,下摆为三层薄纱荷叶裙。另一件短袖、裙摆及膝,粉白面料打底,外罩一层暗玫瑰蕾丝,比蓝色那条更为修身包臀。

“刚强,你觉得哪件更合适?”郭母问。

都快十二月了,不冷吗?刚强心里嘀咕着,来回掂量两件礼服裙。采莉肯定喜欢蓝色那件,也确实更符合她的气质。而郭母之所以问他,定然是因为做母亲的想让女儿穿得更娇艳、更有女人味。再加上采莉大病初愈,多少带点儿“冲喜”的意思,整天蓝的白的也太寡淡了。

“红色的好看,”刚强这话是冲着采莉说的,“现在那些女星们都流行转型。趁年轻,多尝试一下不同风格喽?”

采莉眨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点点头。

“我就知道刚强跟我想的一样!”郭母兴奋地将两件礼服收回屋内,回来时又捧出一套西装。“刚强,这是别人送给你殷叔的,有些年头了。他一天到晚警服不离身,一次也没穿过,现在发福了估计想穿也穿不上。让我拿给你,试试合不合身?”

刚强平时上班穿衬衣,冷了就在外面添一件单位发的“干部服”。有那么两套西装以备不时之需,都是平价货。此刻瞄了眼郭母手中那套绀蓝色西装,尽管“有些年头”,无疑是从欧美捎回来的名牌高档货。慌忙摆手,“不不,使不得,我有衣服。”

“刚强这就见外啦!快过来试试。”郭母冲他招手。

刚强于是离桌,洗净手,将西装上衣套到衬衣外。

“哎呦,哎呦,”郭母夸张地拿手遮着眼睛,如同被亮光刺到了,“怪不得平时打扮朴素,稍一修饰就这么耀眼的?刚强你说你穿这身去赴宴,得吸引多少倾慕的目光?将来可不能辜负了我家采莉哦!”

“妈!”采莉抗议地叫了母亲一声。

嗯,刚强心道,他和采莉在外人看来无疑是恋爱关系了,真实情况呢?不好说,还没谈过。她目前的状况还无法做深度交谈,虽然看上去什么都明白。

当下脱掉西装,还给郭母。“多谢殷叔和郭阿姨。我现在刚来佛山工作没多久,这次去赴宴的客人各个级别比我高,我一个不入流的后生仔是不是该低调些啊?这套西装请阿姨暂时替我保管,哪天升职了再来问阿姨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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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周六这天午饭后,邵艾也在姑妈家挑选礼服。两天前闵康邀请她今晚一同出席佛山市委书记家的宴会。邵艾由于方熠的病,其实没心情参加任何宴会。考虑到自家在广东境内的药厂建在佛山,难得机会结识一下那边的领导。此外,闵康这些日子帮了她不少忙,已经为方熠联系上台湾和新加坡的华人骨髓库。于公于私,她都不应当拒绝。

想起那天从方熠的病房出来,迎面碰上前来照顾他的女孩,魏蓝。严格说来,魏蓝同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不该再用“女孩”来称呼。可在邵艾看来,魏蓝同四年前学术会议上初见时的样子完全没变化,气质纯净得像透明玻璃窗外无云的天空。

“邵艾,”魏蓝一见面就同她说,“你终于来了。”

邵艾冲她点了下头,“谢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方熠。”

魏蓝低头望着手中的花束,“我知道你们才分开不久,不应该这么快来取代你的位置,如果不是因为……”

邵艾抿嘴一笑,“说什么呢?我和方熠已经结束恋人关系,他有你陪伴是他的幸运。”

“对了,那个闵康,”邵艾的思绪被姑妈语含深意地打断,“什么时候叫来家里吃顿饭,让我瞅瞅?”

邵艾没吭声,只是点了下头。她这么配合地挑选礼服,由着姑妈骄傲地翻出一件件存货来套到身上,大概姑妈误会她和闵康的关系了。

邵艾做学生时,穿衣风格温婉简约。现如今作为一名女企业家,平日装束较职业化。然而“女为悦己者容”,从闵康的角度来考虑,首次邀请她作为女伴去赴宴,席上的客人还都是他的上级与同事,这里面毕竟有个主从差别。邵艾若是以一副女强人姿态伴在他身边,那就多少有些恶心人了,是吧?

而住在姑妈家是无需为礼服发愁的。同邵艾母亲的淑女衣帽间比起来,姑妈的收藏更加港台前卫。衣服有的穿过一两次,还有的明知自己不合身,纯粹是因为“太钟意”而买回家来观赏的。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能不让人兴奋吗?

又听姑妈欲言又止地说:“之前你妈老跟我提刚强、刚强的,这次见过面呢,我却感觉……”

这话让邵艾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刚强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说好呢?”姑妈眯起眼睛,十个手指像在空气中拨弄竖琴,面上那副难以取舍的煎熬比她平日挑选珠宝时还要强烈。

“这小伙子吧,品德看起来不错,各方面也都相当优秀。就是为人、为人太过……光亮!让人没法不注意到、好难不心动。能一直藏在家里最好了,呵呵,可他那份工作少不了要同各色人等打交道。我是担心你要真嫁给他,日后光忙着驱蜂赶蝶就够你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