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8,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75章 艾玛与尼玛

听晓蓉姐这么一说,邵艾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接话。还好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新进宴会厅的一位夫人吸引过去。

第一眼望见这位秦太太的时候,邵艾直觉其祖上可能有部分西方血统。倒非澳门常见的那类高鼻大眼混血儿,秦太太的风格更像美国七八十年代可口可乐海报里的女星。笑容温婉明媚,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气氛都是暖色调。中短发烫成柔和的雪糕卷,脸盘宽圆,额头坚毅,遍历岁月沧桑的双目依然透着纯真。脸颊到了这个年龄还保持丰盈,既非胖,也无任何填充物,与周围一众狐媚眼、尖下巴的美容脸整容脸行成鲜明对比。

华庭宾馆是上海第一家五星级酒店,有多间宴会厅。此间的风格古香古色,桌椅并非常见的白金华贵。深红色的木椅,圆桌上铺着紫红色落地桌布,墙壁与吊灯也恰到好处地营造着年代感。酒宴八人一桌,秦太太身份尊贵,又是女寿星东道主的远房长辈,自然坐首位。晓蓉作为东道主闺蜜,与邵艾也被分到首桌。秦太太酒量不错,尤其钟意桌上那瓶唐培里侬香槟王。话不多,被人问到时不急着回答,会稍作思考。出口的话语简洁有条理,用词讲究。

邵艾记得刚强说过,“不提受教育程度,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大致能从回答别人提问时的风格上判断。那些急着说话,语速又快,听起来很流利但逻辑上颠三倒四的,通常是因为担心讲慢了会让对方不耐烦。又或者用辞夸张,不是邀功就是急于表现自己。身份地位高的人就没这种焦虑,可以从容思考问题。原本一言九鼎自然也无需夸大其词。”

嗯,大致如此吧,邵艾同意。然而性格不同的人语速也会有差异吧?但当时的她没有反驳他,她喜欢闲来听他讲这些自创的小理论。

当然既是生日宴,少不了开香槟、祝酒辞那一套。热闹过后,晓蓉向自己的闺蜜和秦太太介绍邵艾。原来这些名媛们都有英文名字,包括秦太在内,大家管她叫Shirley姐。邵艾在美国读书那年也给自己起了个,既然中文名是艾,英文就干脆叫Emma. 结果去大理度蜜月期间被刚强知道了,那一阵儿老管她叫“哎——妈,”拖着长腔。又或者短脆的“艾玛!”被她抗议,他还说挺好的,比尼玛(Nima)强。反正后来她就不用英文名了。

当秦太太听到邵氏药业的名头,沉吟片刻,问:“邵总,我听说你们公司的紫薇牛黄丸最近拿到加拿大天然非处方药的上市许可,有没有打算转去美国碰一下运气?我先生一直有吃,效果挺不错。”

单是这个问题,就证明这位秦大姐的学问和见识相当不一般。邵艾平日在社交场合上与非医药界的人攀谈,对方即便用过邵家产的药品,通常也只是问一些与药品成分、销售利润等有关的问题。极少有外行对国药的世界化进程感兴趣。

“谢谢Shirley姐,叫我小艾就好了,”邵艾实事求是地说,“FDA太难,近五年都不打算再试。十几年前国科委就号召中成药走出国门,我们有款药还拿到国家的三十万补贴,也通过了FDA的新药临床审评。那之后开始漫长的二期、三期实验,最终也没能获得美国医药市场的上市批准。不光我们,同行们到现在没有谁拿到的,无论中成药还是化学创新药。”

“这样啊……”秦太太缓慢地点着头,将一只手中喝空的玻璃杯倾斜,另只手握着酒瓶,让香槟沿着杯壁流入杯底。邵艾记得曾向刚强介绍过,这叫“斜门歪倒、杯壁下流”,可避免径直倒入时产生的大量气泡。

听秦太太接着说,“我大姐好多年前移民美国,她跟我说百分之二十的美国人用过herbal medicine,这个趋势还在增长。我一直以为中成药也会有市场呢。你们这些明星企业要加油啊,倒不见得是图什么‘为国争光’之类的标签。外国的患者们也在受罪,如果咱们有好东西能为他们减轻痛苦,也算福德一桩吧?”

哎,这段话格局够高。邵艾暗想,下次若有合适的场合她也借来用用。“您说的是。”

晚饭吃得差不多时,众人各自离开杯盘狼藉的圆桌,移步去隔壁的活动专用厅,在铺着白桌布和金色蜡烛的大长桌两旁重新入座。生日蛋糕和红酒被端上来,等唱完生日歌,会有几名请来的爵士乐手在一旁演奏。

邵艾陪着秦太太走在众女后方。“我喜欢你的气质,”秦太太忽然小声对她说。邵艾扭头,见她正眯着眼睛打量自己。

“你有种……书院气,沉得下心。该行动的时候绝不拖拉,我说对了吗?总之跟她们不一样。”

书院气?这倒出乎邵艾意外。魏蓝那样的不才叫书院气么?她这个女总管整天吆二喝三的,早就一身铜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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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座。寿星女叫郝丽雅,英文名Holly,比邵艾大六七岁的样子。吊带包身长裙礼服是樱粉色打底,外层为亮片薄纱。脸盘也不窄,但跟秦太太并无相似之处。邵艾其实对丽雅印象不是很好,总感觉这位女士阴阴的,即便在自己热闹的生日宴上也皮笑肉不笑。相比之下晓蓉姐为人虽有些世俗、势力,心地还是不错的。

转瞬,又似乎想明白了这次名媛聚会的意义。昨晚晓蓉姐在电话里提过几句丽雅的情况,她娘家和婆家都挺有钱,但跟老公一直没孩子。几年前起俩人开始各玩各的,基本上见不着面,也没说要离婚。今天这个生日若是搞成普通的家宴,老公可能都不会到场,岂不尴尬?又不能公然把男朋友领出来亮相,换成只有女性的派对就舒服多了。

吃蛋糕,邵艾注意到之前被晓蓉鄙视的那个女人坐在末位。一轮爵士乐演奏完结时,席中有人对她说:“Cyndia, 不如你给大家唱首歌喽?听说你唱歌很好听的。”

邵艾想起晓蓉说的,这位Cyndia早年是KTV陪唱出身,心知说话的人是在故意挖苦她。唉,何必呢?女人就喜欢为难女人。换成她邵艾如此不被人待见,根本就不会再参加这帮人的任何聚会,正事儿都忙不过来。

Cyndia扯了下嘴角,没接话,转而问秦太太:“Shirley姐,最近还有做十字绣吗?什么时候给我们大家欣赏一下艺术品?”

秦太太闻言,从身后取出自己随身背的clutch手袋,举起来给大家瞧,席上一片赞叹。邵艾瞥了一眼,浅蓝色的布面上以国画的风格绣了一串紫色的葡萄。嗯,这才是真正的“限量版”手袋,高雅别致。

那之后,女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扎堆闲聊。秦太太问起邵艾的老公,邵艾就简要介绍了一下刚强的情况。

“许刚强?我好像有印象,”秦太太思索着说,“高高壮壮的,对不对?应当是在上次央视台庆组织的活动上见过一面。嗯,当时他和一个叫……是财经台还是综艺台的主持人?叫、沈小婉。对,当时小婉把他介绍给我先生认识。”

如果说今晚到此为止,邵艾的心情还只是个“艾玛”,那此刻就活脱脱一个大写的“尼玛”。作为已婚妇女,首次出席一个陌生群体的派对,与人攀谈时发现对方认识自己的老公,居然是通过另一个女人,红颜知己!又或者是情妇也说不定哦?

都说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已经有一百只存在了。不是吗?要多么巧才能刚好碰上这绝无仅有的一只?原先她就猜测过,经常去北京出差的刚强是不是每次都去找那个沈小婉,他俩人见面都干些什么。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吃顿饭。夜里有没有睡到一起?搞不好连孩子都有了。

******

回到家,邵艾没主动给刚强去电话,他也没打来。如果当晚他打来,她会接的。但是现在既然没打,那么从明天开始她都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对,女人做事就是这样。

其实她现在就想着回珠海陪剑剑,然而下周五要召开股东大会,这时飞去珠海,过几天又得飞回来。虽说已决定将总部迁往深圳,场地都还没预备好,重要人员也没决定谁过去谁不去。这次的股东大会就是要讨论与搬迁有关的事宜。

第二天是周日,白天陪母亲逛街,回来后邵艾就把手机关掉。吃过晚饭,女佣上楼来叫她:“大小姐,许先生电话。”

“你跟他说,”邵艾吐字清晰地告诉女佣,“我不接他的电话。”

女佣下楼,没多久又上楼,神色不自然地说:“许先生说,你必须接他的电话。”

邵艾于是下到小客厅,拿起话筒。现在她有些后悔了,爸妈都在隔壁大厅的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早知还不如在楼上拿手机通话。

“喂,我又怎么惹着你了?”那边嬉皮笑脸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每次去北京都找那个沈小婉?”

短暂的愣愕,“沈小婉?问她做什么?……也不是每次都找。”

“上次央视台庆是什么时候?”

“什么台庆?”他的语气开始不耐烦,“这种活动我每个月都去好几个,哪里记得住?”

难道是公务?邵艾自问后又自我否定。什么公事会指定一个地方的男领导人与央视女主持人共同参加活动?嫌这些党员干部们平时收到的诱惑还少?

“那你有没有记得你是个已婚男人?你跟别的女人参加这种活动不应该跟我汇报吗?”

“你究竟听到什么了?”他叹了口气,“我跟你讲你就高兴啦,你当晚睡得着觉吗?”

邵艾被他这句问话噎了一口。是,她承认,她要是知道了更不会开心,当天晚上也多半睡不着。可这不代表她就情愿从别的女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不是告不告诉我的问题,也不是你让我信任你、我就可以信任了。我又没长在你身上,你干没干什么我怎么知道?就好比我现在跟王浩辰盖棉被纯聊天,我就一句让你相信我,你做得到吗?”

“你这是无理取闹……怎么,你真跟王浩辰盖被聊天了?”

“我无理?好,那我就无理到底。从今往后你去外地出差的时不许私下见任何女人,听到了吗?”

“邵——艾——”他在电话里大声说,“沈小婉不是什么‘任何女人’,我认识她都五年了,你让我现在忽然不理她那算怎么回事?”

五年?邵艾咬牙切齿地想,那搞不好孩子比剑剑还大。

“许刚强,你去死吧。”

说完这句正打算挂断电话,却见母亲站在她面前。母亲今天也不知哪来的兴头儿,穿着件桃红色绸缎旗袍,外批粉色钩针开襟衫。左手端着只小碟子,上面一小坨绿油油的东西。右手握着根闪亮的汤匙,一言不发地将汤匙朝邵艾的嘴伸过来。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面前这是亲妈,喂你东西那就张开嘴来吃,想都不用想。待东西入口后邵艾才意识到,她又被自己的妈坑了。先是鼻腔变得异常通畅,像积灰多年的烟囱忽然打扫干净了,能从底部一直望到屋外碧蓝的天空。紧接着由后脑勺处点燃一只钻天猴,这一冲之力几乎把她的天灵盖给掀开。

话筒从手中跌落到地上,邵艾双手捂头,“啊——”地叫起来。虽然理性告诉她过量服食纯正washabi带来的疼痛持续不了多久,但那一刻的激烈程度让她有想死的冲动,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喷涌而出。“妈——妈——”她用拳头不断地捶电话桌来发泄。

“邵艾,出什么事了?”话筒里传来焦急的喊叫,“邵艾?你快回答邵艾,不要吓我啊……”

这时父亲也出现在小厅的门口,被母亲招呼着一同回大厅看电视。最激烈的时刻总算过去,邵艾像只狗一样四肢撑在地砖上,眼泪鼻涕汗水噼噼啪啪地滴落,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妈——妈,艾玛,尼玛,有你这样的吗?别人家的母亲遇上这种情况,难道不是接过话筒来先把女婿痛骂一通?

话筒里只剩滴滴的声音,却听隔壁的母亲在拿手机通话。“哦,刚强呀,在,我在家。邵艾?她刚刚在接电话,也不知什么缘故忽然放声大哭,哭得那个伤心呦……嗯,好的,我会向她转达你的歉意。刚强,不是妈说你,女人生气的时候需要哄,等她气消了你再跟她讲道理。你们夏市长发火的时候,你也这么跟他硬刚的么?……对,嗯嗯,我也觉得他们家做的东星斑味道一般,还贵。下次咱们还是去臻品轩吃……”


注:第一款拿到美国FDA批准的国产创新药是百济神州的泽布替尼,2019年。

附图:大口吃下wasabi

Friday, April 4,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74章 名媛的不同等级

其实邵艾也明白,跟员工们窝火没用,问题不在于邵氏药业自身。抢到那三款首仿药批文的是家名为健御制药的半国营、半私营企业。

“成本都收不回来!”散会后回到办公室,她跟王浩辰抱怨。后者将事先准备好的香芋西米露推到她面前,塑料杯包装,杯口是密封的。

邵艾喜欢西米露胜过奶茶,即便喝奶茶也不爱加珍珠。她的这个习惯刚强就记不住,又或者故意逗她的?经常买一杯带珍珠的奶茶给她,再在她的怒视之下哦哦哦地用吸管将珍珠挑出来吃掉。

“不是我小气,见不得同行们分一杯羹,”半杯冰镇西米露略微平息了邵艾胸中的邪火。“别人出了首仿药,咱们跟在后面卖,无非少赚点钱。可他家的定价,低得也太离谱了!姑且不提有没有技术做出来,稍微计算一下成本就知道都是瞎胡闹,这也能从国药局拿到批文?到时把他们弄成‘政府指导价’,咱们后来的只能低不能高,那还怎么盈利?这不是白浪费那么多时间做研发准备了么!”

邵艾无法说出口的是,真要压低价格也不是不能做,办法是将那些昂贵的优良药材拿低纯度的廉价原料置换。至于患者吃进肚里效果欠佳就罢了,搞不好还一堆副作用。所以像邵氏这样的良心大药厂,遇上这种情况可能就放弃跟进了。其实这就是黑心药商江湖郎中们的目的——逼着你打价格战,把你拖到同他们一样的山寨水平,让你也跟他们一样使用廉价甚至劣质原材料。你若选择退场更好,那些人反正做不出什么正经产品。没人同他们竞争了,病急乱投医的患者们就只能从他们那里购买狗皮膏药。

浩辰闻言冲她微微一笑。邵艾无聊时曾暗暗将他与刚强作过比较。刚强的笑似乎带着股酒精的气息,能让接收方神志恍惚那么一下子,当得上男神称号。浩辰的笑则如唇膏表面的那层珠光,优雅柔和,吃进肚里无味也无害。当然,也许这只是因为她和二男之间的关系性质不同。

“邵姐,我派人查过了,健御制药的产品注册申请都是找的浦东一家民营代理公司,叫寰锐科技。费用跟行业里其他代理差不多,但据说成功率相当高。”

这话引起了邵艾的警惕。这些年,类似的医药服务公司如雨后春笋。有的只做药品注册,大部分还会提供质量检查、营销包装以及简易的实验平台。邵氏家大业大,有自己专门的部门向国家食品药监局(SFDA)提交申请,流程熟悉着呢,用不着请外面的公司来做。但大部分药企没有这个能力,勉强去做费时劳神,效果也不好,所以很多会找这种中介代理服务。

让邵艾想不通的是,代理公司即便能保证将法定手续做足,精心包装一下申请材料,可按理来说,能否拿到批文主要还是看申请公司的研发实力。“成功率相当高”,这在公众看来吸引人的噱头对邵艾这些内行们无疑是红色警报。

“你怎么看?”她问浩辰。

“应该有内部渠道吧。”

邵艾摇头,并非不赞同这个说法,只是感到心寒和无能为力。所谓的内部渠道必然与非法利益牵扯在一起。费用不高?这里的费用自然不包括打点领导们的钱。然而你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难道跟山寨公司们一起,给SFDA的领导们送礼去?

“邵姐你别着急,等我再去打听打听。”

邵艾点头,身边有这么个人在,太给力了!其实就在来苏州之前的那个晚上,她曾向刚强提议:“哎,我瞧你们单位新来的科员宋颖挺不错的,有男朋友了么?要不把她介绍给王浩辰?既然决定把总部搬来深圳,我想……”

“少掺和那些,”刚强打断她,“姑且不说相亲是世界上成功率最低的交易,双方在没建立感情基础之前只能比条件。各方面条件相当的,互相看不上,因为人对自己的评估总是高过现实。但凡你看入眼的,对方就肯定瞧不上你。”

“这也太悲观了吧?”她抗议道。

“就算能成,你也别做,当心搞坏自己的气质。”他用领导指示下属的口吻说道。

“哎,这跟气质又有什么关系?”

“嗯,我在老家见得多了。已婚少妇一旦开始给人做媒,言谈举止兴趣爱好很快就大妈化。”

关于刚强最后这段话,邵艾现在回想起来又有了新的领悟。这小子在老家的时候,肯定有过不少媒婆想要给他介绍对象,才让他如此反感的吧?

总之,那天晚上,邵艾将医药注册代理这件事在电话里告知刚强。原本只是跟爱人吐个槽,不料刚强听后严肃地对她说:“这种现象必须制止。你们先想办法明确一下,那家代理商有没有帮客户行贿的渠道。余下的交给我,必要的话我可以来苏州一趟。”

“交给你,你打算做啥?”这句话随口而出的,其实邵艾很清楚刚强的意思。他曾多次对她说过,政坛里要么避免得罪人,一旦决定出手就必须置政敌于永无翻身之境,否则还不如躲得远远的。

此事一旦拉扯出来,不单寰锐科技要被停业整治,药监局的相关人员都得落马甚至坐监。但刚强是对的呀,暗箱操作的结果不仅让邵氏这种有能力生产优质药品的公司放弃原则或者和稀泥,让山寨制药厂卖一大堆低纯度原料制成的劣质品来赚黑心钱,最倒霉的还是花钱买灾的患者。

说起SFDA的现任局长,印象中是个很廉洁的人啊?邵艾在网上读过关于他的报道,原本是某药厂的厂长,一次自己住院时发现输液的颜色比平时要深。叫来护士,护士说正常,结果没过多久就后脑勺疼痛,呕吐,晕厥。要不是及时抢救,命都能搭上。那之后他就辞去厂长职位,去药监局专门对付假药。此人出名的有所谓的“三不为”政策——不愿为,通过提高监管队伍的道德品质,让大家不愿意这么做。不能为,互相监督制约,让谁也无法暗箱操作。不敢为,一旦有人举报必将严厉处置,以儆效尤!

按说有这样一位坚持原则的领导坐镇,还能从国药局花钱买批文,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啊?然而事实摆在那里,健御制药无论实力如何,理论上不可能以如此低的定价生产出能够替代原研药的产品。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邵艾对着电话说,“这里暂时不需要你。有空去看下剑剑吧,她幼儿园老师要找家长谈话。”

就在半小时前,保姆打来电话,说今天下午去幼儿园接剑剑时被老师投诉了。起因是课间在操场上玩的时候,班上一个男孩无缘无故锤了剑剑一拳头。剑剑要打回来,追着男孩跑了整整一个操场。后来老师让小朋友们集合归队,男孩躲到老师身后,剑剑不依不饶,最终在老师屁股后面和全班同学注视之下报了那一拳之仇。老师都被惊呆了……

“有什么好谈的?”刚强听完故事说道,“剑剑做得对。”

嗯,邵艾也认为剑剑做得对,但还是很高兴能得与娃爹达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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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去落实呢?据浩辰说,这种涉及非法勾当的代理公司都精着呢!你要是打着邵氏的旗号去,人家肯定不接你的生意。也别想临时搞个皮包公司出来钓鱼,他们会核实你的公司存在多久了,市面上有没有你的产品,找他们是否抱有诚意。不到最后一步别想摸到他们的底细。

好在,邵家还是有几个能用的关系,邵艾最终决定联系一位在上海办公司的女士。这位万晓蓉姐姐比邵艾大13岁,与邵父同为江苏新垛镇人。早些年嫁去上海,跟着家境殷实的老公做生意,当中包括徐汇区的一家生产健身用品的公司。那时的邵氏已经是全国明星企业,两口子困难时期曾得过邵父鼎力相助。公司一直在晓蓉名下,效益还行。可惜五六年前跟老公离婚了,但据了解她的人来说,日子比原先更滋润了。孩子上大学后连饭都不用做,闲暇时间逛街美容,在当地的名媛圈子里小有名气。

“第二春,再找个老公?”她的名言,“不过是从一只磨上卸下来,又自愿套进另只磨里去。驴子的滋味咱尝过了,今后只做那原野上驰骋的骏马。”

邵艾于是请晓蓉出来吃了顿饭。地点选在上海徐汇区中山南二路的老字号鸿瑞兴,从苏州总公司到饭店不到一个半小时。邵艾婚前见过晓蓉姐一次,和刚强的婚礼上她也带着老公赴宴了。印象中,改开初期有不少这样的女生意人,同时具备吃苦耐劳和八面玲珑两种品质。晓蓉照旧留着比寸头长不了多少的短碎,平直细眯的双眼与平直的眉毛间距较宽,似乎上海那一带有不少长相类似的女人。浓妆之下看不出年龄,穿衣风格像邵艾的姑妈,是种走在潮流前沿的随意。

晓蓉当场答应——没问题,说她向来痛恨那些拿人民群众健康当儿戏的贪官。刚好公司有款针对女性群体的腹肌轮需要注册申请,到时让王浩辰冒充她的公司职员,一起去趟寰锐科技。作为回报,当中牵扯的费用一概由邵氏承担。

吃饭那天是周三。到了周六,晓蓉姐力邀邵艾再来徐汇一趟。她有个好姐妹那天过生日,出席晚宴的都是女眷,且个个在当地算得上名媛。邵艾一听这种配置就有些头大。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让人误以为没有男性出现的场合中,女人们便不需要争奇斗艳、争风吃醋。非也非也!

别忘了,这种名媛聚会肯定是要拍照的。就算不邀请媒体前来,大概率也会被名媛们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广为传阅。那天谁穿了什么礼服,戴了什么珠宝,年过三十四十五十保养得还跟大姑娘一样又或者老态颓显,连同谁的家族有多少财产,爸妈或者公婆忽然修改遗嘱了,老公事业再上一层楼了还是残阳末路且有无被媒体拍到跟小三外出约会……这些信息会被圈内自己人、圈外想要挤进圈子的新贵、一辈子也摸不着他们脚后跟的工薪小妹吃瓜大妈们津津乐道,数次反刍。

另外,“不是家里有钱就行了,”晓蓉热心地为邵艾这个门外汉科普,“怎么说呢?类似于红楼梦里描述的大观园。最受人尊敬的就是小艾你这样,家里有老钱,你是独女或长女,反正是能继承财产和实权掌管家族产业的。你看澳门赌王有那么多孩子,最后选定的继承人却是二房长女。”

邵艾一听将自己跟赌王女儿相提并论,慌忙摇头摆手。“我不行,都是白捡的,比晓蓉姐你差远了。”

“你那才叫千金小姐!我这种自己爬上来的最不入流了,一辈子脱不掉‘新富’的帽子,”晓蓉也不知是谦虚还是肺腑之言。“即便父母有钱的,如果自己并非首席继承人呢,就要看婆家的势力,以及嫁过去后公婆是否重视你。别以为嫁入豪门的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婆家有多少钱是一回事,你能自由支配的又是另一回事……”

总之,邵艾虽然反感这些名媛派对,人家晓蓉姐刚答应帮你个忙,你要是也能为人家撑一次场,还端什么架子?另外,倒也并非全无让她动心的理由。据晓蓉说,她那位庆生的闺蜜有位远亲,今年大概五十六七岁吧,名副其实的本地老派名媛,官夫人。千禧年前后跟着老公搬去北京,一直想念老家,时不时回乡走访亲戚好友。这几天刚好在,届时也会出席生日宴,可以介绍给邵艾认识。

邵艾想起上次在珠海的家里跟刚强摊牌,他隐约表示犯过错误,搞不好还会判刑那种。邵艾也知道广东省尤其是富裕地区的大部分官员经不起调查,最终谁有事谁没事主要取决于你站了谁的队,上头有没有人罩着你。为保全老公,邵艾决定努力结识一下这位名媛官太太。

生日会在曹溪北路的华亭宾馆宴会厅举行。华亭宾馆乃上海地标性建筑之一,八十年代刚建成时邵艾跟着爸妈来这里住过几天,此刻还能勾起些许儿时的回忆。

礼服?苏州的家里不缺礼服,母亲就有一堆,比起姑妈留在珠海的那些款式更为传统一些。邵艾选了件名贵但不招摇的珍珠色hauler. 她去赴宴不是为了跟其他女人争奇斗艳,但多年的职场经历也让她明白人靠衣装的道理。不盛气凌人,却也不能让人看扁了。

当晚在酒店楼下见到晓蓉姐,后者一直对邵艾赞不绝口。进了宴会厅,邵艾也算见过世面的了,还是感觉被一众女眷们亮瞎眼睛。晓蓉逢人便向对方介绍邵艾,除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女的长得可真好!邵艾在心里愉快地欣赏。虽然邵母便是万里挑一的大美女,这位的面容更加清纯姣好。见到晓蓉和邵艾到来,主动上前招呼,举止得体,衣服和珠宝都很名贵,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千金。

然而,等二人入座后,晓蓉姐立刻换上一副轻蔑的面孔。

“你不需要理她的哦!早些年是KTV里陪唱的,榜上个老富豪,给人家当二奶。后来贪心不足要去招惹人家大婆,被大婆找人打了她一顿,差点儿毁容。四年前千辛万苦地嫁给个富二代当续弦,婆家横竖看她不上,每月只给那么点儿零花钱,遗嘱里财产都给了孙辈。你瞧见她那条钻石翡翠项链没有?那是跟婆婆借的,要打借条的!”


注1:药监局长和代理公司的事为纪实。

注2:剑剑报仇事件就是本大妈小学时候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