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October 23,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8章 被官场耽误的偶像

周六这天,刚强一直睡到中午。太累了!原先当特区领导时经常加班出差,车殆马烦,自以为辛苦,其实有不少休息时间可以灵活安排。看文件乏了就坐到沙发上喝茶,不舒服了就休病假,周六周日至少有一天能闲着。

现在呢?完全不是一码子事。上班就是转陀螺地站岗、巡逻、送快递,下班后的时间全用来从上班带来的疲劳中恢复,哪里还有精力娱乐?周六周末也无休,这种一口气憋着无处松弛的模式所产生的生理、心理上的压力随时能令健康的成年人崩溃。

当天下午两点,刚强坐进易贤公司的车,得先去他的公司换装。易贤和刚强坐后排,虽说俩人差不多式样的短袖衫和休闲长裤,易贤一眼望去就是个文艺界的精致人,而肩宽胸厚的刚强则是日常没少干体力活的萌宝。

车开不久便下起了暴雨。雨大到肉眼难以视物,司机只能打开手机导航,缓慢地跟着前方的车屁股。雨帘,将车内隔绝成一个独立存在的时空胶囊。

“我知道你是谁了,”易贤说这话的时候,淡淡地望着前排椅背,“也知道你前妻是什么样的人家,怪不得……哦,没有别的意思。我本来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去网上搜了下你的名字,不料铺天盖地的。倒是新闻界对你的追踪在今年春天戛然而止,也没解释你为什么离职了。”

嗯,刚强上回为了省钱就在景乐新村网吧包夜,期间也搜索过有关自己的最新报导。满以为公告中即便不披露具体刑罚,至少会有“免职”等字样。最终只在深圳政府官网上找到“石谏行当选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政府区长”这么一两则描述性新闻,且对他这位前任区长只字未提。

“你同前妻,还有联系吗?”这话问得小心翼翼。

刚强点了下头,“有,她两周后会带孩子过来看我。也是个女儿,跟你家小卉差不多大。”

易贤听刚强提到自己女儿,神情黯淡了几分。怎么了?看来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刚强想,在外人眼里都是光鲜亮丽的高尚家庭。反倒是大哥大嫂一家人,看似没捞到主流社会的红利,却是刚强心中美满踏实过日子的典范。

“你都喜欢吃什么菜?”易贤忽然又问道,“嗯,你是河北人,南方这种湿闷的天气住得惯吗?”

“我?什么都能吃。别太甜就行,头晕。”

说到这里刚强忽然意识到,自从上大学离家尤其是参加工作后,很少有人这样细腻地关心过他的饮食起居。他是个成年人,已为人父,经济特区的高层领导。邵艾跟他感情虽好,但大小姐出身的她从小被别人关心照顾,剑剑也交给保姆伺候,记忆中邵艾没几次对他嘘寒问暖过。

摇了摇头,转问易贤:“喂,我说易总,你真的确定我能帮你们公司卖货?其他人靠的是名气,我又没干过这行,到时全场就看我出丑了。”

易贤笑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对你有信心,只是那时还不明白原因。现在知道了,并不只是外貌和气质这两样,你原先就经常在媒体上露面、被公众观摩,我想这才是关键。一个人上境的次数多了,一眼就能和普通人区分开来,曾经的曝光会给你留下那么一种……光晕,西方人叫aura的东西存在,好难解释的。”

半小时后,汽车开进华旺路一家商业楼的地下停车场。刚强跟着易贤乘电梯上到位于七楼的蓝腾传媒集团深圳分公司。进门后,男男女女工作人员都暂停手头的工作,同“易哥”热情地打招呼。没人管易贤叫经理,但刚强明显察觉到易贤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与在车里时不一样了。看到新来的刚强,员工们面上显露的神色不一而足。

易贤领着刚强来到一间大型化妆间。布局有点像街边的美容院,但除了桌上凌乱的化妆和理发用品,还有一排排的衣装。二男一女正坐在镜前被人上妆,艺人们个个养眼自是不用提,造型师们也都是年轻苗条的小伙子。这种“苗条”不同于瘦,方熠那叫瘦,而是身材纤细,体态轻盈,长头小脸,没有谁长着圆脸大脑袋。

易贤叫来一名化妆师Ken,带刚强去小屋里洗头洗脸。

“要不要挑染?”Ken移步前踮着脚打量刚强头顶,同时问上司。

“挑染和美瞳都不要,”易贤坚定地说,“别搞成理发店洗剪吹Tony的风格,他不适合。”

怎么,我很脏吗?刚强忐忑不安地进了隔壁小屋,坐进一张半躺椅上,任人摆布。Ken先给他洗头、蒸脸,再刮刮刮、擦擦擦。去年国务院总理来深圳视察时夏市长让刚强即兴给个报告,刚强都没这么拘谨过。

“其实不用担心的,”Ken大概看出刚强的紧张,宽慰他道,“晚宴的客人都是品牌商VIP名单里的贵宾,每人至少有过几百万购买记录的。男艺人怎么都好说啦,因为花钱买珠宝的主力军是富婆和她们的名媛女儿。女艺人才尴尬呢,就算有富豪在场,碍于老婆孩子在近旁,也不敢上前找女明星搭讪。”

原来如此,刚强恍然,怪不得要自己戴一条女里女气的项链。换成男士珠宝你卖给谁呢?

最后终于坐到大镜子面前时,刚强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变这么白了?但化妆师显然认为还不够好。先用两支夹子将刚强额前的头发固定住,捧着一盒泥软的粉底粉乳霜,拿粗一些的海绵棒均匀地扑他一脸。其后是遮瑕膏,改为细小的化妆刷,只在面部个别区域涂抹,比如因休息不足产生的黑眼圈。

“素颜妆还是舞台妆?”Ken问坐在一旁的易贤。

“折中,”易贤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刚强,除了时不时被下属打扰询问其他艺人的穿戴是否合适。

素颜,所谓的素颜还要上妆?刚强意识到自己被那些明星们骗了好多年。

“许生,你的轮廓底子真是很好啊!”Ken手拿一支口红形状的修容棒,对刚强说,“那些轮廓不够鲜明立体的,阴影塑造是重点,你基本上都不需要啦……不过高光还是必须的,宴会厅里光线较暗。”

即便不怎么需要,Ken依然不停地在这里那里揉抹着。等刚强自以为皮肤已被折腾完之后,还有散粉定妆!又是刷了好半天的粉,Ken终于将他鬓角的夹子取下,立刻就有手拿玉米棒的发型师跃上前。

这是要电卷发?刚强担心自己明早站岗时的形象。还好,电棒只在头顶发根处稍作停留,原来只是为了蓬高。随后是喷雾,定型,刚洗完好不容易风干的头发又一次被打湿,而且这回是持续的了,午夜之前不会走样。原来好戏这才开场呢!说时迟那时快,发型师的手中已握住一把剪子,哧哧嚓嚓,在刚强的鬓角发梢这里修修,那里剪两下。怪不得刚强坐下后,上身被围了一圈理发罩。

刚强从双规所出来时头发是很短的。混迹三和的那些日子,没钱也没心情理发,而且周围人都是鸡窝,他算整洁的了。干保安后反而不如大神们自由,怪不得一个个都选择日结工呢?所以现如今的发型就像一盆齐刷刷的蒜苗,也好,由着发型师随意发挥。

这期间,化妆师Ken也没闲着。“眉型,决定了一个男人的格局。许生你的眉也长得很好,亦古亦今,基本不用修理。就是右边拐峰这后面稍微断了一点,我曾听一位香港过来的面相大师说过,这种命格中年后可能会有小小波折,许生留心嘀啊。”

准,刚强心道,目前正在低谷里面卡着呢。

“这对眼睛就更加无可挑剔啦,我想画都画不出来……那就不需要双眼皮贴了?”Ken转身征求易贤的意见。

“眼线也不用瞄,”易贤说,“天生的风情恰到好处,再瞄会过于阴柔。加一点腮红就好。”

腮红,那就得涂在腮帮子上?刚强这辈子也没把自己同腮红这种事物联系到一起过。只见Ken抓过一盒粉色珠光的腮红,用细海绵棒挑了一抹颜色,却没有涂到刚强脸颊上,而是在他左右下眼睑处各扫一笔。你别说,原本略带疲倦的双眼立即变得含情脉脉。如果还有倦意,那也只是贵族们纸醉金迷、千帆历尽之后不可避免的厌倦。

唇膏?刚强这辈子最讨厌抹口红的男人。但以他目前的状态,各种要素齐全独独剩个嘴巴,也不协调啊。还好Ken拿过的那只唇膏颜色是棕红。刚强正暗自庆幸,却见棕红之上又被涂了一层水亮亮的光,妈呀这真是……下一刻就可以略过前戏直接去滚床单了。除了唇部,脸上还有其他的小局部也被加了一点点高光,星味一下子就出来了。什么是星味?就是闪光灯永远朝着你瞄准的感觉。

撤掉脖子上围的理发罩,刚强终于可以站起身了,现在换装。项链是主角,为避免衣服喧宾夺主,刚强今晚的行头是套V领的黑色休闲西装。定妆后,发型师又凑上来,用湿润的双手在刚强前额发际处细搓了几下。刚强这回彻底服了,专业就是专业,大众们眼中的天生丽质、风华绝代其实离不开背后的人力与技术支持。如果先前的造型靓丽得有些强势,那这几缕头发便给想象力增添了几分知己难觅和我见犹怜。这才称得上“富婆收割机”——姐姐你今晚不在我身上砸个几百万那就不够意思了。

刚强这都打算出发了,易贤却又像想起什么,从桌上装满零碎饰品的盒子里抓了一只耳环和两只戒指,在手中掂量片刻,想想又把耳环放回去。走到刚强面前,捉起他的右手,将两只指环套到他的食指和无名指上。明晃晃的钢圈,虽然也有艺术的成分,但应当不贵。

“不需要推得太进,松松地坠在关节处就好了。”

纵然只是右手,被易贤套上指环的这个动作让刚强的心瓣不自然地颤动了两下。

“记住,你不是去参加竞赛,”易贤出门前在刚强一侧低声说道,“不需要取悦谁,你就是今晚的奖品,是别人努力讨好的对象。这么想就可以了。”

******

邵艾的车快开到同里湖大饭店时,拿起手机,想问问保姆是否有进展。屏幕自己亮了,章晋书打来的。

“邵艾,你开到哪里了?”他问,背景音较为嘈杂。

“两个孩子有线索了吗?”邵艾问,“我快到了。”

“呃,刚才酒店调出监控,发现他俩抱着一个挺大的生日礼盒,朝湖那边跑过去了。礼物的包装是天蓝色,印着一只只小棕熊,你家保姆说,那是剑剑送的玩具。”

邵艾脑袋嗡地一声!明白了,剑剑不是挑了一艘航空母舰送给“笑哥哥”吗?这俩孩子多半是心痒难搔,打算把航空母舰搁到水里玩。这可糟了,通常湖岸的地形都比较复杂,再加上黑灯瞎火,这么久了都还没找到人,八成是落水了。

“有没有、有没有在水边,或者水面上发现什么?”邵艾这话说得只有出去的气,没有进来的气。

“酒店靠湖的沿岸找过一轮,没发现什么异常。园林里也没他俩的影子,有可能躲到室内某个角落了。邵艾,你先别急啊,过来再说,我们都在中心转盘那里等着。”

邵艾挂断电话,汽车已转入通往酒店的小路。想打给刚强,但他现在被禁足出不来深圳,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还是算了。

Sunday, October 19,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7章 金蛇郎君

易贤坐回原位,将手中的盒子打开。刚强虽然看不清盒盖上写的啥英文字,但从外层卡其色柔光皮革的质地判断,要么是镶钻的名表,要么是限量珠宝。

“这是Bulgari今年的新款,”易贤的眸子被盒子里的一样金色事物映得闪烁不定,口中问刚强,“不知许先生对他们的Serpenti系列是否了解?”

Bulgari,刚强从发音联系到汉字,就是宝格丽吧?印象中确实是家高端手表首饰商,意大利品牌。邵艾工作忙,平日里没空逛这些奢侈品店,刚强是听他那位人间绝色丈母娘提过两次。丈母娘认为刚强戴这个牌子的饰品会格外出彩,人与珠宝相映成辉,给宝格丽做代言人没问题。可惜了,那时的刚强身为国家干部,把自己整成《Esquire》封面男郎的风格不合适。

当下摇摇头,接过易贤递过来的盒子,见里面摆着一条蛇形项链,大约50厘米长,比自己的小拇指略细。项链通体嵌满精致的18K黄金鳞片,某些蛇鳞上点缀着细小的绿松石。蛇头和蛇尾由密密麻麻的几百颗马眼形钻石打造,蛇眼则是两颗椭圆形的红宝石。

“蛇,这种神秘又令人畏惧的存在,一直是珠宝设计大师们灵感的源泉。”

易贤大概看出刚强对时尚和奢侈品知识的匮乏,耐心地为他科普,“据说埃及艳后Cleopatra就对蛇形首饰情有独钟。Bulgari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致力于蛇形手表的打造,将表盘藏于蛇头之中,其设计之巧妙和手法精细,钟表界无人能及。Serpenti系列是他们首饰类的精华,当然价格也动辄数十万美金。”

“嗯,瞧着是挺不错的,”刚强客套地附和道,还是不明白易贤为啥要给他看这个。

易贤斜眼瞄过来,不确定地问:“你戴上它,给我瞅瞅?”

“我?”刚强又低头看了一眼项链,“这是给女人的吧?”

“都什么年代了,还分男女?”易贤不以为然。“对不起,这个要求可能有些唐突。我就是想看看戴在你身上什么样,可以么?”

刚强当时想的是,大概易贤有心将这条项链送人,而且是一位男性朋友,但不确定项链戴上是否般配。那人可能跟自己的身材和气质较为接近吧,所以找自己帮着“试穿”一下,怪不得进门时说让自己帮个忙。不过,这么贵的东西送人,老婆没意见吗?搁官场上,算得上巨额行贿了。

刚强心里嘀咕着,除下自己保安服配的黑色领带,又将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两颗。双手从盒子里取出项链,寻思这玩意儿怎么戴呢?细看蛇头,原来下方有个隐晦的金色卡扣。项链挂到脖子上凉冰冰、沉甸甸的。再将卡扣链接蛇尾,形成一个闭环。

“不是这样的,”易贤笑着站起身,移步到刚强椅子后方,双手伸到他胸前,帮他把卡扣打开,重新卡到离蛇尾还有三四寸的地方。也不知是这个动作过于亲密,那双男人的手掌秀美中带着性感,还是因为背后的身躯若隐若现地散发着木质芳香,刚强竟然短暂地心驰神迷了一下。脑海中闪过流淌着爵士乐的暗夜与晃动着冰块的酒杯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系好项链,易贤坐回自己的椅子,盯着刚强观赏了一会儿。他的神色绝非色眯眯,是一种伴随着思考的探索,像是在今生还从未遭遇过的陌生幻境中探秘。刚强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将目光移开阳台内部,在黄昏的天空下翱翔了一圈。心道自己果然不适合像吉吉那样混娱乐圈啊,这对偶像们算啥?还好没给邵艾看到他此刻的窘态。

半晌后,易贤吁了口气,不无感慨地说:“在我认识的男艺人中,没有人能把这条项链戴出你这样的气质。实不相瞒,这个夏天我们公司的首要任务是应对Bulgari下周末的晚宴。这个晚宴系列往年都在北京上海举办,难得来深圳一次。届时会有三家传媒公司的艺人出席,除了出场费,每卖出东道主的一件新货都会有相当可观的回扣。”

果然宇宙的尽头是销售啊,刚强记起邵艾说过的话。问:“都怎么卖的?不需要在现场摆个摊吧?”

易贤咯咯地笑了,像是很久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

“真正大牌的明星往那里一站就够了,哪里需要卖菜一样地吆喝?这些人在什么地方露面、穿着谁家的衣服戴谁家的配饰,不用自己出声,粉丝们会想方设法去打探。当然,前提是要有货真价实的影响力。实力不够、靠媒体造势捧上来的,平日里似乎也风光无限,真的拉到世界名牌专卖场上,有多少金主肯在你身上花钱而且是在你并不知道谁为你花钱的情况下,才是你地位的试金石。”

这个……刚强抬手摘下绕颈的金饰,放回盒子里。不会是想叫他也跟着去凑热闹吧?听易贤接着说道:“这次一同参加晚宴的另两家传媒公司是我们多年的竞争对手。前后筹备了两个半月,公司一哥却偏赶在这当口出事——粉丝见面会上从舞台边缘一脚踩空,现在腿上还打着石膏。你手里的这条项链要二百多万一条,三家公司各分到一条,本来是要由一哥佩戴的。其他人,怎么说呢?倒也不全是阴柔妩媚的娘泡,也有的肌肉健硕、笑容阳光。我想,他们的问题在于……”

易贤思索了片刻才找到他想说的词,“太取悦!因为急于走红,渴望被认可,总给人一种廉价的做作。这样的艺人戴着名贵珠宝便如德不配位的皇帝龙袍加身,一眼望去就有种不和谐。能来参加晚宴的都不是普通粉丝,是被精准邀请的富豪家族——确切地说,以他们的太太和女儿为主要客户,这些人都是识货的行家。所以,我想请许先生帮忙去撑一下场面,出场费和回扣我按照业内标准付给你。”

刚强忙不迭地摇头,“我可干不来!我又不是明星,北方农村出身的下里巴人,把我卖了也不值二百万。到时候一分钱没帮你们挣到,白瞎了这种好东西……要不易先生自己上吧?我看你得嘅!”

易贤又掩口咯咯地笑了一阵儿。“那怎么行,老板亲自上阵,等于广而告之公司没人了。”

刚强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老板”还是“老鸨”二字。

“唉,艺人们虽然看似高居云端被万人敬仰,荣耀与光辉都是别人给的,一旦离开大众视线他们什么都不是,”易贤这番话说得略带凄凉。

刚强咧嘴笑了,“那我这个保安不更是靠别人施舍度日?业主们要是看我不顺眼,分分钟提桶走人。”

易贤摇头,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说:“你给人的感觉就像这个盒子里的珠宝黄金,无需喧嚣和炫耀,却是世间少有的稀缺货。”

哎呦?刚强心道,这辈子也没被人如此夸过,包括欣赏或仰慕过他的那些领导与女友们。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站起身来。“多谢易先生的茶,还有鼓励,我得回去巡逻了……就算想帮忙我也没假呀,每天都是晚八点下班。”

这最后一句,刚强自以为是寻了个好藉口。两天后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易贤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送刚强出门,恰好碰上易太太领着女儿从外面归来。易太太身材高挑修长,和丈夫差不多高,走路时的肢体形态如同专业芭蕾舞演员。皮肤很白,五官姣好无硬伤,应当会比较上镜。只是下眼袋有些浮肿,比丈夫要显老。

易太太在自己家里乍见刚强时的反应先是错愕,随后转为一种不无嘲讽的恍然。刚强当时也没有多想,跟她打完招呼后就歪头跟半躲在母亲身后的五岁女孩挥手。这个小丫头比刚强记忆中的剑剑要矮半个头,胳膊腿儿也没有剑剑那么壮实,但一双大眼睛灵动得很,让他忍不住想起女儿。

两天后的中午,刚强正在岗亭里吃盒饭,彭队来找他。说物业经理刚刚发话了,下周六7月26号那天准许刚强带薪休假一天,陪业主易先生出席晚宴。

“我说小许,业主遇上困难,咱们能帮就帮一下嘛!”彭队的大手掌在刚强肩上实打实地拍了一下,“咱们的工资不都是从业主交的物业费里出的?做人要懂得感恩。至于工作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安排人顶替。”

刚强还能说什么?就是心里免不了忐忑——8月1号还要回公安局,详细汇报自己头一个月的社区矫正经历。干过苦力又当保安,组织应该能看到他自我改造的决心。然而“佩戴世界顶级珠宝出入上流社会晚宴并带货卖给富婆们”,会不会让一向高风亮节的纪检委领导们感到恶心啊?

******

就在刚强参加宝格丽晚宴的那个周六,邵艾让保姆带剑剑去同里湖大饭店参加孝渊的六岁生日宴。

给孝渊准备的礼物是一套航空母舰玩具,两千多块还是促销价。剑剑自己选的,她说她知道笑哥哥喜欢玩什么。这艘墨绿色的大船有60厘米长,甲板上停着飞机,船肚里还装着各种小艇、坦克、鱼雷和士兵。邵艾认为剑剑选得不错,这个玩具连她都觉得有意思。等有空的时候,也可以买一套来陪剑剑玩上一天。

下午五点钟,保姆给剑剑公主穿衣打扮。剑剑不肯穿闪亮的礼服裙,说那样“不方便玩儿”。邵艾琢磨着,章晋书这人看着挺随和的,但他的大美女前妻老远从杭州赶来给儿子庆生,肯定会让儿子穿得板板正正。邵艾为了避嫌,自己是不打算参加的,但总不能让女儿一身短袖短裤,失了礼数。

好说歹说,剑剑最终同意穿上裙子,并让保姆给自己脑后扎两支麻花辫。但一定要戴上她那顶破旧的日本鬼子帽。邵艾看了眼时间,心想迟到更加不礼貌,那就由她去吧。

送女儿和保姆出门后,邵艾简单吃了顿晚饭,进书房工作。其实也没怎么安心工作,还有两个星期就要带剑剑去深圳和刚强团聚了,她这几天都在安排行程、选择旅馆。不能离开福田、罗湖、龙华三个区。还不能光考虑大人,也要照顾到剑剑的需要……结果快七点的时候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说剑剑不见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邵艾的第一反应是豹哥的犯罪团伙回来,又把剑剑绑走了。

“不是光她不见,还有孝渊,”保姆失魂落魄地说,“当时孩子们在宴会厅里吃完生日蛋糕,按计划转移去隔壁楼的室内儿童乐园里玩。总过十来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人不算多,而且两栋楼中间有封闭通道,按说不应该发生这种事。酒店现在正调监控出来查看,也派员工四处去找了。只是地方比较大,旁边还紧挨着个湖……”

邵艾握着手机冲出书房,吩咐家里的司机备车。自己拎上包,也顾不上穿袜子,光脚蹬上一双平底鞋就出了门。坐进车后,用手机调出同里湖大饭店的地图和介绍。半环形的建筑,一里一外,两栋套在一起,果然是紧挨着同里湖临水而建。且不说室内的各种娱乐场所,“坐拥八万平米园林”,这可怎么找啊?

邵艾关掉手机,在幽暗的后座里闭着眼喘气,太阳穴汩汩地疼。都怪她,今晚应当一起跟过去就对了。孝渊那么乖巧懂事的男孩,怎么可能不听大人话四处乱跑?不用问,肯定是她家小太妹出的馊主意,而孝渊对剑剑向来言听计从。现在人家的父母也都急坏了吧?

剑剑虽然上过游泳课,可黑灯瞎火地要是掉湖里,就算成年人也未必能应付。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她还怎么面对刚强?希望只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附图:ebay上正在卖的二手货

Wednesday, October 15,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6章 保安与男模

“稍息,立正!检查指甲。”彭队长操着一口山东味普通话,从正前方走到队伍的一侧。今天是2014年7月16号,刚强入职的第三天。鸿荣源熙园山院的保安们每周三开一次晨会,不在什么室内,就在小区池塘边的空地上,目的是让进进出出的业主们能一眼望到。

刚强听到检查指甲的指令,同齐刷刷站成一排的其他小区保安一样,将两只手掌抬至胸前,手心向下。上一次被人检查指甲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小学三年级的课堂上还是大嫂嫁进许家之后?没想到啊,三十好几的人了,曾官居副厅级,现在要被人检查指甲是否太长、有没有黑灰。

彭队挨个儿查完指甲,开始例行考问:“业主归来,我们的欢迎礼仪是什么?”

刚强等保安们听到问话,将两脚微微分开,右手于胸前按在左手之上,行15度鞠躬礼,“欢迎归来。”

“业主离开时的欢送礼仪?”

刚强将弯腰的度数加大到30度,“走好,再见。”

“工作失误或者服务不到位,应该怎么道歉?”

保安们的鞠躬礼变为45度,“非常抱歉,请您谅解!”

“如何为前来看房的买主指路?”

刚强随着其他人将右胳膊向右伸出,同时妖娆地扭了一下屁股,“您好,请往这边走。”

彭队点了下头,“记住,小区的摄像头连着总部,总部那边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人在监督你们的礼仪。新来的注意了,要尽快熟悉业主们的姓名和门牌号。看到业主的人或者车,要站起来敬礼问好。如果出现业主同你打招呼而你不理不睬的情况,扣200块钱。被业主投诉一次,500到800。牢记,你跟业主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但凡被投诉,肯定扣你的钱不可能是扣业主的钱!……业主家里闹蟑螂老鼠了是谁的责任?”

问完这句,彭队扫了一眼面前的十来人,抬胳膊泛指了一下,“你们的问题!业主的事就是你们的事,人家的物业费是按平米缴的,你们每月拿五千多工资是过来度假的吗?尊严,想要尊严你得是花几千万买房子的那个……知足吧!相比碧桂园那些五星上将们,一看条件猛如虎,再看工资两千五,来咱们这里干,等于少走四十年弯路。另外,我强调过多次,甭管门岗车岗内岗外岗,上班时间不许玩手机、不能打瞌睡。别以为没人知道,全在总部的记录里面呢!到时总部发给我违规视频,你们让我这张大脸盘儿往哪儿搁?”

同事们望着彭队脸上胶皮袋一样的皮肤,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关于这个“五星上将”,刚强是当晚问同事才知道的。鸿荣源的竞争对手之一碧桂园曾推出过一个广告,“给您一个五星级的家”,因此那里的保安被同行们调侃为五星上将。要知任何行业内部都分三六九等,歧视链无处不在。碧桂园虽然旗号打得响,其楼盘质量良莠不齐,有不少就是面对普通住户的。既然碧桂园的保安们入职门槛高但工资低,免不了要被鸿荣源这种真正意义上的高端物业员工们拿来取笑。

“还有值夜班的蚊子问题。蚊香都给你们预备了,因为蚊子多就偷偷搬回门岗亭里是不允许的。只有下暴雨才能搬回亭里……”

说起这个岗亭,刚强的岗位并不在连接主干道的正门,而是在小区的侧门。侧门只给业主登记过的车辆出入,送水、送快递和外卖的若要使用这个通道,只能步行。

侧门附近虽然也有个保安亭,却不让人待在里面工作。但凡不下暴雨,必须将亭子里的一张大书桌搬到户外那把遮阳伞下方。木制书桌可不轻,左侧有三个抽屉,右边装着个红色暖水瓶,需要两三个人一起抬。刚强是每周一三五七站岗,桌上摆着来访者登记簿和用来开关栅栏门的遥控器,钥匙在抽屉里。按照规定任何时候都不能随便离开岗位,吃饭上厕所需要找队友来顶岗。反过来,二四六那三天刚强负责在小区内巡逻送快递,也要时不时过来替同事们的岗。

话说一天12个小时坐在一张书桌后面,琐碎无聊还是次要的,广东夏日的天气对户外工作的人太不友好了。要么晒,遮阳伞下一丝风都没有,裤子和座椅接触的地方都是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尿了。等热过头了又开始下雨。一上来便是大颗的雨点子,噼噼啪啪下得很急。

只下雨如果风不大,就尽量待在伞下不动,问题是小区内美丽的砖石地面不容易排水,没多久就跟小河一样哗哗地流,两只皮鞋里灌进雨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若是还刮大风,那遮阳伞也罩不住雨。这时队友们就会冒雨汇集过来,帮着刚强把书桌搬回保安亭里去。南方午后的雨来得急走得也快,通常在亭子里没坐多久又会出太阳,那桌子必须再搬出去,来来回回折腾。下过雨后的大地一点儿也没有凉意,反而有热浪报复性地从地面往上返。

好在同事们之间还算友好,包括被刚强从白班挤到夜班的黄大哥。黄大哥是四川人,在老家当过武术学校老师,后来学校因生源不足倒闭了,这才跑来广东谋生。黄大哥闲来会教同事们近身搏击的窍门。都说保安行业有三个必修科目:如何收拾落单的外卖员,如何让业主闭嘴,遇到歹徒如何全身而退。熙园山院这里就曾发生过陌生人酒后硬闯小区、被保安拦截时殴打保安的先例。

至于另两条,“如何让业主闭嘴”,高端小区的保安们自然不敢硬来,只能尽量哄。然而几天下来,刚强已经见识过同事们对待业主和外卖工、快递员的态度是如何天差地别了。莫说同为社会底层的打工者,来访的客人若是开辆破破烂烂的廉价车都有可能被门岗刁难,拦着不让进。要客人自己打电话给业主,由业主亲自出来接才能放行,就为了羞辱对方一下。

******

保安们周末也要上班,白班是早八点到晚八点。工作一周后的那个周六晚,刚强下班后又被彭队叫去训话,再去小区周边的饭馆里吃晚饭,回到宿舍九点半。两个值夜班的室友已经去工作了,还有个白班的室友在浴室里洗澡,于是宿舍里就只有刚强一个人。

“给我看看你的亚子,要半身照。”

听电话里的邵艾说要看他的“亚子”(当前年轻一代的流行语,“样子”的意思),刚强将通话切换为视频。屏幕里的邵艾因为离手机近,脸蛋大得变形。她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说:“结实了,比原来。眼睛怎么变小了?”

可不是嘛,从劳心者转行为劳力者这才没多久,刚强的筋骨和关节已经比一个月前要凸显。而原本在缓慢地往“慈祥”方向发展的面相被时钟的发条后调了几圈。

“你越长越像剑剑了,”坐在下铺的刚强说完这句,眼睛就困得睁不开了。

“喂,你想我们母女俩什么时候过去?”她问,“8月1号?”

刚强考虑了一下。第一个月上班没有带薪假日,且旷工不能超过一天。现在是7月中旬,刚强最终决定让母女俩八月中旬过来。因为8月1号那天上午他要先回社区矫正部门汇报,下午参加公益劳动,只能旷一天工。那之后再过两周他就可以正式休假,全天陪老婆孩子。

等九月份再需要回公安局汇报怎么办?只能跟黄大哥倒班了,也就是他替对方值一晚夜班,对方值白班。这意味着双方都有某一天要连做24小时,夜班纵然清闲可不许睡觉呢,有摄像盯着。顾不上那么多了,到时再说吧。

“钱够用吗?”她又问,“快别住宿舍了,我在附近给你租套房。嗯,要不就在你们小区里面,现在有房子租或者卖吗?省得我和剑剑每次去还得住旅馆。”

刚强眨了眨眼,身为小区的业主,靠给小区当保安来谋生?没听说过。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还是一见面就提钱?他过生日的时候给他塞钱,去和平县约会的时候枕头下留钱。钱钱钱,她这是有多喜欢他?

“我好着呐。你,工作别太拼命。”他关掉视频,闭着眼说。

“干这种伺候人的活,有没有人欺负你?”她问。

才来没多久同事们就告诉刚强,业主里面谁谁谁脾气大、毛病多、难伺候。目前为止,刚强还没遇上过故意刁难的,反而有位年龄与刚强相仿的先生对他十分不错。姓易,一眼望去就是个有品味、有艺术修养的人物,气质介乎方熠和吉吉之间。也就是说像方熠那样读过不少书,但发型、衣品与明星一般引领潮流。听说是一家大型公关传媒集团在深圳分公司的经理。太太和女儿也住在这里,一家三口在B栋的顶楼复式。夫妇俩各开各的车,五岁的女儿有时出现在爸爸车里,有时在妈妈车里。

刚强第一次见易贤的时候,对方正从外面开车回家。车牌已登记,所以刚强用遥控器打开一旁的大门,同时在桌后站起身,朝汽车的方向行鞠躬礼。

易贤的车却没有入内。车窗被按下,他的左胳膊肘支在车门上,左手扶了下眼镜。刚强这才看清楚,车里的男人穿着件浆果色的衬衣。扣子是那种细小的中式盘扣,让前卫的粉紫色调与唐装的细节形成一种中西合璧的纠缠。暗灰色半透明的镜框,镜片后那对眼睛如同初秋吹进高层写字楼里的凉风,没有看得见的东西在动,却按捺不住内里汹涌澎湃的能量。

“你……怎么会在这里?”男人梦呓似地问,眯着眼像在思索一件令他费解的事。

啊?刚强一时没反应过来,“先生,您认识我?”

易贤摇了下头,脸上浮起浅笑,“我只是奇怪,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做保安。我姓易,未请教?”

刚强这才确信并非熟人,报上自己的姓名。易贤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后方有车要进来,只好开进车库去了。那之后,但凡步行路过门岗,易贤都会稍作停留,同刚强随意说上几句话。虽然小区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们在发现刚强这个新门卫后都喜欢没事和他攀谈几句,易贤不跟她们一样家长里短。他会讲新开张的万科广场和海上世界购物中心,股市,西方健康饮食界又有什么奇怪的理论。

这天是周四傍晚,刚强负责巡逻送快递。最后一件包裹是B栋顶楼复式家的,写着易贤的名字,还挺重。刚强推着小车,乘电梯上到顶楼。按门铃,易贤开的门,他一个人在家。

“放哪里?”刚强将沉甸甸的纸盒抱进门后,问道。

闲居自己家中,易贤上身是件白色T恤,胸前印着寥寥几笔的素描狗头图案。这些年见多识广的刚强已能判定,这种颜色和式样的衣服其实很挑人身材。最适合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年大叔很容易穿出老头衫的味道。套在易贤身上,却只有一个“清澈”。颈部挂着的银白色项链式样简单,但刚强敢打赌肯定是珠宝店里的名牌货。

“谢谢,放地下就可以了,”易贤微笑着说。见刚强要离开,问他:“有空吗?去阳台喝杯茶?还想请你帮个忙。”

今天的快递已送完,距离下一次巡逻还有大半个钟头,刚强正好也渴了,就脱掉皮鞋,换上主人家准备的一次性拖鞋,跟易贤来到栽满绿色植物的封闭式大阳台上。路过客厅时刚强留意到,家里的装修也很有品味,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总之不是个让人放松的所在……孩子!即便是女孩,并且有钱雇家政打扫房间的情况下,家中也应当像剑剑那样随处可见这个年龄段的痕迹。眼前的这个家整洁到几乎无菌的程度了。

阳台上有张玻璃茶几和两把藤椅,茶杯旁摆着一本时尚杂志。易贤请刚强入座,将茶杯换掉,重新沏了壶热茶。

“一直没敢问,许先生之前从事什么行业?应当不在传媒圈,否则我不可能没听说过你。”

刚强笑了笑,泛泛地说:“在罗湖区政府部门任职。”

易贤点头,“请等我一下。”

说完后,起身进到里面的屋子。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半尺见方的盒子。

Saturday, October 11,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5章 咱女婿的爸

在网吧过夜还是不舒服。即便座椅能后调,醒来后的状态如同坐了一夜长途飞机的经济舱。离开网吧后的刚强没啥好说的,继续找工作吧。

站在人堆里一上午,没捞到合适的工作机会。快两点的时候肚子饿了,转身想回城中村吃个饭,胳膊被人抓住。

“老哥,找工作是不是?”问话的男人三十来岁,身材小巧,和其他中介一样穿件红色无袖背心制服。听口音像湖南人,边说话边飞快地打量刚强,似乎得在短时间内完成对一件商品的估值。“保安做不做啊?高端住宅小区,形象岗,要求175以上,我想去做人家不要啦!”

啊?还真的要去当保安?刚强问:“哪里的住宅小区?”

“鸿荣源熙园山院,地铁4号线十来分钟就到了。业主都是有钱人,每月光物业费就要一两千。”

龙华区虽然不是刚强的辖区,鸿荣源置业公司他怎么可能没听过?那是深圳地产业的龙头之一,总部在宝安区,旗下十几家子公司,创始人是潮汕商人三兄弟的老三赖海民。早在九十年代,宝安区还是深圳人眼中的关外荒地,赖海民偏偏选中宝安,在那里买了好多地,专攻豪宅项目。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盘活了整个宝安,被人称为“关外地王”。刚强的同事们中有个谣传,说赖海民在香港富人区白加道买了一块地,打算跟李兆基做邻居,也不知真假。

刚强没见过赖海民,倒是认识他大哥赖海宏。赖海宏起步更早,他的宏发集团致力于工业地产和旧改。刚强任罗湖发改局局长那时候曾因旧改问题找过赖海宏请教。

那时的赖海宏奔五,瘦,却没有明显的皱纹,剃成光头后的头皮锃亮。常说一个人“削尖了脑袋”干啥,赖的头顶真是尖尖的,他也不刻意掩饰。行事低调但爱打硬仗,刚强特别欣赏这种风格的潮汕商人,粤港澳一带基本上都是他们的天下。不要嫌人家文化程度不高满身铜臭什么的,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当个富翁,不是吗?其他任何行业的门道都可以学。只有干实业,学校里不教,需要你把全副身家性命押进去,而且失败的永远比成功的多。三和大神的群体中就不乏创业失败负债累累的生意人,老哥们依然以“老板”相称,以示尊重。

“要我说,你们珠三角的产业不能太依赖‘世界工厂’这个定位,”熟识之后,赖海宏曾这样对刚强说过,“等于把命根攥在外国人手中,太危险了!提高内需不是一两天的工夫,要及早动手。当官的不能只顾任期内的业绩啊。”

“说得对,可这不归我管呐!”刚强苦笑着说,“我只负责旧城改造,盖几座楼。”

赖大哥面无表情地盯着刚强,“有一天可能就归你管了。我睇好你。”

刚强现在回想起来,心道也许这就是赖大哥此生做过的唯一一次误判……

见刚强闷声不语,中介以为他在犹豫,赶紧接着洗脑:“人家招的可是正式工,有五险,包住宿,一个月5500!这么高的工资本来是要招夜班,不过我估计以你的条件,换成白班也是有可能的,我去跟他们经理说。对了,你考保安证了吧?”

保安还要考证?刚强确实有些心动,然而在过去的职业生涯中从未接触过保安这个行业,没料到也要凭证上岗。

“现在都得考了!最基本的,是去公安系统报考保安员上岗证,有了这个才算有入行的资格。之后呢,还有人社部的职业资格证,又分五个级别。初级、中级、高级保安员,还有初级、高级保安师,这些得先培训上课才能考。级别越高,你能从事的岗位和职级就越有优势。”

“哦,”刚强点头,“那我先去考证,拿到后再申请你们的职位吧。”

“哎,别急啊!”中介的样子生怕刚强跑了,“等我去问问,你这种情况也许可以先去公安系统报个名,考场也不是随时都有的。你只要报上名,先到物业那里干几天临时工,等保安证拿到手再签合同,这种先例也是有的。你等我去问问啊,给我留个手机号吧?”

“我手机坏了。”

中介看了眼表。“那明天这个时候咱们还在这里碰头,好吧?记得啊,两点钟,不见不散!”

与中介分别后,刚强转身进了一旁的职介所,记得某张桌子上摆着各种行业的资格介绍。找到保安类相关的规定,年龄18到59,初中及以上学历这些刚强都没问题。只是,要求“无主动犯罪记录”才能报名,他这种情况符合么?要不去问下小罗?既然社区矫正这种服刑方式的目的是帮犯案人员回归社会再就业,刚强认为不至于连保安的工作都不让他干吧?当然,先等着看物业那边有没有招他的意向吧。

当晚,刚强倒是接了个与保安沾边的活儿。某会议中心第二天早上有活动,需要增派人手去停车场指挥安排车辆。因为早上六点就要各就各位,所以是头天晚上报到点名,发制服,还给十来个老哥们安排了住宿。

刚强于是也体验了一回日结工们常住的八人宿舍。房间在四楼,里面简直没法待啊,各种不正经的气味混在一起太难闻。刚强和两三个老哥坐在露天走廊的地上,一直等到快睡觉时才起身入内,爬上自己的床。被褥就不要细看了吧,总好过在网吧里坐着睡,刚强想。

关灯后,其他人都安静下来,对面下铺有个家伙还在一直拿手机打游戏。虽然声音跟蚊子那么大,但叽叽吱吱地也很磨人神经。

“老哥能不能关掉声音?”刚强在黑暗中开口问道,“明早我请你吃早餐。”

也许因为刚强当惯了领导,语气中自带威严;也许因为他深谙江湖之道,提条件的同时也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反正老哥听后没吭声,两分钟后关掉了手机。

******

第二天在会议中心停车场耗了一上午,不累,当然报酬也不多。下午下起了暴雨,两点钟时刚强如约回到职介所门口,昨天的中介打着伞在那里等他,刚强早淋成落汤鸡了。

“成了成了!”中介见他出现,喜上眉梢,招呼他去职介所里面说话。

中介让刚强本周内务必去公安系统报上名,周日拿着收据就可以到鸿荣源熙园山院报到。刚强又问起工作时间和休息日,他不是还得定期回公安局汇报?中介说第一个月没有休息日,休息就要扣钱,但不能超过一天。从第二个月起,每月有一天的假期,要提前三天跟队长申请,好安排替换。

“不错啦!我这里还有些岗位是全年无休的,真正意义上的一天都没有,”中介说。

刚强表示理解,答应接下这个职位。看了眼手表,从景乐新村坐地铁去市公安局得一个半小时,小罗通常是上午在局里,下午在不在不好说,遂决定明日上午再去碰运气。其实就在今天上午,邵艾才去公安局找过小罗,并留下了联系方式。

所以当周三上午刚强出现在小罗面前的时候,对方有些诧异。“嘿呦,你怎么回事儿啊?你前妻昨天才来找过你。”

啊,邵艾来深圳了?刚强损失手机后,一心想着干活攒钱,赶紧再买一个,好方便他跟那母女俩联络。没想到她在得知自己重获自由后就立即飞了过来,却因为联系不上而失之交臂。刚强用手摸着那捋头发——不像她,这风格不像他熟悉的邵艾。

小罗听说刚强要办保安员证,开了封介绍信,让他拿去位于福田区莲花街道福中三路的行政服务大厅递交申请。并嘱咐他,有了新手机后务必打电话回来,更新联络方式。

刚强出了公安局,不敢再耽搁,去公共电话亭给邵艾打电话。邵艾那时刚离开总裁办公室,准备下楼跟员工们开会。见手里握着的手机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正常情况下她就不接了,但头四位0755是深圳的区号,连忙接通。

电话那头干咽了一声,“女强人,我是你女儿的父亲,现在方便讲话吗?”

邵艾双脚定住,一个180度转身往回走,经过办公室外间时冲秘书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秘书当然明白,意思是除非楼里失火了,否则不要进去打扰她。

“你小子这是在哪里啊?”进屋后关上门,邵艾冲电话吼道,“出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联络?”

对面还在嬉皮笑脸地耍花枪,“知道你忙,怕耽误你工作嘛……剑剑怎么样?”

“还好意思问剑剑?”邵艾在沙发里坐下,“你这个当爹的整天缺席,剑剑现在已有新宠了。”

“是不是那个叫什么、笑哥哥的孩子?”

诶,邵艾没料到他已经知道了。将手机移到面前瞅了一眼,问:“这是你的新号码?”

“不是不是,我手机烂了,还没来得及买。”

“没来得及买还是没钱买?喂,你不是可以在福田区自由活动吗?你去我福田的子公司,需要什么就从那里拿,然后让他们找我报销。”

对面一时没有说话,只有背景音里车马经过电话亭外的喧闹。

“我这不还是在劳动改造期间嘛。这次能弄到监外服刑,我知道好多人都出力了,当中有没有你,富婆?”

邵艾虽然不认为自己的手机被人监听,但有些事永远不说出来最好。现在最紧要的是跟刚强见个面。“你住哪儿呢?我带剑剑去看你。”

“我目前正在找工作,等稳定后你们再来,省得又白跑一趟。”

“你一点都不想我!”邵艾忽然就恼了。刚才还兴高采烈,眨了下眼,眼圈就开始泛红。断了线的风筝无牵无挂,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只是苦了手中还紧握线圈的女主人。

“哎,这话从何说起啊?我现在努力表现就是为了争取减刑,好早日和你们团聚。对了,剑剑上周跟我说过一句话,我没能想明白。”

“什么话?”邵艾隐约嗅到电话那头的火药味。

“她说笑哥哥的爸爸,是个叔叔。”

嗯?邵艾愣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吃吃地笑起来,笑得倒在沙发上。虽然知道这当口儿最好别乐,但她忍不住。好家伙,剑剑这丫头才多大就学会告密了?

“喂,问你呢富婆?”

“就是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做电商的。”

“没有私下里的来往?”

嗯,这个嘛,邵艾坐起身,正色说道:“私下里也有来往,但主要是为了剑剑。他家那小男孩吧,你见了你就知道了,真是讨人喜欢!有教养,长得也好,对剑剑可谓呵护备至。”

“喂,你给我听好了!”电话里的刚强几乎是在咆哮,醋意已演变为愤怒,“我的女儿可不是什么大猪蹄子都能拱的!”

邵艾连忙哄道:“看你说的,他俩才几岁?现在能玩得来就一起玩呗,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嘛。你在找什么样的工作?”

刚强似乎不愿意将目前的工作性质告诉她。“还没定呢,说是包住宿,早八到晚八。总之我会尽快买个手机,到时再跟你和剑剑视频。”

******

接下来的两天,刚强又打了两份零工。

“几千块够我活好几年的了!”一个睡马路的老哥听说他要去干正式工时,说道,“一个馒头才5毛钱,每天两块足够生存,一个月60块,一年还不到一千。其实你只要坐着不动就不会饿嘛,懂不懂?自由自在没人管,每天什么时候累了就躺一会儿。你动就不行,那些干工地的干一会儿就饿了,干多少都毛用,挣的还不够吃……”

周日,刚强花了500多买了台二手智能手机,看着还挺新的。坐地铁来到熙园山院,这里有高楼有别墅,绿化面积不错,房子像建在公园里。从空气的湿润程度可以判断,某处有个不小的人工池塘。小区入口处道路宽阔,左右一进一出都装有铁栅栏门,中间是保安亭,大概就是刚强今后工作的地方了。刚强跟站岗的同事说明情况,对方领他去楼里的物业办公室找彭队长。

彭队是山东人,大眼袋,皮肤像海狮一样略带粗粝的滑韧。跟刚强简述了一下他的工作性质,倒也不用每天都站岗。不站岗的时候就在小区里巡逻,每两小时巡逻一次,要把花园、人工湖、地下车库等公共区域挨个儿拍照。车库是重点,无论摩托还是汽车,只要有的都得被照到,存档。

不巡逻的时候就推车送快递。先将快递摆到住户的门口,多件快递不能叠放,每一件的正面都要用手机拍到,然后发到住户的一个大微信群里。还好买了手机,刚强想,否则连工作都做不了。

当晚就在四人宿舍里住下,比老哥们的日结宿舍条件好太多了。周一早上刚强穿上物业发的制服,虽然只是简单的短袖白衬衣配一条黑色领带和两只肩章,西裤皮鞋,刚强的这幅扮相却也引来队长和其他人的赞叹。

只有快四十岁的黄大哥撇了下嘴。刚强后来才知道,黄大哥本来是做白班的,但因为中介向经理推荐了更加适合“形象岗”的刚强,黄大哥就被换成夜班了,还好工资也从5000升到了5500。

然而没过几天刚强就开始后悔。当初要是接夜班就好了,虽然辛苦一些,但不至于惹出那么多麻烦。


附图:人社部颁发的五个级别保安证

Wednesday, October 8,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4章 没毛的凤凰不如鸡

周二上午,邵艾依照李尚的建议,来深圳市公安局社区矫正部询问,小罗接待了她。

小罗虽然也不清楚刚强目前的所在,但对“失联”一事倒不怎么担心。说刚强是上周三结束培训后才离开这里的,到今天还不足一个星期。按照分别前的约定,刚强会在8月1号那天回来汇报,并递交思想改造书面总结一份。

“超过40天不露面才会颁布通缉令,对违规人员进行搜捕,”小罗说道,“迄今为止,我们局负责过的社区矫正人员,还没有出现过逾期不回来汇报的情况。虽然他们有责任与司法机关随时保持联络,现在就启动警告程序的话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还会影响刚强的积分。也许只是手机没电,或者出了故障呢?邵女士,你看要不这样,最近只要有他的消息,我们就让他跟你联系,好吧?”

邵艾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头踏实了些。这不还有执法人员管着刚强么?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回她的消息,她只要在8月1号前后再来深圳一趟,每天在公安局门口守着,还愁逮不住那小子?

小罗从记事簿上撕下一张纸,递给邵艾。“保险起见,你把联系方式留一下,见面后我交给他。”

邵艾不认为刚强会忘记她的手机号码,不过还是将自己的手机号和苏州家里的电话写了下来。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琢磨着不如再留个信物吧,可以增强视觉冲击。留什么呢,拔个指甲?那太疼了。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只指甲剪,将鬓角一撮头发剪下,并在纸上注明“见发如见妹”几个字,包好。在她做这些的时候,一旁的小罗忍笑忍得颇为辛苦。

出了公安局,邵艾叫司机开去东方玫瑰花园。罗叔罗婶今日外出,她就在张姐家坐了会儿。张姐对刚强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俩人主要谈论剑剑。邵艾许诺下次带剑剑来看刚强的时候,一定再来张姐这里串门。

下午无事,邵艾去邵氏在龙岗区的中美合资子公司瞅了两眼,傍晚就坐飞机回苏州了。邵艾那时不可能知道的是,她跟刚强其实前后脚就差了一天。刚强第二天也来市局找小罗了,是来寻求帮助的。

什么样的帮助呢?倒是与毁坏的手机无关。话说刚强周六在挂壁旅店房间里躺了一天,又是一天的住宿费和餐饮费白搭进去了。心里免不了焦急,这样子下去很快就能耗光手里头那点儿现金,谁知道附近的二手智能手机多少钱一台?还得再买张新的SIM卡不是?他可不想最终沦落到睡马路的境地。怪不得人在三和,钱不叫钱,叫“实力”。没钱就是没实力,什么毛病都能改。

于是到了周日上午,生病还未痊愈的刚强咬牙退掉房间,再次将行李寄存。昏头昏脑地走去“海新信人力资源市场”的巨大招牌下,混在其他老哥们中间等候日结工作。这回可不敢逞能再接那些高强度的体力活,刚好有家位于罗湖区的五星级酒店周日晚有大型聚餐活动,招日结工,一人给85块。据说这种情形在餐饮、娱乐、旅游这些淡旺季分明的行业挺常见的。大部分时候生意没那么忙,只雇最低数量的正式工。等人手不够的时候就来三和这边拉一车临时工过去,方便又合算。

刚强到中介人那里报了名,随后就是等车来接,点名上车。一辆车没叫到他就已坐满了。随后中介给了余下几人每人10块钱,让自己坐地铁过去。

“香格里拉,怎么去啊?”一个同伴茫然地问。

“我知道,我带你们去吧,”刚强说。

香格里拉位于罗湖区建设路1002号,二十年前就建成了,08年的时候重新装修过一次。罗湖区政府的很多宴会都选在那里举行,刚强再熟悉不过,只暗求今晚的宴会别遇上他的同事们。

领着几个衣着寒酸的老哥搭乘地铁4号线转1号线。出了地铁站,刚强能立刻感觉到大家的举手投足变得不自然起来。来到香格里拉那座雄伟大厦的外围,刚强见先前搭车前来的工友们已在路边蹲成一排,他便也走过去,蹲着等。也许是因为角度问题,酒店外墙上嵌着的“深圳香格里拉大酒店Shangri-la Hotel SHENZHEN”那几行金字显得格外高昂耀眼。

一直等到两点半,酒店后厨工作人员领着老哥们从侧门进楼,一人发一套枣红色的制服。之前中介是说干到晚上10点,现在的说法是晚上11点,到时候地铁站都该关门了,还不知怎么回去。福利是等宴席结束后,临时工们可以吃掉剩下的食物。

现在这么个点儿,客人们还未到场。老哥们先被指挥着给宴会厅摆好桌椅,并由正式工示范桌上花瓶和杯盘的摆放。随后将一箱箱才运来的酒水卸车、拆箱。有的需要把冰块盒从这边抱去那边。刚强的工作是准备鲍鱼酱汁,一个人负责倒满140多碟酱汁。印象中自己曾尝过这种酱汁,还听说制作一大锅需要老鸡30斤,干鲍40头,配以猪皮鸡脚干贝五花肉等辅料,虽然看起来也就是褐色浓稠的那么一坨浆糊。

这期间不断有厨房工作人员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大声叫嚷,关于各种规章制度、注意事项,客人点的哪些酒水饮料可以随便供应,哪些需要额外加钱。上菜后每人要盯紧自己负责的桌子,盘子吃得差不多干净就即刻撤走。定时查看客人们的茶杯酒杯是否空了,餐巾、桌布和椅套是否需要更换,席间有无客人出现食物过敏或酒精中毒的征兆。

酒宴六点半开始。六点钟一过,客人们呼啦啦来了一片。刚强偷偷瞄了一眼,客人们相互间认识的不少,但显然非政府官员,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上菜前的宴会厅是最热闹的时候,刚强认识人多,广东一代的方言也都熟悉。听起来像潮汕商会深圳分会搞的聚餐。老哥们这时反倒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开始闲聊。

“听说一桌席要一万多块钱呢!”与刚强同坐地铁来的一位工友在他耳边说道,“咱们每人的报酬还不到一百。剥削,赤裸裸地剥削!”

照这么说,刚强心想,那他原先也没少剥削过别人。该!

******

上菜了。倒也无需动脑,按照厨房管理人员的吩咐,叫上什么上什么。

“托盘不能上桌,先搁到小边桌上,再单独把饮料和食物送到客人面前,记住了啊!”

“这两盘里是猪肉,那盘是牛肉。有些客人不吃猪肉的,端上去的时候要讲清楚。你们要是搞混了,拍拍屁股走人,我们酒店可是要吃官司的!”

刚强身穿略嫌短小的枣红色制服,将第一个托盘端过去时扫了一眼在座的客人,没看到熟悉的面孔。然而等他第二次上菜,先前一个忙着和身边人讲话的中年男子认出了他。男人五十上下的年纪,黑色博柏利短袖衫下摆鼓鼓囊囊地掖进闪亮的裤带里。比皮带扣还亮的是那张营养丰盛、全无皱纹的大脸以及额头上因兴奋而熠熠生辉的几粒粉刺。

“喂,你等一下!哎呀,我没眼花吧,这不是那谁……喂,你们大家都仔细瞅瞅这是谁?”

男人夸张地环顾左右。在座的其他人一脸茫然,即便私下已认出刚强这位前区长的,人家碍于素质也没吭声。

“唉,我说许区长,让我说什么好呢?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你跟我们大家说说,你在位的时候都贪了多少钱?可别太诚实了啊,我们小市民没见过世面,听到个天文数字能吓出心脏病来,呵呵。”

刚强手捧空空的托盘站在桌边,面无表情,尽量将自己与周围的一切隔绝为两个时空。说实话他对发问的这个男人毫无印象。过去他见过的想要巴结他的大老板、小商人数不胜数,哪里记得住每一张面孔?

“你们是不知道,”男人向同桌人解释道,“当时我想给他送礼,求他办件事。其他人的礼他都收,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啊!连面都没见成。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你赚我也赚,十八大开得真及时,主席好样的!……喂,跟我们说说你这一晚上能挣多少钱?二百有没有?”最后一句又是问刚强的。

“请给我换只小点的酒杯,”同桌一位女士对刚强说。刚强知道这是故意支开他,替他解围的。拿起女士的酒杯搁到托盘上,冲她一笑,转身走去后厨。

那一晚上,男人又找了几个由头使唤刚强。一会儿让他给自己加两只冰块,一会儿让他把盘子里的青江菜端下去,嫌自己这份太老,换几棵嫩的上来。刚强自始至终也没说话。人生如戏,他目前的角色就是个跑龙套的,只等着帷幕落下时领他的盒饭。

******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快十点了,脏活累活现在才开始。把桌上的盘子和剩菜端去厨房后,再将桌布一一卷起,然后擦桌子。如山的杯盘,即便有洗碗机也需要人来摆放。更不用提一袋接一袋的垃圾,需要不断往外面运送。老哥们一边干活,一边吃着剩下的食物。刚强病未痊愈,本没有胃口吃来着。想着不吃的话明天又要多花一份饭钱,那干脆把自己填饱算了。

11:20,大家又坐上酒店的车。因为是晚上,超载也不容易被发现,于是就全挤上去了。车快到三和的时候,站在后方过道里的刚强听司机和前面几个老哥吵起来了,大意是司机要每人交10块钱的车费,老哥们不肯。

“我说你们一个个身强力壮的,10块钱还跟我争?有这功夫,再去上个夜班不好吗?”

“话不是这么说,阿叔。坐地铁才5块,公交只要3块,你这狮子大开口,我们累了一天下来,全给你打工了。”

“地铁公交是便宜,你问问11点他们还开吗?我也是来打工的,跟你们一样的。你们不给我车钱油钱,我不白干了,是不是?我在酒店里管人的,我管很多人……”

听着这番前后逻辑矛盾的解释,原本就心情不佳的刚强这时候有些怒了,低声对身旁的老哥说:“咱们这么多人,干嘛怕他一个?”

老哥慌忙摆手,“不成的,他敢一个人跟我们这么多人收费,说明他有实力啊。他打一个电话就弄来一帮打手了,之前发生过的。”

实力……刚强也不知道真有这么回事,还是老哥们自己胆小。总之老哥们有的就是他们自己,那一身的力气。要说三和汇集着这么一大群无业游民却不必担心社会治安问题,这是中国才有的特色。老百姓们但凡没被逼到绝路,极少会选择铤而走险。

到“家”,交钱下车。刚强一合计,今晚如果再住旅馆,差不多又白干了,干脆也选了家8元包夜的网吧。里面空调开得很足,但空气污浊不堪,一丝丝妖娆的青烟飘来荡去,既燎眼睛,对曾经的烟民刚强也是个考验。还好,他现在没有实力买烟。

找了个空位坐下后,刚强才发现右侧坐着的是曾经和威武哥在一起的那个“细眼睛”。细眼哥却没注意到他,正忙着跟另一侧坐着的一个青年说话。刚强听了几句,看样子是那个青年抑郁了,细眼哥正在努力开导他。

“你一个穷逼一个屌毛,你怕个鸡毛你焦虑个锤子?还担心经济下行,经济上行期也没见你发财也没请你当老板!你就一个扛沙包的打螺丝的,工厂倒闭不用你负债,企业重组也轮不到你当股东。你说你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不专心享受人生,非要累死累活,你就存下钱了?从十几层楼上跳下来的那些都是底层人吗?你一介贱民、一个干日结的能不能借到一千万贷款,还想学人家跳楼?小偷小摸都没人逮你。关你,怕糟蹋监狱里的粮食,毙了你人家还心疼子弹,浪费情绪。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火星人侵略地球,都轮不到你上前线送死……”

刚强后脑靠在游戏室的座椅上,一边听细眼哥上课,一边咧着嘴无声地笑。可不是嘛,都到了这份儿上,自己就是只拔了毛的鸡,还怕个鸡毛?今晚在网吧休息一夜,明天继续找份工来干就是了。

第二天还真碰上了份好差事,可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但是要先回公安局一趟,才能报名。


注:本章部分内容来自B站频道“娱乐咻叽”和“提桶跑路总舵主”。

Monday, October 6, 2025

会骂人的月饼

艾玛,这月饼怎么骂人不带脏字的?吃,还是不吃呢?

哈哈哈,逗个乐,祝大家中秋愉快!

Sunday, October 5,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3章 碎了一地

如果一个人不只扛过重物,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负重。生存需要他咬着牙、闷不作声地捱,风大雨疾时每一步都要稳健。没有心情玩自拍,没有精力跟键盘侠们拌嘴,那这个人不可能像那些泡健身房吃蛋白粉的都市潮人一般周身长满健硕的肌肉。不会有形似羽绒服、羽绒被上的一个个方包。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那副坚固密实的骨骼之外,包裹全身的肌体组织中找不到一丝赘肉。

季龙就是这样一个人,同刚强一起前往德邦快递分拣卸车的同伴。听口音像江西人,个子不到170,皮肤黝黑,穿着长袖衣时如同一个羸弱的瘦子。却是真正意义的“钢筋铁骨”,一切存储都已被压缩浓缩,即便释放也是缓慢低调的,如同沙漠中长途跋涉的骆驼。这类人可能在夏天长裤长褂也不怎么出汗。而冬天别人在棉衣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他们却穿得极为单薄。

季龙在大巴上坐在刚强身边,看了刚强一眼后,淡淡地问:“新来的吧,你以前做什么的?”

刚强无法开口说深圳高层领导。“公务员。”

“公务员那么好的职业怎么丢了?手脚不干净?”

刚强笑着点头。

“我看你还是下车吧。我们物流行业里的说法——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叉车用,叉车当千斤顶用。要做装卸也别来德邦啊,敢接德邦夜班的都是行业中的滚刀肉。干一天躺三天,以为我们懒吗?这种活儿就没法天天干,都是日结。”

哦,原来如此,刚强被他说得有些心虚。过去当领导的时候,快递无论收发都有秘书处理,家里是工人负责。今天还是头一回听到德邦的名头,哪晓得那么多门道儿?不过考虑到自己北方农民出身,环视一车的装卸工里面,数自己块头大。人家都能行,那他也不会轻易认怂。

“午夜前会休息半小时,管饭,”季龙接着劝退,“记住啊,如果顶不住的话,吃完那顿饭就跑路吧。”

二十分钟后,载满工人的车来到龙华郊外的一处厂房。天已经全黑了,被高杆灯照得彻如白昼的仓库外空地上停了十几辆集装箱车,有的静止不动,也有的轮流开到仓库门口,给工人们卸货。季龙在下车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见刚强没有手套,季龙走去厂房一侧的暗影处,回来时拿了一副沾满工业油渍的粗纱棉手套。刚强戴上后感觉不太舒服,不过人家一番好意不便当面拒绝。

物流,快递,在刚强预想中就是普通住家户网上购买的衣服、日用品等包裹。谁知第一车全是整齐的床垫,每只50多斤,需要两个人抬。刚开始时感觉还好吧,就是黄色外包装有些滑手,需要脱掉手套。抬了十只之后就喘不过气,二十只后胸腔里面开始作怪,牙齿一阵阵地疼。而且仓库和集装箱里都没有空调,被太阳曝晒一天后,户外温度降下来了,里面还40多度。浑身上下很快就湿透了。

床垫卸完后,换了辆车……床板?200多斤一副,还不如床垫呢。刚强戴上手套,和季龙进了集装箱,一人站到床板的一端,起!对方那头抬起来了,刚强这头没动。怕连累同伴,刚强咬着牙把第一副床板抬进仓库,心道这要是刚毕业那时候,应当不至于如此不济。也怪最近当官的这些年,在家不用他干活,出门就有车坐。外加各种单位聚餐、酒店应酬啥的,把肠胃都吃出毛病来了,肌肉更是在悄无声息地被脂肪取代。

“那边还有一车,”季龙指着仓库另一侧的大门,说,“你去那儿搬吧。”

气喘吁吁的刚强换去另一道门。还好,这边的物件才是散客们订购的。大部分都是小玩意儿,虽然每一样也要拿扫描枪扫过才能入库,比搬床板轻松多了。只是偶尔也会碰上诸如冰箱啊,麻将桌。桶装水可不是一桶桶运的,拿白色麻布一包就是六桶。

石狮子?什么人会网购石狮子?刚强在心里直骂娘。嗯,还有一台机动三轮车,体积倒不大,拿纸板和塑料布裹了好几层。这得大家伙儿一齐想办法了,青铜段位的刚强是不会逞能的。

终于熬到开饭。刚强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到午夜。仓库一侧的白色长桌上堆着一个个饭盒。今晚是米饭和两个菜,一份排骨土豆,一份炒大白菜。刚强手握一次性筷子夹菜的时候才发现,手臂抖得像筛糠,排骨都夹不起来。而且由于太累,吞咽时一阵阵儿想呕吐。但考虑到不吃饭那下半夜就更没力气干了,只得尽量哄得自己心平气和,小口小口咽下去。

吃完饭,见工人们还在休息,刚强想看两眼手机。手伸进裤袋里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来时在大巴上他还玩过啊!急忙在仓库里各处寻找,不见踪迹。又来到仓库门外,在卸车的地方找到一块黑漆漆的平板,面上的玻璃已被车轮反复碾压得粉碎。

刚强原地站立了一会儿。这一晚上累死累活只有175元的报酬,竟然损失了他去年才买的华为Mate,真是得不偿失。而且他身上的全部财产已经不到一千人民币了,丈母娘打过来的两笔钱都存在微信里,没有手机也用不了啊。等回去后得先用余钱在那附近买个二手智能手机,不行就把腕上的这块机械表卖掉。手机是刚需,不管什么牌子的,能微信能视频就可以。

而让他难过的不只是经济上的损失。一同被碾碎的还有过去这些年的人生经历和辛苦建立起来的ego. 读大学时班里有些男同学戴着厚厚的眼镜,四肢像麻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刚强认为自己能文能武,比他们强。可真到了一无所有的境地,原来自己的生存能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悍。若是除去外貌上的优势,离了他的老家人和前妻一家人的托举,体力活他其实是干不了的,也许就是某公司一个平凡普通的小职员。

******

后半夜怎么过来的刚强不记得了。第二天是周五,早上八点钟,刚强和其他工友收到当日的报酬后,一同乘坐来时的大巴回三和。轮到刚强上车时,乍一抬腿竟没能抬高,差点儿磕到车门处的台阶上。背后的季龙见状,从他身边侧身窜上车,同时抓住他的胳膊。刚强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像只麻袋一样往上提,双脚虚踩了几下,这才上得了车。

车开后,座位里的工友们都累得不想说话,只有后座的一人在哼唱着老哥们流行的小调:“每行上一当,当当不一样。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刚强的眼皮越来越沉,但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担心一闭眼就不省人事,最后要被人从车上抬下来。

回到遍地打工者的景乐新村,刚强竟然有了“家”的亲切。先取回寄存的行李,随便找了家挂壁旅店,吃完早饭就上床睡觉。这一觉,从周五上午十点一直睡到周六早上,刚睡下时还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他变成一块厚石板,被几个装卸工合力从卡车上抬下来,送进仓库里。那之后,又陆续有别的石板堆到他身上,一块又一块。而石板之上,是压路机在不停地开过……

傍晚时分醒过来一次,发觉肢体重如千斤,喉咙处干涸得快要无法呼吸了。勉强从床头桌上取过来半瓶清蓝大水,喝完水后又睡下。夏季的广东,旅店提供的被子颇为单薄,刚强睡前又打开了空调。随着夜幕的降临,周身开始觉得冷,且不仅是筋肉酸痛,脑壳疼得都要裂开了。迷迷糊糊中意识到自己这是病了,想要起身关掉空调再从行李箱中取两片退烧止疼药出来吃。然而精神和肉体同样丧失了力气,怎么也爬起不来、动弹不得。只能蜷缩在寒冷中苦捱,等待天光的到来。

他不会、就这么一个人死在旅馆里了吧?

******

邵艾周一下午抵达深圳,这期间刚强还是一直没发来消息。打电话给李尚,没通。虽然不确定刚强是否继续住在罗湖区的公寓,还是忍不住前去探个究竟。

邵氏在深圳有两家子公司。绍艾离开机场时,已有公司的车等在外面,去哪儿倒也方便。晚饭时分,邵艾独自上到公寓楼的第九层,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系着围裙,干燥无光的皮肤在既要全职工作又要照顾年幼子女的年轻母亲身上不算罕见。在她身后的小客厅里,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嘴巴张成O型。男孩大概一两岁的年纪,上身穿着件脏兮兮的背心,纸尿布之外没套裤子。

女人一见到邵艾,脸色就变了。“你找谁?”

“请问你们是刚搬来这里的吗?有没有听说过许刚强这个人?”

“没听说过!”女人砰地关上门。邵艾还未移步,就听屋里传出女人的尖声怒吼,“你有种,啊?在外面疯还不够,现在野女人都找上门来了!”

“什么野女人?你又犯什么病了?”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我犯病?”砰!东西被摔到地上的声音。“你就盼着我得大病是吧?升官发财死老婆,做你的梦吧!”

邵艾摇摇头,朝电梯走去。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地狱,只是可怜了孩子。接下来她该去哪儿呢?今日天色已晚,先找酒店住下吧,明后天回东方玫瑰花园探望一下老邻居们。无论她们是否有刚强的消息,见下面叙叙旧也好。

邵艾坐进车里,叫司机开去附近的酒店。车窗上映出自己的面容,同楼上女人差不多地憔悴。刚强,你在哪儿呢?车窗外那座繁华热闹的都市曾是他们一家三口打算终老一生的地方。他有蒸蒸日上的事业,她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女儿精灵可爱,是家里的开心果。这个世人眼中的权贵家庭却在一夜风雨后,连人都见不到面。

在餐厅吃饭时,李尚打来电话。说他也不清楚刚强在哪里,不过建议邵艾去市公安局的社区矫正部门询问,那里应当存有刚强的联系方式。邵艾听后,心稍定。

饭后回到酒店房间,打算早早上床休息。昨天才从美国回来,还没倒完时差,此刻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却又接到章晋书打来的电话。

“邵总,咱们不是约好了今天下午同几位主任医生会面,谈加盟的事情吗?董辉告诉我,你又临时决定去深圳出差了。这才飞完长途,我啊——”那边打了个大哈欠,“时差都还没倒过来。”

哎呀,对啊!邵艾瞬间清醒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那些大牌医生们都很忙,约个时间出来不容易。而且头回就放人家鸽子,多不好!

邵艾忍不住自责,又不想跟电话里那家伙讲刚强的事,于是搪塞道:“对不起,深圳这边的一个子公司遇上些麻烦,我……也是晕头转向了。等我回总部,看能不能再跟他们重新约个时间。”

打算挂断电话,听对方说孝渊两周后的周末过六岁生日。已订好苏州同里湖大饭店的生日party,届时请剑剑来参加。

“其实我觉得小孩子不用那么铺张,在家里办就好。是他妈妈要从杭州过来,坚持去酒店里办。她……”

邵艾记得孝渊说过,妈妈就快要和新爸爸移民海外,以后再想见面就难了。走之前过来给儿子好好过个生日,邵艾可以理解这种歉疚。至于剑剑和孝渊两个小孩,都是刚从外地搬来苏州不久,又住在一个社区,互相已是对方最好的朋友这点毫无疑问。所以剑剑肯定要参加这次生日宴,邵艾也挺喜欢孝渊这孩子的,回苏州后会带女儿出门选一件称心的生日礼物。然而邵艾自己无意掺和那家人的事。

“好啊,多谢你的邀请。到时我会让保姆带剑剑过去。”

“你自己不来么?”

“我那天得加班。”

章晋书叹了口气,“我说你这人怎么捂不热呢?”

邵艾乍听到这句,脸色一沉。“章总,我跟你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你捂谁呢?”

“合作伙伴就不能捂了么?”想不到对方理直气壮,“要是因为操劳过度有个三长两短,合作不就泡汤了?”

不知为何,邵艾忽然想起白天女人说的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你放心,”她平淡地说,“邵氏今时今日,离了我也照样运转。”

这话其实前后矛盾了。果真如此,她也不必因为“子公司遇上麻烦”急火火地赶过来。话说要到何年何月她才能放手?恐怕也要等剑剑大学毕业,她这头驴子才能将自己的扎脖摘下,转套到女儿身上。

那边安静了片刻,挂断之前低声说了句:“你自己保重。”


图片来源:B站

Tuesday, September 30,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2章 明明可以靠颜值

 当晚,刚强租了间80元的豪华版挂壁房,带空调不说,桌上还有台连了网的旧电脑。此外便家徒四壁,房间小得仅能容下一张1.6米长的床。看来今晚他要蜷着腿睡觉了,这也没啥,就是卫生间的味道实在刺鼻。而且靠墙根儿摆的两块砖头是怎么回事,给客人防身用的吗?横拉式玻璃窗的插销是坏的,确实存在安全隐患。

按下电脑开关,十分钟过去了还在开机进行中。刚强怕太晚了打扰岳父母家休息,用手机接通邵母的QQ视频。片刻后,身穿浅蓝色公主睡袍的剑剑出现在屏幕里。不得不说,苏州的水土养人啊!这才没多久,剑剑的皮肤明显比在广东时白皙多了。小胳膊还是滚圆,原本就浓密的眉毛又粗实了些,精气神酷似刚强老家的大哥。眼睛却越长越像邵艾了,明丽而不妖冶,是知性与隐忍的结合体。

剑剑乍见爸爸,面部没露出表情,目光在快速地晃动着。

“剑剑,想不想爸爸?”刚强的这句问话里难以抑制地带了哭声,“爸爸现在走不开。等妈妈出差回来后,让她带你来深圳找爸爸好不好?”

剑剑愣了几秒钟,忽然跑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抱着一只绿色的霸王龙玩具,龙的眼睛在闪灯。“看,这是笑哥哥送给我的。”

笑哥哥?刚强不知道女儿在说谁,只能附和道:“真好玩!姥姥说,剑剑买了新家了?剑剑的房间漂不漂亮?下次视频的时候给爸爸瞧瞧。”

“爸爸你也要买新家吗?”剑剑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恐龙,“笑哥哥的妈妈就有新家,还要搬去很远的地方。”

“爸爸不会有新家的,”刚强感慨地说,“买不起,也不想要……剑剑,爸爸不在的日子要听姥姥姥爷和妈妈的话哦,还要注意安全,别乱跑。你想要什么?等你来深圳的时候,爸爸买给你。”

剑剑怀抱霸王龙,将小脸凑近电脑屏幕。在摄像头的凸焦变形下,脸蛋鼓成两只皮球。刚强几乎能闻到她鼻息间的奶香气。

“笑哥哥的爸爸,是个叔叔,”剑剑神秘兮兮地说。

嗯?什么意思?刚强一头雾水。别人的爸爸肯定是叔叔了,难不成还是阿姨?

当晚结束视频后,不知何故,刚强的脑海中一直回放着剑剑那句话——笑哥哥的爸爸是个叔叔。什么意思啊?剑剑这是想告诉他什么吗?

心不在焉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想拿旅店提供的肥皂洗衣服,又发现水桶衣架统统没有,就算洗了也无法悬挂。从前住酒店住习惯了,哪用操心这些事?怪不得大神们的首要装备是只塑料桶,标准色为大红色,桶里放几只衣架,走哪儿都跟行李箱一起拎着。干日结工也好,进厂做临时工也好,一看情形不对头或是干得不爽,报酬不要了也得走人。那叫“提桶跑路”,及时止损。

总之,跑路是大神们维护尊严、保障个人利益的最后底线。嗯,刚强明天也要去弄只红桶。

******

一夜无话,除了胳膊上咬的好几个蚊子包。第二天起床后,退掉房间,刚强拖着行李箱先到景乐新村里面逛了一圈。这里看样也是城中村,楼房五六层高,间距还好,每个屋檐下都坐着人。地面上满是黄黄绿绿的颜色,尿骚气扑鼻。

“你不是来拍照的?”一个坐在屋檐下,吃着塑料袋里馒头的中年人抬头问道,“他们都拿手机录像。”

“我拍什么照?”刚强没好气地说,“动物园里的猩猩有玩自拍的吗?”

早餐就免了,刚强决定。这里的大神们多数是一天两顿甚至一顿,有的两三天一顿。去一家杂货店买了只红桶,7元。衣架八个一组,4.9元。沐浴露洗发水洗衣液全省了,看着也都不是什么正经货,一块肥皂解决,连剃须都可以用它。但牙膏牙刷必须有。实际上一楼那些商铺最多的不是杂货店而是行李寄存处,统一价两元一天。刚强随意进了一家,把箱子和水桶寄存。被老板娘告知晚12点关门,早6点开门,一个月内必须取回或续约,否则会当成垃圾处理掉。

随后刚强意识到,由于居无定所,大神们日常另一项重要开销竟然是买水。普通人家只需拿水壶烧开水来喝,这么基本的生存保障大神们也是不具备的。人可以好多天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渴了怎么办,去公共洗手间喝生水么?好在三和这附近有专门为老哥们预备的瓶装水品牌——清蓝大水。一瓶两升,两块钱。不要买比这容量小的,你会发现没几口就喝光了,不划算。

出了城中村,回到职介所门口挤满务工人员的大街上。街边比早上多了些中巴、大巴,都是工厂大批量招人的工种,人满就拉走。当然应聘者在上车之前通常要过体检,所以量血压、抽血、胸片这些服务也是大型中介所必不可少的。不是免费的啊,要好几十块钱呢,而且换一次工厂就要重新检查一次。

刚强没有立刻加入觅工的队伍。瞥见威武哥跟两个老哥坐在不远处街心花园的水池上,便朝那三人走过去。

“威武哥,早啊,又见面了,”刚强在他们身边坐下,“我第一天揾工,有什么好工种推荐?”

威武哥同另俩老哥交换了眼神,有些不确定地问:“看你想要什么喽?通常刚来这里的年轻人都想进厂,尤其是那些大型电子厂。工资听起来好像不错,一个月四五千、五六千。进车间要穿防尘服防静电服,把自己包得跟宇航员一样。每组就一张离岗证,上个厕所还要排队领证,等轮到你早拉裤子里了。要么四个白班两个夜班,下周就四个夜班两个白班。每天12小时是常态,都不算加班。这么折腾干多少都存不下钱,搞不好人早早地挂了。到时把自己挂墙上,那叫名副其实的‘挂壁’,呵呵。”

刚强和另两个同伴一起笑。威武哥见状,越发来了劲儿,“问我为啥不进厂?我、我呸啊!你奶奶的,为了那几千块让人当孙子使唤,当狗屎踩!我现在逍遥自在不好么?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你再有钱我问你,你肚子有多大?能装下多少饭?大街上那些开奔驰的,人前看着光鲜,人后为了房贷车贷后代把自己活成孙子,一有点风吹草动经济危机就焦虑了抑郁了跳楼了,这不傻帽么?”

“就、没想过娶老婆?”刚强问。

“娶什么老婆?那东西早坏掉了!你自己都这么穷,别祸害下一代。”

“真到了那一天,”坐威武哥左边那个眼睛细细的男人说道,“我就去野外找个洞,自己钻洞里,棺材火化都省了。屌毛们不要给国家添麻烦。”

“我这个年纪,想干人家也不要喽,”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中年人也就40上下,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同时打开手中的塑料袋,掐了一簇烟丝卷进一张小纸条里。这位老哥也不知是怕热还是没有换洗衣服,大夏天地穿一身黑色长袖长裤运动装,胳膊腿儿比威武哥还瘦。

“别看招聘上写着40以下甚至50以下,过了35人家就不考虑啦。”

刚强忽然记起裤兜里还揣着包没开封的玉溪。进双规所时带在身上的,期间把烟戒了,想着出来的时候碰上个烟民就送人。此刻从兜里翻出来,搁到中年人手中。

“哦——”另俩人跟着起哄,“发达了!”

中年人将烟盒翻来覆去地看,凑鼻子上闻了闻,最后小心地揣进上衣兜里。大概为了答谢刚强,一边吸着自己卷的烟丝,一边倾囊相授:“找工作时要擦亮眼睛,别光看他们许诺你多少报酬。高温、有毒、危险的工种一定要避开。不要以为只有炼钢厂才危险,那些抛光打磨的车间不仅噪音大,还有粉尘,有的厂连口罩都不发你一个。胶管和绝缘材料我干过,一天毒气熏下来,你浑身都是胶皮味。刚进去的时候分你六台机器,干满三天就要一个人看十二台。你动作慢了,组长线长一顿训——能干干,不干滚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打个瞌睡,手指头就没了。”

说到这里朝刚强平伸右手,刚强这才注意到那只被切掉半截的小拇指。其实刚强倒挺想去那些大厂干一阵子的,当年他曾组织罗湖区的部下参观比亚迪、富士康那些大厂。不过正规厂家基本不要有案底的工人吧。

“别以为服装厂里面踩缝纫机清闲,一天十四五个小时,还不如监狱里的犯人。以为进了电子厂就是安装元件?池子里都是硫酸氢氧化钠,化工厂也没这么危险!工资都是先压两个月,干满三个月你才拿到第一笔钱。生病请假厂里不批,旷工就扣你工资。要么那么多人宁愿在这里当大神、干日结呢?钱再少,到手了就是你的。正式工辞职不干的话要12个领导签名,少一个你也拿不到扣压的工资……”

“行了,行了,”威武哥冲中年人摆手,“他这样的人还用进工厂?”说到这里又仔细将刚强上下打量一番。“你这么好的条件,肯定要去高端住宅区站形象岗的啦!我们其他人想进都进不去。”

“就是啊,”眯眯眼附和着说,“看你也就三十出头,去会所当男模都可以考虑的。反正到那里消费的富婆们年纪也都不小了,保不准给她们看中,替你赎身。以后你也是马路上坐奔驰的那类人,路过三和的时候别冲我们老哥吐口水就好了!”

刚强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富婆他有过。几个月前开的那辆欧陆,比奔驰还要高一个档次。但这些都比不上曾经的事业,如果没出那档子事儿,再熬两年兴许连龙华区也在他管辖内了。不过谁说现在的经历没有意义呢?同一个城市从不同角度望过去,看进眼里就会千差万别。同为男人,老哥们都能挺过去,他不行么?

此外,他也终于体会到老哥们为何会聚集在三和,以大神自居。人都需要一个身份。平时我们遇上陌生人,对方免不了要问:“你是做什么的?”律师、工程师、公务员,这些不仅是你的职业,还是定义你这个人的生存框架。少了这些帽子你就不知道该把自己往哪里摆。而没有固定职业的老哥们,“大神”就是他们的身份,旧船破船也需要一只锚才能在港湾中安全停靠。

当下谢过三位老哥,走去人群密集处求职。保安的招聘有,但高档社区的“形象岗”很少来这里招人。正赶上某快递公司招日结工,卸车、分拣啥的,干一个通宵给175元,还管一顿饭。刚强觉得挺不错的,又不用体检,于是就报名了。

傍晚六点半,刚强和另外十来个老哥到一条街外站成两排。先要上交身份证,登记,随后点名。

“常振平?”

“到!”

“王明……吉?”

“是明劼。”

“刘……刘塞,不是,马?这都起的什么名字!”

大概是个“骞”吧?刚强在心里笑道。

******

邵艾平时不怎么上微信。周五晚,跟伯莱安的合作者吃晚饭回到旅馆房间,猜测刚强会不会有消息了,就打开微信。好热闹!置顶的是十来条母亲发来的消息,邵艾没心思看,因为下面居然有刚强发来的。

“我自由了。半自由吧,不能离开深圳。有空跟我联系,想念你和剑剑。”

邵艾一看时间,中国是上午,应当都起床了。先打刚强的微信和手机,都没有接。又打回母亲家,母亲说刚强前天打过电话,又跟剑剑视频了,把刚强的状况简单介绍了一番。

哦,原来是这样,邵艾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三年半的社区矫正,好啊,她可以带上剑剑去看他。虽然不打算再回广东定居,珠海的房子也卖出去了,趁剑剑还没上小学,可以在那儿租套房,有空就带剑剑去住一阵子。

当下又是发消息又是微信转账,一晚上也没收到回音。第二天航班回国,邵艾在飞机上憋了一路,回到家后问母亲,母亲也说没有再收到刚强的消息。这是怎么了,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于是心神不宁的邵艾还没倒过时差,又在周一上午坐上飞机,前往深圳。


注:本章部分对话改自B站博主“阿雄漂流记”和“环华十年”。
附图:清蓝大水,背景为景乐新村。

Thursday, September 25,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1章 长得像太君

邵艾的航班于美东时间周三凌晨到达华盛顿DC。先在酒店房间里睡了一上午,下午去逛会场的展览大厅。

这种大型药学年会不光是讲座和海报,还有上千家来自世界各地的制药公司在海报群的一侧租赁展台,用来展示前沿成果。当然都是原研药了,你做仿制药的有什么好展览的?所以中国公司前来参加的并不算多。

邵氏几个月前就订好了展台。董辉带着市场和研发人员一天前就到了,提前养精蓄锐并布置展台。而邵艾的keynote speech是安排在周四上午。这次着重讲述邵氏与美国药企伯莱安在龙岗分公司合作开发的项目,又顺带提了提方熠那款乳腺癌靶向药的临床结果和上市后的反馈。关于后者,因为去年就在这时候的同一个年会上,方熠已就药物机理给过报告。邵艾现在汇报效用,算是对他那个报告的后续支持。

邵艾讲完报告正文,致谢,之后是听众自由提问。由于讲堂很大,离了扩音器说话听不清,大会在听众席过道中央还设了个立式麦克风。在邵艾致谢的过程中就有小小的队伍排在麦克之后了。邵艾回答完前两个问题后,第三个问话者是华人,操一口流利而略带欧洲口音的英语。

“听说贵公司也有意涉足GLP-1靶向减肥药。请问邵女士,如何预测这个赛道今后若干年在中国的发展走势?”

邵艾手中原本握着一支激光遥控器,待看清下方问问题的人竟然是最近结交的合作伙伴章总、章晋书,遥控器“啪嗒”一声跌到地上。

这家伙可真是……阴魂不散啊!邵艾一边俯身拾遥控器,一边在心里嘀咕。他只是个电商,来参加这种学术会议做什么?就算来了、又碰巧撞见她在给讲座,有啥问题不能留着回国后见面再问,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中国的减肥药行业起步较晚,”邵艾尽量不带情绪地说,“目前只有两亿人民币的市场。然而我预测,十年之内不是翻倍的问题,会朝着百亿赛道靠拢。”

台下有轻微的嗡嗡声,某些听众表示不信。

邵艾接着说:“中国当前有13亿人口,十八岁以上成年人的肥胖率在15%左右,只有很少一部分在考虑接受医药减肥疗法。我想,这与当前的GLP-1产品存在若干副作用有关,比如肌肉流失、停药后体重反弹等。我们集团的科研目标是通过小分子技术和新靶点的引入来减轻这些副作用,从而获取更多消费者的信心。”

直到回国后,邵艾才渐渐明白章晋书问这个问题的意图。先让与会者们了解中国还未开发的巨大潜在市场,再广而告之邵氏药业这个具备领先研发能力的中国药企正计划涉足本领域。要知道中国对中外合资药企是有不少优惠政策的,包括税收、研发、上市等各方面的便利。跨国药企若要跳过这一环,强行入驻中国市场就要困难得多。

但真实情形是,别说多靶点了,凭邵氏以及任何中国药企目前的技术水平,连GLP-1也捣鼓不出来。唯一的北美合作者伯莱安并未涉足减肥药领域。而回国后的第二个星期,邵氏就收到两家跨国药企的合作意向。这么说,还真得感谢咱们章总。

回到讲座当日中午,与会者们在会议中心的简易餐厅里随便填两口肚子。下午散会时,邵艾让董辉提前在会议中心南部不远的西餐厅订了张桌子,打算请这次随行来美的员工们吃顿饭。其实还在倒时差的她此刻已倦意满满,外加一天的西服正装高跟鞋,只想着回旅馆躺下。但明晚约了伯莱安的合作者,也只能今天了。

一行人在两张方桌拼成的长桌旁入座。邵艾将挽成髻的头发散开,喝着果汁休息。等了十来分钟还不见董辉出现,邵艾让其余人自行点菜。The Capital Grille以牛扒著称,每份肉菜和海鲜均在50到100美元之间,不算顶级餐饮,可也超出了员工们自己出差报销的限额。等菜期间,见董辉领着个男人进了餐厅,朝这边走来。是谁,就不用问了。在人生的某些阶段,我们似乎总是无法避开某些人。

“邵总,我离开会场的时候碰上章总,请他赏脸来跟我们一起聚餐,可以么?”

邵艾还能说啥。董辉的做法是正确的,通常情况下对你的事业合作伙伴万不可在这些小节上失礼。只是……

“欢迎,”邵艾叫服务员添了把椅子,对部下们说道,“上次章总还请咱们全体员工吃盒饭呢,应该的。”

已有女雇员闻言扭过头去偷笑。章晋书莞尔,但未多言。

等上菜等了挺久。这方面邵艾还是喜欢国内的宴席,因为每盘菜是大家分着吃的,可以上一盘吃一盘,节省时间。不像西餐,除了前菜外,正餐必须呼啦啦一次上齐。吃饭期间,由于多了个外人,大家不方便讨论公司事务,就随意聊些旅行途中的感想。章晋书话不多,偶尔在别人的故事里插一两句,可以看出不愧是苏黎世联邦理工的留学生,对西方社会的了解深过其他人。

邵艾却忆起她在波士顿读书那年的往事。那时的她和闵康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新年夜意外落海,又奇迹般地被刚强遇上。就在同一时期,方熠还赶来美国看她……年轻时候的人和事无论当时是怎样的,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总有种酸楚又感人的震撼。而那三个男人虽然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之龙,各自后来的境遇却大相径庭。尤其是刚强,不是说这几天就判了么?她这两天长途跋涉忙着开会,还没顾得上跟家里联系,也许已经有他的消息了?判了也好,不管多少年,她和剑剑至少可以去探监了。

饭毕,大家站在餐厅门口等上车。章晋书低声问邵艾:“我有个疑问,不知你能不能帮忙解答。最近我每天一进家门就被孝渊拿玩具枪指着头,让我缴枪不杀,是怎么回事?”

邵艾心头一紧。她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家女儿把人家儿子带坏了呗!然而做母亲的免不了护仔。

“有没有可能,”她一脸无辜地反问,“是你长得越来越像太君了?”

“太君?”

邵艾没再接茬,和董辉走去前方的出租车。

******

刚强离开皇岗城中村,乘坐地铁一小时后来到龙华区景乐新村的三和人才市场。老远先望见“三和人力资源集团”的巨大蓝色招牌横在四层楼顶部,下方街道上依旧是无论白天黑夜都站、坐、躺满的打零工人群。其实除了三和还有海新信,这两家职介公司是九年前才在此地落户,但很快便将这一带发展为深圳乃至全国最大的零工集聚地。

此刻正值夏夜。刚强穿过身上散发着汗味、包浆味、桥洞味、咖喱鱼丸劣等烟丝味的人群,熟门熟路进了当地最有名的双丰面馆。对,三和大神们没有固定居所和职业,但有他们的社区、他们的文化和专业用语。来这里谋生不叫谋生,叫“挂壁”。刚强既然也成了三和大神一员,必须得来双丰面馆吃一碗挂壁面,才算正式报到。

大神们当面互相尊称为“老哥”。若是对着群体讲话,要叫“兄弟们”。背后则以“屌毛”为指代,或者用来自嘲,比如,“听说昨晚那边又走了(死了)一个屌毛。”

钱不能叫钱,要说“实力”。最近没钱了就是没有实力了。去干一天日结,挣个百八十块,那就又有了实力,可以去正规的馆子里犒劳自己一顿,“美滋滋”!

双丰面馆位于街角,破破烂烂的一间方屋,靠墙的空间被食品纸箱占据。这时正是晚饭时分,两张塑料桌旁的红板凳已坐满。玻璃柜台前的队伍一直排到大街上,新来的领到饭菜,只能到街上蹲着吃。

玻璃柜台后依然只有面馆老板杨叔一个人在忙。杨叔五十来岁,有着细瘦但硬朗的骨型。五官最显著的是那只和成龙一般无二的“胡羊鼻”——鼻梁圆润、高宽有肉但不见骨。轮到刚强时,杨叔愣了一下就认出他来。

“许区长又来光顾小店了?现在还是区长吗,有没有高升?”

刚强也许从未留意过,他生命中遇到的很多人在见过一面后,下次都能立刻认出他来。当下嗤笑一声,“啾!高升到这里来了,以后就指望你的挂壁面活命了。”

刚强是去年在李尚的陪同下来这家面馆吃饭,那时面馆开张不久便已小有名气。四元一碗的肉丝面,碗碗都给足量,就怕大神们吃不饱。为了省钱,杨叔竟然退掉自己的出租屋,晚上睡在饭馆的长椅上。过春节也不回老家,怕他走后,这里有人饿死。

“不应该啊,”当时刚强感慨着对李尚说,“让底层人民自己帮扶自己,政府干什么去了?这么一大群人的生存状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这个、也不能光怨政府吧?”李尚说,“听说这些人都是干一天玩三天,有的干一个月玩半年,啥时候兜里没钱了才不得不再去劳动。总不能让政府出钱养着他们吧?”

西方社会不就是政府出钱养无业游民么?刚强在心里说。不需要养谁,总有别的办法帮扶,监狱出来的还可以再就业呢。可惜不是他的辖区,手伸不了那么长。谁能想到,一年后他竟然也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监外服刑。准确地说,还不如这些海阔天空的自由人。

刚强要了碗四元的挂壁面。心知以自己的饭量,靠这一碗面,半夜就会被饿醒。因此又加了只五元的鸡腿,“美滋滋”!

杨叔将鸡腿递给他,自己端着汤碗从柜台后方走出,搁到一张小桌上,对桌旁一个饭已吃完还赖着不走的瘦子说道:“威武哥,吃完就出去溜达喽,给我朋友坐。”

那个叫威武哥的年轻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下刚强。见后者身上穿的是双规所发的短袖衣和长裤,质地普通但干干净净。起身让位,也没离开,在一旁倚墙观望。刚强这才留意到,威武哥的身高跟自己不相上下,下身那条浅蓝色牛仔裤不知哪里弄来的,露出半截小腿。脚上跟其他大神差不多,蹬一双四季通用的人字拖。

刚强吃饭本来就快,又见还有客人没地方坐,三下五除二吃完,腾出位子。临走前请教威武哥,附近有什么挂壁房可以推荐。三和大神的住宿选择通常有下面几种。一是免费的,这类其实花样繁多。可以露宿街头,方便是方便,但要先请教一下当地的前辈。他们会告诉你哪边有臭虫,哪边蚊子多。

“有几个屌毛去过北方,”威武哥说道,“没多久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说到了冬天又要买棉衣,又要室内取暖,开销比这里大了去了!咱们广东就这点好啊,气候冬暖夏热,你等街边那些店铺关门,直接躺到它铁门前面就行。或者去那个街心花园,水泥垒的花池能有这么宽,如果不怕吵。”

“我听说有些人住烂尾楼的?”刚强兴致勃勃地问。

威武哥摆手,“烂尾楼看着好,有些还是豪宅格局的毛坯房。记住不能自己去住啊,得找几个信得过的老哥作伴。否则你半夜被什么人害了,别说破案,尸体过个三年五载也不见得被人发现。”

最美滋滋的要数某些头晚就包住宿的日结工。比如明日清早需要几十人做保安,那时再登记点名、发放制服来不及。于是公司会头天晚上把手续搞好,再将这些人送去简易宿舍楼住一晚上。

至于花钱的选项,首选是网吧。这附近的网吧五块八块就能包一晚上,办卡充值的话还有慷慨赠送。别说,电脑配置都不错,大皮椅可以电动调整睡姿。

“先打几小时的游戏,后半夜睡觉。手机有地方充电,饿了可以买泡面、炸鸡,总之吃喝拉撒都能在里面解决啦!”威武哥说道。

刚强暗自摇头。网吧他了解,一是里面烟民太多,他这好不容易趁着双规把烟戒了,不想再退回去,而且买烟不要花钱么?二是今晚要跟剑剑视频,他得找个安静的所在。

“至于挂壁房,有13块一晚的铺位,”威武哥说,“八人房,不建议住。床上的被褥常年不洗,他走了,你钻进去。再说跟那些人同住,抽烟放屁打呼噜说梦话,三更半夜玩手机煲电话粥的,什么人都有。单间呢,从30块到100以上的,空调房要自己交电费,不包在房费里。我一般也就是每月住一两次,主要为了洗澡,洗下衣服。”

刚强谢过威武哥。正要离开,杨叔从柜台后探出头,对刚强说:“人生免不了起落。你想成功,总有人比你更成功。当你尝过一无所有、众叛亲离的滋味,才明白一个人要生存下去,所需的资源其实并不多。在三和混过日子的,将来无论去到哪里,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你恐惧担忧。”


附,双丰面馆和老板杨完成。图片来源:知乎和B站。

Saturday, September 20,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10章 还不如坐牢

2014年7月1日的中午,刚强完成市公安局社区矫正部门举办的培训后,正式开启了他的流浪生涯。其实本来没打算去做什么“三和大神”。他是4月底被调查组带走的,在罗湖区租的那套公寓每月初交房租,“押一付二”,也就是在交了一个月的押金后,还要提前交两个月的房租。刚强在听讲座时偷偷用微信联系房东,对方回说房子已经转租给别人了。押金自然不可能归还,因为人家还要花钱请人把他的私人物品收拾打包,交给前来查封的办案人员带走。

培训结束后,刚强跟着小罗来到警局后院一间储藏室,将几件值钱的物品和一些必需的衣物装进一只行李箱里。两套名贵西装和几条领带请小罗帮着送人(其实就是送给小罗的,但直接给容易被误解贿赂),其余物品就当垃圾处理掉好了。

拖着行李箱,独自迈出市局大门,刚强先打电话给邵艾,她手机是关着的。打去岳父母在苏州的家,岳母接的。刚强动了下嘴唇,想开口叫“妈”,又不知还这样叫合不合适。只说:“是我,刚强。”

“哎呀刚强?你在哪里啊这是?事情都解决了吗?”

刚强将法院判决简单解释了一遍。邵母边听边长吁短叹、谢天谢地。随后告诉他,邵艾昨天下午乘飞机去美国开会了,周日回苏州。剑剑这几天住在姥姥、姥爷这边,不过此刻正上幼儿园呢。俩人通话间,邵母用微信转了两笔现金给刚强,让他先顶顶。说邵艾回国后,肯定会带着剑剑来深圳看他,这让无家可归的刚强瞬间找回了家的温暖。刚强承诺今晚会再打过来,跟剑剑视频。

接下来呢?站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望着他曾经参与过管辖和规划的繁华都市,刚强像个初次进城务工的农村青年一样迷失了。首先得决定去哪儿找工作。拥有名牌大学本科和省委党校的在职硕士学历,工作本不应当难找。在深圳当了五六年的官,朋友熟人遍布各行各业,有些交情在他落马后也许还用得上。但此刻的他不光有案底,还是服刑正在进行时,要定时回市局作汇报、参加公益劳动,不能随便离开管制区。想要进正规企事业单位做长期工,不现实。

说到底,对法院给他的这个判决,他自认为还不是很“理解”。没收全部财产,让他在管制区内自行找工作,这是组织已经放弃他了,让他自生自灭?他的仕途生涯完蛋了对吧?还是说三年刑满之后或许另有安排?有案底的,连公务员考试都不能报名啊……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只剩一条路——去请教比他段位高的前辈领导,比如夏市长。市长自然是很忙的,而且刚强目前已非他的下属,如果打电话过去约时间,不知会排到猴年马月。与刚强相熟的市长秘书小崔最近跟李尚一样,调去别处高升了。反正也吃不下饭,刚强决定打辆车,直接杀去市政府碰碰运气。

二十分钟后来到市长办公室外间,跟从未谋面的新秘书自我介绍。秘书自然听说过罗湖区长落马一事,告诉他市长正在接见几位优秀少先队员代表,两点半还有个会,不过开会前应当有时间见见刚强。

刚强将行李箱搁到一旁,在沙发上坐着等。十来分钟后,里间的门开了,几个祖国的花朵身穿校服,胸前佩戴红领巾,手里捧着市长送给他们的崭新的记事本,朝气蓬勃地离开了。刚强望着其中一个脸蛋圆鼓、手臂粗壮的女孩,一下子就想起女儿。剑剑明年上小学,不知邵艾选好学校没有?再过三年半也就是剑剑上三年级的时候他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到时无论他与邵艾是否复婚,他都会搬去苏州附近定居。女儿的成长他已错过好多,不能一错再错。

秘书入内请示。夏市长立刻热情地接待了刚强,请他坐到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夏市长本是肉厚的长方脸,有一对弯弯的眉毛和隆起的印堂。这几年日理万机,眼窝和两颊已有凹陷的迹象。桌上还有些文件和信件需要亲笔签名,市长是一边工作一边和刚强聊天的。

“你双规这段日子,有各种各样的人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你都想象不到……单看这个判决呢,不好说啊。跟我讲讲审讯的过程?”

刚强于是将头天晚上和第二天白天的审讯经过讲给市长听。对审讯官的问话尽量做到如实复述,他自己回忆的那些部分则用几句话带过。夏市长听完后没有立即评论,站起身来,走去衣帽架,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数仅有的几张粉色纸币,抱歉地拿给刚强。刚强早就听说夏市长是妻管严,身上从来不多带现金,连忙起身婉拒。

“我不缺钱,丈母娘才打给我一些。市长,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教您,今后我该如何表现?还有没有减刑的可能?”

市长表情严肃下来,示意刚强和他坐到沙发上,压低声音说道:“你跟小邵年初离婚,现在只没收了你一个人的财产,没牵连到她们家,是不是觉得赚了?其实别说你那点积蓄,她跟林老板那些商人,他们几百亿几千亿的资产在国家眼里也是微不足道的。这次调查组没把她叫来问话,是不是就表明她一点责任都没有?”

这话把刚强问得一愣,不是很明白夏市长的意思。

“小许,你虽然不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还有张姐,可是一直把你当自己人看。希望你能明白,比起万贯家财,组织更加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是人就可能犯错误,何况你当时孩子被人绑了,也算事出有因。接下来这三年半你可以敷衍了事混日子,甚至在你前妻接济下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你若是选择了这条路,就证明你没有深刻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不仅浪费了自我改造的大好机会,也辜负了组织对你的一片苦心。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这番醍醐灌顶的话,像清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刚强淤塞的大脑,驱散他的迷茫。领导果然是领导,水平就是高!

“嗯,我明白了,多谢您指点!”

******

离开位于福田区的市政府,刚强先在路边大排档吃了碗牛腩粉,跟着打算去城中村给自己找个住处安顿下来。这可是在深圳,正儿八经的公寓楼他如今是住不起的。至于城中村呢,全深圳有两千个,罗湖就有著名的蔡屋围和向西村,后者被老百姓私下里称为红灯区。但罗湖是他的辖区,给人认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那就去福田的皇岗村吧,刚强工作时经常路过的地方,熟悉!紧挨着福田CBD中心,大马路一侧是数不清的年税收过亿的金融大厦。另一侧是皇岗村民自己盖的握手楼,单间月租才小几百块。别看楼房破旧,却是大部分外来深圳务工者的第一站,那些盖楼的村民们一个个也早成了富翁。

没有急事就不用打车了,沿着益田路步行南下,四十分钟后来到皇岗村。好家伙,面前这些九层高的长方形公寓楼,楼与楼之间只留出半米的空隙,摩肩接踵地伫立在蓝天之下。事实上,楼的地基是要窄一些的,好让行人和电瓶车从中穿行,也给位于一层的杂货铺、小吃店、足浴按摩店揽客的场所。

从第二层起往上,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每栋楼会向左右扩张一米的空间,那顶上不就几乎贴到一起了吗?进村前是夏日三点钟的大太阳,进去后跟傍晚差不多。脚下的污水有海鲜档里流出来的,也有头顶悬挂的外置空调滴落的,还得随时闪避擦身而过的电瓶车。

没有店铺门面的那些墙壁上贴满各式各样一手和二手房东的出租广告,没法走近了看,因为下方还停靠着自行车、电瓶车。刚强大致扫了眼价钱,心知这些所谓的一手房东很多是二手房东假冒的。因为二手意味着抽成,租客们都喜欢和房主直接交涉,刚强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又走了几步,见路边有两位大妈坐在低矮的板凳上聊天,每个大妈身边支着个硬纸板。穿红色上衣大妈的纸板上写着“单间出租,320元/580元”。另一位是套间出租,更贵一些。刚强对红衣大妈说:“阿婶,着咁靓的衫,家中是有喜事?”

“有咩喜事?”大妈仰头打量刚强,“你是来租房的,还是来视察的?”

“带我去看下你的单间喽?”刚强说。

大妈站起身,领着刚强往巷子深处走,边走边继续打量刚强,嘴里嘟哝着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跑来这里租房?要我猜的话,准是做生意或者炒股亏本,欠下一屁股债。老婆还跟你离了婚,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刚强笑得走不了路,“阿婶你好眼光!差不多,差不多就是你说的这样。”

******

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扇防盗铁门前。如果先前是黄昏,此刻便是黑夜。这哪是城中村,分明是地下城。大妈拿钥匙打开防盗门,里面的楼梯窄得上不去大胖子。大妈随身带着电筒,刚强摸出手机照亮,虽是一路上楼,却感觉自己成了钻地道的八路军。

“你这、不怕起火吗?”刚强问道,“消防车进不来的哦。”

“哪里会起火?”前上方的大妈说道,“从来没听说过的事。”

那倒是,刚强嗅着潮湿的空气,心道广东的天气,要么阴雨连绵,要么每日一场暴雨,干燥的日子真不多。住这种地方不担心着火,更担心衣服洗了晾不干。

爬上四楼,大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房门。“这是580蚊的单间,带独立卫生间的。320那个要用公共厕所,还要看吗?”

应当说,屋子里是有窗户的,但在大妈开灯之前,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屋子的一半被一张略大于单人床、略小于双人床的床占据,床单是暗粉色。此外有只壁橱和一张小桌,就这些了。

“有空调,仲有热水器,”大妈指着浴室说,“里面那张小桌子可以放个电热锅。是不是安静又凉爽?今天这么热都不用开空调,省电费了。”

而刚强的注意力全被屋里唯一的窗户吸引过去了。这扇窗,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震撼的事物,看得他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没有玻璃,也不需要。窗外是装了防盗铁栅栏的,栅栏之后就是另一座楼漆黑的外墙。

话说这副栅栏有必要存在吗?这么窄的空隙,还能有人在楼与楼间攀爬?坐牢也比住这儿强吧?从昨天接到法院判决书便开始庆幸的刚强,此刻恨不得回到市公安局,主动申请被收监。现如今的监狱都窗明几净的,就怕被人拿人权说事儿。连古代的天牢也有小天窗的吧?而这间屋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是在地面之上,仿佛十八层地狱中的第十九层。但凡外面出点事,这就是你的棺材。

又想起同位于福田区的东方玫瑰花园,他和邵艾的上一个家。他真的没有原罪,他冤枉?正如审讯官在结案时对他说的,他手中滥用的职权是建立在广大人民的辛勤之上。那些进城务工者住在这种连牢房都不如的地方,难道是因为他们也都犯了罪?

“阿婶啊,你这间的光线实在差了些,”刚强转身,冲大妈摇头,“一点气也透不进来,衣服能晾干?”

大妈急了,“衣服都是晾在楼顶的!楼顶有铁门,用钥匙打开,小偷上不去的。话说580的房子,你仲想点样?那些外围采光好的都要1000多啦,靠着马路那么吵,还没有我这个大。”

“打扰了,阿婶,我还想再去别处瞅瞅。如果找不到更好的,我还回你这里来。”刚强往外走。

“你在哪里工作?”大妈问道,关灯、锁门。

“工作还在找。”

“那你不如去龙华区的三和人才市场逛下喽?听说大部分工种包住宿的。”

三和人才市场,三和大神……刚强去过那里两次,当时是作为勤政爱民的领导干部体察民情去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为其中一员,底层中的底层,就跟刚刚参观过的屋子一样。


注:城中村的原型为广州石牌区,以下拍摄为白天(来源:B站)。深圳的城中村要新一些,光线稍好,没这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