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3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56章 卖身门

吉吉几乎是一觉醒来发觉天塌了,自己成为各大媒体众矢之的。起因是某娱乐博主自称为当红明星傅吉吉的中山大学校友,手中握有内部消息和无法驳斥的铁证——傅吉吉在读大学期间因家境贫寒无力缴学费,又加上妹妹被烧成重伤急需做手术,曾将自己“卖身”给了一名香港籍来广州投资办厂的老阿姨。

粉丝们原本是不信的,可这位博主显然有备而来,隔几个钟头就抛出一样证据,给原本已经烧旺的炉子再添一把柴火。比如吉吉在河北寨西店老家被烧毁的农房残骸,背着洗褪色的军用书包、球鞋露出脚趾的吉吉与高中同学的照片。这里就奇怪了,作为一同在广州读书的大学同学,怎么会有吉吉高中时期的照片?有粉丝提出这个疑问,但被汹涌的评论潮湮没了。

之后是有关那位老阿姨的。虽未点名道姓,但年龄、相貌特征、公司和婚姻状况都有板有眼。并附有阿姨的公司官网照片,面部打码,背后的公司名称被涂花。然而只需去那些搜图引擎上动动手就能追溯到原图。

这都是怎么回事?吉吉和经纪人璇姐通了电话又见面商讨,均不得要领。难道是竞争对手或对手的粉丝故意抹黑?这种情况在娱乐圈常见得很。只是,能全面系统地提供如此多的背景和细节,这位大侠也太厉害了吧?让人怀疑其后台不一般。

璇姐也是明港传媒的经纪人。当年文哥举家移民加拿大,将吉吉托付给他最信任的工作伙伴。让吉吉感激的是,自始至终璇姐也没追问吉吉——网上那些传闻和所谓的证据是不是“真的”。这些年在娱乐圈见得多了,明星们为了上位走红或者仅仅是挣一口吃食,被形形色色的导演、制片人、金牌经纪、投资商主动被动地潜规则。他吉吉当然也未能免俗,出道后的第一部成名作就是靠陪睡男导演才当上的男一。这些,粉丝们也都心知肚明。

但大学时代不一样。当年文哥给吉吉的定位为高知路线,“你要跟那些中学都没读完的同行们区分开来,你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文雅的谈吐,广博的知识面,是令吉吉的粉丝们最引以为豪的。现在被爆出在大学期间就为了钱而卖身,这让粉丝们情何以堪啊?

所以这些年来,吉吉小心翼翼地捂着这块耻辱的伤疤,有时会在睡梦中惊出一身冷汗。然而该来的躲不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卖身门”这件丑闻一出,他傅吉吉的演艺事业算是到头了。也好,总算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只是想不通,十年前的事,他成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有人一早知道又那么看不惯他,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站出来,公诸于世?

******

事发于2010年圣诞节前。到来年元旦那天,吉吉已经掉粉七十多万,新推出的第三代印有吉吉头像的抱枕无人问津,原本谈妥的电瓶车代言商也撤回了合同。大概觉得时机差不多了,19号的那个周日晚,两名陌生男人约吉吉去一家酒吧包间见面,说与卖身门有关。

广州一月份雨水不多,这天却和春季一样,从午后便下个不停。酒吧位于天河区一栋商务楼的顶层,适合观景。吉吉进包间后,见两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等在那里。阔脸虎眉的那位,穿件老爷车翻领夹克,拉链敞开,有点乡镇干部老气横秋的味道。另一个黑瘦精干,皮肤和衣服有如珠三角满大街的工头和承包商,似乎总蒙着一层吹洗不掉的黄尘。

二人等吉吉入座后,疑似乡镇干部的那位从公文包里取出两只厚厚的牛皮信封,搁到桌上。吉吉抓过一只来细看,里面都是钱,还是美金。笑了,“这是打算,让我再卖一次?”

“傅先生说笑了,”干部说这话时,脸上却没有笑。“我们对你没兴趣。许刚强是你发小对吧?”

吉吉没料到一上来便听到刚强的名字。他本以为这些人是来勒索他,问他要封口费的。原来他们的目标竟然是刚强?

“你们想干什么?”

“傅先生,对最近媒体上流传的有关你的各种报道,我们表示遗憾。但都是事实,没冤枉你吧?”

吉吉不置可否。

“解决之道嘛,也很简单。只要你自己站出来辟谣,说那些经历都是发生在许刚强身上的就可以了。你们俩一个村长大的,家境差不多,读同一所大学。姓许的长相嘛,说他干这个的,也有人信。你只要站出来澄清这个事实,剩下的由我们来做。保证提供令人信服的证据,把你洗成小白兔。”

吉吉呼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广州城原本绚烂的夜景被密雨洇湿后,还原成他记忆中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当时他收了柯阿姨五万块钱,并答应大学期间不交女朋友。没忍住,跟吕家妍复合了,并被阿姨发现。

那晚被阿姨的保镖洪飞逮住,情急之下叫刚强来救命,险些就把刚强给害了!然后为了营救刚强,又打电话给柯阿姨的老公。最后刚强倒是逃脱了阿姨的魔掌,却差点儿被阿姨老公那几个马仔给活活打死。

哦,回来的路上他俩还坐进邵艾的车里去了是吧?刚强被邵艾掌掴,因为鬼使神差地亲了邵艾,而后者那时正和方熠谈朋友。谁也没料到这俩人最终成了一对,祝福他们,好人有好报。而他吉吉原本只有烂命一条,为了星路不得不辜负吕家妍的一片深情。最近这几年总算尝过了成功的滋味、事业的辉煌,在万人狂呼与尖叫声中似乎真的化身为出身高贵的王子。其实,还是那个一早没了爹、母亲有精神病的穷小子,贱命一条。挺好的,既然事情扯上刚强,选择就变容易了。

“我想,”吉吉收回目光后,悠悠地说道,“你们不是很清楚我跟许刚强的关系。”

“我们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

吉吉摇头,抬起一只手,将自己黑色衬衣领口下的两只纽扣依次解开。不得不说,明星的一举一动都自带“镜头感”,两个进门后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都为之动容,眼神从吉吉身上仓皇地移开。

“我胸膛里的这颗心,”吉吉的手指按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许刚强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来取。”

干部与包工头互望一眼,没再说话。拾起桌上的信封收好,离开包间。

******

柯秀仪接到两个男人的邀请后,带上自己的保镖一同前往。保镖已经不是洪飞了,洪飞两年前已退役成家。其实阿姨自从和王通尼结婚后,也用不着保镖,现在这位基本上就是司机的角色。

要见她的两个男人什么来路?虽然不认识,柯阿姨孤身一人混迹港粤商圈多年,猜也能猜到。最近吉吉忽然被人掀老底,连带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所谓反常必妖,阿姨料到背后必有人在搞事。这些天来她按兵不动,就等着主事之人上门来找她。

自从认识比她儿子还小几岁的通尼之后,阿姨一年四季都是年轻女人的穿戴打扮。今晚罕有地换上一身贵妇装,Giorgio Armani的冬季连衣裙,黑底上有细灰白线绣的滨菊图案,上身再披一件孔雀绿的皮草。眉骨下涂着闪亮的蓝灰色眼影,相书里标准的富贵脸庞虽然不得不向岁月认输,威严与老辣却与日俱增。随身带的爱马仕蛇皮包里若是摸出一只手枪,谁都不会感到意外。

“柯总,”两个男人对柯阿姨比对吉吉要客气。

“请叫我王太。”

“王太,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想请您帮个忙。”干部嘴里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俩信封。除此之外,还有一份阿姨公司医疗器械的订单。“我们想了解一下,您跟傅吉吉和许刚强的关系。”

柯阿姨瞅了一眼桌上的事物,没有用手碰。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取出一支女士烟,点上。

“我是,99年底的时候,在一家咖啡厅认识的傅吉吉,他当时在勤工俭学。后来,我听说他家里遭遇不幸,如果筹不到钱做手术,妹妹就终生毁容了。我见他可怜,就借了笔钱给他。他感念我的好意,时不时出来陪我吃个饭,逛下街,就是这样。”

两个男人的表情,好比闻到腥味的鲨鱼被拦在了海网之外。“就只是吃个饭,逛下街?”

“嗯,可不是嘛,你们以为呢?”阿姨不无挑衅地望着对方,“你们如果有证据,证明他跟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尽管把证据亮出来。否则,无凭无据地在网上造我的谣,我正打算告你们的,知不知道?我公司的律师都已经起草好文件了。”

包工头连忙摆手,“王太您别误会!我们只是觉得奇怪,从农村来广州读书打工的可怜虫有不少,您为啥这么大方,送钱给一个无亲无故的小伙子?”

“都说是借的!”柯阿姨拿烟点着对方,“后来那笔钱分几次还给我了,银行里有转账人的姓名、时间,这些记录我可是存着的。”

“那、许刚强呢?”干部还不死心,“您也是认识他的,对不对?”

“认识,因为他不光是吉吉的朋友。确切说来,我跟他太太家熟识在先。我珠海这家医疗器械公司,是她姑父宋伟梁一手创办的,剪彩的时候还请我去喝酒,”柯阿姨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戚。

“宋伟梁,可真是个好男人!生意场上吃得开,难得对老婆和家人还那么好。唉,要么说,好人没好报。”

正自感叹,包里的手机响了。柯阿姨看了眼手机上的号码,脸上的神色顿时切换为少女初恋的甜蜜。“通尼啊,你回家了?我很好,被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叫出来,不用担心,有阿疆陪着我……你饿不饿?待会儿我带宵夜回去给你吃啊。”

挂断电话,柯阿姨的神色明显不耐烦起来,将烟头在桌上的玻璃缸里掐灭。

“没错,我是喜欢年轻的男孩子。他们有活力,正直善良,没有那些阴沟里老鳖虫的花花肠子。我愿意看着他们一个个成功!我柯秀仪这把年纪,该有的都有了,现在就想跟我的小鲜肉老公好好过日子,碍着谁了?你们再继续公开造我的谣,我保证,不光你俩,你们背后那位主子一定叫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露个脸。到时咱们看,出洋相的系边个?”

******

柯阿姨说到做到,之后没几天就找来记者,对卖身门一事做出澄清。这样一来,整件事有了质的反转。吉吉从寡廉鲜耻、欺世盗名的凤凰男一跃升为身世可怜、自强不息的逆天改命成功者。粉丝们都回来了,含着眼泪回来了,代言商的合同也重新摆在了他面前。而柯阿姨也成了慷慨解囊救助贫困学子的良心企业家。粉丝们为表示感谢,从阿姨的公司集体采购了一批美容仪。

当卖身门事件在媒体上喧闹发酵的同时,忙着同日本人和国资委交涉的邵艾也关注上了。因为新闻里几次提到过刚强,还暗指刚强也与柯阿姨有染。

关于这两个男人同柯阿姨的关系,邵艾老早就考虑过。在姑父公司开张的酒会上,柯阿姨曾鬼鬼祟祟地向她打听吉吉和刚强的消息,那时候邵艾就觉得不对劲儿。后来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她原本是陪方熠去医院照顾急性胃炎的方爸,归途中出于好心,给那俩同学上了她的出租车。当时刚强的状态明显不正常嘛,不仅像嗑了药,身上还有伤。

几年后,她答应了刚强的求婚。那时她决定,这件事永远也不会向他主动问起。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那都是在他俩互相表明心意之前了。他不是还有过三个女朋友吗?就算问他,他也未必说实话。就算他说的是实话,她还不一定信呢。既然决定一起走下去,没必要吃这种回头醋。

然而邵艾远在苏州的母亲坐不住了,赶在柯阿姨出来澄清之前,她先来了个公开声明。“不是什么样的男人都能做我们邵家的女婿。这个姑爷,我是一早打听清楚的,跟我女儿订婚之前还是处男。嗯,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早就验明正身了。”

妈——妈——邵艾毛都炸了,您这叫什么话?处男还能怎么验?就别跟着添乱了。

刚强现在正忙着呢,本月24号,罗湖区将召开人民代表大会。届时梁区长会正式离职,升任揭阳市委书记。刚强被提名为罗湖区长候选人,会上要公开投票的,这些日子正马不停蹄地拜见各方各面的领导和同事。邵艾不想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去打扰他。

邵艾暂时还不知道的是,刚强那边的经历比卖身门还要惊心动魄。

Saturday, December 28,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55章 非法同居

 “喂,我那天去黄先麟公司,你猜我遇上谁了?”

邵艾听到这句问话时,正迷迷糊糊地即将沉入梦乡。“你碰见谁了?”她闭着眼睛,嘴巴机械地问。

“虾仔!唉,你是不认识的了,”刚强躺在她身边,在黑暗中瞪着双大眼睛,睡衣散发着她熟悉的气味和热力。明知道他说的这几人她都没见过,还是忍不住跟她倾诉。夫妻的常态。

“虾仔跟国斌是后西村的青年。我刚认识他俩的时候,不是被吴厅派去海陆丰工作么?艾玛,那是几年前的事了?2004,一晃六年了。虾仔跟我说,国斌去年考上大学了呢!就在深大,还不错吧?是他们村历史上第一个进大学的孩子。现在应当是上大二,离那么近,我老寻思着去学校看看他,老没空……”

刚强还在那里自言自语,邵艾已神回六年前,困意全无。

汕尾市,旧称海陆丰,是个邵艾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不光她,即便好多土生土长的广东人都没去过。听说民风彪悍异常,好多村子一个姓,由族长管理。现如今为世界最大的冰毒产地。之前还有不少以家庭为单位的假钞加工作坊,去年严打过一次,好了些。

然而那个陌生的地区与邵家并非毫无关联。刚强就是在陆丰市工作时认识的女警郭采莉,后者去南澳岛执行任务,与岛上警队联合抓捕豹哥那一伙匪徒。后来听刚强说,那伙人中的耳钉男和纹身男,他早些时候在陆丰一家酒吧里就遇上过。总之,邵家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登岛旅游,姑父命丧南澳岛,父亲命大,被刚强和郭采莉合力救回……

一通胡思乱想,意识到自己也该表示一下关心,问:“国斌读的什么专业?”

没有回答。

“你去黄先麟公司干什么?你们还真打算把肖市长给弄下来?”

回答她的是一串鼾声。邵艾伸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电子表,11:20,明天她还要早起去开什么三八红旗手表彰大会。现如今整个珠三角地区都在刮台风,他俩得在这家旅馆里多住上几日。

下床,把钱包找出来。里面有不到三千块现金,邵艾自己留了五百,剩下的轻轻塞到二人枕头中间。两夫妻过日子不分账,银行卡共用,也没做过婚前财产鉴定。刚强平日不怎么花钱,工作忙又整天出差,吃饭上要么食堂要么工餐。手机可以报销通讯费,坐车有交通费。看病除了有医保,还有公家给的医疗补助,俗称“公务员二次报销”。总之除了住房,花不到他自己几个钱。

但她还是喜欢给他塞钱。无论是他回珠海,还是她去深圳看他,会习惯性地给他现金。他俩还没结婚那时候,她坐着卡车去上陵镇找他,离开前就在他枕头下放了两千块。明天她要在外开一整天的会,他可以拿着这点钱在附近逛逛,胡吃胡花。即便他也有卡,即便他们夫妻不分账。

重新上床躺下,刚要入睡,听走廊里脚步声隆隆,似乎有不少人在走动,还有响亮的砸门声。正常来说都这个点儿了,不应该。唉,下次不住这家旅馆了。

砰砰!“开门,查房!”

邵艾打了个激灵,在床上坐起。查房,还真的有警察来查房?扭开台灯,匆匆下地找衣服,同时想将床上的大熊摇醒。大熊可能白天累着了,哼哼两声就是不睁眼。邵艾没辙,自己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年轻的皮肤白净,穿着深蓝色警察制服。中年那位警裤、衬衣,外套一件普通的褐色皮夹克,用自己河马般的肤色来证明资历。其他同事在走廊里敲别间的门。

“查房,屋里几个人?都看下身份证。”

邵艾赶紧去取她和刚强的身份证。两位警察进屋,把客厅里的灯都打开。刚强终于被吵醒,一脸迷惘地坐起身。

“你俩什么关系?”中年警察斜睨着手中的两张身份证。“一个深圳,一个珠海。”

“是夫妻啊,登了记,办过婚礼的!”邵艾诚恳地说,“我俩工作单位不在一起,没办法。”

“出什么事了?”卧房里的刚强睡眼惺忪地穿上衣服,大概以为楼里发生了命案。

年轻的警察在他背后搜床。“赵队,你看!”手握一把现金走出来,交给上司。

邵艾心里咯噔一下,真想抬手抽自己俩嘴巴。“警察同志,这个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是我送给他的,给他零花的。”

“你给他的?活久见了嘿,”赵队左眼角处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踱到卧房门口,将衣冠不整的刚强上下打量一番。

“我说你年富力强的,干点儿啥不好?挣这种钱不丢人么?跟我走一趟吧。”

“不是,哪来的钱?”刚强朦胧地问,到现在还一头雾水。“为啥抓我们?”

******

夫妇俩穿上冬衣,每人只让带钱包和手机。大概见刚强“年富力强”,怕他搞事,还拿手铐把他给铐了。邵艾满心抱歉地跟在冤大头身后出了房间,乘电梯下楼。

到酒店大堂里一瞧,貌似他俩是今晚扫黄打非小队唯一的收获。嗯,还是女嫖客,跟鸭!在旅馆门口坐进警车的时候邵艾东张西望,祈祷没有记者拍照录视频。虽然他俩平日里上新闻是家常便饭,但要以这种方式被报道,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坐进警车后排,刚强彻底清醒了。“警察同志,我记得你们公安部有个《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多少条来着?要有县级以上检查文件才能搜查居民住户。”

“呦,遇上个懂法的,”坐在前排的赵队转身说道,“旅馆不算在住所的定义范围内。”

“我能不能打个电话?”

“你打,”赵队饶有兴趣地说,大概想看看他能打给谁。邵艾猜多半是打给梁区长,请他在电话里跟警察们解释。

“喂,小婉,我是刚强,”由于两只手是铐在一起的,刚强捧着手机的姿势有些滑稽,“不好意思,深更半夜吵醒你。我……遇上点事。”

说到这里,斜眼望着邵艾,目光中带着顽皮和戏弄。邵艾忽然担心起来,很怕他会说出“我嫖娼被警察抓了”之类的话,那家伙向来喜欢在她绷紧的神经上拨弄琴弦。还好,他只是将今晚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电话那头随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沈小婉,除了在电视上,邵艾迄今还没见过。据说还未婚,有没有男朋友不知道。他俩最近见过面吗?刚强经常来北京,就算这次没时间,总有见着的时候。应当会一起吃饭吧?会不会去她家?邵艾警告自己及时打住。这种问题不能多想,想多了就是个无底洞。

警车还没开到丰台区分局,赵队就接到副局长要求放人的消息。车在路口调了个头,直接往回开。两位警察给夫妇俩道歉,并将没收的2300元人民币原数退回。夫妇俩也不停地道歉,说打扰了警察同志工作,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番折腾,好歹回到旅馆房间。二人又累又困,爬上床却睡不着了。

“为什么老想着给我钱?”他在黑暗中问。

为什么?她只是出于本能地这么做,倒从未考虑过背后的原因。

“因为……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

如果那天刚强没有及时出现,她今天将会是完全不同的命运。恐怕就没有父亲了,也不存在刚强这个老公。不知道她会跟个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说什么胡话?”他把她揽进怀里,“越活越傻了。”

******

回珠海后,邵艾照刚强的建议,去找珠海国资委的徐主任商议投资宠物疫苗一事。过程并没有想象得顺利。徐主任是个快五十岁的大姐,多肉的脸不太显老,但怎么舒展也去不掉眉心的川字纹。徐主任对她的提议表示支持,说会好好考虑。以邵艾对官场的了解,这种考虑很可能拖延到猴年马月,对她迫在眉睫的决策来说无疑是种回绝。她现在才意识到,当初创办这家宠物药公司之所以能得到市政府的大力支持,是因为有闵康在。

闵康曾在暗地里为她的事业出过多少力?这个问题已无从考究。而她,从来也没主动为他做过什么。不光是对闵康,回想过去的这些年,除了读书,她基本上都是在忙家族生意,并从她认识的那些人里获得各种帮助。“穷得只剩下钱了”,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所以她才老想着给刚强塞钱吧?

总之,还是不麻烦闵康了。她不想再单方面地接受他的馈赠,而如果她以任何方式去回报他,给刚强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这不是小心眼的问题。两个男人目前是公开的政敌,一方的太太却要求助于另一方,传出去多没面子?

说来要怪她自己。来珠海定居已经六年了,精力都放在公司具体事务上。有时王浩辰也会委婉地提醒她——作为集团未来的总负责人,要学会慢慢在经营管理上放手,转而去进行更有战略意义的部署。是她的格局不行吗?换成刚强也许早就跟政府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熟络了。

更不用说,当年毫无资源、白手起家的父亲又是怎么结识到那些政要、打通各方面关系的呢?她的起步可比父亲高多了。也许真的是能力有问题,懒,又或者她从根本上是厌恶这一套的?只想做个踏踏实实的商人,做许太太,剑剑的妈。每每想到这些,让人心灰意冷。

这天她来市政府拜见周秘书,后者目前已升为副市长了。在进大楼之前,邵艾瞥见正门外那个圆形的池塘。就在池塘边,于刚强向她求婚之后的两个月,她向闵康明白地表示,她已心有所属。

转身,却见闵康正从楼里走出。

“邵艾,你来了?”闵康冲她一笑,神色中没有丝毫意外。自从闵康两年前调往福田,二人这还是首次重遇。

短暂的惊惶过后,邵艾意识到闵康肯定是刚见完周副市长。且多半已从后者那里了解到,她待会儿也要过来。

“闵康,今天有空来珠海?”她若无其事地问,“听刚强说,你俩还能经常见面。”

最后一句出口,邵艾有些后悔。原先在波士顿读书时,她和闵康住上下楼,又同在卡尼教授的实验室工作,还是项目上的搭档。经常是这边一起乘公寓电梯下楼,那边再一块儿进实验室,以至于同学中有传言,说他俩是同居的情侣。那段时光对他们来说,纯净无忧,如同波士顿的天与海。

现在两人都改变了许多。闵康看身材依然保持着运动的习惯,气质上却在与刚强靠近,共同代表着我国新一代经济发达地区的知识分子官员——懂科技,懂市场,也通人情世故。少年学子的青涩已荡然无存,看她的眼神却还如往日一般,带着微颤的温柔。

闵康冲她点了下头,“听说,你打算跟原仓制药合作,搞宠物疫苗?”

“目前是有这么个意向,”邵艾无奈地承认。这事一直都没敢告诉父亲,但迟早会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要不要先斩后奏,她还没想好。更要紧的是,对原仓这个人,她还不怎么了解。

“以我们家跟日本商人打交道的经验,”闵康望着附近的池塘说,“他们比较重视与生意伙伴间的信赖与私交,不像欧美人那样死抠合同的条款,这种风格有好也有坏吧。”

怪不得,邵艾心道。原仓接近她的方式是先让未婚妻的私募公司给海珠动保投一笔资金,后让未婚妻在晚宴上把他介绍过来。当然也是事出有因,原仓的父亲二十年前公事公办地找过邵父,不是被“无礼地”拒绝了吗?

邵艾谢过闵康的建议,看了眼手表,已到了跟周市长约好的时间。简单问候了闵康的太太和儿子,便同他告辞。

与周市长的会面倒是意想不到地顺利。周市长先向她抱歉,说徐主任最近心情不太好,因为在一、二级市场上的投资频频失利,新入主的五家上市公司业绩也不怎么样。尤其是一家比海珠动保规模稍大的药企,去年收购时的单价是12元每股,今年跌到4元了,等等。不过呢,周市长自己还是很看好海珠动保的,有邵氏人药集团这么些年的成功做担保。请邵艾回去耐心等消息,他会找徐主任做做工作。

没等多久,邵艾两天后便接到徐主任的电话,约她见面商讨具体的注资条款。她明白,这回又是闵康暗中给力,周市长才决定帮她说话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刚强呢?

目前刚强与肖市长的斗争已经进入到明枪实战的白热化阶段,撕破脸了。刚强这边除了有吴厅长做后盾,据他说梁区长也豁出去了。梁区长认为肖市长上任后不是一碗水端不平的问题,对福田区的偏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而深交所从罗湖迁址到福田一事,乃压到梁区长的最后一根稻草。

肖市长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刚强查他,他也查刚强,包括刚强的老家人、他在大学期间的经历。很快便派亲信找上了两个人,一是傅吉吉,一是柯阿姨。

Friday, December 27, 2024

当前中国的六大矛盾,出路在哪儿?

 认识的一个海归教授今天在微信群里发了张图,这张图是蓝卡集团创始人于浩波在给报告的时候,总结的“当前经济社会存在的六大矛盾”。我认为相当精准,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下。

  • “日益增长的品味”和“日益干瘪的钱包”之间的矛盾

在经历了过去二三十年经济飞速增长之后,人们的消费品味显然大幅提高了。而经济下行使得占国民主体的工薪族,甚至自以为早已实现财富自由、可以提前退休的阶层都不敢买奢侈品了。

拿羽绒服市场来说,今年500以上的都卖不动,打工族们把目光集聚在200-300这个价位(而一件真有羽绒的衣服,成本价是在300-600元左右)。结果大家最后买到的都是标着90%羽绒含量的“飞丝服”。有一家羽绒服厂商,两个月卖出了6万件200元以下的假童装。

当然好处也不是没有。现在餐饮、网约车都在伴随着工资缩水而降价,基本的生活质量还能得以维持。

  • “房价再涨就出问题”和“房价一跌也出问题”的矛盾

这个不用我说,就是现实。中国房价在2018前后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房地产业的收入占整个国民经济的三分之一。现在一栋栋高楼被银行和政府从破产的房地产商和无力还贷的房主手中收回,空在那里。

  • “现金拿在手里就贬值”与“现金投资出去就亏钱”的矛盾

最近流行一种说法,这几年凡是有上进心、拼搏进取的朋友们都亏惨了。当然,这些人之前挣那么多钱,大部分是依靠时代的红利。所以可以说是:把凭运气挣来的钱,又凭本事赔了出去。

  • “创业就亏损”与“不创业就失业”的矛盾

即便是真有能力的,早些年开好多家连锁店的,在这种大环境下除了萎缩经营,也没有别的办法。

  • “有事干就焦虑”与“没事干就抑郁”的矛盾

前几年鼓吹的躺平生活已经过时。有希望在,躺平才能趟得心安理得。原本靠着出租房屋无需工作的群体,由于房价、房租的骤降也不得不从床上站起来,继续打拼。

  • “一没共识就内耗”与“有了共识就内卷”的矛盾

我个人认为,这一条解释了上面的很多条。正是因为之前的经济增长并没有建立在健康的经济体系和民众三观之上,才会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垮得这么厉害。“内耗”与“内卷”,把这俩习惯改了,经济复苏也许就能看到出路。

Wednesday, December 25,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54章 困难的选择题

晚饭去哪里吃?夫妇俩都来过北京多次,大家叫得上名的那几个本地老字号早已提不起兴趣。万幸的是,坐进出租车后,二人商议时被热心的司机听到了。话说咱们首都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那真是个个高水平的头脑外加一流的口才,除了对国际形势和国内实事有着比央视新闻分析员更及时、更深刻、更内幕的消息外,还能为全国各地来的游客提供衣食住行方面的建议。

“要我说呢,王府井新开了家火锅店,叫内什么……麻渔村,要不您二位去那儿试试?”司机半转着身子,长相酷似《我爱我家》里的喜剧演员梁天。留一小分头,眼睛似纽扣即将从扣眼里钻出前的那一刻。

火锅?邵艾倒是从未设想过两个人吃火锅的情形。好啊,11月份从广东飞来北京,如同泡完温泉后一脚踏到冰凉的水泥地上,吃火锅暖暖也好。

车子驶离机场。窗外的城市在夜风吹拂下愈发显得厚重大气。对已经习惯珠三角地区生活的邵艾来说,这里的马路太过宽阔,楼与楼之间离得较远,路旁的人行道也不够热闹。一路上都是刚强在跟司机聊。从火锅到海鲜,而既然提到海鲜,司机少不了要搬出那句“在北京吃海鲜还不如买张机票飞去深圳吃更划算”的名言。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聊起深圳以及那几个深圳起家的房地产巨头。司机还不知道,他已经捅到客人的业务领域里去了。

邵艾像是得了失语症,仿佛只是个跟着父亲出来玩的小孩子。将刚强的一只手搁到自己腿上,轮番拨弄着他的每根手指。他的手大,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走在她身边,手垂下时刚好到她的脸。那时的她也只是握住父亲的一两根指头。

所以有时她认为,正如结婚典礼上父亲将女儿交到新郎手中,刚强在她的生命里多少接替了父亲的角色。她与他结伴外出,遇上生人她都是不怎么讲话的。习惯了半藏于他身后,注意力集中在他衣物的细节上。耳中听他和人谈话,有时只能听见他说的那部分而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声音。鼻子里呼吸着他的气味,以此来判断他白天吃了什么、都去过什么地方。

嗯,她就是喜欢这样用沉默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让他成为她的门户,外来物要经过他、沾染上他的气息才传到她那里。这时她的生活是简单的,极简,公司生意股票涨跌日本人的谈判都被关在门外,以至于常有人把这种状态下的她当作被老公养着的全职主妇。无所谓,这就是她的主妇生活,夫妻生活,她的sex.

“迟早得歇菜,”司机说道,“咱们同胞做事吧,就是那么绝。瞅着什么挣钱,全跑去干那一样,往死里抠。也不想想就跟马志明相声里说的,家家户户卖粽子,谁买啊?那些个房地产公司,有的负债高达100%都要问银行借钱盖楼。用不了多久,中华大地上房子比人还多,人又不是个个都买得起的。迟早会有一栋栋空着的高楼被银行和政府收回去,留着过年吧。”

司机发表这番言论的时候,邵艾观察刚强的侧脸——冷峻得像合成树脂做成的玩具人。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在他口袋里响起,她松开他的手,让他接电话。

“李尚,你们那儿还好吧?……珠海更严重?那我得在北京多待几天……又是那个林老板?你告诉他,叫他去区政府采购中心的官网上投标。我不见他,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邵艾知道,刚强这阵子在指挥什么红岭金融产业带的大项目,据说闵康也参加了。估计又有开发商想走捷径或者省钱,来找他吃饭送礼的。

挂断电话,再将手机关机,刚强神色缓和下来,问司机:“兄弟,那你说该怎么办?”

司机这时大概也意识到刚强是某地的领导,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话说完。“没辙,一个个都昏头了。我要是那些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我今儿个就想办法引进国资。国资占1%,那也是爹。到时候同行们瞎了,我起码有口饭吃。”

******

火锅店位于一家购物中心的顶层。看得出是新开张,无论店面装潢还是前簇后拥着客人入内的服务员的热情都还没露出磨损的迹象。记起上次来京,在狗不理吃包子时遭受过恶劣的服务态度,包子也并不好吃,邵艾庆幸今天算来对地方了。

要不要辣锅底?夫妇俩一个苏州一个河北,本来都不怎么吃辣。在广东那个鱼龙混杂的吃喝大省生活多年,终日饭局不断,口味也早全球化了。

“还是算了吧,”刚强摸着自己的脸,对服务员说,“吃辣容易长粉刺,富婆不喜欢。”

年轻的女服务员闻言瞅了邵艾一眼,捂嘴而笑。邵艾要不是看在寿星的份上,真想把手中的菜牌扔那家伙脑袋上!跑家外面来开这种玩笑?

因为是火锅,上菜快。服务员正一盘一盘往桌上端,邵艾见餐厅角落有家人的孩子过生日,几个店员围在那里,唱生日歌。

“你们这儿还给客人过生日?”

在那之前她也听说过,庆生会是一些火锅店用来吸引顾客的顶流服务。有固定流程和专职店员负责,能给单身汉送来温暖,让社恐们也享受到热闹。

服务员立马兴奋了,“怎么,今天是二位谁的生日?我们这儿的服务不收钱,还送一个水果蛋糕。”

“哎,别别,”刚强慌忙摆手,“安静吃饭就好了,别搞那些多余的。”

晚了!服务员乐颠颠地跑下去做准备。菜吃到一半的时候,只见三个女店员走过来。当中一个捧着个盘子,原来是用火龙果和桔子做成蛋糕的形状,插着三只蜡烛,并没有糕点的成分,其实算水果拼盘。另一个女店员拿打火机将蜡烛点燃。第三个手里捧着个纸做的皇冠,给刚强扣脑袋上。

这期间又有个胖胖的男店员举着生日快乐的牌子,扭着屁股走过来,四人随后放声大唱《生日歌》。邵艾望着对面头戴纸冠、一脸窘迫的刚强,脑袋里不断蹦出“傻儿子”仨字。

歌唱完,还有生日祝词呢。但听四人一齐朗诵:“祝咱大哥在新的一岁中,家庭和睦,事业有成。上半身健健康康,下半身硬硬邦邦!”

天呐!邵艾冷不丁被最后一句抽得脖子都转不了,果然够硬邦邦。刚强自然也臊成了大红脸。二人接下来食不知味地对付了几口,赶紧结账,逃也似地离开了火锅店。

“难以想象,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出门后,邵艾抱怨道。这下是真“暖和”,真不冷了。

“这也不能怪店员,出来谋生,都不容易。”

******

邵艾来之前已让秘书订好酒店。在大堂登记入住时,因为临时加多了个人,还是个男人,前台服务员有些犹豫。“你俩的身份证,一个珠海一个深圳。带结婚证了么?”

“结婚证?”两人各自来京出公差,谁记得带那玩意儿?

“最近严打,最好有证,”服务员也是好心提醒,“万一警察来查房,说不清楚。”

“哪会说不清楚呢?”刚强冲她一笑,“孩子都会说话了,俺俩还住两间房,多别扭呢?没事没事。”

二人随后上到旅馆房间。邵艾先去泡澡,刚强在厅里拿笔记本电脑跟珠海家里的保姆QQ视频。邵艾在浴室里听他跟剑剑一通肉麻的问话,剑剑那边只有几个零星的词汇作答。

“剑剑,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语调甜如蜜。

“妈妈。”

“你喜欢爸爸还是刘姨?”已经不无紧张了。

“刘姨。”

“嗯……你喜欢爸爸还是大灰狼?”

“爸爸。”

邵艾当时正从浴缸里掬起一捧水来洗脸,差点儿呛着。还在笑,却见刚强居然捧着电脑进了浴室,赶紧双手捂胸,在浴缸里缩成一团。不是怕剑剑看,但对面不是还有保姆吗?刚强这家伙,整天不打招呼搞突袭,又不好当着保姆的面呵斥他。

好不容易应付完视频,穿衣服出浴室。等刚强也洗完澡,夫妇俩坐到客厅沙发上,开始严肃话题。

邵艾先把几天前跟原仓会面的过程详述了一遍。刚强听后,寻思了一会儿才说:“我也认为,可以考虑合作,但不需要全盘接受原仓的条件。其实刚才坐出租的时候,那个司机的话很有道理。”

“他的哪句话?”邵艾还没琢磨过来。

“关于引进国资。我觉得,你可以让原仓减持股份到40%,另外那10%,你去找一下珠海国资委,看他们肯不肯入局。”

“国资委?”邵艾可真没想到,“他们、他们会干这种事吗?”

“当然了!”刚强摸过自己的公文包。“我之前在中山那段日子了解到,湾盛园目前就是由中山国资委控股。我建议你暂时别回复原仓,去珠海市政府跑跑,把宠物疫苗的重要性仔细跟他们说一下。我想咱们国家兽药疫苗虽然有一定历史,跟宠物药还是不一样吧?你们作为民企,需要引进国外技术服务国内市场,政府应当支持,挣了钱他们也可以分红嘛。请政府注资,最好再派个党委书记过来,对原仓可以起到监督作用。这个,政府应当也是愿意的。”

“那你觉得,原仓肯吗?”

刚强接下来的回答颇有深意,“如果原仓只是单纯地想把宠物疫苗引入中国市场,没理由不乐意。不肯的话就证明他们还有别的小心思,那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这次合作了。”

邵艾笑着点头,但笑容很快凝固。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刚强从包里摸出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再从盒里抽出一支烟,擦亮打火机。就在这紧要关头,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赶紧关掉打火机,冲她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邵艾怀疑这一整天是她做的一个梦。抽烟,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对面这个男人还是她的老公吗?知道他压力大,可这也……

“你还有多少秘密是瞒着我的?”她不高兴地问。

“嗨呀,我能有什么秘密?这都是……戒了戒了啊,马上戒!”他忙不迭地把那套犯罪工具塞回包里。

常识告诉她,一旦学会抽烟,再想戒就难了。今天原本云里雾里地幸福着,好心情一落千丈。倒不是为了吸烟的问题,他们二人一日分居两地,就一日过不上正常的家庭生活。

“刚强,问你个事儿,你要老实回答我。”

“什么事?”他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峻。

是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难题,炸弹。她一直在逃避,但忽然间决定破罐破摔了。

“如果一两年后我需要搬回苏州总部工作,你怎么打算?”

他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在酒店房间的地板上定了几秒钟。“跟你一起去苏州啊。”

“真的?”她没料到他能答应得如此爽快。但,她能相信他的承诺吗?

“其实,我一直很想去苏州农业局工作,”他的手指在腿上敲了敲,邵艾这时竟有些不忍逼着他戒烟了。“作为农民的儿子,我对发展现代农业更感兴趣。而且你也听那个司机说了,城建这一块迟早崩盘,我认为他说的情况大概率会发生。”

她跟着点头,稍放宽心,至少目前的他有这个意愿。然而她还是不相信,他会那么容易甩甩袖子跟着她走。一两年之内他的仕途肯定又要攀升,那时的他,每天打交道的就不只是几个投资商地产商了。需要做出选择的那个人,也许就变成了她自己。

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你喜欢我,还是你的事业?

正暗自纠结,见他站起身,朝她这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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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December 23, 2024

《魅羽活佛》第390章 谁是师妹

小羽乍来无量寺便陡生变故,还没来得及在寺里逛一逛,参观一圈。当日下午,源济领着筑山和小羽登上通往后山的一条石子路。说后山有座禅院较为幽秘,轻易无人踏足,适合筑山学习打坐。

中途小羽渴了,从包里掏出只粉色的塑料水壶,里面装的是斋堂中午供应的绿豆汤。说起这水壶可有年头了,还是她读小学一年级时,进城务工的父亲回家过年捎给她的。跟着个这么调皮的主人十年了,还没烂掉也是奇迹。

她可是有两年光景儿没见过父亲了!大部分时候记不起还有这么个人。不知他、阿珍姨和那个比她小七岁的弟弟还好吗?换成别人,有纪念价值的杯子会摆在壁橱里。而对小羽这个居无定所的冒险家来说,“用”才是纪念。

听身边女孩咕嘟咕嘟地喝光绿豆汤,又咂吧咂吧嘴,筑山眯起双目斜扫了她一眼:“还是不明白,去奈呺滩是我们这些寺庙的内务,与你何干?”

来之前,筑山终于换上本寺的僧袍。小羽现在认为僧袍是最能检验人的体架和气质的试金石。宽宽大大,原本就无定型,穿出来是什么效果完全取决于穿的人。不像衬衣西裤,对大部分男人是加分项。再回想上午见到的那俩客人,同穿参悬寺的白色僧袍,智林如乘龙骑虎,研磬似踏雪浮舟。而她身边这俩呢?胖胖的源济叔堪比佛堂里供着的大肚能容弥勒佛。筑山的感觉则是书生硬套空手道战袍,没两把刷子还非要去跟人打擂台。

“因为我恰好会点法术,”小羽手拿水壶,言行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而你们要去降妖。就像人民警察,即便在放假期间遇上坏人坏事,也不能置之不理吧?人民培养了他,他就有这个义务。修道习武之人也一样啊,若是少了份除暴安良、济世利民的胸怀,那不白可惜了一身的修为?”

筑山无奈地点了下头,“你既然懂法术,我现在是要从最基本的打坐学起,你还跟来做什么?看笑话吗?”

前方的源济叔转过身,冲筑山笑着说:“别跟丫头斗嘴,谁都说不过她。”

可不就是看你的笑话!小羽心里想着,面上堆起高深莫测的浅笑。“筑山长老这是嫌我打扰到你了?须知念佛、静坐、参话头都只是手段,修行的目的是明心见性。我记得元音老人的师父、骧陆公于《证体起用之过程》中讲过,境来不理,亦不起念,但不断灭,此静中定也。对境不惑,依然应付,动而不动,此动中定也……考考你,除了静中定和动中定,还有什么定?”

“还有?”

其实书里写的就这两样了,小羽故意逗他玩的。除了静就是动,还能有什么?

三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这一带的山林较高,一棵棵巨树枝叶茂盛还挨得很近,似乎生长的目的只是为了填满这个三维世界。山路蜿蜒起伏,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会遇上什么景观。陌岩肯定喜欢这里,等找到他后不如就在这里安家吧?反正他什么都能教,也不用担心孩子上学的问题……

“第三样是梦中定,”筑山忽然说道,小羽还以为他翻篇了。“人的梦境固然由心生,实则不为心所主控。梦中遇到荒谬之境或见已故之人,并不会产生逻辑上的质疑,反而会随着梦走。这就叫‘迷失’,相当于我们人生的一个缩影。”

嗯,小羽想起佛教经典中的老话——众生原本都是佛,只因迷失自性,以妄作真,才陷入轮回中生生世世出不来。这跟梦里面随着梦境走,倒是差不多的情形。

“说得好,”源济放慢脚步,冲身后两个年轻人说,“现实中的我们是随着业力走,同样无法用心力来掌控人生,但比梦中要清醒理智。若是能修得‘梦中定’,入睡后还能保持圆眀的自性,知道我是在梦中,这些都是幻像,无需害怕与惊恐,醒来后的修为也会跟着提高。”

噢——小羽深吸一口气,这么听来确实有道理。

******

十几分钟后,三人来到一座禅院。东南西北四座禅房类似民间四合院那种布局,都有着弯弯翘翘的屋顶,小羽喜欢管那叫毛蛤壳。只不过南边那座是个凉亭,石桌石椅能坐四人,一侧吊着口暗灰色的铜钟。院子中央摆着只半米高的香炉。不知藏于何处的一口清泉哗哗地流淌于山石之间,目虽不可见,心却被它洗净。

源济掏出一串钥匙,用当中一把打开西屋的木门。出人意料的是,屋里的陈设比前方的佛堂和禅房更现代一些,砖石地面上也没摆蒲团。正中央一张能坐六人的小会议桌,头顶有盏小吊灯,只不过电被掐了。源济让那二人随便坐,他去找油灯。油灯点燃后,又去书橱里翻书。

小羽自然是屁股没老实几秒钟就起来溜达。先浏览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十来幅毛笔字,看落款乃历年来本寺有地位的高僧所留。书橱里挤满了高低厚薄不一的书,有年代久远的线装书,还有彩色印刷过塑的。至于红绸布皮的薄册子,一看就是经文咒语。陌岩在就好了,他不仅喜欢书的内容,对不同的形式也感兴趣。

最终在一张琥珀色的复古式书桌前驻足。小羽喜欢这种宽大的书桌,虽然没有抽屉,却不像后现代设计那样光光的一块板子。左右两端的边缘向上翘起,下方没有桌腿,而是用两面镂空的木板支撑,雕着山云的图案。桌上有只围棋盘,棋盘上摆满了黑白棋子。真是摆满了,361个交叉点一个也没空着。这不大对吧?小羽不懂下棋也没耐心学,可在白鹅甸的时候见陌岩闲来无事时,自己跟自己下。印象中没见过整个棋盘都摆满的情况。

小羽伸出右手十指,轻触了一下盘上的一颗白子。原来棋子都用胶水粘到棋盘上了。扭头去瞧那边坐的俩人,筑山正聚精会神地读一本书,面前的桌上还摆着纸笔。源济瞅瞅他再瞅瞅书,神色有些紧张。

小羽捧起桌上的棋盘,走到源济面前给他看,“源济叔,这是干什么用的?”

源济站起身,示意小羽跟他走开一些,低声说道:“这个棋盘原本是慧忍长老屋里的。他被禁足的那些日子,有时会自己下着玩儿。在他被救走后,大家清点他的东西,发现棋盘上的子儿一个不少,都被粘住了。谁也不知道慧忍这么做有何用意,除了他,寺里也没人懂围棋。又怕是邪灵使的什么蛊术,就给移到了后山。”

原来如此。小羽灵机一动,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圣章不是把古往今来的人类知识都装进脑海中了吗?下次碰上的时候问问他,大数据一扫,就知道有无玄机了。唉,想起有圣章在身边的那些日子,倒也舒心快意。

“怎么样,找出规律了么?”源济忍不住问筑山。

筑山不答,只是用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窗户外的日头已被其他山体遮住,屋里全靠一盏油灯和一支蜡烛照明,筑山手中依然不停。

小羽收好手机,走过去凑头瞧那本书。是本咒语书,咒语小羽懂一些,一眼便能认出。原来源济并不打算教筑山打坐,是要传一些咒语给他,可这里有个问题。“源济叔,据我所知,大部分咒语需要有修为之人用真气催动来念,才能产生足够的效用。”

源济冲她点了下头,“所以,筑山长老必须找到更深层的规律,才能跳过真气这一环。”

“有点儿门路了!”筑山搁下笔,用手指着书页,“构成这些咒语的字,有些重复出现的频率很高,比如嗡、萨、埵、摩、啰、耶……我大致找出了27个。单数这些字的笔画,似乎没什么规律。可如果将笔画用二进制来表示,比如这个‘萨’,是11画,用四位二进制表示是1011。我发现在同一句咒语中,这些0和1的排列是有规律的。”

怎么这个筑山是计算机系毕业的吗?小羽在脑海中调出源济昨晚讲给她的故事。不,是数学系,出家前在山下做统计工作的。

源济听完这话,双目中闪烁着比油灯灯芯还亮的火苗。“好样的!之前慧忍选你继任,我们大家只道是他体内邪灵急于返回老窝,随便抓了个。慧忍自己也和你一样,是在俗世读完书才来出家的。我曾听他说过,这个世界的基础就是一个个简单的1和0,有和无,白与黑,阴与阳,这种简单的编码组成的。这些数字确定之后,再由什么琴弦之类的小东西进行实现。”

“应当是超弦,”小羽小声说。

“总之,慧忍长老跟我提过两次,可能见我天资愚钝,就没有多说。唉,没文化真可怕呀!”源济自嘲地摇着头。

“源济叔,”小羽插话道,“佛教三学是指——戒定慧,这个‘慧’跟文化知识可不一样。咱们每转世一次,都要从新上学。死的时候再多知识也带不走,就跟咱们这副皮囊一样,而慧根则是上辈子延续下来的。多学知识固然能增慧,可很多人光学不思考,那就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还听人说了,人身难得、中土难生、大道难闻,若是将毕生精力都用于钻研知识、强身健体而荒废了修慧,那才是可惜呢!”

“嗨呦,”源济抬手点着她,“小妮子不简单,认识的人也都不简单!”

那可不嘛,小羽心道,刚见面的时候就告诉过你,我喜欢寺庙喜欢和尚,可不是诳你哩!

“拍马屁的水平最不简单,”筑山嘀咕了一句,又对源济说,“即便摸出这个规律,还是不知道怎么应用。”

“嗯,我好像见慧忍是拿这个……”源济站起身,去书橱下方的抽屉里翻。

小羽回到书桌旁,盯着棋盘瞧了一会儿。难道这些黑白子儿也是某种二维编码?有二维码就得有扫描仪,扫描仪在哪里?又或者拿手机扫一扫,会连到某个下载程序或者网页上去?

再次掏出手机,却又意识到这一片山区都没信号。小羽心痒难搔,也等不及观看那俩人接下来如何破局了,两三步跨到门口。

“源济叔,我下山一趟,不回来吃晚饭了。”

“哎,这黑灯瞎火的去哪儿?要不明天……”

源济叔话没说完,小羽已经出了禅院。也不知道此处如何出山,打算先原路返回寺里,再沿大路下山。使出轻功,在山路上飘忽如鬼魅。忽见前方出现一个本寺的僧人,手里提着盏灯笼,脚步匆匆。小羽怕吓到他,缓步,扬声问道:“你是来找源济长老还是筑山方丈?”

寺里的人都已认识小羽,来人止步,对小羽说:“参悬寺的研磬长老和流云庵的雪茗师太求见,现正等在方丈会客室,请两位长老过去议事。”

这就来了?不是说过会通知他们的么,难不成又有变故?

“行,”小羽说,“二位长老在后面西屋里。你只管去叫人,我先替你们出去顶一顶……没欺负你吧?”

“没、没欺负人,”僧人脸上绽出笑容,“小羽姑娘就是仗义。”

******

小羽回到寺中时,正赶上开饭,大家都在往斋堂的方向走。打听到方丈禅院的所在,小羽赶过去。进了院门后,见会客室敞着大门,里面亮亮堂堂地坐了俩人,门外守着两个杂务僧。

小羽以主人的姿态吩咐杂物僧:“方丈和源济长老过一会儿就到。客人应当也没用餐吧?真会来,专挑吃饭的时候。我算算,一二三四五,五个人,叫食堂按照六个人的分量送饭过来。不要搞特殊啊,大伙儿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客人要是挑三拣四那就正好省了,叫他们自己想办法。”

门是开着的,小羽嗓门又亮,坐在屋里的客人肯定听了个一清二楚。事实上以这些人的修为,就是关着门小声说话,想听也能听到,否则也别去降什么妖了。

进了会客室,小羽眼前一亮,好一对俊男靓女!研磬上午才见过,就不多说了。那位雪茗师太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身淡黄色的尼姑服,与头上的尼姑帽都无半分装饰,架不住人长得美,比兮远玉清宫里的仙娥们毫不逊色。肤白若雪,两颊似霞云托月,即便是毫不显身材的尼姑服也似垂柳般勾勒出柔和的曲线。长这样儿当什么尼姑呢?小羽无法理解。

研磬上午就见过、或者说见识过小羽了,睫毛稍颤,没有言语。雪茗乍见小羽的神态颇为复杂,惊愕之色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古典又温婉的笑容。只是站起身朝小羽走过来的过程中,眼神扫过小羽脑后乌黑的马尾时略微停滞。

“这位是卫小羽姑娘?”雪茗冲小羽单手合十,“贫尼法号雪茗。来的路上听研磬师兄说,有个机灵乖巧的小妹妹要跟我们同去奈呺滩,还说要保护筑山师兄的安全,我那时还不信呢!”

这么快就攀上师兄了?小羽想问她,你见过筑山没?既然这么喜欢当妹妹,那我也管你叫妹妹。

当下冲雪茗点了下头,“师妹你好。走,咱们换间屋吃饭去。”

眼角余光见研磬抬起只手,捂着嘴笑。

Saturday, December 21, 2024

经济下行让国人脱离低级趣味,比啥都管用?

刚看到关于国内“主流娱乐方式统计”的两张表格,将三年前和现在国人娱乐方式的变化,做了个详细的对比,结果令人哭笑不得。

原先都在提倡“多动腿、少动嘴”。现在由于经济下行,人们口袋里没钱了,终于实现了这个目标,将那些健康但不花钱或者少花钱的娱乐方式推上主流。

“逛公园”和“城市散步”两样比原先增长了>200%。后面紧跟着“瑜伽”,“骑自行车”,还有“追剧”。哦哦,最可喜可贺的是,好多人开始“阅读”了!这项活动增加了60%。下棋、跑步等健康高雅的娱乐方式也比原先明显增多。

扫黄打非可以缓缓了。“酒吧”,“夜店”,“KTV”这几样那可是大幅减少啊,玩不起了。这当中还夹杂着“密室逃脱”,神马玩意儿?没玩过。去电影院的人少了一大半,逛街购物的少了一大半。聚餐的少了一小半,人总还是要吃饭、要婚丧嫁娶。

想想挺悲催的,难道一有钱就非要搞些烟啊酒啊,赌友炮友,没钱了才肯老老实实过有益于健康、让家庭和睦的生活?人为什么会这样?别人咱们管不了,给自己提个醒儿吧。

(图片来源:https://www.bohaishibei.com/post/96515/ )


Friday, December 2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53章 许太太与陌生人

镇定!短暂的惊诧过后,邵艾命令自己。她记得刚强同她说过一个窍门,当你发现自己与人交涉时处于劣势,只需记住一件事——谁都不容易。

“原仓先生你好,”邵艾握住原仓朝她伸过来的那只手,从容地说,“不容易啊,请坐请坐。”

原仓长得并不难看,但邵艾不喜欢他那对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两撇胡须。尤其是毫无准备地碰上这么个人,便如沙堆里走路踢到块砖头,让人脚疼半天。

“不容易?”原仓愣了一下。中文再好,毕竟不是母语,大概以为邵艾使了个他不明白的文字梗。邵艾也不解释。你让我惊讶,我让你迷惑,扯平。总之不能全按照你的计划来。

几人入座后,邵艾将王浩辰介绍给那对夫妇,随后礼貌地对他们说:“提前恭喜黄姐和原仓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大连籍的黄珍珍四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度刚过下巴的中短发染成黄棕色。白嫩的皮肤之下填满绵软滋润的胶原蛋白,让邵艾想起苏州老家有把古典木椅上镶嵌的绸面软垫,一辈子有人照顾的好命女人不少是这种长相。

“明年春节前后,”黄珍珍幸福地说。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别说,邵艾现在怀疑黄的祖上可能有日本血统。“会去大阪举办婚礼。”

服务员上茶,递给每人一副菜牌。邵艾和对面两夫妇低头点菜,浩辰给三位前辈一一倒茶。

“我其实,一直希望能有机会结识一下令尊,”放下菜单后,原仓笑眯眯地对邵艾说。“只是听家父提起过,令尊对我们日本商人颇有成见。好多年前你们邵氏才展露头角的时候,家父就试图联系过令尊,被……无礼地拒绝了。”

这事儿邵艾也记得父亲提过。是在八十年代末,原仓制药创始人也就是原仓弘树的父亲曾托人给邵父带过话,无非是出来吃顿饭,谈谈合作的可能。父亲当时就发了狠话,邵氏药业就算破产倒闭都不会跟日本人来往。

“既然如此,”邵艾搁下茶杯,不冷不热地说,“原仓先生认为我跟我父亲会是不一样的人?”

这话让黄珍珍和浩辰怔住了,原仓则仰头哈哈笑起来,笑完又摇头。“不不,我最近才见识过。向国资委举报我们非法收购贵芝堂,现在不仅收购作废,听说还要被罚款。连带原本打算跟我们签合约的滇西百草也落入你们邵氏手中,我看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对吧?可以说,这是我们原仓家族在贵国医药市场投资史上最惨痛的一次经历。邵总,你把我们害惨了!”

“不是我要害你们,”邵艾脑海中想象着父亲怀抱机枪冲在前线杀日本鬼子的情形,嘴里云淡风轻地说,“是政府和法律在出手纠正你们的错误。在我看来,一两单生意事小,维护医药市场公平运转的规则,是我们每一个民企应尽的责任。”

特意强调“生意事小”是为了向原仓表明,不会因为他的未婚妻是邵艾宠物药公司的重要股东就迁就他。至于这么说会不会得罪原仓和黄珍珍,邵艾认为无需多虑。经验告诉她,对于强者来说,有时你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得罪他,或者被他瞧不起。与其让日本人认定中国的民营企业家都是怂包和老实蛋子,那她还不如做一个让对方嫉恨又忌惮的劲敌。

另外,她还不至于天真地认为,原仓支持未婚妻投资她的私人公司,现在又放低姿态同她吃饭,就足以代表他有意跟邵氏结为盟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干大事的人来说,他们会想尽办法多去了解自己的敌人,不会因为蔑视或嫉恨而盲目自信。在这种情况下,邵艾最好的策略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让对方知道她虽然年轻,还是个女人,但未必容易对付。少惹她。

“规则都是你们定的啊!”原仓拾起面前的茶杯,仰头喝光,姿势让人怀疑他喝的是日本清酒。

“我们的地盘,可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原仓夸张地朝她点了下头,“无论如何,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咱们现在好歹坐到了同一张桌旁。”继而询问浩辰的背景和经历。

邵艾知道原仓的话还没讲完,此刻转移话题是想暂缓餐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王浩辰是什么样的人?当下会意,并声色并茂地开始讲述他父母在老家办戏服厂的经历。原仓因为父亲是京剧迷,问了些有关戏服制作的内行问题,气氛果然轻松起来。

邵艾注意到,浩辰只字未提他从NYU拿的工商管理和生物医学双硕士。按说像他这个岁数海归的年轻人,在资深权重的陌生人面前通常会急火火地搬出自己的毕业学校和学历,再高谈阔论地显示自己的水平,生怕人家瞧不起他。而浩辰净讲些趣事,不知是不是怕抢了身边女老板的风头,总之是个心思缜密且自信心强大的后生仔。

这时饭菜被适时地端上来,大家遵照中日两国共同的饭桌礼仪动筷,并对菜式和厨艺尽量做出善意和有见地的评论。一起吃东西总归利于加深理解,即便无法根除怨恨。

等宾主都吃得差不多了,原仓问道:“邵总,关于海珠动保,不知你们有什么长远发展规划?”

邵艾心道,你不是股东,甚至还没成为股东的家属,没理由跟你讲。然而关于公司发展迟早要向黄太太他们作报告。虽说公司机密不能跟家属讲,现实中没人真的遵守这个规定,而且邵艾也不认为原仓问的是什么商业机密。一朝上市,连财务报表都要公布于众。

所以告诉他无妨,但今时今日的邵艾已不再是刚毕业时那个只会被动应付局面的年轻姑娘了。想让她坦诚,对方也得摆出诚意。“原仓先生,不知你能不能先跟我们聊聊,你们原仓制药接下来在中国市场上都有什么打算?”

原仓用餐巾抹了下嘴,看那副神情是有备而来。“贵国的宠物药市场规模目前还不到5亿,然而中国社会正在步入老龄化,将来有望成为全球最有潜力的宠物药市场啊!我看用不了10年,翻几倍都是有可能的。据我们可靠的消息来源,美国瑞辉计划于两年内成立一个宠物药分部,并将业务扩展到中国……”

邵艾几乎忍不住要插嘴——你们大日本帝国的情报部门向来无孔不入!

听原仓接着说:“我们公司其实也想涉足宠物药领域。具体说来是宠物疫苗,这在我们本土公司已有较为完善的成品。不知邵总有没有兴趣合作?”

哦?邵艾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宠物疫苗这块儿利润相当可观,然而国家有规定,外资企业想来我国销售疫苗的,必须与我国本土企业合资。原仓之所以默许未婚妻给海珠动保注资,是希望借此打开合作的第一步?

当下叹了口气,“原仓先生,多谢你的厚爱。在我接手邵氏之前父亲就多次警告过我,不许跟贵国的商人谈合作。”

原仓皱起了眉,“无论哪个国家的商人,首先考虑的不应该是利润么?怎么能让个人情感影响到生意?”

“民族主义不能算作个人情感,”浩辰把话头接了过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到今天为止,邵氏的股东和客户群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贵国有抵触情绪,那我们就不能置之不理、一意孤行。贵国的制药业有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先进管理经验和创新精神,但我们也不能忽略,在收购贵芝堂和滇西百草的过程中,你们的目的只是壮大贵国自己的中药资源,这固然无可厚非。其结果对我们本土市场和竞争参与者带来利益损害,那我们就必须反击了。”

说得好!邵艾在心里赞道,父亲和刚强多半会是类似的看法。然而原仓志在必得,她若不同意合作,领域内有的是同行愿意傍上原仓这棵大树的。结果就是海珠动保这棵刚发芽的小苗迟早会因抢不到市场份额而枯死。

“邵总,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原仓这是要抛出杀手锏了,“你们邵氏人药总部在苏州,你又是家中独女。将来……还能顾得上这边的生意吗?我提议,接下来的几轮融资都可以免了,由我们原仓制药直接带资入驻,占50%的股权,如何?”

邵艾暗吸了口气!目前邵艾自己和邵氏集团总共控股67%,刚好达到绝对控股的界限。原仓这是要直接match公司现有资金,到时她和邵氏的股份降到34%,原仓和黄珍珍合二为一就是60%。相当于把宠物药公司卖给面前这对夫妇了。

万事开头难,自己亲手创办的这家公司规模虽小,由于涉及到动物,当初还是走了很多程序,费了不少精力跟广东省动保业的领导们打好关系的。然而另一方面,她迟早是要回苏州的,到时候真的是两头顾不上,想不到原仓连这点都考虑到了。况且原仓制药实力雄厚,宠物疫苗是他们的原创成熟产品,由他们打理公司基本上稳赚不赔,今后她就只等着收钱好了。

这、这回可真是非友即敌,难以抉择啊!今晚来之前,可没料到会在饭桌上预见对手,更没料到事态竟能演变到这一步。

还在犹豫,浩辰就像她肚里的蛔虫,说道:“原仓先生,您不是指望我们一顿饭的工夫就把公司卖出去吧?请容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如何?另外,您要是真有诚意,请发一份合作意向书,让我们研究一下具体条款。”

“那是自然,”对这个结果,原仓似乎已经很满意了。

******

吃饭那天是114号周四,原仓公司第二天就发来了意向书。邵艾让浩辰暂缓,本周日她要飞北京。第二天是全国三八红旗手表彰大会,邵艾作为广州市政协里人数较少的女企业家代表被派去出席会议。说起来,邵艾能如愿以偿地加入广州市政协,还不是因为两年前在政协主席太太举办的爱心晚宴上捐了款?就是那回,刚强忘记她的生日并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说起生日,周日恰好是117号,刚强的生日。其实刚强本月1号那天就来北京了,也是开会。可惜周日中午返回深圳,夫妻俩可谓失之交臂。

飞机落地,邵艾一手拖着只小巧的行李箱走出登机口,只待一天,没多少行李。另只手掏出手机,开机,正打算查查消息,面前忽然冒出一人挡住她的去路。邵艾急忙停步,还差半尺就撞到那人怀里。

“许太太这次出行,没带跟班儿?”一个男人的声音居高临下地问道。

邵艾抬头,打量近在咫尺的这个陌生人。男人三十岁左右,结实、稳实、皮实,在她所处的三维空间里是种无法撼动的存在。一直就是这么高、还是应该更高?那头乌发粗密得不似脑力劳动者,甚至在城里人中都少见,但依据其精心修剪与打理的程度可以判断此人身份不一般。

陌生的瞳孔中不知隐藏着什么情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即便跟他结婚五年还有了孩子,下一句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会是句什么话,又或者他的嘴只是打算将她吃掉,也还是不知道。

“你、你怎么打听到我航班的?”前面不加称呼,借以显示关系的亲密,内心依旧是刚上大一在校门口初见他的那个女孩,镇定的底层流动着惶恐。好还是不好?

“问王浩辰的呗,”他细密绵长地出了一口气,目光扫过机场内脚步匆匆的游客们,“想不到,自己太太的行踪要问另一个男人。”

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航班嘛!“你不是中午的飞机吗?”

“深圳那边台风预警,航班取消了。想着你再过几个钟头就到北京,干脆在机场等你。明天一起回珠海吧。”

哎呦喂,这口气不像罗湖区的领导,像中南海的。邵艾忍住想要撇嘴的冲动,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带的坤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生日快乐!”

刚强接过,是支口琴。银色不锈钢外壳的24孔复音口琴,外面还套着塑料包装。他捏在手中转了半圈,将信将疑地问:“给我的?”

“对啊,买给你的。商标还在呢,帅哥牌的!”一本正经的回答,其实是在珠海机场等飞机时买给剑剑的。不是说俩人遇不上么?他的礼物她打算去到北京后在当地挑来着。

他把口琴从塑料包装中取出,凑到唇边吹了口气,“吭——”引得四周的旅客纷纷扭头望过来。

“我有说过我喜欢口琴?”他问,懵懵懂懂的神情把他从陌生领导的神坛上拉下架。

“有!做梦的时候说过,你自己都不知道。”她以老鸨招呼客人的姿态挽起他的胳膊,“走吧,先找地方吃饭。”

Tuesday, December 17, 2024

【短篇连载】西港梦碎(8)英雄的下场(完结)

 邱陆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是2021年10月19日。当时国内的疫情已经连续一年半处在“全面控制”的状态,时不时会在这里那里冒出一个境外输入的例子。大部分民众乐观地相信再过不了几个月疫情就收尾了,那时谁也没料到最凶猛的两波即将于来年的春冬两季爆发。

10月底,我俩约在莆田市镇海街的一家饭馆见面。客人很少,大家都自觉地戴着口罩,只有在吃菜时短暂地取下。这样挺好,口罩本来就有消音的作用,不必担心其他桌的客人因听到谈话内容而将我们当做受迫害妄想症患者。

算来我已经三年半没见过邱陆。他还跟记忆中一样白净,可不嘛?原先是被公司关着,现在是被疫情封控关着。人没那么瘦了,但也不是胖吧,更像出炉后的铁器经反复捶打脱碳后的状态。

“博运公司的人后来还找过你吗?”我只是随口一问,内心并不相信一个对员工们实施欺骗、绑架、监狱式管理的非法组织会在员工亡命出逃后继续厚颜无耻地想要保持联系。事实又一次证明我贫限想了。

“有啊,”邱陆哭笑不得地说,“刚开始是给我发微信,问我人在哪里?说很遗憾我选择离开,他们都很看好我,如果我肯回去的话就提升我作部门经理。”

我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些个混蛋大概已经把诱骗当作与人交往的常态,认为别人都没有判断力,只要信口拈来的好处足够大,就会有人稀里糊涂地往火坑里跳,一次又一次。

“后来见我删了微信联系,他们又往我私人邮箱写信——之前找工作的时候是用那个邮箱和他们联系的。说只要我承诺不在社交媒体上公开我的经历,他们会把克扣的工资一次性转给我。我回信说,每天晚上只要一闭眼,我还能看到那一大屋子被你们囚禁的同事们。把他们都放了,我就保证不翻旧账。”

我笑了一下。我看过邱陆发表在好几个网站上的回忆录。

“我想回趟西港,”他说。菜上来了,我俩都没有动筷的心思。“大概明年春节前后吧。”

这倒出乎我意料。邱陆虽然不像得了PTSD,那里毕竟是他夜以继日的噩梦和差点儿丧命的地方。

“你不怕……”

“那些大园区去年都关门了,他们不敢再明着来的,总部估计也都移到中东地区了。除了故地重游,我想去拜会一下那位陈宝荣队长,你听说过他的事迹没?”

我点头。我的职业是刑警,邱陆是程序员,我俩都有渠道和方法从互联网上了解到国外的信息。

陈宝荣,那是真正的民族英雄。湖北黄冈人,据说父母去世得早,兄弟三人靠邻里帮扶长大的,很早就踏入社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经常去帮助那些和他们差不多的底层人士。2001年去柬埔寨从事金矿开发,二十年后已是当地知名的企业家和慈善家。疫情爆发后他组织了个“中柬义工队”,冒着被感染的风险照顾那些没钱去医院的新冠病人。据说曾亲手为一个从未交谈过的陌生华人遇难者擦拭遗体……

那期间发现西港是个罪恶的魔窟,他和他的队伍在两年之内救助过近300个同胞。都是年轻人,有的才14岁,被那些博彩网投公司转卖过几次后不仅身无分文,有的精神失常,还有的虚弱到需要住院治疗。这期间陈的一个朋友将自己开的酒店拿出来,专门给解救出来的人住。通常三人一间屋,每天由义工队的人为他们做饭。那些被救者有的能收到国内亲属寄来的机票钱,还有的最终是由陈宝荣自己掏钱送上飞机的。

“实际上我心里是很气愤的,”在陈宝荣被捕之前最后一次公开答民众问的视频里,他是这样哽咽着说的,“自己尽自己的本分去做这些事,我也希望国内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些顶级的有危险的,还在被追杀的孩子接回家……气死人了,我有时候也怀念祖国,国内有灾有难的时候,哄抬物价的人早就枪毙了……以前是600人民币的机票,现在六万都不止,为什么?你说没有航班,他、他挣那么多钱……”(作者按:完整视频见本章附录。)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对邱陆说。

他摆了下手,示意我吃菜。“吴大警官,你就别冒这个险了。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你是有命案在身的。要不这样吧?我和你全程微信视频,你也就相当于自己去过了。”

“你把这个拿着,”我从手腕上摘下那串紫檀佛珠,递给邱陆。这本来是母亲从南普陀寺买给佳梁的,他没有戴过一天,从西港回来后我天天戴着。“也请代我向陈队长表达我的敬意。”

计划得是不错,然而2022年一开头就给自认为即将走出疫情的全国人民来了个下马威。邱陆只得取消了原定于春节前后的行程。而就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内,陈宝荣被捕了。

起因是他救助的一个虚弱的男人自称是“血奴”,需要送去医院救治。而柬埔寨警方认为血奴一说纯属造谣,以“煽动歧视罪”、“非法干涉公共职能行使罪”、“非法使用职业证明文件罪”和“提供虚假申报罪”将陈和陈的队员以及西港某医院的一名女医生逮捕,关进了西港监狱。

2022年六月疫情稍缓,邱陆抓紧时机买到了前往西港的机票。我让他落地后一直将视频打开,一是方便坐在家里的我观景,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如果他再出意外,我会立刻联系局里,想办法营救。

还好,那次旅行算是无惊无险,因为西港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灯红酒绿的造梦之城了。邱陆那天是上午到的,在大街上走了半天,想找一家像模像样还在营业的餐馆都困难。一栋栋烂尾楼前集结着讨薪的建筑工人,才扩建不久的大马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车辆和人流。

午饭后,邱陆来到他和佳梁曾被囚禁的那个网投园区。日光温和的初夏,天空和远处的大海都纯净得仿佛从未见证过这个城市的罪恶。一座座高楼自然是闲置已久,原本修剪整齐的草坪被及膝的杂草和不知哪里吹来的塑料袋占据。

“应当就是这里了,”他在帝景酒店一侧驻足,抬头朝七楼和八楼的方位望了一眼。

“好吧,”我说。我知道他脚下踩的那片草地就是当年弟弟摔死的地方,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邱陆将手机支在草地上的某处,从旅行包中取出一只小铲子,开始在地上挖洞。他挖了好久,从洞旁堆放的泥土量判断,大概挖了两尺多深吧。放下铲子,将我托他带过去的那串佛珠搁进洞中,再把土填回去。等做完这些,他从包里取出一只不锈钢盆和一摞在当地购买的纸钱,用打火机点燃。

我这边也一早准备了香烛。我将手机架在小板凳上,凳前的水泥地上点上香和蜡烛。然后退后两步,跪下,朝着手机屏幕里的草地磕了几个头。

“佳梁,姐姐来看你了,希望你的灵魂得以安息。也希望与你一同在那片土地上遭遇不幸的同胞们,安息。”

更加希望类似的悲剧,永远也不要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重演。

(全文终)


附1,故事原型:
https://www.mengchenghui.com/thread-651851-1-1.html

附2,民族英雄陈宝荣被捕之前,最后一次直播(陈在讲话的时候是动了真情的,他从头到尾都在忍住哭):

附3,西港罪恶的整体介绍:
https://m.huxiu.com/article/569413.html

附4,西港红灯区和仙人跳:
https://share.58cam.link/wap/thread/view-thread/tid/707896

附5:迪拜:
https://www.163.com/dy/article/I2Q6CDD60543E67I.html



Monday, December 16, 2024

【短篇连载】西港梦碎(7)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俩在迪拜机场总共待了一天一夜,才敢让邱陆卸去伪装,以真实面孔登上迪拜飞广州再到莆田的飞机。一路上我们没怎么讲话,到达莆田机场后邱陆打开他的行李,从中取出一两件属于他自己的物品,其余的交给我带走。

我一看,都是佳梁的遗物,有手机、钱包、衣物、装在相框里的全家福。还有只柬埔寨当地特产的水布做成的小包,印着红红紫紫的花纹,大概是放风的时候买给我的,期待着重获自由之日把它带回国。

在那之前我把心思都放在了报仇和救人上,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弟弟的死。看到这些东西我才真正头碰墙、嘴啃泥地意识到我此生的前30年与今后的不知多少年已被一切两段。我这个姐姐没有尽到义务,既然在日常工作中已经接触过那么多的恶,见识过人的贪婪与无情,为什么在弟弟远赴他乡之际却不肯多花点时间在他身上,多一分警惕替他把把关?

“谢谢你,”我回复平静后对邱陆说,“回去后准备一下,可能会被传讯。”

“谢谢你救我回来。”

我俩在机场外道别。用不了多久,我自己肯定会被叫去问话,也必然会牵连到邱陆。出国前我只向局里请了几天的病假,结果一去两个月不见人。这期间都没给单位去过一次电话,我怕他们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情会勒令我即刻回国。而出国用的假护照是单位发给我的(假护照上面的名字叫“李琼”),所以他们肯定知道我出境和回国的时间。

等这件事澄清后,我和邱陆虽然生活在同一城市,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吴警官,感谢你的配合!”审讯结束时,坐在另一面的同事诚恳地对我说,“你提到的一些关键点我们还需进一步核实。不过我想,总得来说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边在通缉我吗?”我问。

审讯官当然知道我指的是柬埔寨警方,而中柬两国是有引渡条例的。“怎么说呢?死的那几人虽然是黑帮成员,柬埔寨警方还是希望我们能找到替天行道者,让她回去给个详细的交代。他们索要的女人叫李琼,江西人,我们目前反正是没找到这么个人,那就让他们等着吧。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听说柬埔寨金边和西港两大机场正在筹建人脸识别系统,没事的话最好别再往那儿跑,省得麻烦。也是本着保护你的目的,你的英雄事迹我们就不拿出去宣扬了。”

对方的忠告我当时并没听进去。心道我杀的都是罪证凿凿的恶棍,那些人在丧命的时候正从事绑架和贩卖人口的勾当,我不怕被柬埔寨当局叫去审问。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

那之后的一年,西港经济特区继续在东南亚鼓着五彩的泡沫膨胀。房地产业由2017年不到100美金一平米窜至几千美金一平米,带动餐饮和娱乐业飞速增长,一夜暴富的投资者满大街都是。连本国的其他城市比如金边、木牌等地也开始效仿西港,搞起了博彩业和网投园。

导火索始于2019年的六月份,一栋正在西港建造的高层建筑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塌,50多人中伤一半死一半,成为柬埔寨近代史中最严重的建筑事故。原因是大楼在建造过程中曾多次易主,而每个业主为了利润都擅自给大楼加盖几层,日益严重地偏离了最初的设计,直到灾难发生。柬政府终于忍无可忍,于当年八月份邀请我国公安部派人前往,成立联合办公厅。访问的第一天就抓了一百多名涉嫌电诈的华人,总统洪森还下令全面禁止网络赌博。

8·18禁赌令一出,十万博彩大军于几天之内逃离柬埔寨,我和邱陆离开的那座机场一度人挤人,比春运还热闹。紧接着便是疫情爆发,各个国家都在限制出入境。西港就这样被放弃了,到处是黑灯瞎火的酒店、关门的餐饮、盖了一半的烂尾楼,曾被寄予“小深圳”希望的繁华都市迅速变为鬼城废墟。

但还有少量非法从业者并未离去。没了新鲜血液的补充,亡命之徒们便开始当街绑架早已在西港立足多年的普通打工华人,继续以监禁和殴打的方式逼这些人从事网络诈骗,直到家人送来几万美金的赎身费。本地柬埔寨人对华人憎恨到了骨子里,时不时持枪打劫华人开的商店。那阵子微信群里全是坏消息,哪里又杀人抛尸,哪里跳楼讨薪了……

我在国内的生活也同样压抑。我们福建人一向重视大家族,弟弟的意外离世对父母的打击是无法估量的。弟弟未婚,我也一直单着,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父母最大的安慰莫过于看到我嫁人生子。遗憾的是,我很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像正常人那样组建家庭了。姑且不提两年前殉职的海警男友,我感觉自己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人。如同传说中被外星人劫持后又放回来的那类群体,表面上看不出异样,其实血液里、基因链条上已发生了质的改变。创痛的经历还无法同他人分享,讲出来人家只会觉得你莫名其妙。

我唯一的心愿是再回西港一趟。虽不知弟弟被草草葬于何处,好歹去他待过的地方烧点纸,同他说两句话,如果他的魂儿还守在那里的话。我在等着疫情封控解禁。下次当然不会再用任何假护照出国,我会跟单位说明情况,求得他们的理解。

就在这时,我接到邱陆打来的电话,说他想见我一面。我思索了片刻,问他有什么事么,否则还是不见了吧?我对邱陆并非没有好感,但他是有家室的人,我不想多生事端。尘归尘土归土,以后相忘于江湖最好。

邱陆大概知道我在顾虑什么,跟我说其实他回来后不久就离婚了。那天在机场门口坐上出租车,死里逃生的他一路上都在紧张不安地想象见到家人时的情形。同佳梁一样,之前那大半年为了怕家人担心,在微信里只报自己一切安好。想不到还有重返故乡的那天!回家后该怎么跟太太和岳父母讲述自己惊心动魄的遭遇呢?他们肯定会被吓得够呛。

岂料进了家门后,丈母娘一上来先问他带回国多少钱。

“一分钱都没挣到?”又瞅瞅他身后,确定没有随身的行李,“不可能吧?去了这么久,没挣到钱也没拿回东西?阿娟可告诉我了,你每月的工资蛮高的……哎呀小邱啊,我可是听说了,西港那里遍地都是会所啊,按摩房什么的,去那里淘金的华人就没一个老实的!不过男人嘛,又是这么个年龄,有生理需求也可以理解,我们家阿娟就是太善良了。可你、你居然把挣来的钱全都花在那上头了,这也太过分了吧!”

邱陆被她一通污蔑与贬损,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真想转身再从大门走出去。丈母娘可还没完呢,又对女儿说:“我看你俩今晚还是先分房睡。明早叫小邱去医院做个体检,以防万一哈!”

先前亲昵地揽着他胳膊的太太听了母亲这番话,松开他的胳膊,后退一步,仿佛他周身沾满了难以启齿的病毒。

邱陆咽了口唾沫,看在儿子的份上,忍着屈辱在心里告诫自己——不怨别人,是他的遭遇太匪夷所思了。当下将自己在柬埔寨下飞机后的经历讲给岳父母和太太听。当说到佳梁拿椅子撞碎窗玻璃、从七楼跳下去摔死在草地上的情节,他见丈母娘抬起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第二天他就搬出去住了。他不怪他们,可他今生已经无法再跟那家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Sunday, December 15, 2024

【短篇连载】西港梦碎(6)阿拉伯女人

“飞迪拜的机票是4月4号周三那天?”审讯官问。

“出发是前一天,”我说,“从西港去迪拜无法直飞,公司为四个员工和三个随行的押送人员选了阿联酋航空公司的航班。加上在胡志明转机的时间,总共要十七个小时。”

“你跟邱陆他们坐同一班客机?”

我摇了摇头,“他们人太多,我怕被认出来,也担心邱陆因为我在旁而表现不自然。我坐的是新加坡航空公司的,比他们晚登机,还能提前一小时到迪拜。”

“四个员工,只有三名保安押送。机场内也没法开枪吧,公司不会觉得不保险?”

“双程机票不便宜。从西港去机场的路上,会有保安队长和两个持枪的手下护送,那边的机场也有人接。”

所以逃跑的时机只能在这之间。而去不去迪拜,邱陆其实犹豫了很久,我也能理解他。如果说柬埔寨西港只是欲望与罪恶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捆绑的产物,毕竟是中柬合办的经济特区,还有可能等到这个毒疱被挤破的那一天,几年后事态的演变也多少证实了这一点。

迪拜,则是个披着黄金外衣,打着与西方文明接轨的旗号实行中世纪奴隶制,让人一脚踏入便永无逃生希望的宇宙黑洞。邱陆要真的被送去迪拜,此生便没可能再见到他的妻子和儿子了。

说起迪拜,很多人首先想到石油。人家早就不依赖石油了!迪拜现在是国际金融中心之一,至于那些存进银行的巨额资产是来自阿拉伯军阀还是俄罗斯黑帮没人关心。放眼望去,在那座流光溢彩的现代化大都市中,有着“行走的黄金铺”之称的土豪贵族太太们开着兰博基尼,挎着Prada的包包,出入于欧洲奢侈品牌的免税商店中。地球第一高的哈利法塔在背景中向全世界广播着阿联酋国家的崛起。

然而在虚假文明的外壳之下是大批来自巴基斯坦、叙利亚、中国的外籍劳工辛苦又悲惨的生活。据估计,30万生活在迪拜的华人里至少有10万是被当地人“合法拘禁”的。合法,是因为国家法律规定,来这里工作的每一个非技术工人必须有一个当地的“保荐人”,通常是雇主,来负责外籍员工的签证和身份。这些雇主收走员工的护照之后,可以随意扣工资、体罚员工。犯了错的会被砍掉手指,毫无价值的人还可能被割掉器官卖给有钱的阿拉伯人来发挥余热。

但是当听完我的详细计划之后,邱陆有了信心。我跟他说,离开前的那个星期,我会按照他的身材买一套女装,放在我们俩上次见面时的那棵大树下,等他放风的时候出来拿。行李不要带多,等飞机在迪拜降落之后,一踏进机场大厅就扛着行李飞跑,甩开押送人员。之后找间男厕所进去,换上女装,戴上假发和口罩。事发突然,就算邱陆出了厕所再遇上押送人员,对方也不可能那么快联想到面前的女人是邱陆假扮的。

“计划听着不错,”审讯官说。

“多谢老天爷眷顾,期间还有惊喜呢,”我微笑着说。

在我去西港当地的女装店挑选衣服的时候,意外地撞见几套为阿拉伯妇女们准备的黑色长袍。太棒了,这下连假发和口罩都省了!就让邱陆到达迪拜机场后去厕所里打扮成阿拉伯妇女,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对眼睛。要知道那可是在阿拉伯酋长国,公司保安们就算起疑,敢拦住一个全身包起来的妇女盘问,还非要看她的脸,不想活了么?

“确实是个完美计划,”审讯官说,“不过你决定乘坐不同的航班,还有别的原因吧?”

是的,在得知佳梁的死讯后不久,我就在西港当地买了支手枪。柬埔寨民众不能合法拥枪,但那也就是说说而已。历史上的柬埔寨人甚至有雷雨天朝天开枪的传统,据说能把雷雨吓走,你品,你细品。1999年总理洪森实施过一次缴枪控枪,那之后至少十来岁的孩子们不会再带着枪去学校了,但私营的靶场依然遍布全国。只要你有钱,各种渠道都能买到,手枪步枪冲锋枪手榴弹应有尽有。

然后我又租了辆摩托。到了4月3号那天,保安队长几人坐面包车将出行者们送去西港机场。眼瞅着他们过了安检,飞机关门,并接到机上保安的电话说一切正常后,才又坐车回公司。这期间我一直守在网投园大门外,见面包车归来后并未立即跟上去。估摸着对方快到帝景酒店门口时我发动摩托,疾速冲了进去,在我到达酒店的那一刻,三人刚好下车。

摩托车减速,我抬起枪来瞄准保安队长的后脑,一枪便将杀死弟弟的仇人击毙。他的两个同伴听到枪响后本能地伏地。酒店门口原本立着俩持枪的保安,当中一个反应迅速,掏出枪来想要瞄准我,在开火之前被我击中腹部。

我将摩托车调头,猛踩油门作势要逃,其实速度并不快,且左摇右晃地呈“之”字形前进。这么做一是等候面包车追上来,另外也可以更有效地避开后方射来的子弹。

没让我失望,车很快追上来了。我加速,车也加速,副驾的窗户外有人探出身,朝我射击。我忽然从摩托上跳下来,就地打滚到马路的左侧。为何是左侧?因为那辆面包车的油箱在左侧中门附近。

面包车司机见状急忙刹车,但还是未能在到达我面前时及时停住。我趴在地上朝车的油箱处连开四枪,车子轰然爆炸。我在火光中站起身,冲着网投园大门飞奔而去。来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叫司机尽快开到机场。

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我猜的。公司的人发现门口二人死伤时并不想报警,虽然警察对园区内的非法勾当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无奈有车发生爆炸,消防车警车迟早会赶来,事情捂不住的。只不过就算酒店门口的保安记得我的样子,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和姓名。当地警察们弄明白这一切起码要两三天,那时的我已经在迪拜或者中国的土地上了。

“好!”审讯官喝了声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坐出租来到机场后,我还等了一个多钟头才坐上飞机。查微信,邱陆告诉我他也按计划上了飞机,护照在他手中,随行的押送人员似乎还未从总部接到出事的消息。就算随后收到噩耗,也只当是有人到园区里闹事,不可能立即和邱陆他们联系上。

“虽然早知道你俩都平安归来了,”审讯官听到此处,插话说,“还是忍不住替你们紧张啊……后来呢?你的中转时间比邱陆短,到达迪拜后,你去他的落机口接他了?”

“我提前在那里等着,但并没打算立刻上前与他相认。除了一同飞来的三个保安,公司在那边也会有人接应,我俩同他们那么多人正面冲突会比较麻烦。”

所以我站在其他乘客后面等着。眼见邱陆背着一个旅行包出现在落机口时,我也没走上去。他如我吩咐的,出闸门后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便撒腿朝一侧的长廊跑去。

三秒钟后一个保安急火火地跟上来,看准邱陆离去的方向打算追上去。我将行李包搁到地上,几步冲到保安面前,假装被他撞倒在地。

“哎呦——”我嘴里叫着,伸手一把拉住保安的裤腿。“你撞死我了!”

保安低头,确认我是个华人女性后冲我啐了一口,“去死吧!”他抬腿将我踢开,冲邱陆消失的方向全速追上去。但我知道即便他能幸运地遇上他的囚犯,面对面时也已经认不出对方来了。

“比鬼还精!”审讯官长舒了口气,“后来保安们就放弃了?”

“据邱陆说,他化妆成阿拉伯女人后在机场免税商店里逛了一圈,再找了个人多的登机口坐下。行李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以免被认出,只有钱包、手机和护照随身带着。有两个保安曾经路过那个登机口,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时他都快僵住了,还好他们压根儿也没起疑。当然,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他的方位,并提前取走他的行李,正朝着他的方向赶过去。”

Saturday, December 14, 2024

【短篇连载】西港梦碎(5)保安队长

躺在床上的大胡子保安队长目光散乱,一张阔脸被性饥渴拉扯得变形,嘴里含糊地说:“没见过你这种类型的。”话语间,口水顺着腮帮子流到一侧的耳朵根上。

我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则挂着这个职业的女性常见的麻木和泰然,用涂着厚厚精油的双手在他多毛的上身捏捏搓搓。时不时地伸进浴巾盖着的下体,在关键部位周边游走,心里快速地合计着。

这家伙虽然粗壮,眼下处于毫无戒备的状态,我要是突袭将他制住甚至无声地做掉都不是难事。但初次进到这家公司就行动,为时尚早,目前还无法确定佳梁是不是真的在楼上七八层里待着。最关键的是——佳梁的证件被公司收着呢,我怎么把他带上飞机?来西港之前没考虑过这点,过去的一个月才打听清楚园区内这些奴隶们的真实状况。总之一旦打草惊蛇,以后我再想混进来就难了。

大胡子被我捏得很快有了反应,白浴巾某处像高高耸起的坟头,口鼻中发出野猪一样的吭哧声。忽然间要坐起身,对我进一步行动,被我抬起一条长腿压住,高跟鞋抵在他右侧的面颊上。正常情况下我的腿力不足以压住这头黑熊,于是伸手进浴巾内,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的根部。

大概男人被别人掌握命根时都会有所顾忌吧?大胡子身子一颤,驯服了,一只手则不老实地挠着我的大腿根部。我反正早不是处女了,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让他占这个便宜。

可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办呢?这次不能白来,还是要尽量找个程序员打听一下情况。小姐们通常在晚饭时分离去,留宿或者跟她们回会所的要加钱,我得抓紧时间把大胡子解决掉,才好脱身。

眼瞅着身下的大胡子肌肉开始绷紧,似乎又有要扑倒我的趋势。我便将另一条腿也抬上按摩床,身子后转,屁股对准他的面部,将他硬生生地给坐了回去。同时手上加快力度速度,大胡子的呻吟声越来越响亮,终于在浑身猛烈地痉挛几下之后躺平不动,只剩口中呼呼冒着的热气。

我从床上轻巧地跃下地,没再看背后的黑熊,贪婪但克制地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钥匙和枪支。整理了一下衣装,走出按摩间。大厅里的小姐们早已不见踪影,我走去电梯间,想上到八楼找弟弟,被正在用对讲机与大胡子通话的保安拦住。原来是大胡子嘱咐他不许放我上楼,将我赶出楼去。也不知是察觉到我不对劲儿还是因为没能完全得到我,不想让奴隶们捡便宜。

没办法,我只得悻悻地离开帝景酒店。站到大巴一侧的阴影下,环顾园区。诶,在不远处的丛林中有个瘦瘦的男人在散步,应该就是我们家佳梁了吧?我迈开步子走过去,十几步后认出那不是佳梁,是个身材气质都跟他很像的陌生人。我脚下不停,从包里摸出手机,找到佳梁的照片,双手因紧张而颤抖。希望他认得佳梁。希望他能告诉我,弟弟一切安好。

男人见妓女打扮的我朝他走近,脸上先是露出迷惑的神色。随后冲我摆了下手,大概以为我是来拉客的。

“你是七楼博运公司的员工吗?”我不等他回答,抬手给他看手机上的照片,“认不认识这个人,吴佳梁?瘦瘦的不戴眼镜,28岁,去年夏初来这里的?”

男人听到佳梁的名字时打了个哆嗦,低头细看手机上的照片。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没想到他随后问的话居然是:“你是他姐姐?”

这个人自然是邱陆了。我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太好了,好运终于被我捉在手里,这下有救了!我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飞走一样。“对对,我是佳梁的姐姐,他告诉你的对不对?佳梁他还好吧?在楼里面?你、能帮我叫他出来吗?”

邱陆语塞,目光惶恐地移向一边,那样子就像他对佳梁做了亏心事。“他、呃……不太好。就是,长病吧,也没什么大事,不过下不了床。”

作为一名刑警,尤其是女刑警,我的日常职责之一便是将死难者的噩耗告知亲属。开头最难,好像坏事都是我干的,人是我杀的。后来变得机械麻木,也早已熟稔那些亲属们的反应。从本能式的拒绝甚至敌意,到无奈向现实低头,最终哭天抢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而此刻的我不是警察,失联人员也不是陌生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姐姐,对邱陆脸上那些出卖他的信号视而不见。只是病了,我想,对,只是病了。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把他领回国,爸妈都在老家等着呢。佳梁从小就懂事,他是不会让家人为他担心的。

邱陆遥望了一眼酒店门口,说他得进去了,我俩互相留了微信和电话号码。当晚回到酒店,我心神不宁地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快到午夜时接到邱陆打来的电话。

“吴警官,佳梁没了。”

我沉默了很久,满脑子是我俩小的时候,我领着佳梁的小胖手去动物园的片段。佳梁上小学时还挺胖,喜欢看乌龟和大蟒蛇。上初中后迷上踢球,回家后那双球鞋总是特别臭,要被妈拎到搁满盆花的阳台上。

“病死的吗?”我问,心知这不可能,佳梁出国前身体还很健康。但这是我最容易接受的方式。

“跳楼死的。”

佳梁在做完第一单网络诈骗生意后,坚决表示不想再害人了。被保安队长和手下们拳打脚踢一顿,一连几天眼睛看不清东西。

那天他把手机交给邱陆,“你帮我查下微信,看我姐姐有没有联系我?”

“嗯,她问你有没有收到她寄来的包裹。”

“你帮我回吧,就说收到了……哦,再加一句,说妈给的手串我很喜欢,天天都戴着。”

听到这里我双手掩面,哭了。那时接到消息的我还不知道佳梁在这边的情况,不知道他有多苦、多危险!都2018年了,居然过着比中世纪奴隶更禁锢的生活,而他的姐姐在国内岁月静好,以维护公众安全为己任却保护不了他。

邱陆说第二天中午,他和佳梁在饭堂吃过饭,正朝程序员那间大厂房走去。保安队长带了两个人来,把佳梁架回网投部,逼他继续从事杀猪盘。到了下午两点半左右,正在编程的邱陆听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什么“死人了”,“跳楼了”。直觉告诉他,可能佳梁出事了。站起来跑去隔壁的小厅堂里,一眼望见墙上某扇大玻璃窗已被什么东西撞碎。

他奔去窗边朝下望,见佳梁匍匐在楼上的草地上,身边的草叶已被血染红。在他不远处有把摔裂了的椅子,大概是他用来撞破玻璃的工具。两个下楼查看的保安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谁叫你们大白天弄出人命的?”经理在邱陆背后咆哮。“不是说了,杀人也得放到晚上。这给外面的人看见怎么办?”

“他、他自己跳下去的,”保安队长心虚地说。

“还在这儿发愣?还不赶紧拿袋子把人装起来,等后半夜人少的时候开车送出去埋了?”

邱陆顺着墙根儿出溜到地上。真希望这是场噩梦,真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发生在今天、在他身边。他知道佳梁的手机密码,也知道他姐姐的微信,但他该怎么告诉佳梁那些还被蒙在鼓里的家人?

之后的两天,三天,四天,不知多久,我浑浑噩噩没白没黑地躺在旅馆的床上。弟弟已经没了,回不去家了,而我连他的尸体埋在何处都不知道,我能就这么走了吗?保安队长,早知道保安队长逼死了佳梁,那天我就是豁出去命不要了也得把那头猪掐死在按摩床上!

这个仇我必须报,但在行动之前我得做点儿什么。这里还有那么多同佳梁一样的年轻华人在受苦,我救不了他们所有人,能不能想办法带一两个回去?好歹算是为佳梁做点事。可我怎么帮他们拿回证件?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接到邱陆的电话。他说公司四月初要在迪拜开个分部,决定派他和另外三个同事过去。

我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机会来了!迪拜是另一个国家,要过境就得把护照交还到每个人手中。而我去迪拜甚至都不用办签证,持中国护照去那里短期旅游连落地签证都不需要。

“一定要去!邱陆,我会在迪拜那边的机场等你,助你回国。”

Friday, December 13, 2024

【短篇连载】西港梦碎(4)都卷到了色情行业

“先跟我们说说,你所了解的西港色情行业现状?”审讯官问。随后派人过来我这边,给我送了瓶矿泉水。

柬埔寨的性行业在世界范围内臭名昭著。尤其是大量的雏妓,已成为欧美恋童癖们来亚洲“性旅游”的首选地。在华人大举进军西哈努克港之前,柬埔寨租妻文化盛行,六七十岁的欧美老头每月靠着少量的退休金就可以来柬埔寨包一个16岁的女孩长期服务。首都金边一带站街的男童女童,十岁成为性工作者,二十岁就老了,三十岁或许已经殒命。

“这么悲惨,为什么还要入这行?”审讯官问。

我喝了几口水,放下瓶子后说道:“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柬埔寨土地贫瘠,农民很多食不果腹。而隔壁的越南虽然较为富裕,早些年男女比例失调,使得男孩子异常金贵。为了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父母经常牺牲家里的女孩子们。”

早期的西港,最有名的红灯区要数越南街。不知为何,同饮湄公河的水,越南女孩娇嫩白皙、前凸后翘,性吸引力方面完胜皮肤黝黑的柬埔寨女人,在性市场中占主导地位。

然而永远不要低估咱们某些华人同胞“卷”的能量。单是2017-2019这三年,就有几十万华人大军涌入柬埔寨从事电诈与博彩行业。有自愿,也有像邱陆和佳梁那样被蒙骗甚至绑架而来的。说来让人哭笑不得,短短三年,西港的物价、地价翻着倍地提升。并发扬民族文化,把内地自创的酒店桑拿、东莞式服务、KTV夜店等国粹成套地推广至海外欠发达地区,成功将西港的蓝山县打造成为超过越南街的第一大“优良妓院部落”。让本地鸡们无路可走,让望洋兴叹的欧美白老头们悬崖勒马,安心过他们的退休生活。

“也不知是出于憎恨还是谋生需要,”我说,“被蓝山妓院群抢走生意的本地人和越南人开始有组织地成立仙人跳团队。也有中国人建的,但针对目标同样是从国内刚来西港不久的打工男性。”

当我发现打入网投园内部、接近弟弟的唯一希望是借助那些色情机构,我便每日于天黑之后到新老红灯区内溜达,观察当地的行规与风俗,为自己冒充小姐做准备。

期间撞到不止一起仙人跳事件。通常是一群妹子当先,以越南籍居多,将走在路上的华人男性围住。大家假装挑逗他,动手动脚,若是当场被拒绝,会顺走男人的手机、钱包、项链等值钱物品,转手递给躲在暗处的男性伙伴们。

“男人若是反抗呢?”审讯官问。

“不用反抗,只要说话大声些,小姐们就会假装晕倒。而她们的男伴们一拥而上,将肇事者痛打一顿。十来个男人,有的还带着刀棍。打完人再向倒霉蛋索要2000美金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晕倒,公主啊?”

“本地公主还真有不少。”我记得在西港认识的一个华人工头曾告诉我,有时候天热一些,厂房里就会有姑娘晕倒,其余女人便跟多米诺骨牌那样纷纷倒地,他只能给她们集体放假。非要问怎么回事?一个个答曰,看到同伴晕倒啊,自己也被吓晕了,你能怎么办?相比咱们国内的妹子,也算是善于为自己争取权益了。

“那个男人没报警?”审讯官回到正题。

我咧了下嘴,“西港那边,想劳动警察出警,先交200到500美元不等的小费。”

“外国同行们可真会赚钱,”审讯官快速嘀咕了一句。

“出了警也还是不了了之。有时警察会突袭某间夜店,只带走嫖客,目的是罚钱。即便抓到的是绑匪,只要交够钱,放人。没钱的,也可以把清白的你当成绑匪来定罪。”一说起这些,我感觉自己作为新中国的一名良心刑警,工资有点低啊。

“明白了……说你的事吧。”

我忽然口渴异常,又喝了几口水。“据我观察,佳梁他们在网投园那家公司是每周二或周三下午,放风半天。大概公司考虑到成本,红灯区周末忙。周中人少,费用会相对低一些。多数时候是派车去会所,把女人接来酒店,一百多个程序员呢!有时也会带员工过去吧?不清楚。”

三月初的一个周三下午,我穿着一身精心置备的特殊职业女装,摇摇晃晃、吊儿郎当地进了网投园。人就是这样,你越怕别人看见,别人就越快发现你。你奇装异服引人注目,反而谁都当你不存在。

当时我是买了套长袖连衣裙,黑色掺银线的布料柔软贴身。裙摆刚过膝盖,前胸开得较低,后背几乎没有。中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脸煞白,嘴唇涂成紫色,眼线粗得像僵尸拿木炭给自己描的一样。然而我敢肯定,会有人觉得我格外好看。

为什么选长袖?作为一名终日与不法分子打交道的刑警,我的胳膊与肩膀处的肌肉较为明显,裸露出来会跟那些昼伏夜出、步浮体衰的同行们格格不入。

我在“帝景酒店”侧面的一棵树下停步,从手袋里掏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点燃。我不抽烟的,但是也可以“抽”,不吸进去就是了。大约过了七八分钟,一辆破旧的大巴准点驶入园区,停在帝景门口。车上都是如我一般的艳装女郎,坐着的有40来个,还有十来个站在过道中。车门打开后,这个平日里鸦雀无声的网投园里充满聒噪与欢快的气氛,此刻也是保安们警惕性的低谷。

我从树下闪出,若无其事地跟着那群女人进了大楼。

“就没人注意到你?”审讯官问。

我嗤笑一声,“妓女本来就是个流动性强的职业,谁记得谁呀?再说当时画了那么浓的妆,把我爸妈叫过来都认不出我。”

我是不指望能一下子找到弟弟。我的计划是先随便粘上个程序员,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问他是否认识吴佳梁。没听过名字就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请他接下来的几天留意一下,我下周再来。

谁知运气不好,进大堂没多久,我竟被保安队长给看上了。是个大胡子,身材壮得跟黑瞎子差不多。应当不是华人,但能说流利的汉语。直勾勾地盯了我几秒钟后,把我拉进酒店配套的一间按摩室。

房间不大,当中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单人床,六七盏昏黄的圆灯沿着铺了木板的墙壁垂直射到地上,避免刺到床上之人的眼睛。床头桌上摆着熏香蜡烛和瓶瓶罐罐,我走过去,开始做准备。

你要问我哪里学的这些“大保健”知识?干警察这行快十年了,突袭扫荡过的风月场所不计其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尤其是女警们,有些男同事们不方便进入的场所,会让我们先进。平日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会听他们科普其中的门道。嗯嗯,警察也是人。

在我做准备的过程中,保安队长已经迅速将他自己脱光。倒也不算光吧,胸前像穿了件黑色卷毛背心,并对我上下其手。一阵阵野兽的味道从背后朝我袭来。

“No, no, lie down!”我故意操着不标准的英语,伸手将他按倒在床上,从桌子下方横格里叠放的白浴巾堆里抽出一条来,盖到他的下体上。随后继续摆弄桌上的精油。

那家伙还挺自觉,抓过桌上的一只小方包,撕开,给他自己戴上。这倒不是他文明。据说柬埔寨这种色情泛滥的地方,很多小姐都是“有毒”的。去那些专供嫖友们分享经验的柬埔寨西港攻略网站看看就知道了,“大家注意了,下图这个女的有超级病毒!我可倒了大霉了……”

准备完毕,我用两只僵尸眼斜了斜大胡子抛在地上的裤带、对讲机、枪支、成串的钥匙和裤兜里半露的门禁卡,挨着床边坐下。

Thursday, December 12, 2024

【短篇连载】西港梦碎(3)程序员与杀猪盘

“为什么要用假身份出国?”审讯官问。

“因为我担心佳梁的安危,等不及向单位提交申请。”

去柬埔寨旅游若是不超过一个月,无需提前去使馆申请签证,到达当地后可以在机场办理落地签证。然而作为市局刑警队副大队长的我,因私出国需要提交书面申请,写明白原因和计划,等审批通过后才能领到因私护照出境。而我由于工作需要,手头刚好备有一套假身份证和护照。于是跟单位请了病假,带上假护照赶去机场。违规就违规吧,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必须尽快把弟弟领回家。

“所以你是在今年春节过后,2月……”墙那边的审讯官应当是在翻阅手中的资料,“7号到的西港,回国已是4月初了。为什么耽搁这么长的时间?”

“两个原因,”我说,“其一是那边的网投园区戒备森严,几平方公里的整片区域内建有各种酒店、高层公寓和独立屋,租赁者是数不清的博彩和网投公司。园子里通车,不断有酒店工作人员和运货车出入。可每栋楼的前后门都被荷枪实弹的保安把守着,各个楼层的门禁卡由本公司保安队长统一掌管。”

连电梯里都站着持枪的看守,基本上是公司雇的华人黑帮成员。偶尔能见到几个本地人或者越南菲律宾人,个子都不高,胳膊上裸露的肌肉一块块凸起着,仿佛冬季羽绒服上的方格。活脱脱集中营的管理方式。

据邱陆后来告诉我,公司承诺的双休日自然是没有的,每周给半天时间在园区附近五公里范围内放风。而这对于刑警出身但无法靠近的我,是花了两个星期才摸到的规律。

“附近没有警察局?”

“最近的警局在十公里之外。本来这片儿就是荒地,配套设施一直没跟上。而且就算找到警察又能怎么样?”我语带嘲讽地说。当地政府都被那些公司贿赂了,他们真的不知道园区内在上演什么样的故事吗?有什么理由允许非军事重地由怀抱机枪的保安日夜看管?

但这些话我没讲。因为这又回到开头的问题——是谁带头出资建立的这个西港经济特区?为什么建在政府腐败、赌博合法的国家和地区?本地居民既然于虚假繁荣和通胀之外什么都没捞到,为什么咱们的出资人还不叫停?

“承诺的高工资有无兑现?”审讯官又问。

“工资单上写的倒是和既定的一样,但月末会以各种理由给你扣光。”

“都是以什么理由扣钱?”

我想了想,“据说大头是住宿和伙食费,此外还有水电费、地板磨损——”

“地板磨损也算在内?”

“键盘磨损都算呢!”我尖着嗓子说,“还有厕所使用费跟海景空气费。”

无声的讥笑浮现在审讯官脸上,在我的想象中。

那天,邱陆和佳梁几个新员工被面包车运送至酒店,被告知七层是本公司的工作区域,八层为员工宿舍,每天有酒店工作人员上来送吃送喝。每人在指定的房间里搁下行李,就被领去楼下的工作间。一进门就把邱陆惊呆了。本以为自己和另三个华人员工是罕有的倒霉蛋,没想到这一间大厂房里人挤人地坐了差不多150个程序员。一共八排长桌椅,电脑一台台并排摆放。空隙间是水杯和纸巾,头顶几十盏方形白炽灯将键盘照得清清楚楚。

不同于押送他们前来的黑帮人士,员工都是跟自己差不多年龄和外貌的华人男性,都在一行接一行地写着代码。过半数戴着眼镜,瘦削或微胖的身材,松散的黑发,如同刚从大学课堂或其他公司研发部门里拉过来的一样。唯一区别是原本率真稚气的脸上填满麻木与绝望。

“是家游戏开发公司?”审讯官问我。

“广告上是那么说的,他们几个去到之后才发现是博彩公司。后来公司又、又开了个网投部……”

我的胸腔内像装了搅拌器的刀片,将我从内到外划割得血肉模糊。佳梁从小就是个听话的男孩,他刚去公司那几个月,每天都认认真真写代码,很少出错。其他的同事们经常因为犯错或偷懒被看守们痛打甚至电击,而佳梁相信政府不会放弃他,姐姐不会不管他,以他最大的忍耐力等候着自由的那一天。

然而博彩业虽赚钱,却还是不如周围那些做“网投”生意的公司。说白了就是电诈,杀猪盘,名副其实的巨额无本生意,且不受地域和国界限制。据说园区内每有一单生意做成,当晚会放烟花,以此庆祝世界上不知哪个角落的某个人、某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所以后来公司决定成立一个网投部,佳梁不幸被调去那个部门。公司给了每个月几十万的“开单”指标,让佳梁每天扮演成功人士,去知名企业网站上寻找单身的中年女性管理人员。在成为她们的白马男友之后,诱骗她们到本公司操作的投资网站,榨干她们的钱。

佳梁的第一单生意花了二十来天完成。公司特意奖励了他五千人民币,现金,不记在工资单内。可那之后佳梁表示坚决不干了,请求调回原来的部门继续写代码。这孩子太善良了,他是宁肯被杀都不愿继续去骗人……

“你弟弟跟邱陆分到同一间屋吗?”这个问题的目的是将我从悲痛的泥沼中拉上来。

“不是的,佳梁跟马胖子一间屋。邱陆本来单独住一间,几天后又分来一位,从别的博彩公司转过来的。”

“这还有交流?”

我笑了,“都知道这些被骗来的华人为了回国肯出任何价钱,邱陆所在的那家酒店某层就有这种服务机构。说是帮你办假身份,替你买机票,包送回国,其实是博彩公司自己办的。等钱给了他们,上了他们的车之后,你会被卖去另一家公司。”

“人怎么能坏成这样!”审讯官火了。

“不过邱陆跟佳梁特别谈得来,吃饭、放风的时间基本都在一起。”

对这些每日每夜白为他们服务的技术奴隶们,公司唯一提供的福利便是“那件事”。要知道色情业在柬埔寨虽然也属非法,民间其实非常普遍,而西港更有“亚洲最大色情教育场所”的美名。在每周休息的那半天内,由公司出钱为员工们安排会所服务。当然目的是为了奴隶们安心工作,毕竟不能像家养的猫狗那样阉掉。

“都是什么人在那些会所当小姐?”

我想了想,“大部分是华人,也有中韩跟俄罗斯的,很少本地人。”

“所以后来你、你就,”对面叹了口气,“为了救亲人也是豁出去了。”

这又多花了我两个星期的时间去观察和做准备。是的,我豁出去了。


附工资卡(图片来源:蒙城汇)

Tuesday, December 10, 2024

【短篇连载】西港梦碎(2)阎王的面包车

 “吴警官,”这声称呼大概是说漏嘴了,审判官们对我这个嫌疑人应当直呼其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或者怀疑——你弟弟那边的情况不对劲儿的?”

“去年年底,我母亲准备了些东西,让我给佳梁寄过去。我问他要那边的邮寄地址,他过了好久才答复我,说别麻烦了,他住的地方什么都能买到。我说主要是妈的一点心意,她前些日子去南普陀寺,看中一串紫檀手串,求回来为你保平安的。佳梁于是在微信里发给我酒店名称、地址,还有房间号,我就寄过去了。过了一个多月,我问他收到没有。”

话到此处,不得不稍停。时间退回到五个月前,我看见自己站在一扇拱门前。那时的我还背负着失去未婚夫的创痛,以为当下已经处在人生的低谷了。浑然不知一旦迈过那扇门,我们一家人的命运才是真正进入到万劫不复之境。

“他收到没有?”对面追问道。

“说是收到了,手串他很喜欢,天天戴着。但其实……”我像个低氧血症患者般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手串在打包送去邮局前从一堆衣物里滑了出来,现在还在我家里搁着。”

“你没戳穿他的谎言?还是说,那时你已打定主意,必须去柬埔寨亲眼看看他?”问题被一个个抛过来,如同救生圈抛向溺水者,大概是见我的样子太难过了。

我摇头。“那之后就再没收到过他的消息,无论我和父母怎么联系他。我于是给酒店打长途电话,倒是通了。但工作人员说,整栋楼不对外开放,已经按层租给了不同的公司,他们无权过问任何公司的内部管理。我当时还存着侥幸心理,西港毕竟是有国际机场的一座大城市,华人众多,离文明不会太远吧?佳梁无非是运气差些,遇上了霸道的雇主。我只要按地址找过去,最多陪人家一笔违约金,怎么还不能把弟弟领回家……”

大概听到我最后一句里又带了哭腔,审讯官们决定转移话题。“吴佳梁去柬埔寨的那次旅途中,有与他同行的吗?”

“飞机上有一个,”这我是知道的,“叫邱陆,也就是我这次带回来的那个人。佳梁后来跟他成了好友,说邱陆挺照顾他的。别的航班嘛,还有两三人?反正都是程序员,公司派车去机场,将他们一并接走的。”

“那几人到达西哈努克机场后的遭遇,你清楚吗?”

“都是邱陆告诉我的,我想你们应该也问过他了。”

我几乎能看到坐在墙另一边的审讯官脸上浮起微妙的表情,“你再跟我们讲讲呗?”

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知道这是交叉口供的一种形式。邱陆也许会对我撒谎、对审讯员们撒谎,但事隔一个多月,谎言是很难保持前后一致的。当然,他们肯定也会仔细盘问邱陆有关我在西港遇上他之后的一连串经历,再与我其后的口供做比较。

“邱陆说,公司派来辆黑色面包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二男一女。女人是人力资源部的芸芸,之前就是她远程为新员工们办理工签。那两个男人都是华人,身材粗壮,纹身。上车后大家先签了合同,随后被要求上交护照和身份证,说是办理入职手续时要用。”

邱陆后来回想起这段噩梦般的经历,其实在飞机降落前以及面包车刚驶离机场时有过短暂的一段时间,收纳了柬埔寨在他记忆中所有的美好因素。

那开阔的海与天之间是一座座新建成或正在建的豪华酒店、商务楼。笔直的海岸线上铺着雪白柔细的沙砾,马路两旁是一排排的糖棕树。霓虹镶在金色的外墙上,合法的博彩业为城市的每一天带来节日的欢愉气氛。人行道上行走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投资者和淘金大军,与细瘦棕黑的柬埔寨本地人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邱陆与同行的那几个华人倒不太一样,他不是主动来这里逐梦的。生于福建山区,从小戴副高度近视眼镜,斯文纤弱的书生样。四年前去莆田工作时认识了太太,现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婚后一直住在老丈人家,没办法呀,2018年前后中国大陆的房价让男人和女人都能生出“与其做牛马、不如当鸡鸭”的绝望。

关于西港,是丈母娘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要打造第二个深圳!靳姨你们认识的,说她女婿在西港工作的那家工厂,是专门为美国生产名牌运动装的。好多跨国公司都去了那里哦!你走在马路上,时不时会有人提着一整箱的美金,问你有没有房子卖。去年一平米还不到一百美金,今年就过千了。”

丈母娘眼中的光,让邱陆毫不怀疑她自己就去过那里。

“地基才刚刚打好的新址,整楼的单位就已经被一抢而光,才投进去的钱都回来了。那些做二手房的,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呐,租一座楼再马上转手租出去,一个月能挣上百万呢!你说去那种地方干上几年,回来后全款买房直接退休不香吗?还用在这里没白没黑地打工……”

言下之意,自家的女婿太窝囊了,没能让家人跟着他过上好日子。人在屋檐下,邱陆只得主动去网上联系西港那边的公司,倒是很快有了回音。然而这才降落在黄金海岸不到俩钟头他便意识到,此生也许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待新人们的证件一一落到对方手中,身穿黑色紧身背心的一名壮汉从包里取出几只黑色的头套,依次给每人套脑袋上。邱陆心里咯噔一下,可他知道反抗也没用,他打不过人家。

“你、你们要干什么?”坐在车门边、只知道是姓马的一个胖子扯掉头套,扭头看了看满车面无表情的陌生人,伸手去拉面包车的门,打算跳车。“我得去趟厕所。”

发现门已被锁住,打不开,马胖子开始猛烈地拍打门窗。“放我下去,我不干了!你们谁拦着我,我报警!”

但听另一名壮汉手中噼啪声响,子弹已上膛。当他将那柄黑色枪管顶在马胖子后脑上时,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用阳光灿烂来形容。

“报警?死胖子,我先爆了你的头,看你怎么去报警?等下车后随便找个地方把你埋了,烧了你的护照,你觉得你的家人能找到我么?能找到你的尸体?”

肥胖的身躯僵住,压抑着的抽泣声伴随一股腥臊之气在车内蔓延开来。马胖子不用去厕所了。

“你们别胡来啊!”邱陆身边的吴佳梁也扯下头套,紧张但底气十足地警告不法分子们,“我姐是刑警,大队长!给她知道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哈哈哈……”回应他的是一车肆无忌惮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