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anuary 30,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63章 钱,钱

5月12号,周六。

假如白天刚强还能思考问题,夜幕一降临,压在他心头的恐惧就开始摧毁理智地疯长。屋外已是万家灯火,那些不起眼的小光点中包裹着一个个平凡的家庭。平凡但富足,只要一家人守在一起。

自从13年前离开河北踏上南下的求学之路,直到这一刻刚强才首次意识到——什么都不重要。作为当今广东官场上最耀眼的青年才俊,他那传奇的仕途和令人羡慕的婚姻被前辈领导、底层工人和女性倾慕者们津津乐道。而这一切,都比不过“一家三口的平安与健康”,虽然后者听起来已是烂大街的老生常谈。

邵艾和母亲赶来翠湖香山时已过午夜。两个女人妆容阑珊,后方跟着帮她们提行李的王浩辰。孤独无依的刚强一直在期待母女俩的到来,可在她们进家门的那刻又慌张得想逃。罪人,他没脸面对她们。

“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邵艾进屋后就朝他奔过来,一把推在他胸上,将他推了个趔趄。说完这话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哭,浮肿的眼皮和暗哑的嗓音证明这之前已经哭过多次。

“怎么不把你自己弄丢了,让你自己被坏蛋绑了去?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比看好自己的孩子还紧要?剑剑才三岁,从来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她现在肯定饿坏了,呜呜……”

太太的一句句质问在刚强胸腔里横冲直撞,将他割裂得血肉模糊。想起中午时他跟剑剑在公园里一起吃了炸鸡和冰激凌,那之后到现在他只喝了几口水。剑剑有水喝吗?晚上有床睡吗?

“邵艾,”母亲将女儿架到一旁,“现在不是抱怨和自责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把剑剑接回来啊!”

邵母的话提醒了刚强,将豹哥的要求转述一遍。那边的浩辰已经在桌上架好一台大屏幕手提电脑。

“没说要多少钱?”邵母问刚强,随后望向浩辰。“邵家目前共有多少资金能马上取出来?”

“2.7亿,”浩辰答。

连私人财务都交给这小子打理了?刚强自己并不清楚家里的财政状况。做生意的人家,财产是比较复杂的东西。换成原先,邵家母女对浩辰的信赖肯定会让他心里不舒服。此刻一心想着救出剑剑,不允许自己有别的情绪。

“都给他们,”坐在桌边的邵艾呆呆地说。

“不能一次给出去,”刚强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博彩网站和账户信息。“肯定会要更多的,先转8千万吧。”

所谓的跨境博彩网站,界面做得花花绿绿,某些游戏确实有真人在那里直播线下赌场发牌下注的过程。玩家们一开始都是要通过网银转钱到网站上新开的账户里,再用游戏币参与赌博。只不过对邵家来说,后一步省了。

收到转账确认之后,邵母招呼心力交瘁的女儿和女婿,“你俩都去吃点东西吧。养好精神,明天还得跟绑匪斗智斗勇,咱们自己可别先垮了。”

夫妻二人麻木地走进饭厅坐下。厨师端上来面条和白粥,大概知道这节骨眼儿别的食物也咽不下。刚强拿勺子舀了一口米糊,想起今早跟剑剑一起喝粥的时候,小丫头曾抬手指着一叠咸菜说:“姥爷喜欢。”多好的孩子!刚强的眼泪噗噗地落进碗里。如果剑剑回不来,他也没脸再见岳父了。

“刚强,”邵艾离开桌对面,绕到他身边,将他揽进怀里。“别难过了,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抛下公司的工作,跟你们父女搬去深圳。”

“我明天去把剑剑换回来,”他双手捂脸藏在她的怀抱中,像只见光死的幽灵,“豹哥恨的只是我一个人。”

所以今晚也许就是他跟亲人共处一室的最后一夜。没关系,只要剑剑能平安归来,他可以欣慰地去接受豹哥为他安排的任何结局。话说八年前就该死在豹哥枪下了,那时的他未婚更没有后代。他已经赚了,只要剑剑能回来。

“说什么呢你?”她生气地用手臂捭了一下他的脖子,“不换,不让你走!剑剑会回来的,他们要什么就尽管拿去,咱们一家人这辈子要守在一块儿。”

那晚,夫妻俩像并排躺在坟墓里,填满二人四周空间的不是空气而是夯实的泥土。刚强的脑子整晚乱哄哄的,以为自己一直没睡着。被天光惊醒时才意识到不仅睡着,还做了个梦。两间石青色的简易房,只有他跟剑剑一起住,屋外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父女俩都穿着黑色的棉袄棉裤,头上、身上满是稻屑。邵艾在田间的小路上朝这边挥手,叫他俩跟着她去那边吃饭……

******

5月13号,周日。

正午到来时,视频在一屋子人紧张的注视下开启。豹哥今天的气色不错,上身的衣服由昨天的黑色短袖衫换成一件淡粉色的衬衣,与另一边蓬头垢面的邵家人形成鲜明对比。电脑旁摆着个冒热气的茶杯,看样子像刚吃完早餐。

“8千万?呵呵,”豹哥嘴里嚼着一颗槟榔,不置可否地说。昨天故意透露过他目前在东南亚某国,刚强怀疑是越南。

“豹哥,请你让我们见一见女儿!”刚强真诚地请求。

“行,”豹哥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操作几下,视频中的场景变为一片小树林,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夫妻俩一开始没弄明白应当看何处,随后同时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下发现了一包吊起来的东西。是用半透明的大塑料袋装着的,里面的东西在不停地蠕动。胳膊、腿、头,那个被装在袋子里吊着的小孩是剑剑无疑。

“剑剑——”邵艾大叫一声,额头磕在桌沿上,“剑剑啊……”

“豹哥,你赶紧放下剑剑!”刚强也不知道豹哥能不能听见,一遍遍重复地说,“你放下剑剑,咱们好商量。条件你来开,我们尽量满足!”

画面切回豹哥的正脸,“哼,许刚强,你也有今天?不是条硬汉吗?看来岳丈大人的命终究抵不过亲女儿的……好,我明白跟你们说,这次我要5亿。明天中午如果我的账户里见不到剩下的4.2亿,树上那包东西我用邮局寄回给你们。”说完这话,像是要掐断视频。

“豹哥你等等!”刚强恳求地说,“我们马上汇钱过去,手头有的全部给你。可那么多钱,得给我们时间准备。你先把剑剑放回来,把我换过去……”

视频中断了,一家人静默片刻,移到楼下客厅商量对策。

“这个豹哥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邵母叹道,“虽说九六年的时候,香港贼王张子强绑架李嘉诚儿子拿走过10亿港币,都被写进吉尼斯世界纪录了。李嘉诚那是首富,咱家怎么敢跟人家比?”

“豹哥要5亿,应当也是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吧?”浩辰问,没有人回答。邵家总共2.7亿,距目标差得也太远了。暂时挪用一下公司的现金么?即便身为公司创办人,挪用这么大笔金额也是违法的,而且这之后邵家就等于被掏空了流动资金,欠下的钱怎么还?到时只能出售股票,那还不如今天就卖出去。

“不能卖股票,”浩辰听后,严肃地对其余人说,“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么做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最近邵氏的股价已经跌了不少了,忽然有大宗股票出现在市面上,又没人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会引起股民恐慌的。他们肯定猜是邵家这个最大的股东准备跑路了。到时就算你们想卖也不会有人接手,白白导致股价一跌再跌。”

“我不管这些,”邵艾揉着额头说,“只要能救回剑剑,我可以去坐牢。”

“还是问人借吧,”邵母拿着手机走开。过了会儿回来,跟邵艾说:“你二叔答应借咱们五千万,其他的朋友那里凑了不到两千万。先给绑匪们汇过去吧,就说剩下的实在有困难,跟他们求求情。”

******

5月14日,周一。

一笔笔不同渠道的资金转去绑匪的户头,耗时耗力。到中午,豹哥上线,收到巨额资金后看来心情不错,同意再次给邵家人见下他们的女儿。刚强以“不希望母女俩再受惊吓”为由,将自己锁在楼上的房间里。其实,他是想单独和豹哥谈一谈。

镜头切换,还好不是小树林了。拥挤凌乱的小屋,刚强于几秒钟内判断是间船舱。嗯,和他预想得一致,绑匪们当年在南澳岛就是以船来作为犯罪窝点的。相比于陆上交通工具,船的优势大多了,见情况不妙就一头扎进茫茫大海。所以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不知船停在何处。

珠海海岸线虽长,毕竟是大城市,容易被发现。刚强猜,载着剑剑的那艘贼船多半是去了珠海东南部外海中的岛屿。离开这些岛屿一直南下,进入我国浩瀚的南海,再往西行便是豹哥所在的越南,似乎都说得通。然而这样的岛屿属于珠海市管辖的就有146个呢,最大的面积一百多平方公里,快赶上南澳岛了。绑匪们停在何处,猜是猜不出来的。

当下收拾心神,凝神细看视频里的影像。绑匪应当是握着手机拍摄,镜头里虽未照到其他同伙,刚强根据船舱中杂物和碗筷的数目判断,有两三个男人吧?绑匪沿小舷梯下到船的底舱,开锁,镜头里出现剑剑的身影。小丫头蜷缩在屋子的一角,身边是水桶和船舶专用绳索。凌乱的短发顶部早已不见那只小黄蝴蝶结。听到有人走来,抬起头,冲来人恶狠狠地喊了一声:“八嘎!”

刚强还没来得及用自己婆娑的泪眼看清楚女儿的小脏脸,视频又换成风和日丽的露台上端坐的豹哥那张粗粝的面孔。

“5亿,”豹哥冲刚强伸出右手的五个指头,“一分都不能少。我说明白了吗?”

刚强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我、我们想办法凑。但豹哥应当知道,股票卖出需要时间,而且按规定,账户里的钱要再等一个工作日才能提现。”

“我等,”豹哥点头,“我明天给你们时间卖股票。后天上午,钱要全部到账,听明白了么?”

刚强的脸几乎贴到屏幕上了,用他那双猩红的眼睛瞪着对方,“等钱都打过去,我们怎么保证你一定会把剑剑送回来?”

豹哥双手平摊,“你信不信我,这我控制不了。你可以选择不信。”

刚强的手在键盘上悄悄按下一个快捷键,暂停录屏。之所以贴这么近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到这个动作,他下面要说的话不能被录下来。视频随后会给那母女俩看,迟早也得交到警方手中。

“豹哥你该知道,”刚强低声说,“我在广东官场混了这些年,不可能只有剑剑一个女儿。你手下那帮马仔死在广东你可能不在乎,他们要是被捉住,会不会供出你的所在?警局里都是我的弟兄。你现在已经算东南亚富豪,恭喜你。贪污几千万的在官场足以判死缓了,别不知足!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鱼死网破的话,你会后悔的。”

豹哥没吭声,似乎在掂量刚强这番话里有多少可信度。

“钱我们会准备好,”刚强恢复录屏,身子后仰,“到时在珠海附近约个地点,我派人过去。我们这边打钱进你账号,你那边就得当场放人。”

“你先把钱备齐,咱们再讲,”豹哥切断了视频通话。

******

当日下午,方熠提早下班,一个人回到中大教工楼他和魏蓝的家。有点奇怪,本周五是剑剑的生日(周四还是邵艾的生日,这条他只能假装忘记)。之前刚强邀请他和魏蓝参加的时候,说没决定是在珠海的家里办,还是来广州找一家专门给儿童庆生的活动场所,会提前一周通知他。前天周六的晚上方熠给刚强去了个电话,没接。昨天又打一次并留了言,到现在刚强也没回电话。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知道刚强现在是繁忙的大领导,手机经常是由秘书拿着的。然而再忙也得吃饭睡觉啊。周末入睡前也不查手机?发现好友打过来两次,置之不理?

于是拨通邵艾的电话,对面没讲两句就开始哭。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年方熠得了急性白血病需要骨髓配型全靠这对夫妇救他的命,现在他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得知刚强偷偷录下了与绑匪交涉的几次视频,方熠让邵艾都给他传过来。

那之后的两个钟头,方熠用他那双从小近视的眼睛将每段视频审视了两遍,最后放大画面,将注意力集中在船舱地面上的一样事物。这期间魏蓝也回家了,一进屋就忙着做饭。他没告诉她出了什么事。魏蓝一向喜欢剑剑,若是给她知道会伤心死的。

关掉视频,在百度上略作搜索,又查看了一下地图。方熠站起身,从橱子里找出自己出差时用的旅行包,往里面塞了两件衣服和一件防水外套。拎着包走去厨房,魏蓝在里头忙活,没发现他在门口。他也没叫她,静静地望着她洗菜、切菜。

嗯,毕竟是年过30的女人了,身板儿没有读书时那么苗条,可气质上还未曾被这间厨房里的油烟污染。他多幸福啊!事业上虽有蒋艳在那里一再使绊子,架不住他实力强,去年晋升为博士生导师,实验室的项目也都一一进入正轨。家庭上,即便没有孩子,他和魏蓝没什么可抱怨的。其实从前年起他俩已在孤儿院看中一个失聪的男孩,目前正在办理繁琐的收养手续。

希望自己这次能活着回来吧!让魏蓝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太委屈她了。但有些事情不能不做。

“诶,方熠?”魏蓝这才发现他的存在,瞅了瞅他手里的旅行包。“你要出去吗?”

他俩相互之间一向是称呼全名,没有别的恋人那些哥哥妹妹宝宝之类的叫法。但这毫不影响二人的感情,这就是他们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是,我出个差。”

“现在?”她停下手中的活,“不吃完饭再走?”

“不吃了,有点急。”

方熠知道他的这个答案搁别的妻子那里肯定是通不过的,不仅要被刨根问底一番——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现在才说?甚至有可能怀疑到出轨幽会上。可魏蓝不会这样。他俩之间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方不想说的事情从不追问。

“多带点钱在身上,”她冲他一笑。

方熠回了个笑,暗暗将妻子此刻的影像印在脑海中。转身,开门出屋。

Monday, January 27,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62章 需要你还债的时候

同韩国药企柳狮堂的官司按照正常程序来走。邵艾告诫员工们不要分神,官司的事交给律师,大家照常工作就好。媒体们乐得吃瓜,没有正事可以报道的时候就追踪被告方新上任的女CEO与比她小三岁的海归MBA精英助理每日出双入对的动向。没穿情侣装,那有没有吃麦当劳的情侣套餐?反正看不见的一律脑补,官司无论谁输谁赢,媒体永远是赢家。

到五月份,邵氏药业股价由年初的31元每股跌至24元。总公司和各分公司持股的员工眼瞅着手里的资产缩水,从暗地里吐槽转为公开抱怨。连一些早些年跟随邵父一路摸爬滚打来的老员工都开始指责邵艾的私生活。

“老公远在深圳当官,好处咱们是沾不到半星。现在为了排遣寂寞,身边弄了个小白脸,听说还打算扶他上位哦?呵呵,读过两年洋墨水,中国市场的经济运作规则他懂吗?古代有后宫干政,改开后的贪官们把情妇安插到重要部门。现在妇女终于顶半边天,男人们也想开了,谁还卖苦力?靠六块腹肌傍富姐、傍阿姨,少奋斗几十年呐!”

“那个杨莲亭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昨天他跑到我这里来,跟我说财务报表有一栏的名称不符合国际规范,容易引起混淆。我说我这么做几十年了,也没见引起过什么混淆。就因为美国人有别的叫法,美国人有理啊?他自己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现在股价跌成屎,美国人给咱们发补贴么?”

“可不是嘛,不过杨莲亭这种叫法不合适吧?咱们小邵总也不是由男变女的东方不败。”

“那我管他叫小李子……”

这么个时候,邵艾自然无法甩手走开,跟大家说她要去深圳跟老公孩子团聚,她不在的时候由这位杨莲亭小李子担任代理总裁。

另一头,刚强和剑剑的生活倒是稳定下来。剑剑周中待在珠海的家里,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对她来说有天然的安全感。保姆和工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刚波是司机,还能陪她玩。刚波今年27岁,性格还像个大男孩,而剑剑原本也喜欢枪啊剑啊什么的,对布娃娃那些女孩的玩具碰都不碰。刚波这些年来收藏的一大堆机器人玩具甚合她意,这一大一小还真能玩到一处。

5月12日那天周六,刚强带剑剑来到位于珠海市东部的海滨公园游乐场。剑剑再过一周就满三岁了,生日比邵艾的迟一天,到时邵艾会飞过来给剑剑庆祝生日。昨天还跟方熠说好了,请他也带上魏蓝过来聚聚,有两年没见过那对夫妇了。

虽然只有三岁,剑剑继承了爸爸家族高壮的基因,便是四五岁的男孩女孩也打不过她。然而三岁大的孩子,游乐园里大部分有趣的项目还是玩不了。刚强陪她坐了圈摩天轮和小火车,又吃了顿炸鸡加冰激凌,二人随后移去专门给幼儿们玩的矮滑梯和小秋千那边。刚强找了张树底下的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来想给邵艾去个电话,手机自己响了。又是那位林老板,刚强这回有点儿火了。

“林老板,我这是最后一次接你的电话。跟你说过多少次,投标有专门的区政府官网,你找我没用的。”

“区长这话讲的?”林老板的普通话掺了澳门腔与逢迎调,让刚强想起他那张怎么洗也洗不净的油脸和那只怎么种也长不出多少头发的脑袋。“之前攞到项目的那些公司,唔系肖市长的人,就系夏市长的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刚强及时打断他。

其实林老板说得没错。红岭金融带工程耗时日久,肖市长于一年前落马,各大项目还得照常进行。只不过原本由他表弟杜昊壤和其他关系户垄断的深圳建筑业需大面积重新洗牌。新上任的夏市长为原梅州市委书记,还未在辖区内建立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正是开发商承包商们上蹿下跳各显神通的大好时机,连刚强原先去中山市出差时、想要帮他“生几个儿子”的那位乔姓开发商都已成功挤入,分一杯羹。

“是是,不能乱讲。区长,我系真心实意想来你们罗湖投资。南片区的大剧院跟博物馆,原先都归中宇建设。现在杜昊壤既然进去了,总得有人接手吧?实在不行,你把城市候机厅畀我做喽?”

胃口还真不小,刚强心道,视野中头戴鹅黄小蝴蝶发卡的剑剑在滑梯顶部的走廊上摔了一跤。好在剑剑皮实,没哭也没闹,爬起来继续擦滑梯。

“我知许太家里世代做医药方面的大生意,睇唔起我这种泥瓦匠出身的暴发户。不过我细佬最近又在澳门添咗条新船,许太几时想去玩,由我全程奉陪啊……”

关于赌船这里头的猫腻,刚强这几年也听得多了。通常是官员自己不去,叫家属去。有的回来后就说输了多少多少钱,非也,钱其实都润到海外了。一些合法、非法的赌场和地下钱庄专门为内陆官员和富商提供这种转移财产的服务,手续费相当高。但若是专程来贿赂你的,自然不会收你的费,甚至还可能出钱由着你玩,花样太多了。当然,也有些官员和家属是真的被忽悠过去赌钱,倾家荡产的。

“林老板,多谢你一番美意,还是请你去官网投标。中标之后我请你吃饭,好吧?”

刚强挂上电话,抬头寻找剑剑。等等,剑剑去哪儿了?刚才还在跟几个小朋友一起擦滑梯,怎么眨了下眼就不见人了?

站起身,在附近找了一圈,确定没有剑剑的身影,刚强开始慌了。走出幼儿区,放眼望去,哪里都不见女儿的身影。片刻前青天碧海风和日丽的海滨世界骤然间暗了下来。

怎么办?刚强忽然发现他这么一个阅历丰富的成年人、一个发达地区呼风唤雨的高层领导在遇上这种情况时竟然毫无应对的头绪。东西南北,该往哪个方向去寻?如果他选定一个方向,剑剑又从另一个方向折回来找他,那岂不是错过了?

“剑——剑——”刚强扯开了嗓子大叫,明知剑剑不在视力可及的范围内自然也无法听到他的呼喊,可还是忍不住。“剑剑你在哪儿?”

附近一个带小孩的女人见状,走过来问是不是丢了孩子。刚强说是,女人主动提出帮他去找工作人员,让他原地等候。刚强心稍定,打电话给刚波,叫他开车把家里的保姆和工人都带来这里帮着找。

这时女人领着个工作人员过来,向刚强询问剑剑的年龄和长相特征。刚强正描绘着,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还是不接?会不会与剑剑有关?理智告诉他就算有陌生人捡到剑剑,也不应当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剑剑还太小,连爸妈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呢,更不用说手机号了。可他还是抱着一线生机接了。是个陌生男人,口音跟方才的林老板倒是差不多。

“许?呵呵,许什么来着?哎呦喂……”

刚强的心咯噔一下,握着手机走开几步。“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你的一个老朋友,”得意的语调中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憎恨,“你女儿在我手里。”

刚强的脑海中转过一万个念头。谁,这会是谁?是肖市长和杜昊壤那帮人的余党?不,那些人贪,但并非亡命之徒。只有一种可能——豹哥的人找回来了!虽然电话里的声音不是豹哥的,但多半是他的手下人。

“你把我女儿带去了哪里?你想干什么?”刚强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有事冲我来,咱们……好商量。你要是敢——”

“许刚强,我不在电话里跟你谈。你马上回翠湖香山,我会给你发去一个QQ号。从现在起,你的人必须待在翠湖香山的家里不能离开一步,听见了么?只要视频里显示你不在家,我们就跟你切断联系。另外,要是报警的话,我保证你连女儿的尸体都找不到。”

“我明白我明白,你们……”

电话被挂断了。刚强也来不及跟公园的工作人员解释,撒腿往大门外的方向跑。出了公园后钻进一辆等候载客的计程车,请司机尽可能快地开去翠湖香山。说来也怪,刚才他还能大步跑,进车之后两条腿却如打了麻醉药,动都动不了一下。

唉,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剑剑十有八九是落到豹哥手里了,便如八年前邵艾的父亲和姑父那样。不同的是,上次豹哥与邵家无冤无仇,只想拿着现金出逃。这次明显是因为亲弟弟死在刚强手里,复仇来了。刚强有预感,不给他和邵家其他人扒一层皮,豹哥这回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低头,见手提包里还装着剑剑的一件开衫毛衣,当爹的心如刀绞。不知道她这时候好吗?有没有被虐待?从生下来就被全家人宠溺,脾气不是一般地大,落到坏人手里会不会吃亏啊?剑剑你恨爸爸吗?爸爸该死,把你弄丢了……

还有邵艾,他是真不想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她。可她必须知道,不仅因为她是剑剑的妈。豹哥肯定会索要比上次多得多的赎金,这是他一个人应付不了的。然而直接打给她,又怕她在外面听后失去理性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想了想,决定先打给丈母娘。

“啥,你说什么?”邵母听到消息后先大吃一惊,再唉声叹气,“我说刚强啊,你可别拿这种玩笑吓唬我啊……邵艾,她出去给剑剑买礼物,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她回家。嗯,不在电话里讲,等她回家后我再告诉她。你放心,我会亲自陪着她飞过来。至于你爸,唉,只能先瞒着,就说你生病住院了,我们过去看你。他的身体还没康复,可不能再让他知道剑剑出事了啊……”

******

刚强回到家时,屋子里空无一人,都去公园找剑剑去了。来的路上,绑匪果然发来一个QQ号,但还是要找过一遍才放心,提防对方说谎。

刚强进屋后将自己反锁在卧室,启动单位发的手提电脑。电脑是目前国内能买到的最高配置,装有录屏软件。对方还未上线,刚强转了下脑子,将录屏软件打开,等着。从现在起的每一次交涉,都要拿视频录下来。

一个中壮年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像是邻水而建的木屋阳台,刚强费了好几秒才确认这人就是豹哥。他曾经和豹哥在快艇上面对面搏斗过,然而经过八年的海外逃亡生活——多半是在东南亚某国——豹哥的样子比原先更显粗粝。瘦,被踩进泥里又钻出来的那种瘦。理成平头的黑发鬓角处泛白,仍然一根根坚挺着。面部皮肤在海风和烈日的共同作用下变为褐红色,眉间一道悬针纹直穿山根。

“豹哥别来无恙啊?”刚强先行问候。

豹哥的眼珠上下移动着,应当也是在打量刚强。“怎么称呼?听说,是当了大领导了。”

“不敢,在豹哥面前,大家都是小弟。”刚强离开座椅,后退两步,“当年多有得罪,还请豹哥海涵。豹哥,我给你作揖,给你磕头了!”

“不必,”屏幕里的豹哥将目光移向一旁,“规矩,不用我再重复了吧?第一不能报警,第二,你不能离开这间屋子跟我讲话。不怕告诉你,我是在东南亚某国遥控我那帮兄弟行动。你最好听话,这次要是不成,以后我还来。”

“我听话我听话,”刚强坐回屏幕前,“豹哥你给个痛快,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应该知道,”豹哥抬手抹了下脸颊。

“你要钱,还要为你弟弟报仇。”

“算你识相。”

“这都没问题,我太太正在赶来,钱我们马上开始筹备。请豹哥行行好,把我女儿放回来,带我走吧?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是我害了你弟弟,要杀要剐,一命偿一命。豹哥你江湖成名已久,不屑于为难老弱病儒是吧?”

豹哥双目直直地等着屏幕,不吭声。

“能不能先让我看一眼女儿?”

“想见女儿,你先表示一下诚意喽?我给你个博彩网站和账号,到明天日出前你把钱打过去,我就给你看一眼女儿。”

“多少钱?”

豹哥咧嘴笑了,露出四颗金牙。不是门牙,是豹子嘴里那种尖尖的犬齿。“你觉得你女儿值多少,就打过来多少喽。”

这句话说完,豹哥的影像从屏幕上消失。

Friday, January 24,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61章 流言蜚语

“依我看,至少从三年前就开始来往了,”王浩辰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面前会议桌上并排摆放的两盒邵氏药业自产的老牌中成药。一款是紫薇牛黄丸,另一款是定位高端但销路一向不错的癌症康复药,金蟾口服液。

浩辰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衣,除了领子上点缀的同色冰花,无其他装饰。邵艾印象中,刚强很少穿纯黑或纯白的衬衣。他曾经说过,这两种纯色需要吉吉和方熠那种略显纤瘦的身材才相称。刚强较为魁梧,穿纯色太“晃人眼”,所以通常选择有暗花或竖条纹的衬衣面料。

唉,现如今邵艾几乎每天见到浩辰。跟刚强,自从1月底春节期间带着剑剑回了趟河北老家,那之后他们一家人还未团聚过。今天是2012年3月底的周四,刚强说好了今晚飞来苏州,明早一家三口要去附近的太湖花园度假村住上三天。邵艾原本很期待这个大周末,可最近生意上遇到的问题让她的心情低落到极点。

“邵姐,牛黄丸是我们天津药厂产的,口服液在顺德。此人能同时弄到两种药的秘方,我看级别不会低了,整个集团里有这能耐的恐怕不超过十个?是谁,你心里有数么?”

都知道中成药作为古今中外的混血儿,其成功的秘方不会在药盒或者说明书上写全喽。“传药不传量”,十几二十种中药成份,每一种的占比都属于商业机密。要不然大家只需按照说明书上的配方自己去抓药就好了,谁还肯买昂贵的成品?而那些不公开的成份里,既包括自家的祖传中药秘方,通常还会掺一些西药进去。比如止咳中成药里会加入马来酸氯苯那敏,降压片里有加利尿剂和可乐定,消糖胶囊中装着格列本脲。不这么干,很难产生立竿见影的药效。

现在问题来了。这些个被我国《中药品种保护条例》允许的隐秘配方既然没法摆到面上宣传,你又怎么打广告推销给大众呢?只能使劲儿鼓吹自家的生产工艺多么领先,比如用超声波将中药颗粒粉碎到微米级别,再用什么纳米对撞机将其纳米化。毋庸置疑,科技的进步确实可以保证中药品质和疗效的稳定,但最终的药效真的是靠先进的提取和制剂工艺,还是那些既不能、也不愿告人的秘密添加物,就无从知晓了。邵家产的中成药当然也无法免俗。

“依你说,咱们现在能不能起诉他们?”邵艾问,“十有八九是我姨父干的。”

去年初,韩国一家名叫柳狮堂的药企连续推出了两款中成药,分别针对脑膜炎和癌症病人抵抗力的。刚一开始邵家也没太在意,因为药盒上标出来的几种原料同紫薇牛黄丸和金蟾口服液重合度不算高,而且邵家的这两款药都已经过了专利保护期,允许仿制。后来被那两款新药逐渐抢占市场,便买回来做成份鉴定。发现不仅包含了邵氏秘而不宣的配方,每样原材料的比例接近,连DNA测序的结果都有雷同。

这个药材DNA又是怎么回事呢?与化学合成的西药不同,中药材如果来自不同的产地,质量可以相差很大。在过去,对药材的品质鉴别靠的是眼观鼻闻。最近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所的陈所长发起一项工程,旨在将中日韩美等主要药材品种的上万个物种进行DNA测序,组建一个数据库。只要扫一下条形码,就能判定一款药材的产地和真伪。比如冬虫夏草及其近亲就收录了236种,当中包括十几种假冒伪劣产品。目前还未完工。

然而邵艾手中的证据足以表明,柳狮堂这两款产品,一些关键药材与邵氏来自同一产地,有的甚至是邵家自己的种植场产的。邵艾本科毕业时,父亲曾在承德收购过一家中药种植场,一直由二叔管理。由于产量高,邵氏自家用不完,所以也对外出售原材料。2010年邵艾亲手收购的滇西百草也附带种植基地。

浩辰摇了下头,“类似的案例,要么有员工跳槽去对方公司,要么有机密文件被拷贝的证据。仅仅因为两家药品各自的保密配方高度相似,又过了专利保护期,很难指认对方盗窃啊。”

“那就再观望一阵吧。”

邵艾起身,同浩辰离开小会议间,路上对他说:“我接下来去度假,周一回公司,有新情况随时打电话给我……你这个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没安排,”他摇了下头,“在家休息。”

回国快两年了,浩辰到现在也没找新女朋友。主要因为忙,一天到晚被她这个老板呼来唤去的。另外,也跟邵艾自己的婚姻状况有关。

记得去年冬天他刚搬来苏州的时候,邵艾能察觉到公司有不少单身女职员跃跃欲上的意思,还有几个以介绍对象为乐趣和责任义务的大妈找过浩辰,都被婉拒了。最近一个阶段,大概受了流言蜚语的影响,各种骚动被按到水面之下。大家都在观望与老公异地生活的女老板会不会将她的男助理发展为下一任老公,谁会自不量力地跟总裁抢男人?已经有传言说,小邵总在南亚花园给姓王的买了套房子,他每天开来上班的雷克萨斯也是她送的生日礼物。

又不是娱乐明星,这种事没法公开辟谣。好在用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苏州了,带上剑剑去深圳找爸爸,在那里买套新房,好好置办一个家。她走了,流言不攻自破,浩辰也可以在这里安定下来,开始正常的生活。

******

俩人一同回办公室。由于这次讨论的内容较为机密,没有像平时那样在邵艾的办公室里进行。来到外间,却见刚强坐在秘书桌附近的椅子里等候。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也不知是旅途辛苦还是心情不好。见浩辰热忱地跟他打招呼,一向善交际的刚强也只是微点了下头。

“你怎么提前到了?”邵艾领他进办公室。

“今天班上没事,发现有更早的航班,就提前过来了。想着来这里接你下班,结果白等老半天。早知道还不如晚点来。”

她听出他话里的不满,小心翼翼地帮他脱去被雨淋湿的外衣,嬉笑着说:“两个月没见,你又长高了,比剑剑长得还快!”

“刚才我问你秘书,”她的混插打科没起到作用,他这句话里的火药味又升了几分,“你去哪儿了,她回答我的时候怎么鬼鬼祟祟的?好像我头上多戴了顶帽子……还不让打扰,什么机密会议不许打扰?刚才除了你跟王浩辰,还有其他人在场么?”

此时邵艾刚把他的衣服挂到衣帽架上,被他堵住去路。她的右胳膊挨着他挂好的外衣,左脸被她自己的一顶毛线帽蹭得痒痒的。抬头看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小分头,当了领导后比原来更注意形象了。“君威难测”四个字像电影的片名一样印在他俩之间的屏幕上。

“刚强,”她用手指头点着他衬衣上的纽扣,心里明白秘书的表现与公司里最近的谣言有关。这种事越描越黑,不如釜底抽薪。“我是希望浩辰能尽快接手公司事务,我好带剑剑跟你去深圳啊。”

“尽快,不是说上个月就过去吗?舍不得走了?”

她咽了口唾沫,先把公司刚遇到的情况解释一番。见冰雪有所松动,再双手环扣着他的一只胳膊,把他转移到沙发上,继续聊。

“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日企和韩企都瞄准中药市场,到今年为止已抢先在国际上注册了900多款咱们国家的名优中药方。国内这些药企呢,起步晚,而且缺乏知识产权保护意识,在国际中药市场上连10%的份额都占不到。这还不算,拿你们广东省来说,每年出口中成药不到一千万美元,进口的却达四五千万。爸每次提到这个现状,都要跟我唉声叹气一番。”

“是吗?我看你今后三年也别闲着,”他说,“来我这边的卫生健康局当个局长吧?”

邵艾知他是开玩笑,现如今不允许夫妻存在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再给我半个月,不超过一个月?”

“我这次来,想把剑剑带过去。”

这话出乎她的意料,是不信她会在一个月内兑现承诺吗?“你公寓那么小,又没什么玩,剑剑白天跟保姆憋在家里会不高兴的。”

“还住翠湖香山,我每周末过去陪她。”

到今天为止,两口子在珠海的家已经闲置了大半年,剩一个工人在那里看着。邵艾总是舍不得卖,最近干脆叫刚波搬过去住了。听刚强说,刚波去年交往过一个女朋友,都快谈婚论嫁时,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泡汤了。对邵艾来说,大哥在老家照顾刚强的父亲,她在这边照顾大哥的弟弟,想办法帮刚波成家才好。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她对刚强说,“爸这边也舍不得剑剑。”

父亲从今年年初起,语言能力在逐渐恢复。应当说,剑剑这个精力旺盛的小丫头是他最好的康复药。这爷俩还是喜欢像原先那样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抗日神剧。父亲每周带她去一趟步行街,回来后剑剑的手里又会多一把新的玩具枪,这倒罢了。上个月父亲在集市上看中一顶黄绿色的鸭舌帽,买回家后让保姆找差不多颜色的布,给镶了圈帽帘。比同龄女孩高大壮实的剑剑戴到头上,活脱脱一个小日本鬼子。

“八嘎——”剑剑戴着军帽,怀抱冲锋枪,在家里的各个房间出没,四处激起长辈们的笑声。

******

之前下了两天的雨,邵艾原本担心周五天气也不会好。三人在太湖花园度假村下车时,阴霾正在被初升的太阳驱散,至少今天一天会是个艳阳天。

上午自然是坐船游太湖。午后,在度假屋门口的小水塘边玩。水塘还不如篮球场大,适合小孩,当中有条新建的木板桥横穿而过。邵艾坐在一旁的凉亭中,刚强和剑剑绕着水塘跑,互相捉。每回刚强穿过小桥抄近路去逮剑剑,小丫头就会扯着嗓子吱吱地叫。

手机响了。邵艾掏出来看,是浩辰打来的。如果是其他人,她就不接了。肯定有急事或者大事,普通的问题他自己都能应付。

“邵姐,刚收到柳狮堂的律师函,他们把咱们告了。说洛参心康侵犯了他们冠金胶囊的国际专利,让我们立刻停止销售。”

“混账!”邵艾这一声怒骂,让水塘边的刚强朝这边望过来。遂压低声音,“真够不要脸的,咱还没告他们呢,居然敢反咬一口?洛参心康从头到尾是咱们自己研发的新药,一步步的证据都摆在那里,之前咱们申请专利的时候也没遇到问题。怎么就侵犯到他们的专利了?那个什么冠金胶囊是怎么回事?”

洛参心康胶囊是邵氏年初推出的活血化瘀新药,针对冠心病、动脉硬化等病。

“冠金胶囊去年底上市,我正在查。邵姐你别急,这件事要是真上法庭,咱们不会输。”

邵艾强迫自己镇定。不用问,肯定又是姨父出走前捣的鬼,把邵氏正在研制的秘方卖给了韩国人。对方抢先一步拿到专利,再反过来告邵氏侵权。正如浩辰所说,这桩官司最后肯定是韩企输。

问题是这种专利侵权的官司因为调查和举证艰难,耗时长久,五年七年才出结果的不在少数。而丑闻一放出去,邵氏的股价首先会来个跌停,等几年后官司打赢那天,损失已无法挽回。事实上,有些财力雄厚的药企为了掐死与之竞争的小企业,专门打这种捏造的官司,让对方疲于应付,从而在生意上自顾不暇,最后输也是输、赢也是输,坏透了。不过咱们邵家可不是细胳膊,在自己的地盘上跟他们大腿拧大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拧死他们!

“你这两天先跟咱们的吴律师谈谈,”邵艾在脑中快速做着规划,“周一再联系省药监局。我有个姓赵的学长在那儿工作,我今晚给他去个电话,看他什么建议。”

挂断电话,邵艾走去刚强身边。剑剑跑累了,坐在水边往水面上扔石子儿。刚强面无表情地瞭望远方的大湖,不知在想什么。

“让剑剑跟我走吧,”半晌后,他说。

邵艾知道,出了这么个官司,自己暂时也离不开了。

“行,你把剑剑照顾好了。等尘埃落定,我就过去找你们。”

Monday, January 20, 2025

做了一整天香肠

有不辣的,和微麻辣的(王刚师父的辣椒花椒用量减半)。还没扎破气泡,之后要拿去外面晾10天。

等我尝尝味道,如果合适就来分享步骤和配方。如果不好吃,就别霍霍别人了。




Saturday, January 18, 2025

《魅羽活佛》第393章 明眸皓齿

“唔——”雪茗像是要开口说话,小羽飞快地抬起胳膊将她的嘴扣住,并瞪了她一眼。雪茗秀眉微蹙,夜潭般的眸子快速扫过身边那两个男人后,安定下来。小羽这才将手移走。

雪茗惊讶是有原因的。其时天色已全黑,四人身处这么一个远离文明社会的荒村野谷,没料到面前的民居里会走出个明眸皓齿、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过耳短发在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皮肤白嫩得让人想起煮熟的鸡蛋清。只是,这家没有成年人吗?做生意的父母通常不会派自己刚上初中的女孩去接待生客吧?

女孩手中捧着本纸板书,其螺旋装订常见于儿童启蒙读物,总共没几页。翻到当中的一页,将书页呈现给四位游客,上有一行大字——“住店1250元每天,管三顿饭。”

哎呦,可不便宜呢。好在管饭,这附近貌似还真没地方能买到吃的。小羽心里头嘀咕,静静地等其他人付钱。自从六岁起认识各种能耐大又对她特别好的人,小羽就不缺钱花了,但她认为该谁掏钱的时候就让谁掏,不惯着。

这次她跟筑山是来帮忙的,丢东西的是雪茗所在的流云庵,让雪茗负责所有人一应开销是应该的。然而那位研磬和尚好像挺有钱,你看他平日里拽啊拽的,小羽猜他多半会替雪茗给钱。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她要做的就是帮源济叔盯紧了筑山。作为一寺方丈,僧众们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还跑到外头来发扬绅士风度?休想!

还好筑山两手揣在裤兜里,眼神斜向天际,压根儿也没有掏钱的意思。

小羽这边一堆心理活动,对面的女孩已收了钱——果然是雪茗作势要掏钱,被研磬抢了先。女孩将手中的纸板书翻到下一页,“此地无声,严禁言语。”

见四人点了下头,女孩从口袋里摸出把钥匙,走去集装箱改成的民宿,开门。民宿从外面瞧着不大,里面倒挺宽敞的。有厅和洗手间,两间卧室里各有张双人床。小羽听说目前用集装箱改民宿挺流行的,内部装潢不见得比正规度假村差。缺点是隔音差,白天会比较闷热。眼前这家呢,奢华谈不上,舒适卫生还是可以保证的。

窗户上镶有卷帘,窗棱与屋顶之间挂着空调机,门口有一次性拖鞋。沙发上的象牙色罩子像是才换过的,当然也许是因为之前死过人,搞脏了,小羽发挥着她的想象力。沙发对面的墙上有块小黑板,或者叫白板,现如今流行的那种可擦拭光滑材料。不是不许讲话吗?考虑得还挺周到。

女生嘛,通常到了一个新地方会先跑洗手间。雪茗询问地望了一眼小羽,小羽回她一个“行行你先去”的眼神,自己到沙发上坐下,给手机充上电。进屋前察觉掌心微湿,现在抬手一看——囔囔囔,居然有道浅浅的口红印?出家人还涂口红啊?不过考虑到陌岩是她小羽的爱人,陇艮还跟吴老师结婚生孩子呢,也就释怀了。

筑山跟小羽一样,进屋后坐到拐角沙发的另一端。研磬背着手在窗前站了许久,面朝屋外漆黑的夜色,身上一袭白色僧袍无风自动。别说,单是背影就有一代宗师的范儿。小羽有种直觉,他看到了屋里其他人没留意的东西。

不多时,隔壁民居里传来排油烟机的嗡鸣和食材扔进热油锅的刺啦声。小羽想起一事——除她之外那仨都不吃荤。她得去厨房里叮嘱一下才好,别到时候端来几盘荤菜,碰都没人碰。饿着和尚们没关系,浪费粮食就不好了。

起身出屋,踱到隔壁的民居,推门入内。客厅里没人,灯光也暗,即使油烟也掩盖不住一股陈年腐气,多见于常年卧病在床的老年人家中。家具都有年头了。掉了漆的长木椅上搁着织了一半的毛衣。木橱的门玻璃已经花得看不清里面的摆设。橱顶上设了个点着香灯的神位,中间供奉的神像是个小老头……不对,是只象牙色的甲虫。扁圆的脑袋上,左右两只眼分得很开。嘴巴很宽,闭着的时候有种笑模样,所以小羽才会第一眼看成个没头发的老头。身体左右各有一二三四……八条腿!

有意思。小羽走进厨房,见里面有三个人在做饭。洗菜的是个婆婆,切菜和炒菜的是对中年男女,估计就是女孩的奶奶和父母了吧?让小羽奇怪的是,女孩的皮肤那么白净,这三位亲人不仅肤色暗黄,且布满细碎的小黑点,看着有些恶心,难道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三人见小羽出现,都神情紧张地暂停手中的活。小羽走上前去,指着案板上的青菜点点头,又指着大碗里的猪肉摇了摇头。切菜的女人会意,朝她点了下头。小羽正要离开,见婆婆系在腰后的围裙带子松了,走去她身后,帮她从新打好一个结。

回到客厅,见一间卧房的门开着,门口站着那个女孩。小羽一向自来熟,这就是邀请她进去参观的信号,于是径直走进女孩的房间。既然是闺房,布置比外间要温馨雅致。好多摆设与“声音”有关,比如窗前挂的风铃,床头摆的音乐盒,木架上横着的小提琴模型。想起这个村庄的居民都是聋哑人,小羽心下怅然若失。

小羽在屋里转悠的同时,女孩也好奇地打量她。可惜无法交谈,小羽其实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然而以她的性子,你让她依次写到墙上的小白板上,她又嫌麻烦。想了想,最后提笔在白板上写下《道德经》里的八个字——“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搁笔,离开女孩的家,回自己的民宿。

******

小羽前脚进屋,饭菜后脚被送过来。大概因为小羽已经见过全家人,这回是女孩的爸妈端来的。都是朴实的家常素菜,土豆炖芸豆、炒丝瓜、凉拌豆腐。小羽和筑山在饭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开吃,被雪茗伸手制止。后者在墙上的白板上写下“当心饭里有毒,谋财害命”一行字。

研磬冲她摆摆手,招呼她坐下吃饭。雪茗像是很信任研磬,遂擦掉板上的字,坐下来同大家一起吃饭。饭后,几人折腾了一天也都倦了,依次洗漱上床。每张床上有六七个枕头和两床被子,小羽自然是跟雪茗一间。

雪茗换上一身朴素洁净的睡袍,上床后脸朝另一侧而卧,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小羽精神头旺,关灯后在脑后垫了两只枕头,玩她的游戏掌机。雪茗大概嫌游戏机的光线忽闪,先是拿一块丝帕盖住眼睛。过了很久,还是被小羽按键的声音吵得睡不着,坐起身来说:“小羽,你能不能……”

“嘘——”小羽赶紧示意她噤声。心道你这还出家人呢,这点抵抗干扰的定力都没有吗?

当下捧着游戏机出了卧房。本想在客厅沙发上玩一会儿再回去睡,却见研磬在沙发一旁的地面上打坐。记得陌岩也是经常不需要睡觉的,打坐能打一整晚,第二天精神头比谁都强。这才叫高僧呢,小羽暗道。

然而这样一来,她也没法在客厅里玩了。不知为何,小羽对研磬总有些“怕怕的”,轻易不敢造次。这倒不是因为他高僧的身份。初见源济叔和景萧长老时,她就没有这种畏惧。

那就只能先去筑山的房间了,总不能霸着洗手间不让其他人进吧?小羽于是推门走进另一间卧房,再把门在身后关好。筑山平躺在床的一侧,看样子是睡着了。两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上身穿的是深色短袖睡衣,左腕上还戴着手表。床另一侧的枕头和被子都没动,大概预备着研磬迟些会回来睡。

小羽将枕头摆好,在筑山身边躺下,将被子拉到腰部,开始玩她的游戏。过了几分钟,感觉身边那个人颤了一下,惊恐的目光从黑暗中射向她的侧脸,仿佛她是个女鬼或妖怪。

肿么了?小羽扭头,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玩游戏。不就是借你半边床暂用一下,这要是行军打仗,大家不都得并排躺在一处,还管你男的女的?对小羽而言,男女共用一张床时只要不把衣服脱光就没问题,而她现在穿着厚厚的睡衣睡裤呢。原先跟姚诚在一起时,他俩就睡一张床。小羽睡觉不老实,半夜经常蹬被子,姚诚——当然也就是陌岩啦!——总是能及时帮她盖好被子。

想起陌岩,对了,不是跟鸿宝约好,会在转世的陌岩右臂上留一个灯芯印记的么?筑山和研磬都有五个魂。虽然筑山一定、绝对、毫无半分可能是陌岩,但小羽认为保险起见,还是应当查看一下,他刚好不是穿了短袖吗?

于是放低手中的游戏机,正要细看,却见那两只胳膊藏到被子里去了。小羽权衡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嗯,这家伙已经精神紧张了,这时候再去掀他的被子,万一大喊大叫,隔壁的研磬和雪茗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不妥不妥!还是再找机会吧。

所以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你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筑山瞪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离去的意思,只能继续闭眼睡,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小羽本想再玩一会儿就回屋,结果一不小心竟迷糊过去了。睡梦中有样很轻的东西被盖在身上。又过了会儿,身下的床连同整个集装箱旅馆都在晃动。

“啊——”一声尖叫从隔壁房间传来。小羽睁开眼睛,发现身旁的筑山已然不见。她自己盖着被子,一只手在被子里捏着游戏机。

当即从床上跳下,推门进客厅。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看到屋外站着密密麻麻的人,都是村民打扮,每个人的皮肤上密布着黑点。村民们倒没有其他激烈的行为,就是在想尽办法往屋子里钻。筑山拦在窗前,不让他们进来。

然而屋子正门被撞击了几次后再也承受不住,一下子冲进来四五个人。小羽旋腰飞腿,噼噼啪啪都给踢了出去,再将门关上。有她在那里顶着,门不会再被推开了。心里惦记雪茗那间屋,却见研磬从里面拎了一个人出来,正是女孩的母亲。小羽看了一眼差点儿呕出来。

只见那个妇人张大着嘴巴,口中露出一只乳白色的小脑袋。脑袋上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像极了隔壁女孩家供奉的甲虫神。只是那只嘴巴在一张一翕,眼睛也是血红色的,没有笑摸样。

跟在研磬身后的是衣冠不整的雪茗。来到卧室门口,一边喘粗气,一边好奇地望着妇人,却不敢再往前行。

研磬一手揪着妇人的后领,另只手朝妇人口部伸去。那只小虫见状,立刻倏地一下缩进妇人喉咙里。研磬停手,食指和中指呈勾状,像是在费力地往外拉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妇人双手捧胸,样子十分痛苦。

片刻后研磬胳膊猛地一甩,一条六七寸长的虫子从妇人口中飞出。虫子身上的血迹也不知是它自己的还是妇人的,一头撞到地面上,身子痉挛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研磬将软塌塌的妇人搁到沙发上,自己走去窗前,单手合十在胸前。小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相信他是在念什么咒语。因为自己忽然觉得眼皮很重,看筑山和雪茗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而屋外的村民们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倒地。随后,研磬收了咒语。

******

“缩头鱼虱这种东西,你们熟悉吗?”研磬问道。

小羽此时正拿一根竹筷拨弄地上的虫子,“课堂里学过,又叫鱼舌虫。据说能通过鱼的腮部进入鱼体,在被鱼吞入腹之前,骑到鱼的舌头上去。它会慢慢享受美味鱼舌,然后取代舌头的地位,从此寄生在鱼的口中。鱼吃啥它也跟着吃啥,鱼要是绝食它就吃鱼。成年鱼虱还可以邀请另一只进来交配。”

“也有那不请自来的,”筑山阴阳怪气地插了句。

小羽蹬他一眼,问:“不过它们不是寄生在鱼嘴里的么,怎么会跑到人身上了?”

“能够寄生于人体,”研磬走到小羽面前,躬身查看那只虫子,“应当是变种,普通鱼虱也没这么大个儿。我怀疑,这种虱怪的听觉异常灵敏。给它们听到人舌头说话的声音,就会指挥自己的宿主去找那个人。再钻进新宿主口中,吃掉舌头……”

“啊!”站在卧室门口的雪茗轻叫一声,还在后怕。

小羽试着想象了一下方才的情景。应当就是雪茗让小羽“别玩游戏机”那次说的几个字被隔壁女孩母亲还有许多村民们体内的虱怪给听到了。村民们蜂拥而至,研磬刚开始也不确定他们要做什么,又不想贸然伤人,所以女孩母亲跑进来了。

而熟睡中的雪茗一睁眼,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个人,嘴里还伸出一只小头,那还不吓个半死?有修为也不顶用啊。小羽猜,要是真的给妇人口中的虱怪钻到雪茗口中,吃掉她的舌头,寄生在她体内,这么一个爱美又有洁癖的雅尼姑恐怕得上吊自杀了吧?

“我刚才念的催眠咒只管一个钟头,”研磬说,“得马上离开这里。天快亮了,就到火车站那里等爱长老他们吧。”

“她没事吗?”小羽转身查看沙发上的妇人。

“无大碍,”研磬说,“咱们现在还要赶路。等正事办完,我会从寺里再派人过来,帮这些村民们逐个清除。”

“那个女孩呢?”小羽郁闷地问,“她也被虫子寄生了?”

“女孩应当没事,”筑山说着站起身。小羽这才注意到他已换下短袖睡衣,身穿白天那套休闲衣裤。虽然是回答她的问题,但目光斜向另一方。“宿主皮肤上会有黑点。我想,大概她的亲人为了保护她,在她出生后就割掉她的舌头,刺破耳膜,让她成为天然聋哑人。虱怪听不到她嘴里的舌音,也就没打过她的主意。”

接下来,四人快速收拾了下行囊。离开前,小羽再次来到隔壁的民居,走进女孩卧房。因为听不到声音,女孩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一个人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甜。世界再丑陋与她无关。

小羽想了想,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游戏机和充电器,搁到女孩枕边。出屋,并替她关好门。

Thursday, January 16,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60章 跟谁过日子

夫妻俩出了机场先奔酒店,将两只大行李箱寄放在前台。再打车去医院,找到许老爹的病房。

双人间,好在另一张床空着。大哥守在床前陪父亲说话,刚波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玩游戏掌机。邵艾猜想刚桥还在班儿上,大嫂和彦彦留在寨西店的老家。现在正值秋收时节,地里的活全靠大嫂一人了。好在寨西店离这里俩小时的车程,来去倒也方便。

“回家,咱们回去!”这辈子头回住院的许老爹朝门口的方向擎着一只胳膊,“不住这么个鬼地方,不动刀子。要死,死在家里的炕上。”

“爹,你说什么呢?”大哥抚慰着父亲,“哪里就要死要活的了?小毛病,咱一切听医生的,再过……”

大哥话到一半,抬头望着走上前的刚强。病房里一阵静谧,许老爹满是皱纹的脸朝向床前他那个成年后就难得再见上一面的儿子。那一刹那,病房里的空气变干燥,色彩在折旧,同样的场景像是来自邵艾遥远的回忆,也许是上一世的。让她忽然替这对父子感到心恸,即将出口的那声“爸”粘在了唇上。

刚强一定是希望能在父亲有生之日同他多些朝夕相伴,但他不可能留在寨西店老家,许老爹也不会同意儿子这么做。请许老爹搬去深圳或者珠海生活呢?从开阔的农村到高楼林立的国际一线都市,凉爽的北方内陆到湿热的南部沿海,他这个年纪已经难以适应如此剧烈的变动了。

所以现在他病了,做儿子心里一定不会好受。什么都帮不上,生老病死只能由当事人自己扛。说到底,无论贫富贵贱,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终极孤独。

“刚强回来了?”大哥率先打破沉寂。大哥身材敦实,那对大眼睛里嵌着圈淡红的疲惫。这些日子照顾父亲没顾得上理发,让本来有些扁圆的脑袋略显突兀。

大哥又对邵艾说:“邵艾也辛苦了,咱俩去楼下喝个茶?”

邵艾跟着大哥出了病房的门,下楼。医院楼外那条蒙尘老街上人来人往,店铺的门面都不怎么讲究。除了两爿专卖医用护理品的小店,还有一家安徽牛肉板面和一家名为西河李轩肉糕的小食店。

大哥问邵艾想吃什么,邵艾其实不饿。但考虑到大哥这几天照顾父亲可能顾不上正经吃饭,就选了肉糕店。没理由来趟石家庄吃什么安徽的板面吧?当晚回到旅馆她才从刚强那里知道——安徽板面最正宗的产地就是石家庄,很多安徽人自己都没听说过。

等上菜时,邵艾先询问了许老爹的病情,大哥随后又问了她和刚强的情况。

“不好不好!”当大哥听说两夫妇一个在苏州一个在深圳时,摆了摆手,“离那么远,这还怎么过日子?这事儿我怪刚强,你们家的药厂建在哪儿他一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在广东找工作嘛!”

邵艾蜻蜓点水地笑了一下,“不怨他,那时我俩还没谈朋友呢。”

是没谈朋友,但确定恋爱关系之前他就在大学里吻过她,还在波士顿向她求婚。想来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

“你等着,我去跟他说,叫他换个工作。”

“不用了,哥,”邵艾感激地说,“你先照顾好爸,我和刚强的事慢慢想办法。他当这个区长还不到一年,又一向听你的话,你这么说他会有压力的。其实现在国内外很多夫妇不在一个地方工作,挺常见的。”

这次见面,邵艾在刚强那头茂盛的乌发中居然发现了一根白发。才31岁,太早了,一切好像刚刚开始。她记得今年夏天新一任深圳市长就职后曾给各区长布置过任务,“要在10年之内让咱们深圳的GDP超过香港,20年内赶上新加坡!目前嘛,距离这个目标还有明显差距。不过我相信,以咱们这几年经济发展的势头……”

这时菜端上来。西河肉糕作为石家庄的另一样特产,肉嘛,用的自然是河北人最喜欢的驴肉。外人想象中的肉糕也许是切成大块的午餐肉或皮冻,其实正宗的吃法是将肉糕片成薄片夹到特制的烧饼里。面前这盘,饼里的肉多得往外掉,才四块钱一只。邵艾记得上次吃是跟刚强新婚来石家庄的时候,徐大哥和太太请他俩吃饭,饭后两对夫妇争着付钱差点儿打起来。

二人吃了会儿烧饼裹肉,邵艾又一次提起,她和刚强想出钱给家里盖套新房。

“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呢?”大哥依然是拒绝,“你看,你跟刚强在外边,还带上了刚波。刚桥也在石家庄成家了。现在老屋就我们一家三口和爹,正好。”

“可是彦彦呢?彦彦将来娶媳妇,不得要新房子吗?”邵艾认为搬出大哥的儿子,大哥就无从拒绝了。

大哥腼腆地笑了,“彦彦现在上六年级,成绩看着还行。脑瓜子随他二叔,比我强。将来我们不希望他待在农村种地。出去念个大学,跟他二叔那样,走得远远的。”

唉,邵艾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大哥眼瞅着老爹生病,自己的二弟没法在身边照顾,还是心心念想让孩子将来也跟二弟那样——他自己过得好就行了!这种无条件的爱只存在于父母之对子女,配偶之间都做不到。

“哥,你照顾爸辛苦。刚强现在上这个班儿没白没黑,电话都不是他自己接。要有急事联系不上他就打给我,我时间自由,离得也近。”

“弟妹真是个好媳妇!能干还贤惠。我们庄稼汉皮糙肉厚,倒是你,别什么都揽下,对自己好点儿。日子要过得像水灵灵的荔枝,咱不要那咸菜梆子……”

******

三天的时光很快过去,像做了一场梦。邵艾和刚强拖着半空的行李箱回到石家庄机场,在候机大厅里就此别过,一个去深圳一个回苏州。

邵艾踏着光亮的地板,朝自己的登机口走了几步,转身回望正在离她而去的老公。他走得并不快,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国庆快要结束了,机场里人流穿梭,看着他的背影即将融入进那些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流中,忽然悲从中来。

对自己好点儿,想起大哥这句话,她朝着他追过去,一直绕到他前方,“刚强!”

“找我汇报工作,他能有什么工作可汇报的,还不是关于顺序接班的事?让他找书记去……”刚强这才发现邵艾出现在面前,停步,将电话草草结束,狐疑地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她将行李箱搁到一旁,双手各抓住他的一只小臂,“我不想跟你分开。”此话一出,眼泪就像自来水一样哗哗地往外淌。

她的这种表现让他不知所措,“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我不要跟你分开,一天都不行!呜呜,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是的,片刻前她还正常。但其实刚刚就已经不正常了,甚至可以说他俩结婚这些年来她就没正常过。本应肩并肩前行的一对火线和地线,中间却横着绝缘体,隔了变压器、化工厂、核电站。再次的交叉相遇要看运气、天气和其他人的健康状况。

然而说这些有何用呢?无法提供任何实际可行的解决方案,她的闹腾只能被归为“作”,如同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不过分,”他将她阖在怀里简短地搂了一下,眼睛扫着四周过往的人群,招呼她到一旁的候机区坐下。“不是说好了嘛,咱们只是暂时分开,新年我会过去看你们,等春节带上剑剑再来一趟河北……好了,擦擦眼泪。这要是在战争年代,男的出去打仗谁知道多久回家?还可能牺牲或者被俘了呢,嘿嘿。”

他这番自以为是的开导没起到丝毫的作用。新年?邵艾在脑海中计算着天数,新年还有两个月。关键是这样的日子没个盼头啊,战争你还能指望它早点结束呢。只有节假日才能在一起,那今后他们一年也见不了四五次面。过去的一个多月忙着照顾两头的老人,日子过得飞快。等静下来,在遥遥无期的分居中细嚼慢咽每一天的形单影只,迟早会崩溃。

也许是时候做个决断了。其实总公司不是没人能挑大梁,无奈当年那些辅佐着父亲一路走过来的兄弟姐妹大部分也都到了退的年纪。于伯伯好几年前就回家了,于阿姨也过了女性法定退休年龄,计划干到今年年底。像王总监那样年轻五到十岁的,也不是没人能胜任。然而对一个资产庞大的集团来说,尤其是制药行业,一款新药从研发到上市得十几年,高层管理人员成日价换来换去是大忌,会伤元气的。

然而这还不是唯一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家族成员参与管理,请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商界精英不好吗?风平浪静的时候没有问题啊。一旦商海起了风浪,作为船长如果没有将切身利益和企业这艘大船紧紧捆绑在一起,沉船之前自己先跑路了,这叫股东们心里如何能踏实?邵家父女是执行总裁也是最大的股东,要死他们先死,这样大家才放心。所以父亲希望年轻力壮的女儿来接班,从集团长远发展的角度原本无可厚非。

“再给我两年时间,好不好?”刚强拿手拍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我上任还不满一年,现在辞职有点不像话。”

邵艾考虑了一下。目前我国党政领导人的正常任期是5年,当然大部分人在期满前就调走或升职了。

“这样吧,我给你四年时间。这期间我会找个代理总裁来掌管总部的事务,我和剑剑跟你去深圳,算是成全你的事业。但四年后你必须跟我回苏州,到那时剑剑也该上小学了,不能再飞来飞去的,合理吗?”

“合理、合理,”他对这个提议似乎比较满意,双目中泛起星点的波光。

“但咱们可得先说下,”她看了眼时间,该准备登机了。“这期间你要是再接到调令,协议就只能提前到期。否则去到新地方,不又得重来一轮?”

如同电影《无间道》里说的,三年又三年。

“老婆果然是商业谈判的高手,”他笑了,赞赏又不无讥讽地说,“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行行,就按你说的。走吧,我送你去登机口。”

******

关于请王浩辰做代理总裁的想法,父亲没有反对,但提出了几个问题。由于还处在脑梗恢复期间,说话不利索,好在左手能比较轻松地敲键盘,所以这次会谈父亲是用电脑进行的。

首先,经过最近一两年的观察,父女俩都认为浩辰有希望胜任,前提是对总公司的事务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请他担任代理,日常小事可以自己决断。大事由公司常务董事会也叫执行委员会表决,邵家既然是最大的股东,所以还是由邵艾来拿主意。

但这个想法目前必须对员工们保密。因为总部的员工们并不认识这个比邵艾还小三岁的年轻人,只知道他是王总监的侄子,有NYU金融和生医双硕士学位。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忽然被告知这人要来当他们的老板,容易引起恐慌。所以邵艾不能立刻离职,至少要半年的时间让浩辰跟在身边。一是让员工和管理层有机会熟悉他,相互间建立起信任,邵艾同时也可以帮他上手业务。这种平稳过渡是大部分企业人员交替时极力追求实现的环节。

此外呢,父亲在电脑上缓慢地敲道:“你还需要考虑,现在把管理权交到王手中,四年后怎么收回?”

“怎么收回来?”邵艾眨眨眼睛,“到时就由董事会决定吧。如果他做得比我好,能将公司发展壮大,股东们都分到更多好处,没理由非把他撵下去。那时我又可以着手开拓新的业务。如果成果不理想,股东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可能希望他留在位子上。”

父亲轻笑一声,用键盘敲了三个字,“试试看。”

于是邵艾就在谁都没通知的情况下开始了她的“平稳过渡”计划。结果没过多久就遇到一个她始料不及的问题。

“喂,你说咱们小邵总这次回来,带了个小伙子在身边形影不离的,他俩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这个吧,还真难说!她老公现如今是在深圳当什么、市委书记?”

“区长吧,也有人说是警察局长。”

“哪个区?唉,总之没可能跟她过来的啦!男人能当上官的,还有几个肯对老婆俯首帖耳?小鲜肉长得虽然不如她老公帅,胜在年轻,学历又好,还能帮上手。过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自己开心最重要啊……”


注:深圳于2018年实现GDP超过香港的目标。到了2023年,深圳和新加坡的GDP分别为4890和5300亿美元,香港是4017。

Saturday, January 11,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59章 我爸和你爸

大运会闭幕式的第二天中午,邵艾的航班抵达苏州机场,出了机场便直奔医院。那之后,父亲在医院保守治疗了两周,医生建议还是应当做个脑血管搭桥手术。就在这当口上,邵家得到消息——姨父孙泰文一家人已经移民美国,去了哪个州定居还不知道。

其实邵家一早就该猜到的。2007年姨父的儿子孙远超从山东大学本科毕业后,去美国伊利诺伊州读硕士。邵艾小姨也一同跟过去陪读,期间还和邵母联系过两次。一年后,孙泰文通知董事会,决定出售手中的股权,并承诺在近期内辞去邵氏深圳总裁的职务。

当时父亲认为这个结局挺不错的,好聚好散嘛。姑且不提南澳岛那桩意外的悲剧,之后父亲被双规期间姨父所做的一切也寒了大家的心,已经无法再像一家人那样亲密相处了。他自己肯离开最好,胜过被解雇、两家人撕破脸。况且邵氏药业为了应对金融危机的影响,曾于2008年公开增发过股票,再于两年之后进行回购。他既然要卖股份,父亲没有不收之理。

而邵母最后一次接到妹妹的消息是去年夏天。当时问过妹妹,跟远超还在伊利诺伊吗?对方将这个问题含糊过去,没正面回答。这些年来两姐妹因孙泰文的缘故日渐疏远,今年春节期间,做姐姐的认为还是应当打电话问候一下,却发现之前保存的那个美国手机号已经无效。邵母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因为孙泰文那时还未辞职,也就没有多想。估摸着远超毕业后多半不会留在美国中西部,可能刚找到工作搬了家什么的,过一阵子妹妹应当就会联系自己。

反正谁也没料到姨父前脚辞职,后脚就出国了。看来小姨一早就在那边为移民铺路,谁都不告诉。这固然是人家的自由,做得可真有点绝,同国内的亲友们几乎切断了联络方式。好在公司提前知道孙泰文要离职,接班人已安排好,但邵艾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依然不踏实。

“你不觉得,”邵艾当时还在班儿上,当即打电话给刚强,告诉他这个消息。“这家伙退出得也太爽快了么?都预备着他会赖着不走,他这倒好……我总觉得不像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啊?”

“那你希望怎样?”另一头的刚强心不在焉地说,“非要跟他在媒体上撕几个回合?”

“没空跟你开玩笑!你说他会不会在我们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某个地方,埋了颗雷?”

“不是没有可能。要不要我过去帮你看看?”

邵艾目前代替父亲监管苏州总部的运营,深圳子公司那边由原来的副总经理接手,但她还想再派个懂行又信得过的人去摸摸底。公司就在福田,离刚强上班的地方不远,无奈刚强不懂公司经营,去了也白搭。况且以他现在的身份,举手投足都有人盯着。他要是派个懂行的部下前去过问老婆家的生意,传出去不好听。

“不必了,我自己找人吧,”邵艾抬起头,见办公室门口站着女秘书,朝这边招手。邵艾示意她先出去。已经到了开会时间,只是刚强今天下午要飞去东南亚出差,另一件事现在就得讲。

“我爸下周动手术,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珠海。要不把剑剑暂时接我这里来吧?老丢给保姆也不是事儿。”

那边没有回音。邵艾知道这么一来,刚强想见到女儿就更加困难了。可还能怎么办呢?他自己也忙,每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差,让剑剑住到他那里去不现实。虽说他曾承诺,会想办法调来苏州,现在才刚当上领导,事业如日中天,还是再等等吧。只是这样一来,他俩在珠海的家就空了。那是他们夫妻结婚后的第一个爱巢,即便共同度过的时间不多,就这么放弃也让人难舍。

“再等等吧,”过了半晌,他说:“你先安心处理苏州那边的事。等国庆放假,我送剑剑过去。”

******

“既内行又信得过的人”,离深圳还近,自然非王浩辰莫属。邵艾发现自己这一年来越来越离不开这位年轻的海归助手了。如果父亲决定就此退休(父亲现在还无法开口说话,母亲的意思是这样),她想把浩辰也从珠海调来总部。好在他还没成家,叔父王总监也在这边工作,应该愿意跟过来吧?

一周后,浩辰打电话回复:“邵姐,我按你吩咐清点了孙先生最近的工作记录和公司财务,暂时没发现异常。”

“哦,那可能是我多心了,”邵艾松了口气。

浩辰显然没这么快下结论,反问道:“当初孙先生加入邵氏,有没有签过保密协议?”

“保密协议?”邵艾一时没反应过来,“应该没有吧。那时候好早啊,大家都不具备这方面的意识。”

浩辰像是在电话那边摇头,“就算签了,他现在人已经在国外……”

邵艾这才意识到浩辰在担心什么,倒吸了口凉气。在医药这个行业,可以说由上至下、从内到外都存在不可外泄的商业机密。比如研发阶段,你这个化学药品的分子式、蛋白结构、氨基酸核苷酸序列是什么?制造过程中会产生什么中间体?动物实验中采用了哪种knockout mice, 实验数据和检验指标呢? 做医疗器械的,你的电路设计和软件算法?到了生产阶段,还有保密的工艺流程和具体的参数设置。销售环节中你的客户群体姓名电话、货运渠道等等。

邵艾倒不是担心这些机密被卖给美国的大药企。人家的技术和研发本来就领先咱们一大截,相关的职业道德也不会允许他们通过这种渠道购买。但她在国内的那些专门做仿制药的同行们可就难说了。姨夫若是真想临走前黑他们一把,会有大堆买主苍蝇一样地蜂拥而至。

然而这么做的后果却是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的。你怎么知道广东省甚至全国的某个犄角旮旯里,此时此刻已经有人拿到了你家的生产机密?你得等那边把产品做出来、卖出去,还要卖得足够好以至于能在市场同类产品中从你这个几十年的大药企手里分一杯羹。那时,你才会产生怀疑。但即便怀疑了也难以取证,更难将这件事同已经“出逃”的姨夫直接联系上。唉!

“邵姐,你也不要担心,”浩辰宽慰她,“我们的怀疑目前毫无根据。就算孙先生有这种行为,他的买家未必能成功复制。即便能做成,那时我们的技术也可能有了新的提高。”

“我明白。”

邵艾倒不是真的放心了,只是现如今这种情况担心也没用。作为一个商人,上市集团的总指挥,不要指望有哪时哪刻是“问题全都解决了”的。不存在。要学会、要习惯与风险并存,该吃吃该喝喝,真发生了再见招拆招吧。

“曹经理到珠海了吗?”邵艾又问。

“昨天到的。”

“你尽快帮曹经理熟悉工作,然后就过来总部这边吧。我今年肯定是回不去了。”

“没问题,”浩辰说。

从这个小伙子嘴里说出的没问题就真的是没问题,不存在掉链子的时候,让人无法不放心。还好有这么一个人在,否则她就是有蜘蛛的八条腿也织不起这张大网。

******

国庆节的前一天,刚强带着剑剑和保姆一同飞来苏州。那时父亲已经出院回家,每天大部分时间在楼上的卧室里躺着,午后暖和的时候坐轮椅到户外转一圈。

母亲在客厅里见刚强出现,立马就开始抹眼泪,邵艾记得她自己刚到家的时候母亲可没这么sentimental.

剑剑嘴里喊着姥爷,一路奔上楼。邵艾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小丫头,似乎比记忆中又高了、壮了。邵艾自己小时候可没这么结实,显然是刚强的基因。而刚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呢。大概因为先要开车去珠海接剑剑,再坐飞机,累着了?

剑剑在主卧的床上找到了姥爷,然而她个子太矮,站到床边后就看不到姥爷的脸了。邵艾正想把她抱起来,却见她转身跑出卧房,回来时左右手各拖着一只大抱枕。小丫头把抱枕叠放在床边,整个人站到抱枕上,这下能看到姥爷了!

“头发,”剑剑伸手指着姥爷为了做手术而剃掉一大片头发的头顶,“丑。”

全家人都笑了。邵艾见父亲笑起来依然左右脸不对称,但目光从来都没这么明亮过。

晚上吃完饭,老的小的都各自歇下,刚强才告诉太太,他只能在这里再待一晚,后天要飞石家庄。许老爹最近诊断出膀胱癌,已经住进河北医科大第一医院,准备近期动手术。

“怎么会这样?”邵艾双手掩面,用食指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剑剑还那么小,双方家的父母都不应该现在就出状况才对啊!过去不是常听说四世同堂的大家族吗?即便那时候的人生孩子早。

“我以前没接触过这类病人,”此时的刚强像一只全身都可以被食用的软壳蟹,小心翼翼地问她,“你知道存活率怎么样?”

“要看能否完整切除吧,”邵艾斟酌着说,“医生既然建议手术,问题不大。只要不发生淋巴转移,预后都还不错。这个河北医大怎么样?”

准确地说,五年存活率60%,如果能根除的话。然而她听浩辰说过,他有个大姨得了这种病,从确诊到离世只有几个月,希望不是这种凶险的情形。

“河北医大,在肿瘤方面有点名气,”刚强的脸上带着愧疚,“多亏刚桥这些年在石家庄认识人多,他托了关系才这么快送进去的。唉,都说我是家里最出息的那个儿子,光宗耀祖有什么用?真遇上事什么都帮不上。”

可不是嘛,邵艾这些年也见得多了。父母都盼着孩子长大后有出息,但有出息的结果就是离父母远远的,还不如那些待在近旁一无是处的不肖子管用。刚强家好歹有几个兄弟,像她这样的独女只能一个人扛,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我跟你一块去吧,”她说,“把剑剑也带上,两岁半了还没见过爷爷。”

两公婆平日里不是你忙就是我忙,总觉得还有无穷的时间和机会。

刚强考虑了一下,“还是等明年春节再带剑剑回老家。我爹现在住院,带着她,大人小孩都遭罪。”

******

国庆节前段的机票不容易买。好在石家庄飞苏州的人多,返程的人少,还能买到经济舱的票。

夫妇俩的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里面是邵母头天得知消息后匆忙领着女儿去人满为患的商场给亲家买的礼物。给许老爹买了灵芝孢子粉,再带了几盒邵氏自己产的金蟾素口服液。给大嫂和儿子彦彦买了皮具和衣服,三弟刚桥的媳妇(还没见过面)买了名牌包和护肤品。刚波原本在珠海的家里做司机,刚强离开前已经给他买了直飞石家庄的机票,不用给他捎东西。

邵艾这是第二次来石家庄。上回是以新媳妇的身份,怀着对婚姻生活的憧憬,新鲜靓丽地踏上这座历史悠久的内陆城市。六年过去了,她和刚强除了小闹腾小拌嘴还没吵过大架,也是因为没多少相处的机会。这次他俩穿着式样普通的衣服,一人一只大行李箱,若不细看气质和面部皮肤保养,跟身边乌泱泱的游客和打工仔们没什么不同。

这是夫妻,这才算过日子。西装晚礼服美酒高脚杯那不叫过日子。所以邵艾就想啊,凡人躲逃不开的那些柴米油盐、生老病死、忍气吞声,也许都是种成全。

Thursday, January 9,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58章 一孕傻三年

在过去八年的公务员生涯中,刚强担任父母官的经验仅限于和平县,一个贫困县的县令。现如今他最大的感触是——罗湖区作为副厅级建制的经济特区,区长嘴里说出来的话可真好使啊!要不然那么多人争着做人民的公仆呢。

比如刚强头几年曾鼓励过被杜昊壤坑害的底层建筑工人,还有黄先麟这样的承包商、包工头,让他们举报杜昊壤旗下那些垄断市场、非法收取回佣和挂靠费的黑中介。工人们虽然信任他这位局长,还是没底气迈出那一步,怕告不成反被报复,今后在珠三角的建筑行业就别想混下去了。

今非昔比,他们的强哥现在连警察局都管得着。得知省委第三巡视组进驻深圳后,工人们便理直气壮地去中宇集团设在罗湖的两家中介所门口抗议维权。刚强那天早上打电话给罗湖分局的杨队长,下达指示。

“工人同志们的觉悟与积极性难能可贵啊,体现了咱们国家维权意识和人民当家作主精神的进步。要充分肯定他们在我市经济建设中所做的贡献,反映出来的问题也可以帮助我们有效纠正工作中的错误和不足。请分局多派警力给予支持,协助工人和市民们行使自己的正当权益。”

“呕,”邵艾每回听他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官话,会吐一下舌头。

工人们见警察确实站自己这边,放下了悬着的心,多年来的委屈有了出口。最后省纪委抓杜昊壤的由头,就是从这些黑中介开始。而同一件事,倘若刚强在电话里说的是另一番话,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大运会即将开幕,我区应当以大局为重。要谨防人民内部矛盾被别有用心的境外记者拿来炒作,破坏咱们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呀……”

长话短说,废话少说,肖市长和他表弟杜昊壤于2011年春夏之交双双落网。抖搂出来的劣迹触目惊心,涉案金额天文数字。刚强在巡视组离开前,特意同他们就查处没收的脏款进行协商。按照规定,这些都应当上缴国库,但刚强提议,“回佣是工人们的合法所得。如果有可能,还请尽量还给工人。”

总之,肖杜一伙人落马,笼罩深圳建筑业的污浊之气如日出后的晨雾一扫而光。对刚强的同行们来说,人心大快了对吗?没有的事,人心惶惶才是真。那年的大运会事件被定性为“窝案”,共有7位厅局级官员落马,外加60多个处级干部被查处,当中也包括问题不算严重的梁道行。

一同进监狱的还有市长的退役明星情妇和他那位“一洞连襟”,广东省某地市委书记。这时候人们才知道,情妇原来有六个孩子,前四个是与前夫所生,后面俩儿子分别为肖市长和书记的后代。情妇与前夫以行贿罪被判入狱的同时,肖市长和书记分别判了死缓和无期。据说情妇听到判决的时候在法庭上放声痛哭——她和她的三个男人都进去了,几个孩子谁来抚养?

“我看这是在杀鸡儆猴,”5月初的某天,邵艾盘腿坐在刚强公寓的沙发上,伸手从面前茶几上的果盘里取了只洗净的苹果,“看你们今后谁还敢贪?”

“反正不是我,”才拿吸尘器吸完客厅地板的刚强将吸尘器的电线缠好。“岳父家里有钱,用不着为了五斗米折腰。”

“你把张晓军拿给我,”邵艾冲他说。

“什么?”刚强站直腰。

“张晓军,”邵艾冲他晃了晃手中的苹果。

“哦。”刚强收好吸尘器,走去厨房,回来时手中握着把橙色手柄的水果刀。

“不对,这个是美娜。”

“这就是张晓军,”刚强给她看刀背,“你买的呀?要么说一孕傻三年。”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了保证大运会期间不出意外,深圳市公安局于20114月起草了《关于加强刀具安全管理的决定》。提议将本市范围内的菜刀、大型水果刀、锉刀等能伤人的危险刀具一律“实名制”。具体说来,从7月初到8月底,生产商、物流商、销售商需要将所有刀具的数量向公安局备案,有专店或专柜销售,顾客在购买上述刀具时必须出示身份证或护照实名登记,违者处以一千元以上五千元以下的罚款。这不成笑话了么?真想行凶搞事的人,随便开车跑去邻近的东莞和香港购买不行么?还可以用锤子。

“既然搞菜刀实名制,”邵艾前几天购买手中这把水果刀时,开玩笑地说,“是不是应当给每把刀取个名才好区分啊?这把就叫张晓军,家里那把叫美娜。”

“干嘛叫美娜?”刚强警惕地问,“这是讽刺我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邵艾翻了个白眼儿,“因为家里那把的刀背上有行小字——MeiNa,你没看到吗?”

刀具事小,《决定》在公开征求意见一个阶段后,不了了之。让刚强郁闷的是年初就全市范围内开展的“清理高危人员运动”,四个月内共有八万名治安高危人员被赶出了深圳。比如有犯罪前科且当下无正规职业的,无犯罪前科但经常昼伏夜出且无正当职业的,用假身份证住旅馆或者租房的,指使儿童乞讨,有报复社会极端言行的,等。

“如果认为这类群众的存在是个问题,”刚强这话也只能在家里说说,“应当想办法帮他们解决问题,而不是赶走了事。”

******

剑剑五月份就满两周岁了,邵艾于那一年的夏天将剑剑带来罗湖住了两周。

两周算邵艾能忍受的极限了。小丫头精力旺盛,白天爸爸去上班,她在公寓里是待不住的,即便为她准备了积木等各种玩具。邵艾只得带她出去逛,然而小丫头跑得快,邵艾很怕眨眼间就找不见她。每日提心吊胆,累个半死,难以想象那些只能自己带娃的女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时候实在疲了,就在下午三四点钟将剑剑送去刚强的办公室。上班时间,家属自己跑来单位不好,带着个小小孩就不同了,更何况小小孩轻易不来父亲所在的城市。

剑剑是真喜欢爸爸的办公室啊!对她而言比那些室内游乐园还好玩。瞧,抽屉里和书架上有各式各样的奖杯、纪念品和赠品。黑色的办公椅爬上去能转圈,或者站到落地大玻璃窗前,看光景看半天。把废纸篓从外间搬到里间,再从里间搬回外间。将文具筒里的笔尺全倒在地上,再一支支捡起来,又或者拿笔在一摞摞废弃的红头文件背面乱画。

而刚强只要得闲,就会离开办公桌,走过去陪剑剑玩。确切地说是“学她”。剑剑一只手乱画,他也一只手假装画画。剑剑在地上爬,他也爬,她停他也停。让坐在一旁沙发上休息的邵艾哭笑不得。

楼里的叔叔伯伯阿姨们也喜欢剑剑,抱着她爱不释手,把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糖果塞进她手里,简直是公主一样的待遇。当然邵艾心里明白,剑剑固然可爱,也是因为她爸爸目前在单位里的地位。想起那六个父母和养父都进了监狱的孩子,邵艾心里颇不是滋味。

邵艾自己也被刚强的下属们夸成了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英伦玫瑰。只是有次被问起她的公司有多少员工,邵艾愣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果真是“一孕傻三年”么?哪有的事!业务不常做,肯定是要荒废的。

下班后,三人去街上随便找地方吃晚饭,然后散着步就溜回家了。刚强租的公寓在九层,只有一室一厅。房子倒是很新,日用必需品都齐全,缺少以舒适和美观为目的的家具和摆设,处处透着临时与将就的意味。双人床睡一家三口有点挤,但剑剑每晚都很高兴,有时睡着后还会咯咯地笑出声。

有几个夜晚,待身边那一大一小睡熟后,邵艾望着天花板被楼下行驶的车灯划过的光影,在脑海中虚构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她和刚强同为毫无背景资源的工薪族,在深圳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勉为其难地供了套小公寓,就跟目前这套同样简约。孩子很小就扔给托儿所,白天二人都要上班,下班后匆忙买菜做饭,吃完都八九点了。

再过上几年,孩子入学,晚上要辅导做作业,周末送补习班兴趣班。夫妻俩的最大心愿不是住上更大的房子,而是将孩子送进一所好大学……空巢了,赡养各自父母的难题又被提上日程。等这些都完美解决,两夫妇自己也将步入垂暮之年,已经平平淡淡琐琐碎碎地过完了大半生。

这样的一世算幸福吗?平凡的人如同一块积木,在社会这个巨型构架中有其既定的位置和约等于零的自由度。不必担心“家太多”,负担一套房就够吃力的了。生存的重压会将男人女人捆绑在一起,共同见证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可以说幸福吧。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这样的家庭是不具备承担风险和应付意外的能力的。别抱怨什么“一眼望到头”,你还真不见得能走到那个头。

反观她和刚强,各自拥有着足以影响社会、决定他人幸福度的资源与权力,却无法在世界的某处安置一个共同的家,让孩子每天生活在爸爸妈妈两个人的关爱之下,多么地讽刺啊!

按说以刚强现在的身份应当换个像样的地方住。最好是独门独户,宽敞大气一些。家里即便少了她这位女主人,雇个保姆,也可以时不时请领导和同事们来家坐坐。倒不是邵艾舍不得出这笔钱,可他们在珠海已经有一个家了呀!无论看起来多么遥遥无期,他们俩人最终会凑到一起,不是吗?如果给刚强在罗湖也置办一套房子,等于是把两地分居给合法化、永久化了,那是邵艾最不愿见到的结果。

******

到了8月初开幕式那天,深圳机场禁飞,多条干线公路关闭,出入深圳的大货车被扣在城外过夜。主场馆附近500米内的居民被要求撤离五小时,但家里必须打开电灯。

邵艾一身正装,陪在刚强身边坐进小车,前往主场馆观看开幕式。体育对邵艾来说,从小是老大难,有意思的赛事会坐在家里看电视,极少会花时间精力冒着塞车的风险去场馆里观看。而刚强过去这几年,看啥、不看啥基本都是工作需要,不由他来决定。

这回去观看开幕式,塞车是免不了的,但可以绕过严苛的安检直接由侧门入内。作为本市数得上的几位高层领导之一,许区长和夫人被安排到First TicketVIP那些个靓位中。这些位子的排列几乎与领导们专车的小号车牌一样,谁先谁后那是半分都错不得的。

邵艾整晚上的体验却一点都不好。时不时会有摄像头对过来,给她这位官太太一个大特写。搞得她整晚都要正襟危坐,脸上带着“第N夫人”端庄典雅母仪天下的笑容,该鼓掌的时候机械式地鼓掌。她宁愿跟刚强挤到犄角旮旯里去,怀里捧着饮料和零食,随心所欲地低语嬉笑。

然而开幕式好歹是看完了的。两周后,闭幕式进行到一半时,邵艾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她起先没接,母亲多半又给她或刚强、剑剑相中了什么衣服或者礼物。然而母亲一连打了好几个,莫非有急事?邵艾于是起身离座,到场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回电话。

“妈,找我有什么事?”

“小艾,你爸今天下午进急诊室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最近血压血糖都偏高,昨晚上看着就不大对劲儿,右眼睁不开,右腿打不了弯儿,以为休息一晚上会好些。今天睡到中午才醒,想下地,发现右边的身子彻底动不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着像是中风。邵艾看了眼运动场上显示时间的大牌子,将自己的傻日子提前结束,time stamped

“嗯,等我查一下航班,明天中午之前应当能到家。”

 

注:“一洞连襟”的典故取自广州前市委书记和揭阳前市委书记,这俩人落马是2014的事了。因为人物已经太多,就把多个贪官的故事移花接木到了肖市长的身上。情妇非明星,也是个可怜人,混账的是那个前夫。

Monday, January 6, 2025

《魅羽活佛》第392章 我会看手相

一整个白天,四个年轻人被迫围坐在硬座车厢的一张小桌旁,喝茶吃饭,聊些什么好呢?原本就不太熟,小羽才来无量寺两天,筑山是新任方丈。研磬和雪茗虽然老早就认识,和尚与尼姑,为了避嫌也不可能有私交。

“要不,我给你们算命?”小羽提议。

倒不是没有共同语言。筑山是大学毕业生,研磬和雪茗依谈吐判断,也都是文史经社各方面均有涉猎之辈。然而身为出家人,在火车上当着其他乘客的面大谈佛学和修行,似乎不妥。家长里短说长老们的坏话,不妥。聊实事政治、股市、作诗对对子打扑克?愈发不伦不类。所以大家都闭着嘴。

小羽可不是耐得住寂寞之人。想起背包里有本手相算命的小册子,便取了出来。其实火车硬座倒真适合算命、猜谜语这类小游戏,时间一下子就打发过去了。

小羽将巴掌大的算命书翻了翻,坐她对面的研磬眼睛一亮,“能给我瞧下么?”

书递给研磬,后者脸上的表情迅速由闲逸变为郑重。“这本书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伯伯给我的。”

就是上次去玉清宫时,兮远送给她的。确切地说,是她在兮远的御书房里乱翻发现后,问兮远要来的。虽然小羽很少见她这位伯伯师父,不知为何,兮远倒似越来越宠她了。御书房里的东西除了玉皇大帝用来盖印的那块玺,基本上她要什么都给她拿走。

研磬对这本书显然感兴趣。但小羽既然说了要给大家算命,研磬也不好霸着书细读。将书还给她,顺便把自己的左手摆到她面前的桌上,“先给我看吧。”

真随和。小羽盯了一眼他那只形秀骨彻的手,一本正经地打开相书。不同于凡间相书仅依靠生命线、事业线的长短深浅和走向来预测,兮远这本书结合了手纹与骨肉丰减的分部,依照五行八卦来推演。小羽虽然没系统地学过这些,原先跟着杂学大家陌岩走江湖,耳闻目睹地也够用了。

“咱们先看出身和命格,”小羽的目光忙碌地在书页和研磬的手掌间扫来扫去,“不错,相当了不得啊!”她朝着研磬伸出一只大拇指。

“再看智慧和事业,”再次伸出拇指,“有大成就之人……寿命嘛,顶天了这是,长生不老?嘿嘿。”

又翻了几页,小羽面色一僵。将书在面前合上,望向研磬的目光里带着肿瘤科医生通知患者坏消息的那种肃穆、不忍与同情。

“下面这条吧,我个人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不用太当回事儿啊,真的不算啥。事实上我认为,嗯……没有更好!你说少操多少心吧?小时候你得起夜,给他换尿布,再大大要辅导他做题,将来还得攒钱给他娶媳妇。没有最好没有最好!怪不得寿命那么长呢,呵呵。”

研磬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到底是什么问题?请但讲无妨。”

“你丁克。”

研磬又怔了一下,随即万般无奈地一笑,“我是个出家人,丁克不是应该的嘛?”

话是这么说,小羽还是觉得自己唐突了人家,心下歉疚,转而去踅摸另俩人。只见筑山脸冲窗外,双臂在胸前交叉,右手夹在左腋下,左手夹在右腋下。哈哈,吓成那样啦?小羽忍笑忍得肚皮都疼了。

再望向身侧的雪茗,那对浓密的眼睫毛快速忽闪着,像是思前想后难以抉择。“嗯,卫姑娘,我还是不算了吧。”

“真的不算了?”小羽挑逗她,“要不然咱们只算姻缘,看看你将来的如意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姑娘说笑了,出家人六根清净,算什么姻缘?”雪茗嘴里这么说,面上的神色表明,她也多少有些心动。

“算着玩啦!”小羽抓过她的右手,放到面前的桌上。正翻弄着手相书,努力找到婚姻那一部分,雪茗忽然改变主意,将手抽了回去。“还是不算了吧。”

小羽叹了口气,不过瘾不过瘾!却见筑山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自己算过没?来,我给你看看。”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轮到自己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压力。

“我不不、我早算过了,”小羽慌忙将手相书塞回包里。“我自己的书,还能不算上个十次八次的么?我的命吧,也是各方面都好得不得了呢,呵呵。几乎完美得让人想自杀,太无趣了。”

谎话。搁从前陌岩还在的时候,小羽也许真的会给自己算上百八十次,结果好与不好她也不会在乎,原本就是个不信命的女孩。可现如今茫茫人海无处寻她的意中人,如果相书告诉她“孑然了此余生”,再皮实的女孩也无法洒脱啊。

“叶公好龙,”筑山嘟囔着掏出手机,大概是在查消息。

小羽转了下眼珠,拿出她自己的手机,装模作样地问他:“喂老兄,你号码多少?加个联系,万一你遇上危险可以找我。”

“不需要,”他头也不抬地说,“过了娑家界就没信号了,加也没用。”

小羽使劲儿绷着脸,肚皮又开始酸痛。在手机上找出一个号码,发了条消息过去:“你斜对面坐着的是你祖宗。”

几秒钟后,筑山的手像被手机烫到了。“喂,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他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哈哈哈……”小羽这回终于没能憋住。

当然是源济告诉她的。十八寺所在的整个山区里没有手机信号,但是通了电的,其他寺也都有座机。无量寺因欠费太多,电被掐了。电费都付不起,座机当然是没有的了。然而筑山身为方丈,又成天在外头跑,源济肯定得留个他的联系方式。小羽出门前,源济见她也有手机,就把筑山的号码告诉了她。

******

娑家界是火车干线的最北站。离终点还有一个多钟头的时候,晚霞染红车窗外的天空,小羽注意到火车道两旁的住户和耕地明显疏落起来。这个气候炎热的国家大部分地区人口密集,人们没事也喜欢在街上逛荡,吃着廉价的街边小食看车、看人、看热闹,扎堆聊政治。

快到娑家界的时候,只有零星的小破屋点缀在大片的荒地与乱石之间,列车上的乘客也都下得差不多了。封闭的空间里残存着喧闹的余音和热力,散落在其他桌上的废弃饮料瓶和零食袋让还在继续前行的旅客有种被文明遗弃的凄凉。

“研磬师兄呢,怎么还不回来?”雪茗忽然问道。

一直低头玩游戏机的小羽这才意识到,因为火车就快到站了,研磬四十分钟前去卧铺车厢找怨长老,没理由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那俩人可能在聊天吧?”小羽说。

“我去瞅瞅,”筑山站起身。就在此刻,研磬脚步匆匆地赶回,手里提着怨长老的行李。自打认识他,小羽这还是首次见研磬失去镇定。

“怨长老不见了!”研磬坐下后,才小声说道,“行李还在,人不见了。”

“不会吧?”雪茗问,“那么多节车厢,可能去了别处?”

“我先在卧铺车厢里等了十来分钟,没见到人。去跟列车长汇报,他们把整条列车找了两遍,厕所也都挨个儿敲门问过了。除了咱们几个,没发现还有僧人在车上。”

四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怨长老本来是作为“领导”被派来率领这个小队的,这还没到目的地,长老人不见了,这叫大家怎么跟仙鹫寺交代?

“我看问题不大,”小羽说,“也许中途停站时下去买吃的,错过了上车的时间?钱包还在背包里吗?”

研磬打开怨长老的背包,里面有只钱包。

“仙鹫寺的号码你记得吗?”筑山再次掏出他的手机,问研磬,“如果长老真的是由于意外原因中途下车,应该会想办法给寺里去电话。”

研磬想也不想地报出一串数字。筑山接通电话,被告知寺里在怨长老离去后,并未收到任何消息。筑山于是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并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这样一来,几个年轻人今晚就不能继续赶路了,因为再往北走别说手机信号,路都没有。虽然留在娑家界也无济于事,可弄丢了大长老总得有个交代,不能一走了之。仙鹫寺的地位在整个大梵天都非同小可,估计用不了多久,寺里的人会协同警方甚至政府人员前来调查。

一行人下车。铁轨在终点站处戛然而止,所谓的火车站只有一座多功能办公建筑,冷冷清清,不像其他站台有人卖吃喝。外围是荒野和密林,寥无人烟。遥望北部,地势在远方逐渐增高再突然断裂,仿佛已到了世界的边缘。高坡之后便是鬼界奈呺滩了,不归人间管。

另外三人还在站台上东张西望之际,小羽已跟售票厅里的工作人员打听清楚。

“大叔,就算你家不住这儿,应当也不远吧?平时肚子饿了怎么办?……娑家界要是没有旅店,有镇长吗?族长,管事儿的?饭店、粮店、杂货铺总得有,不可能每家人都自己种地、养猪、织布吧?……警察局呢?没有执法部门,那坏蛋把其他人都抢光咋办……大叔有几个孩子,女儿比我大比我小?”

全打听清楚之后,小羽背着包回去找队友,“走吧,跟着我走。”

******

小羽手里握着张售票大叔手画的简易地图,招呼另三人离开火车站。没有踏上东边唯一的大马路,而是沿着一条坑洼的小土路朝西而行。天色已半黑,西边来的风一刻不停地吹着小羽的脸。

“卫姑娘,小羽!”雪茗从背后追上来,“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小羽停步,对她说:“你想去东边也可以,反正我是往这边走。大叔说了,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村庄,村里有民宿。过了那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雪茗还在犹豫,研磬从她背后走上来,说道:“听卫姑娘的吧,你看。”

雪茗顺着研磬的目光朝小路一侧的荒野上望去。有电线从铁路旁延伸过来,证明前方很可能有居民区。而铁道东边虽有大马路,附近并无电线,当下便再无异议。

小羽见筑山跟在后面,正在用手机通话。小羽查了下自己的手机,信号微弱,但还未消失。两分钟后,筑山跟上来。

“仙鹫寺回电话了,说他们今晚会再派人过来,同一趟列车,让我们明天下午去车站会合。到时爱长老会跟我们同去奈呺滩,他们的人留下寻找怨长老。”

这跟小羽预测得差不多。从仙鹫省到娑家界这条线每天只有一趟,仙鹫省也并非始发站,后半夜上车,第二天傍晚到。所以四个年轻人急也没用,今晚先去前方投宿,明天还得再等上一整日。

四人翻过一座矮坡,下方一片洼地中赫然一座小村庄。小羽这时想起一事,转身对同伴们说:“大叔叮嘱过,这个村里都是聋哑人,来这里投宿要记住一条——不能讲话。”

雪茗一愣,“一个字都不能说?为什么呢?”

“不是说了,村民是聋哑人?”

“那咱们之间说话也不行么?”

“不行!”小羽斩钉截铁地说,“那样对人家十分不尊重。有什么事,拿笔写到纸上。”

“挺好的,这下清净了,”她听到筑山在背后小声说,“就怕某些人憋得难受。”

村子不大,也就二十来户人家,家与家挨得很近,都挤在一起了。果然便如传言里说的,离奈呺滩近的地区,房子都是大平层。灰白石砖垒的外墙,屋顶为水泥平板,无地下室也无凹凸的阁楼,严防邪祟住进去。

大叔应当也没来过这里,好在白底蓝字的“民宿”木牌老远就能望见。几人在村里拐来拐去,晚饭时间,路上没遇见人。能听到经过的屋舍里传出锅碗瓢盆和脚步声,没有人语声。

来到民宿门口。所谓的民宿应当是将一大型集装箱改装、粉刷而来,深蓝色的外漆,看着倒是挺新。正前方安了扇玻璃门,门旁还开了扇玻璃窗,里面透出柔和的台灯光。小羽想对筑山说,人家接近鬼界的民宿都比你们无量寺条件优越。可惜,现在已经不让说话了。

四人才站定,旁边一座民居的门开了,步出一人。

Saturday, January 4,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57章 公仆的太太和女儿

“卖身门”事件在柯阿姨的帮助下有惊无险地落幕,算是给2011年开了个好头。这一年即便对见多识广的深圳特区居民来说,也是终生难忘的。8月份,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在深圳召开。大运会中心位于龙岗,与之相关联的六十多个运动场馆和设施遍布特区其他角落。据说城建方面投了1000亿,紧急上马的几条地铁线花了2000亿,深圳市政府史上首次进入负债状态。

才满30岁的刚强于那年1月份被提名为罗湖区新一任区长,这在当地历史上倒非绝无仅有。八十年代初深圳刚设立特区的时候,曾有个本地人叫梁道行,32岁担任罗湖区长。二十年后,有人在区政府大楼上书写梁不正,道不平,行不端等标语,公开讽刺其手脚不干净,也没能阻止此人翌年升为副市长。

其实大运会本来与刚强关系不大,但因为牵扯到政敌肖市长,便也成了刚强重点关注的事件之一。后世的人们查阅文献时会看到“为迎接这一盛事,深圳市政府于2007年成立大运会场馆建设工程总指挥部,由肖市长担任总指挥”,这种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

最先成立的是大运会执行局,上面提到的梁道行本已处于半退状态,被任命为大运会执行局局长。后来被肖市长这个“总指挥”架空,这当中都发生了什么,外人全靠猜测,只有在那个阶段亲涉此事的高级官员们略知一二。

“老梁我见过两次,”刚强某天告诉邵艾,“人呢,很和善,对谁都不摆架子。他是土生土长的深圳本地人,各个区遍布他的人脉。零二年当上副市长后主管体育工作,他自己也是个体育迷。干不干净的我不清楚,大运会交给他管那是再合适不过,要不是为了这事儿人家早回去抱孙了。结果就是半点儿实权也没捞到,区里和局里的人他全指挥不动,你说奇怪吧?”

“奇怪,”邵艾附和着说,嘴里吃着楼下买来的魔芋戚风蛋糕,不去考虑自己短期内胖了5斤这个现实。刚强可是眼瞅着快瘦成大学时期的状态了,那时的他每顿饭刚够饱肚的。

“所以最近肖市长以进度缓慢为由,又成立了个大运会总指挥部,直接接管一切事务,等于是把老梁的执行局给架空了。”

大运会当然是有公开招标程序的。但由于早期进度一拖再拖,而四年的准备时间原本就不宽裕,临近赛期时只能跳过正常的招标程序,让与事官员们自主裁定、各尽所能。这样一来,早就擅长权力寻租、权钱交易的官员们可就如鱼得水了。这期间肖市长曾多次排挤、更换规模小的开发商,甚至公开表示对他们不欢迎,还说要尽量引进自己熟识的“实力开发商”。期间甚至发生过市长大人亲自拿着尺子去量绿化树的直径、因不达标而取消工程承包商资格的趣事。

刚强、梁区长、吴厅长这些反肖派们一合计,认为时机已成熟,秘密请求省委第三巡视组于2011春节后进驻深圳。这当中一个关键人物便是肖市长的表弟、中宇建设集团总裁杜昊壤。一方面必须保证在肖市长落网之前,别让姓杜的先收到风声跑掉。然而又不能过早抓他,那势必将会打草惊蛇,因为市长暂时还动不得。另一方面,既然牵扯到市长,市级纪检机构已然靠不住,需要省纪委或者监察厅派人来,暗地里盯住杜昊壤的行踪。

也就是这回与省纪委会面的过程中,刚强了解到纪委“抓人”还是门学问。比如时机经常选在官员自己召开或者参与会议期间,还有外出巡视等工作场合,原因有二。

一是这时候当事人的精神集中在日常工作上,警惕性较低。其二呢,大部分人当着自己同事们的面、记者摄像头,总要多少顾及一下面子,不会让自己太过失态,成为熟人们的笑柄。即便如此,当事人通常会两腿发软、面无血色,被一左一右两个工作人员架走。少数的直接瘫痪,需要担架抬。

相比之下,在办公室里被逮到的,通常要抓马一些。有横惯了的,当场将特警出示的专案组文书撕个粉碎。有的把办公室门反锁,闷在屋里抽烟,门被撬开后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声泪俱下地认错求饶。当然最需要防备的是跳楼自杀那一类,也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抓活的”,才尽量选在官员开会之际。

话说纪委的领导为啥要告诉刚强这些细节?还不是因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掌实权了。

******

这一年对邵艾来说,却是接管家族企业后过得最舒心的一年。“卖身门”事件平息的同时,邵艾同原仓制药、珠海国资委的投资合约也谈妥了。邵艾卸任海珠动保董事长与执行总裁的职位,将这间小规模的宠物药公司交由原仓旗下的人员打理。邵氏珠海子公司平日由王浩辰这个高级助理看管,大事才向她汇报。于是,邵艾赶在124号、罗湖区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第六次会议召开之前来到丈夫身边,算是支持他的竞选。

那段日子,邵艾过得真滋润啊!刚强则基本上是昼夜连轴转,除了见领导和同事,还要参加人大选民代表见面会,回答大家的提问。一些非正式的场合比如去某某家吃饭,邵艾会一同前往,作为女企业家为他争取女性选票。

当然邵艾认为她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好后勤。这对煮个面条都不会的她来说,也就是不断从饭店订饭,去街上买小食。衣物方面,她刚来时去京基100购物中心给刚强买过几套进口西装,被他及时叫停了。

“人民的公仆,打扮得跟华尔街大鳄一样,影响不好。”

她搂着他的脖子,不以为然地说:“你又没贪!花老婆的钱也不行么?”

“人民公仆被富婆包养,传出去影响更不好。”

那就算了吧,反正刚强原本就长了副华丽丽陈世美的样儿,穿什么也丑不着他。唯一希望他能借这个机会把烟戒了。这家伙嘴头上老说戒戒戒,仔细翻翻他的衣服口袋或者公文包,却总能找到烟盒与打火机的影子。这些日子在外面忙的时候应当是没法当众抽烟的,回到公寓有她这个太太看着,剩下的机会就不多了吧?当时的邵艾还没意识到自己段位不够,最后是女儿出手才帮爸爸戒了烟。

那是春节长假期间,夫妇俩一同回珠海的家。刚强进屋后自然是直奔剑剑而去,将头戴小黄蝴蝶结、面若白瓷、体如树墩的女儿抱在怀里,正打算亲她,被剑剑一巴掌呼脸上。

“坏爸爸,臭!讨厌爸爸,不喜欢!”

“爸爸不臭啊?”刚强还想去亲,剑剑小嘴一咧,哭了。当晚,刚强就把身上能找到的与吸烟有关的配件都扔进垃圾箱。再回罗湖工作,连住所也清理了。看来是彻底戒了。搞得邵艾每每念及此事就撇嘴——我管不了你,只有女儿制得住你!

这都是后话。回到选举的前一天晚上,邵艾见到即将卸任的梁区长时,对方老友鬼鬼地对她说:“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啦!唉,就是舍不得离开罗湖啊。像刚强这么得力的干将,有他在身边,乜都唔使操心。以为到处都揾得着?他能跟我去揭阳多好啊……”

中国式选举,邵艾也明白,如果现场不出大的意外,结果已经是铁板钉钉,其余的都是做下样子而已。据说选票会当场统计并公布结果,颁布红皮上印着党章的《当选证书》,里面已经写着“当选人”的名字,并请当选人向宪法宣誓就职。事后邵艾还在电视上观看了刚强在会议上的就职报告,这在大部分西方国家是难以想象的。

“感谢各级领导、同事们和广大群众的支持,我感到肩上的使命很重。咱们罗湖在全国范围内属于经济发达地区,要牵好产业升级、金融领台的牛鼻子,打好空间拓展战,确保创新风险软着陆。作为区长,我会忠于党组织、忠于信仰,时刻监督自己依法行政。切实履行一岗双责,大力倡导亲清统一的新型政商关系——亲不逾矩,清不疏远。健全责任追究制度,既不能为了追求业绩而忽视党风廉政建设,也不愿看到无意义的内耗影响我区经济建设的重心……”

******

当选一事尘埃落定,夫妻俩愉快地回家过春节。再回深圳时,却听闻杜昊壤那边情况有变。也亏了刚强多长个心眼儿,光靠省纪委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工作人员监视,刚强担心杜昊壤瞒天过海。

好在刚强掌管发改局的这三年来,与深圳建筑行业的承包商、工程队、底层工人建立了亲密的联系,很多人手里都有“许局长”的手机号码。省委第三巡视组的人还在摸情况的阶段,刚强已由自己的途径接到消息,说杜昊壤这几天在财务上有几样大动作,貌似已经在准备转移资产、全身而退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现在动手了,”刚强回家后跟太太抱怨。倒没指望她能提供解决办法,就是想找个人倾诉。“姓杜的判多少年都有可能,问题是目前还没有足够证据把肖市长给送进去。他俩在老家开的那家瑰禾园,都知道是洗钱用的,但股份全在姓杜的一家人手里,虽然我们怀疑是代持——”

“都到了这个时候,”邵艾语气严厉地打断他,“你们不能再这么被动地等调查结果了。我看不如主动出击,挖坑上诱饵,拴住他,让他舍不得跑。”

“老婆大人此话怎讲?”

“姓杜的最近有没有特别想捞的项目,人家没给他的?”

刚强琢磨了一下,“哎你别说,还真有!”

众所周知,华为总部位于深圳龙岗区坂田街道。大运会之前,那附近的城中村还处在原生状态,到处是破旧的握手楼和廉价出租房。华为员工们甚至互相调侃,咱们“进门是欧洲,出门是非洲”。一些内地城市瞅准了机会,都来邀请华为将总部迁址到他们那里去。

据刚强的消息,龙岗区的姜区长最近同华为的任总见过几面,说要在华为周边建一圈“华为科技城”,图纸都画好了!刚开始说8平方公里,很快变为22平方公里,等于是把坂田街道的大部分区域都划拉进来了,而华为自己的总部才占地1.3平方公里。

讽刺的是,姜区长这回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任总不是很愿意。说,你们要建科技城是你们的事,最好别打华为的旗号。而姜区长向来跟肖市长穿一条裤子,承包商用的都是肖市长的关系户。

“去找任总谈,”邵艾用命令的口吻对刚强说,“让他先答应下来,本来这事也不用他出钱。贪吃惯了的大鱼,看到肥饵,我就不信姓杜的不动心!”

刚强望着老婆吸了口气,伸手点着她,“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将来我要是惹了你,会不会对我下毒手?”

“一定会,”邵艾板着脸说,“所以你最好老实点儿。”

“这样的话……”刚强在屋里踱着步子,“我就试试看,可怎么跟任总联系呢?他们不在我的区,平日没打过交道。不过倒是有那么一位熟人,嘿嘿……”

邵艾见他眨巴眼睛的样子就猜到了,“说吧,这又是哪位红颜知己?”

“关彤!”刚强语速很快地说,“华为人力资源部。”

关大小姐的父亲是广州佛山区委书记,爷爷是前省长。无论她在华为什么职务,想要为刚强搭个线应该不难。

“不行!”邵艾瞪了他一眼,“谁当市长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没必要把老公牺牲出去。”

“嗨呀,你整天都在想些啥?”刚强坐到她身边,“你这次来罗湖,公开亮相的次数也不少了。再说,我就算单身,你真觉得我跟关彤那种类型能处到一块儿?隔代了,普通朋友都不合拍。”

刚强说的,确实是邵艾来罗湖的另一个主要原因。过去几年他们夫妻异地,虽然大家都知道刚强已婚,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外头晃荡,不知有多少女人明里暗里打过他的主意。最近借着选举的机会,她这个正牌老婆陪他亮个相,多少能熄灭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再说了,还有剑剑。当年刚强在和平县五指山旁向她求婚的时候,管她叫如来佛,说他这只孙猴子无论如何也跳不出她的手掌心。

但实际上呢,孙猴子是由唐僧管着的。剑剑小嘴一咧,那就是无声的紧箍咒啊。

 

注:前深圳市长许宗衡落马是2009年,文中有关他这之后的事迹(量绿化树、华为科技城)融合了本市另一落马官员蒋尊玉。有关梁道行的都是准确的。另外,建华为科技城,任总确实不愿意,但没有跟刚强见过面哈!

Wednesday, January 1, 2025

《魅羽活佛》第391章 火车上的电话

小羽请两位客人去隔壁屋用斋。

“事态紧急,”雪茗师太婉辞道,“我和研磬长老即刻便要动身。多谢卫姑娘一番美意,就不叨扰了。我们都带了干粮,在路上对付点儿就行。”

“此言差矣,”小羽一本正经地说。记得大魅羽姐姐同她说过,当年与涅道法王一见如故,就是因为在吃饭的环节上极其合拍。“吃个饭才几分钟?等着也是等着。作为一名军人,眼前有的吃就赶紧吃,不可挑三拣四,也别推三阻四。尤其是出任务前,更要吃饱,谁也不知道下顿什么时候吃,还有没有下顿呢?当你陷入绝境时,生与死有时就取决于上顿饭吃得好不好。”

雪茗一笑,神色颇不以为然。“卫姑娘说的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小羽摇头,“是人就得吃饭。没听说过吗?人是水,饭是缸,有水无缸全流光。”

这倒非小羽原创,是读小学一年级时班上的柳大宝同学说的。想起那段幸福时光就想起陌岩,这才多久没见,怎么感觉那么遥远了呢?令人心下唏嘘。

“说得好!”小羽背后响起源济的声音。转身,见源济和筑山正踏进会客厅的门。

研磬见状,起身行礼。就在这当口,小羽如置身于两团载有相反电荷云层的中间地带,发丝和衣襟被干燥的静电轻轻撩动着,似乎随时会有闪电当胸穿过。正欲躲闪,两股气场骤然消失,只在她心中留下一股悲壮的宿命气息。

小羽环视在场几人,筑山的神情略带迷惑。研磬先是诧异,随后恍然,就像一下子忆起了什么。源济和雪茗师太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按说今天上午筑山和研磬已经照过面,他俩以前是否认识,小羽不清楚。会不会跟下午筑山钻研咒语书一事有关?

“贫尼雪茗见过二位长老,”雪茗绕过小羽,走上前去向筑山和源济行礼,那身淡黄色的尼姑袍像春日里被微风吹拂的花海。筑山回礼,没吭声。

“来,咱们大家先吃饭,”源济叔招呼诸人出了会客厅。望着进进出出手捧食盒的僧人们,又对小羽说:“小羽是好姑娘,将来谁娶了你,可有福了!”

那是自然,小羽当仁不让。心说源济叔这才叫顺应自然、大巧若拙。原本定好三日后出发,研磬和雪茗摸黑前来,事态定是有了新发展,然而再急也得先把饭吃了啊!修行者的心不应随着外物一惊一乍。饿了吃饭,困了睡觉,不为过去的事后悔懊恼,也不为还未发生的焦虑担忧,任由事情自己揭开真相。这样的人,谁都左右不了他,不是达人是什么?

进餐厅入座。小羽和源济叔照常吃饭,筑山与雪茗静静地坐着,听研磬讲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我同师叔离开贵寺之后,师叔命我前往仙鹫寺一趟,将流云庵丢失宝物一事以及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跟长老们通个气。结果三位大长老商议后,认为此事不宜耽搁,最好今晚就启程,并且派怨长老与我们同去。已经约好午夜时分在仙鹫峰下集合,不知筑山长老是否主意已决?”

筑山还未答话,源济抢先说:“今晚就启程,可也太仓促了!我们这边还没准备好。”

小羽插话问:“到底为什么这么急?”

“再过七天……”筑山皱着眉,用手指在桌面上划着,不知在计算什么。

研磬一脸为难之色,轻咬了下粉色的嘴唇,“怨长老说,见面后会亲自告知原由。总之这次的事,可能关乎到我们十八寺甚至整个大梵天居民的安危,非同小可。”

小羽明白,既然利害这么大,研磬是不想被门外的杂务僧们听了去。当下冲筑山说:“那还不赶紧吃饭啊,吃完了还得收拾行李不是?当然,你要是不打算去,可以把木鱼交给我拿着。”

“我去,”筑山拾起筷子来吃饭。小羽见他老实不顶嘴的样子,想乐,心道你若一直这么听话,别阴阳怪气的多好。也不想想她小羽自己可是个听话的主儿?

“源济长老请放心,”研磬宽慰道,“在下尽量保证筑山长老的安全。”

小羽三两口扒完饭,回房收拾行李。源济陪在她身后,一路上叨叨太仓促了,没准备好。二人进了小羽的住所,源济点上油灯,关好门,才正色问道:“小羽,跟源济叔说说,你这次来我们十八寺有什么心愿吗?”

小羽握着背包的双手暂停。“我来找一个人,那人原先也是和尚,最近转世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想着你们这里和尚多,又快要办佛会了,机会大些。现在刚好遇上这件事,闲着也是闲着。”

源济点头,“别担心,老天爷安排你做什么,总是有他的道理的。这个六道既然是按照因果和因缘设计的,你俩缘分未了,就注定会有再遇的一天。”

这话小羽爱听。心情一轻快,便不假思索地问:“源济叔,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话出口,想起源济说过,没在俗世读过书。那应该是年龄不大就出家了。

源济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僧鞋,“有。”

小羽吐了下舌头。出家人不打诳语,她非要问一个不能撒谎的人隐私,等于欺负人家。于是转移话题,“那本咒语书,筑山长老研究得怎么样了?”

源济抬起头,语速急迫地说:“等于是刚学会开枪就要上战场与人对决,他会解释给你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流云庵丢失的那件宝贝可能跟鬼王的父亲殄肃君有关。”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小羽在听到殄肃君这仨字的时候,似乎见桌上的油灯忽闪了一下。“什么人、呃、鬼?”小羽问。

源济叔口张了张,像是在决定时间紧迫之下该捡什么来说,“常人只听说过人死后变为鬼,鬼还能死吗?只有投胎一说。可这位殄肃君,当年因为跑去人间作恶太多,仙鹫寺三位长老率领十八寺一众高僧……哦,那时他们的师父广音长老还在世。众人围攻殄肃君,死伤惨重,最后殄肃君被‘散魂’,广音长老也因此罹难了。而再过七天,整个六道将遭遇五阴时刻——天阴、地阴、命阴、种阴、元阴。流云庵偏赶这时候丢了定魂簪,我猜,可能是鬼王想着要将父亲复活。”

“嗯,听着挺合理的。”小羽点头,心道这要是拍成电视剧就好看了。

“小羽,虽说出家人看淡生死,没了命也就没法修行了。你只是来帮忙的,遇上应付不了的危险,逃命要紧知道吗?”

“知道了,”小羽可不允许自己有事。陌岩还没找到,且这一世的他不记得原先发生过的事了。到时候她再遇难、转世,他俩的三世情缘可就真散了。

“带上这个,”源济从怀里掏出一粒白玉做的纽扣,交到小羽手中,“你和筑山万一落到鬼王手中,给他们看这个,也许能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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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钟头后,二男二女下山,每人手中一支手电照明。可充电电筒是研磬为大家准备的,小巧精致,握在手中沉甸甸,打到最高档能照亮前方几百米。现在的和尚都这么有钱了吗?小羽纳闷。

研磬和雪茗在前方开路,小羽让筑山走中间,她殿后。筑山已换回便装,头上依然是那顶绿色的鸭舌帽。小羽现在认定,这家伙就是喜欢戴绿帽子,跟赌不赌钱关系不大。其实她很想问筑山,咒语书的问题怎么解决了。但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心知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赶在午夜之前来到仙鹫峰脚下,怨长老已经等在那里,一旁还有辆马车。出山区的路,小点的汽车也能开,但马车更为方便灵活。车厢能坐四人,五人挤一挤也成。

怨长老乍见筑山和小羽两个身着便装、怎么看怎么跟和尚不沾边的年轻人,目光微滞,但还是一视同仁地冲二人行礼。长老的模样嘛,就像个普通小老头。不胖不瘦,脸上该有皱纹的地方都有,外眼角下耷着。

可小羽知道仙鹫寺的这三大长老——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绝非等闲高僧。即便不似陇艮和陌岩那样已得道成佛,至少也及得上龙螈寺景萧长老的修为。这位怨长老冲她行礼的时候,小羽有种想要双膝跪地的冲动,真是奇妙。

路上,怨长老将形势的分析告知四人,果然就跟源济猜得差不多。小羽话多,见另三个年轻人都不爱搭理她的样子,便同怨长老攀谈,向他询问仙鹫寺和其他十七寺的状况。你别说,小羽从小跟陌岩、陇艮生活在一起,去过佛国,龙螈寺就跟她的家一样。这些个话题里她也只能讲讲龙螈寺,但内行一开口,就知有没有。刚开始的时候怨长老只是被动地答话,后来还真跟小羽聊到兴起,连研磬对二人的谈话也开始感兴趣。

马车一路开到附近火车站。位于北部的奈呺滩,从这里坐快车也要十来个钟头。不消说,这五个人一进火车站就引来四面八方的注目。一个老和尚领着个年轻和尚、年轻尼姑,还有一对俗世打扮的年轻人,关键是四名晚辈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惊若天人。

由于是匆忙买的票,还剩一张卧铺空位,自然给怨长老休息用。研磬和筑山坐对面,小羽把靠窗的位子让给雪茗,自己靠过道坐,号称“保护仙姑不受侵扰”。

火车启动时已是夜里三点半,那三人同其他乘客一样闭目轻睡,小羽则瞪着眼睛观察他们。研磬和雪茗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即便睡觉时坐姿也能如如不动。小羽甚至怀疑他们睡着之后总有一丝灵识不寐,始终保持着警惕。筑山则头靠着车壁,时不时变幻一下睡姿,浑身不舒服的样子。

小羽掏出包里的游戏机,把声音关掉,玩了会儿游戏才开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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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车窗外天色已大亮,有乘务员推着餐车在过道里卖早点。那三位貌似都没有食欲,小羽自己要了十二只小肉包和一袋加热过的、装在保温塑料包装里的豆奶。吃到一半才想起,同伴们都是吃素的,她这么肆无忌惮地啃肉包,不知有没有冒犯到大家。

一阵手机铃声在附近响起。筑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喂妈,找我什么事?……对,我现在不在寺里,这几天要出趟远门……不见不见!抱孙子?跟你说过我出家了,你自己再生一个吧。”

筑山挂断电话后,起身去厕所,雪茗也要去厕所洗漱一下。剩小羽跟研磬面对面,她真的很想问对方,“你也有妈吗?”这不废话么,谁都是妈生的,可是……研磬给人的感觉不食人间烟火,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再等等吧,以小羽的经验,陌生人并肩作战很快就熟稔了,到时再找机会问他。

等那俩人回来后,小羽想起一事,从包里摸出兮远给她的照魂眼镜,戴上。先望向筑山,确认一下他真的有五个魂。红、蓝、黄、青、紫,头顶五道彩虹,依次对应天魂、地魂、命魂、种魂和元魂,果然那天没有看错。

再望向对面的研磬,哎呦呦,这又一个五魂之人!自从得了这副眼镜之后,小羽看过的人没有几万个也有几千个,唯二的两个对应大乘修为的五魂之人都集中在这张小桌旁了。再看雪茗,同其他乘客一样,还是三道彩虹。

那她小羽自己呢?她跟大魅羽姐姐本是一个人,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据说跟上一任玉帝张坚和他的大老婆王母、小老婆嫦娥有关)被一分为二,克隆出来的。有没有可能,她和大魅羽拆分了原有的三个魂,所以……她只有一个半?

“你看下我,”小羽伸手,将眼镜递给斜对面的筑山,不无紧张地说。

筑山瞅了瞅她手中的眼镜,没接,“看你干什么?”

“我这副眼镜啊,据说能照出一个人昨晚做过几个梦。你呢,做了五个梦,想法挺多嘛小子,嘿嘿!你看我做了几个梦,我是记得的,不知卖眼镜的人有没有糊弄我。”

筑山面上的神色,显然是不相信这种骗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见小羽都递过来,不接不好。于是随随便便地架到鼻梁上,望着她说:“四个。”

四个?小羽暗吸了口气,不敢相信这个结果,问:“都是什么颜色?”

筑山本已将眼镜取下,听她问,只得再次戴上。“红蓝黄,还有,紫。”

还有紫色?小羽尽量装作无所谓,心中大骇。紫色可是佛菩萨才有的元魂,正常修行的人,没有可能跳过罗汉境界的种魂而直接获取元魂的啊!难道,是陌岩或者陇艮送给她的?

追溯回忆……想起来了,在蓖理县上小学的时候,陇艮曾来过她的家,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当时陇艮为了带小羽“神观”正在远方同智能人管倩交战的陌岩,曾输给她一些内力。当然,释迦佛祖的一些内力,足以让当时的小羽吐血晕厥。

会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陇艮师伯将自己的元魂送给她小羽了?这、这也太够意思了吧!难道她的上一世,那个叫什么小魅羽的,曾跟陇艮有过不浅的交情?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仔细问问。

“给我也看一下,行吗?”研磬问道。

得到小羽的许可后,研磬戴上眼镜。先望了望对面的小羽和雪茗,又扫了一眼车厢里的其他乘客。最后将穿过眼镜的目光停留在身边的筑山身上,好几秒钟后才取下,还给小羽。“有趣。”

小羽有种直觉,研磬知道这个眼镜是做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