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October 29, 2021

第179章 玉树临风

 魅羽活佛179 玉树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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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岩在午夜时分来到皇宫院墙外一处僻静的角落。最初的计划还真如魅羽推测的那样——找个重要的皇室成员绑了,借以要挟白军交出被抱走的小允佳。

躲在暗处,用灵识在宫内外查探,却见陆续有乘坐皇家马车的家眷出宫。原来今日是皇后父亲七十岁的生日。皇帝的侄儿廉亲王昨日才遇难,纵然西蓬浮国不像南阎那些地方摆灵堂、披麻戴孝,这节骨眼上总不能在宫中大摆宴席、载歌载舞。

然而父亲的七十岁大寿,不办吧,皇后又心有不甘。一番商议后,将生日舞会改在皇后最小的弟弟缪亲王的府邸中,尽量低调进行。皇后留在宫中陪伴伤心的丈夫,不能赴宴,但心意总归是尽到了。

这个繆亲王,陌岩在几天前的皇家宴会上见过。当时亲王坐在皇后身边,五官如姐姐般明媚突出。此人既是皇亲国戚,还在白军中任职,选他做人质再合适不过。

于是远远地跟在一辆马车后。没走多久,下起毛毛雨。照常说,嗜血国民众在午夜过后就应当出来活动了。只不过首府白天才激战过,此刻的街道上还散落着弹壳,没几个行人。

“朗顿家还真的倒了呢,唉,”他听住宅楼里的居民站在敞开的窗户后说。

“等着看吧,明年第一件事就是加税。那帮贪得无厌的白家人……”

缪亲王的府邸在皇宫北部,陌岩来首府后还没到过这一带。坐落在半山上一片小树林中,与林外有条蜿蜒的马路相连,此刻整条路的右侧停着条马车的长龙。偶尔能看到一两辆军用汽车,不知瞿少校本人有没有来。缪亲王原本就身份尊贵,现在白家又刚铲除了头号劲敌,风头一时无人能及。识时务为俊杰的大臣们但凡接到邀请的,要么亲自赴宴,要么派了家眷为代表,送上寿礼。

陌岩自然不能走马路,从树林里绕道至亲王府后方。是座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城堡式建筑,窗户很小,墙壁坚固异常,庭院周围有巡逻的卫兵在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雨比刚才大了些,陌岩躲到一棵树下,将灵识投入室内,打算先确定缪亲王的所在。

先是看到一楼的宴会大厅里灯火通明、音乐声四起,身着华丽礼服的对对男女搂在一起在厅中央转圈跳舞,还有的捧着酒杯在周边说话。每人脸上戴着个半大不小的面具,通常只罩着眼眶和前额,也有的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这种舞会他曾在书上读到过,叫化妆舞会。面罩个个精致华丽,配以嗜血者原有的白肤红唇,有种暗夜梦幻的美。

二楼三楼是一间间的客房,供客人休息用的。他粗略看了下就把灵识抽走了,倒不是因为里面的人在做那种事。嗜血王国的男女表示亲热的方式与其他世界不同,或半躺在沙发上,或倚墙而立,不是男人咬着女人耳朵就是女人把脸贴在男人脖颈处。估计对他们来说,让对方品尝自己的鲜血就是最亲密的示爱方式了吧?

这个想法让他耳红心跳,因为来到这里后他每天都要从魅羽那里接受少量的血液。虽然他二人还没有过直接接触,但终究……他摇摇头,把这些杂念驱赶出脑海,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将灵识继续在楼中上移,发现缪亲王正同一个老头坐在四楼一间办公室里。

缪亲王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鼻大眼弯眉,有点女性化的长相。此刻正兴高采烈地冲老头说:“爸,我这几日派人去朗顿家收拾屋子和庭院。那家人别的不行,对建筑啊,花花草草啊,倒是很在行。您不是最喜欢鳄菊吗?听说他们有个花园里开着三种不同颜色的鳄菊。到时候您挑一栋喜欢的房子,搬过去。”

老头长得不像缪亲王和他姐姐。方脸粗眉,固执的双唇。听了儿子的话,放低手中茶杯,面带不悦地说:“我不搬,你们这次做得太过分了。罗英还在世的时候,我和他也算有些交情。”

缪亲王翻了个白眼。“爸!您老是这样。您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坑咱们的时候手下留情了吗?”

查知了缪亲王和他父亲的所在,陌岩不敢多做耽搁。不过顶上还有两层,就快速扫了下,熟悉地形便于逃跑。不料一看之下打了个激灵,居然在西南方向一间没窗户的屋子里发现了小允佳!

一岁多的女婴此刻安静地坐在地板上,小腿前伸,低垂的目光望着地面。衣服不再是昨晚穿的那套,估计是在逃跑中弄脏了,被关押她的人换了身布娃娃一样漂亮的淡粉色绸缎衣裤帽。两只眼睛本来就很大,一路上不知哭了多久,现在肿得有些瘆人。身边的地上堆着几个布偶和玩具,婴儿看都不看,两只小手攥着根白色的布条,在轻轻揉搓。

陌岩先前处理过芙玲夫妇的遗体,那布条看起来像是芙玲衣领上的花边。想起昨晚还在那家人布置温馨的饭厅里吃蛋糕,眼前的婴儿有父母爱着,一大堆奶妈佣人围绕。这么点儿的小孩,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吗?能明白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在她未来的成长岁月中,有没有人能替代她的父母,给她每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得到的关怀?

想到这些,饶是一个大男人,陌岩也感到双目刺痛。收回灵识,以手掩面,手指按着两眼的晴明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难怪佛经里说,人生皆苦。这个“苦”并非否定快乐的存在,而是说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长久,如白驹过隙,如空中聚散无常的烟云。

“允佳,再忍一会儿,”他在心中默念,“很快就带你离开这里。”

救走允佳之后呢?都说菩萨的称号是“觉悟有情”的意思,虽然悟道了,对众生依然有眷恋。相比之下,佛陀则是彻底跳出六道、了无牵挂。真是这样吗?那为何他师兄释迦牟尼在成佛后还要降生人间?事实上,陌岩在佛国认识的那些佛陀,没有一个不是心系众生。在漫长的岁月中,大家都会时不时回六道,尽应尽的义务。或者为不幸者解除疾苦,或者为有心求道者指明道路。

那若是在这期间重堕轮回了怎么办?六道运行的规则是前因生后果、果又化作因。允佳的存在等于在他和六道之间绑上一条绳,魅羽则是另一条绳。他先前作为龙螈寺堪布的那些年,还搅动过多少因果?佛陀们在下凡时若是入戏太深、因果相叠,再也无法抽身了呢?

怎么办?他的嘴角牵动一丝笑意,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

原本打算探得缪亲王的方位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正门闯入,武力绑人。单论修为的话,西蓬浮国他只忌惮荒神一个。也不知是否收到了邀请,荒神此刻并不在亲王府。

然而得知小允佳就在楼上,怎敢再莽撞?允佳的屋子没有窗,城堡式的石墙厚重坚固,他若是硬生生砸开,允佳必会受伤。若是从前门闯入的话,就怕敌人赶在他得手前拿允佳来威胁。也就是说,能智取最好。

悄无声息地离开宅院,来到树林中的那条马路。客人们都已入内,既是下雨,车夫们也被招呼进了府中专门给下人歇脚的地方,整条路寂静无人声。陌岩正寻思大概不会有人来了,从林外驶来一辆马车,停在队伍的最后方。

陌岩探得车厢内只有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中年男士,便走上前去隔空挥手,车夫哼也没哼就趴倒在座位里。随后跃进车厢,也是抬手便放倒了里面的男主人。再将车夫塞进马车,剥了主人的一身礼服,把座位上的毯子盖到他身上。

陌岩望了望车厢地上的礼服,该怎么穿合适呢?里面是一件暗青色有细条纹的绸面衬衫,打着领带,外罩深灰色西装马甲及全套西装。衣服上不知喷了什么,有淡淡的香味。陌岩依样穿好后,想了想,把西装上衣脱掉,只在衬衣外套了马甲。没有这件上衣,站在湿冷的夜里会寒气入骨,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关于领带,他曾在书上见过不同的打法,虽然是第一次实践,凭着过目不忘与无师自通的天分,相信不会弄错。然而还是决定不戴,并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两个。太滴水不漏的装扮,容易给人距离感。今晚他不是进入宴会厅就完了,还要想办法上楼,而实现这第一步目标靠的是示弱而不是逞强。想到这里,他将左臂上包扎枪伤的纱布全部取下,给自己点了个穴,暂时止住流血。

最后摘下男主人的面具,戴在自己眼眶和前额上。又瞥见车夫脖子上有条链子,取下来随意地套在自己脖子上。这条链子非金非银,挂在车夫脖子上时一看就是便宜货。然而到了陌岩这里,配以布料上乘、剪裁得当的礼服,却能凸显主人在优雅外表包裹下的那份叛逆不羁与我行我素。

拿起搁在一旁精良的礼物盒与请柬,出了马车,沿着马路朝亲王府走去。步伐并不快,像是有心事,其间还回头朝树林入口处望了眼。走完这段路,雨刚好停了。

******

王府正门口是一溜宽阔的石阶,对着个圆形的大喷水池,酒酣耳热的客人们时不时从宴会厅里出来,三三两两绕着大喷水池走上几圈。陌岩扫了眼屋外的人,目光锁定站在阶梯一侧的五个艳装贵妇。几个女人不知在聊什么隐秘的事,面具已被摘下,脸凑得很近,小声说上几句又大声哄笑。

陌岩将礼物和请柬交给迎上前来的仆人,没有入内。先踱步到喷水池旁,再朝台阶的方向移近些,让自己轮廓清晰的侧面对着那群女人,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玉树临风地那么一站。原本泛蓝的瞳孔在一天一夜的战斗和奔波后还有些充血,这倒没什么,今晚的客人中累坏了的又不止他一个。三七开的短发该剪了,被雨打湿后有几缕贴在额头和太阳穴上,憔悴惹人怜。雨虽已停住,但由于先前被淋湿,一串不怀好意的水珠顺着脖颈钻进他敞开的领口里。

果然,没过多久就从眼角余光中看到那几个女人朝他这边望过来,指指点点,有的捂嘴而笑,还有的互相推搡。又过了会儿,一个身穿粉色礼服裙的妇人将面具戴好,手提裙摆下了台阶,朝陌岩这边走来。

陌岩记得此女在上次皇家宴席上也出现过。当时缪亲王右边坐着皇后,左边坐的便是这个女人。长相嘛,虽然与皇后有些相近,但气质上的差别还是蛮大的。皇后在美艳之外透着股精明与狠辣,而这个多半是她妹妹的女人,眼波流转,像个花痴。虽然也应该有三十好几了,微胖,举手投足还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娇羞。

发髻是还没出阁的款式,陌岩不相信身为郡主会嫁不出去。想来是男友太多,还没玩够吧?

“这位客人为何不进屋,是在等什么人吗?”郡主以女主人的身份礼貌热情地问。

神情专注的陌岩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左边多了个人,侧身朝郡主点头行礼。“是的,夫人。”说完后又回复到先前的站姿,眼神幽怨地望着入口处。

郡主叹了口气,“我猜,是在等女伴?都这个点儿了,我看她多半不会来了。”

陌岩的神情像被刺痛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常色,语气中带着信心地说:“应该会来的,可能被什么事耽搁了。”

正说着,夜空中又飘起凌乱的细雨。郡主望了望林中那条停满马车、毫无动静的小路,又是遗憾又是心疼地说:“这……她要是一晚上都不来,你莫非就不进屋了?”

陌岩咬了下嘴唇,用沉默透露出他的倔强。心下暗道,身为郡主,冲她大献殷勤的不会少,为她抛弃旧爱也不稀奇。所以他才要扮演这么一个不为富贵所动的专情角色,希望不要押错了赌注。

“哎呦呦,如此痴情的种子,现在这年头可不多见了呢。”郡主的神色像是恨不得要拉起他的胳膊,将他拽进屋里。

陌岩左手臂暗用力,枪伤处立即开始小范围流血,很快将被雨湿透的衬衫袖子洇出一片浅红。

“怎么,你受伤了?”郡主大惊失色,“这还在雨里站着的?赶快进屋吧,我找人给你包扎。”

“没什么大碍,”他浅浅地笑了下,然而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以一副抵挡不住对方好意不得不妥协的样子向郡主道歉:“今晚我不该来的。让夫人受惊了,实在过意不去。”

郡主试着挽了下他的胳膊,见他没有抗拒,就大方地挽着他朝台阶走去,边走边有些凄婉地说:“其实我最近也在经历情伤……唉,你最珍贵的东西交到别人手里,却被打烂在地。”

这下陌岩是真的有些抱歉了。心道,只怕你这回还得再碎一地。


 

Tuesday, October 26, 2021

第178章 喋喋不休

 

魅羽活佛178 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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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这摆弄机枪的本事,哪儿学的?”

魅羽耳中听到这个低沉声音的时候,正趴在屋顶,一只眼从机枪筒上方的红外瞄准镜里跟踪朝这边跑来的白军小分队。这个声音让她汗毛倒竖,居然能有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身后不到二尺的地方,而她丝毫未察觉。这要是想要她的命,她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转过身去,果然见一身黑袍的荒神坐在她身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被她看到了真面目,此刻的荒神也没有再施障眼法,而是以那副纯净秀丽的少年面容出现在她面前,一头及腰的乌发披散在背后。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魅羽边问,边寻思该如何拖延时间,让她先处理完芙玲一家的危机。

“没错,”荒神说着,摸了摸额头上被她撞过的地方,“不过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魅羽细看他的头发和袍子,同周围空间的界限不是很分明,整个人像是随时能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怪不得没察觉到身后突然多了个人,他大概就是从空气中冒出来的吧?

“既然这样,别妨碍我救人,趴下。”

“什么?”

魅羽没好气地说:“你黑漆麻乌这么一大坨,别人想看不见都难,我还怎么发冷枪?趴下!”

荒神用那对小巧精致的双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一向都是别人朝我膜拜……行行,放心吧,他们看不见我。”

下方的目标小分队越行越近了。既然他说了不会立即动手,魅羽便不再搭理他,俯身专心地瞄准起来。耳中却又听他说道:“我跟来这里,主要是想会会你家那位佛陀。早听人说过释迦有位师弟,不知除了会推物理公式之外,还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当今世上,能同我说上话来的已经不多了。”

“我们村东头有个刘麻子,”魅羽边瞄准边说。

“刘麻子是什么人?”

“刘麻子是个哑巴,当今世上能同他说得上话来的也不多。不过他至少不会在别人需要安静的时候喋喋不休。”

荒神被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此时下方的白军小队已来到游泳池旁,领先一人冲站在门口的芙玲一家人喝道:“罗郡,算你有种,快快束手就擒吧!”

魅羽正要开枪,忽然心生一计。刚下过雨,地面上的建筑物点不着,但这队军人的白色军服都是干的。于是抬臂从南方天空中取火,让火种遥遥落在那八九个兵士身上。几人立刻遭了秧,有的头发着了,有的衣服上窜起火苗。见一旁是个游泳池,一个个大呼小叫地跳入水中灭火。

正中魅羽下怀。她从机枪后一跃而起,朝泳池俯冲下去。同时调动真气,使出一招凝水成冰,将一池子的水连同那些兵士冻成个大冰块。她能感觉到芙玲夫妇投来的惊诧的目光,身子未着地又原路飞回,重在屋顶的机枪后落下。

“啧啧,女人可真是阴险毒辣的物种,”荒神在她背后自言自语地说,“倘若一上来就开枪,势必惊动其他分队。白军虽没有造枪的能力,但枪支的厉害还是晓得的,那就打草惊蛇了。现在其他分队先是听到呼叫,又突然一片寂静,肯定会跑来救援,被你一网打尽,最后再慢慢收拾池子里的人。唉,一个姑娘家却如此擅长血腥杀戮,不好,不好。”

此刻的魅羽正在紧张地观察局势,听荒神还在那里唠唠叨叨,恨不得抱起枪筒来抡他脑袋上。按说她自己也算话痨一个,背后这家伙是真的因为“能同他说上话的人已然不多”,在荒野中憋出毛病来了吗?

果然如荒神所料,庄内其余的三支小队中有两支迅速赶来。魅羽眼都不眨,扣动扳机,冲手执刀枪棍棒的白军一顿扫射,院子里顷刻间血流成河。她的目的只是要救芙玲一家三口,无暇理会还冻在池子中的那些兵士。扔了机枪,便要从屋顶跃下。身在半空时,右脚却突然被只看不见的手捉住。此刻头朝下,眼睛刚好看到荒神立在屋顶,脸上带着猫捉老鼠、不怀好意的笑。

“你要是不赶紧把我的脚放开,”吊在半空中的魅羽大喊,“就证明你暗恋我!每天晚上做梦跪在我面前,舔我的脚,自扇耳光,磕头如捣蒜……”

荒神一愣,随即变色,挥挥手将禁制撤掉。扫兴地说:“什么人呢这是?”

******

魅羽双脚落地,一把从芙玲怀里抱过允佳,让夫妇二人跟在她身后朝庄子大门口跑去。一路上遇到白家兵,单手出掌便可应付,这些凡人既无修为,也没有先进的武器。只不过跑几步就得放慢速度,芙玲体力较弱,虽有罗郡拉着也跑不快,后来还把脚崴了,得罗郡背着她走。

陌岩他们怎么样了?魅羽心中忧虑。会不会被瞿少校的军队追上了?就算没追上,基地那些被她打爆胎的军车上有远程发射装置,可以将导弹直接扔到首府之外。希望这最坏的情形不要发生……

“怎么,你的佛陀师父不要你喽?”快到大门的时候,荒神忽地出现在她身旁,幸灾乐祸地说,“唉,我说什么了?佛陀们连只蚂蚁都不忍心杀死,像你这样成日打打杀杀的泼妇,怕是老远闻见都要捏着鼻子绕道走。”

这番话戳到了魅羽的痛处。先前那个龙螈寺陌岩和尚与她心意相通,而现在这个陌岩是上一世的佛陀,是她这只宠物的主人。他到底如何看她,还不好说。

“废话!”她大叫一声,怀里的小允佳吓得打了个哆嗦。“拜托你也绕道走,你想见我家佛陀,我还想见你堂弟呢!要么现在就取我性命,要么有多远走多远,别在这儿碍事!”

“取你性命……”荒神抬眼望了望越来越明亮的天空,“无需我亲自动手,好自为之吧。”

话音未落,荒神已消失不见。魅羽心一沉,她成为嗜血者还没几天,差点儿忘了这茬了——再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从玄黄山后冒出来,她自己可以施展轻功专挑阴凉地走,但芙玲一家怎么办呢?

“有马车没有?”她问后方赶过来的芙玲夫妇。

“有,我去拿。”罗郡跑开,一会儿驾着辆带封闭车厢的马车回来,把车夫座位上的防护斗篷递给魅羽。

魅羽心稍定,披上斗篷,让一家三口坐进车厢,自己驾着马车穿越市区的大街小巷,朝南飞奔而去。这一路上若是遇到白家兵,她都置之不理,快马加鞭而过。看到持枪瞄准她的外天兵,便用天星术和阴阳鱼远距离袭击敌人,或者用咒语将对方暂时迷晕。

前方隆隆的枪炮声在逼近,她又开始为陌岩和朗顿家人担心起来。无论修为高低,陌岩终究是血肉之躯,紧要处若是中弹照样会死……

“砰!”

拉车的马前蹄上扬,一声嘶鸣,随后倒地而亡。魅羽这时才注意到前方半空中停着个圆盘状的装置,直径大概三尺左右,厚一尺。圆盘边缘有闪烁的小红灯、摄像头及多种武器发射装置,估计有人在远程操控。

“快下车!”她冲后方车厢大叫,同时在心里叫苦。她的阴阳鱼能消灭手拿枪炮的肉人,而眼前这玩意儿貌似刀枪不入,朝她射击则一瞄一个准。这时候真后悔自己学艺不精啊,一天到晚都在瞎忙些什么?要是能像景萧那样将手印使到极致,物理空间都能扭曲,还用怕眼前这鬼玩意儿?

多想无益,只能有什么食材做什么饭吧。心道这东西既然小巧轻便,又浮在半空,多半不耐撞吧?于是在胸口划了个阴阳鱼抛出,同时朝圆盘飞过去。果然,圆盘被阴阳鱼一撞之下在空中向后翻了几个跟头。魅羽趁机飞上前去,使出移山术,横绕圆盘一圈,又纵绕一圈,手臂朝脚下大地的方向一指。

“移!”

空中的圆盘消失了,瞬间被移到了铺着砖石的地底下。这东西虽然携带厉害的杀人武器,但毕竟没有足够的动力,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

没了马,马车便等于作废。魅羽接过允佳,继续护送一家三口步行前进。然而没走多久,太阳已升至玄黄山之顶,一缕缕死亡之光就要降临这片嗜血王国的土地。

“不能再走了,”魅羽脱下防护斗篷,给芙玲披上。“咱们去旁边的楼里躲躲。”

话音刚落,忽听背后的街道传来低沉的“咚咚”声,像是有个巨人在走路。几人回头,果然见一栋高层建筑后闪出一个庞然大物。

是个机器人,一身蓝黑油亮的流线型外壳,走起路来带着人的灵动与魔鬼的粗野。紫色的双目并非两盏灯,有翻滚着欲望与决心的瞳孔。钢铁的躯干倒没什么特别,两只胳膊似乎呈折叠状态,倘若完全伸展,方圆十几丈都在它的掌控之内。机器人身后还有几个士兵在探头探脑地望过来,不敢上前。

魅羽还待细看,头顶的日光忽地遍洒大地,毫无防护的她如置身火海,每寸肌肤都在燃烧。怀里的允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魅羽连忙飞身跃入一旁建筑物的阴影中。

罗郡也拉着芙玲朝阴影中跑,不料机器人的铁手已伸到芙玲身后,将她拦腰锁住,举到半空。芙玲穿了防护斗篷,但想是机器人抓她的铁手太过用力,她疼得在半空中大叫。

罗郡眼看就要步入阴影中,见状转身朝机器人奔去,来到机器人脚下,周身如筛糠般颤抖,口中大喊:“放下她,捉我吧!放下她……”机器人的另只手一把捉住罗郡,将他也抬了起来。

魅羽自己才被日光灼烧过,能想象得出罗郡此刻有多痛苦。她怀中的允佳像是知道爸妈身在死亡的边缘,张大嘴巴哭,却因为悲伤过度发不出声。只能绝望地朝爸妈的方向伸出一只胳膊,小手在空气中不断地抓一下、又抓一下。

魅羽将允佳放到地上,飞身朝机器人握着芙玲的右手飞去。她能感到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脸皮肤正在火中融化,为了保护眼睛紧闭双目,用探视法感知机器人的方位,掌上凝聚内力准备袭击机器人手腕。

机器人比她想的要灵活,手臂瞬间撤回,紫目中一道电光射向魅羽,被她闪身躲开。不行,得先毁掉机器人的双目。忍着周身的疼痛朝机器人的另一只臂膀飞去,却在中途突然转向,一掌打在机器人左眼上。听到哗啦一声,她知道自己成功了。然而紧接着感到腰间一紧,被一只铁手扣住。

好吧,既然一只手捉住了她,至少夫妇二人中已有一人被释放。她用灵识在四周搜寻,却发现芙玲和罗郡双双趴在一旁建筑物的墙根下,在烈日曝晒下一动不动。

魅羽的心沉入无底深渊。这二人被愤怒的机器人摔向建筑物一侧,此刻似已双双毙命。心痛甚至盖过了周身的疼痛,魅羽仰天长啸,双掌用力,却怎么也掰不开铁手的禁锢。

机器人举着她在烈日下挥舞,她就要被烧死了。想不到啊,原以为会有两个月的好日子过。她死后,陌岩会记得她吗?

大魅羽,希望你同铮引幸福……

******

“看,我说什么了?”一个温和但略带责备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药师佛后院的那个药炉非同小可。你别看它小,有人说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火力差不了多少。你以为在它上方飞过,只要离得够远就没事了?要不是佛祖及时赶到把你救下,你现在就是只烤熟的鸟,可以上桌了……”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魅羽躺在一只疼痛编织成的壳里,摇来晃去、一路颠簸地行进着。等她清醒时,从空气的温度和湿度可以判断又是晚上了。她在一间小屋的床上,看周围摆设似乎是家客栈。头脸和胳膊上缠着绷带,疼痛感倒是已减轻了许多,一片凉意,估计是给上了药。然而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已经毁了。

门开了,陌岩走进来。穿着身本地平民的粗布衣裤,左上臂的袖子里鼓鼓囊囊的,应当是受了枪伤,寻常刀剑伤不了他。眼睛有些红,面色疲惫,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他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问:“你怎么样?”

“允佳呢?芙玲夫妇还活着吗?”

听她提起那一家三口,他的脸色阴沉下去。“夫妇俩我已找人埋了,没有立碑。等叛乱告一段落,再回来处理吧。他们家族应当有祖坟。”

“允佳呢?”

“没见到啊。我赶到的时候见你被机器人捉住,我就……等等,想起来了,我同机器人交战的时候,好像有个白军士兵跑到一旁的楼底下,抱起什么东西又走了。”

允佳被敌人捉走了。魅羽在心中暗暗发誓,不把她救出来决不离开这个国度。

“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很吓人?”她单刀直入地问。虽然对她来说,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强,但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平日里长粒痘都要紧张半天的,毁容不是件小事。

“是很吓人,”他淡淡地说,“不过人活一世,谁还不毁几次容?我曾经读过一本兜率天的杂志,那里有家医院专治皮肤烧伤,说是能用什么干细胞再生皮肤,最后会修复得同原先一模一样。”

“真的?”希望被燃起。“真能同原来一模一样?”

他犹豫了,目光有些躲闪。

“有话不妨明说。”她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

“我觉得吧,还可以顺便把眼角再开大些。”

他这话说完,俩人都呵呵笑了。他就是这样,别人天大的难题都能被他轻松化解。

“怪我,”过一会儿,他说,“回来晚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左臂的枪伤上。只要再往中心挪几寸,他就压根儿回不来了。他经历的并不比她好多少。

“朗顿家逃出去多少人?”

“一半吧,”他站起身,“这里是吴橘镇,你在这儿安心休息,我出去一趟。凌晨前回来,好不好?

她冲他点点头。“你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她知道他是要返回首府救允佳。小女婴此刻不知身在何处,如果他找不到的话,多半会闯入皇宫、挟持皇室成员。因为如果换成她的话,她定会这样做。

待他走出屋子后,她便闭上眼睛开始休息。他不会让她跟在身后的,一个时辰后她再行动。


 

Friday, October 22, 2021

第177章 大厦将倾

 

魅羽活佛177 大厦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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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一副“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你是哪里不对头”的神色。就连坐在他腿上的小允佳也跟着抬起头来,用婴儿那天真无邪的目光将口是心非的魅羽看了个通透。饶是魅羽脸皮厚,此刻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来,尝尝我做的蛋糕,”芙玲识趣地打断二人。

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陌岩也不好节外生枝。接过一盘切好的蛋糕,用叉子吃了口,赞道:“真不错。我曾照着菜谱在自家灶里试着做松子蛋糕,结果一败涂地。”

是吗?魅羽边吃边暗忖,那时候他身边有她在吗?她有没有偷吃他的松子?

陌岩随后继续刚才的话题,冲芙玲说:“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要有军队在手。夫人的家族除了掌管禁卫军之外,应当有其他兵力在附近吧?”

芙玲目光低垂,叹了口气。“我们西蓬浮国的军队,向来由旗鼓相当的白军和蓝军组成。他们白军镇守北部,我们蓝军驻扎在南方。先前忽然在南方的军营中,搜查出几个重要将官意图谋反的书信往来。现在那几人还扣在宫里,只要稍加核查便能发现是被栽赃的。可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蓝军只要稍有动作,便会被扣以谋反之名。”

哦,魅羽心道,怪不得便利店老板娘说,白家人拿些子虚乌有的指控,要朗顿家迁去西部。蓝军是否衷心,民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怎么可能说反就反了呢?

遂问芙玲:“所以几天前乌管兽袭击首府,重创禁卫军,蓝军都不敢来帮忙,只能眼巴巴地让白军捡了便宜?一步步显然都是计划好了的。”

“可不是嘛,”芙玲道,“罗郡今早进宫看望他叔父,也是因为——”

“夫人,”陌岩打断了她的话,“别怪我多事,你们现在可有办法同外面的部队联络上?不要理会什么犯上的名头,让他们即刻启程来首府,做好接应的准备。”

“这……”芙玲放下手中的叉子,一直在精心掩饰的忧虑终于浮现在面上,“首府中倒是有处联络点,是我已故的公公设立的。只不过,形势真的有这么危急吗?”

陌岩不答,只是说:“我昨晚在宴席上听人说,白军来了一个团,比较棘手的是瞿少校带来的两个营。再加上荒人帮忙,做些明面上不能做的勾当,所以这次务必请蓝军全军出动。”

昨晚宴席上?魅羽心道,她怎么没听见?陌岩吃这么一顿饭的功夫,也不知搜罗了多少情报。

三人正说着,忽听大门外一阵骚乱。芙玲显然一直在留神屋外的动静,此时也顾不上礼数,站起身朝门口奔去。

魅羽同陌岩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她的探视法还是他教的,知道是男主人罗郡回来了,然而情况似乎极为不妙。在火车上见过的那个彬彬有礼、气定神闲的绅士,此刻神色慌张,说话时东张西望,声音压得很低。

“他或许不该回来,”陌岩咕哝了一句,抱着允佳站起身,走出餐厅。

******

魅羽跟在陌岩身后来到大厅,见浑身被雨水湿透的罗郡坐在厅中央的环形沙发上,深嵌的双目中有种大限来临时的凝重,正在吩咐仆人挨个儿去通知庄里其他人。芙玲坐在他身侧,挽着他的胳膊,轻声细语地安慰:“先不要急,我想事情定会水落石出的,再想想办法吧。”

“不行,你们都得走,”罗郡语气坚决地说,用手拂掉前鬓上的雨水。

“罗先生,出什么事了?”陌岩边问边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他怀里的允佳抬臂指着罗郡的方向叫了声“爸爸”,被站立一旁的奶妈抱走了。

魅羽在陌岩身边坐下,听罗郡快速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罗郡上午是去宫中探望叔父罗轩。这次皇家图书馆失火,几十万册珍贵的藏书毁于一炬,罗轩不幸便是图书馆的主要负责人。派来调查此案的大臣是皇帝的侄儿廉亲王。这位亲王为人还算正直,并未将罗轩入狱,只是软禁在宫中,方便查问。

当时罗郡正同叔父说话,见廉亲王差人来传罗轩过去问案,只得将随身带来的补品和衣物留在罗轩处,先行离开了。出了皇宫后,又去拜访了两个同朗顿家交好的大臣,请他们想办法帮叔父脱罪。

傍晚时分,在归家的路上罗郡命车夫绕道去附近的集市。马车在一家杂货铺前停住,罗郡让车夫在外等候,自己进店,照芙玲的嘱托去买两瓶婴儿爽身粉,却被告知已售完。街角还有一家杂货铺,他认为没必要坐车,就步行前往。

结果拿着爽身粉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一队白家士兵在皇宫侍卫的指引下,将他的马车连同车夫团团围住。

“罗郡在哪里?居然敢毒杀廉亲王,罪不可赦!”

“长官们搞错了吧?”车夫被人按住肩膀,后背贴在车厢上,“我家主人决不会干这种事的,定是误会了。”

“少废话!毒是罗轩下的,得手后人已逃匿。余下的毒药藏在罗郡送来的食物包里,怎会有错?快说,罗郡去了哪家店?”

车夫倒也是个伶俐人,指着与罗郡相反的方向说:“主人刚刚碰上了个熟人,一起去那边喝茶去了。”

这个消息对罗郡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廉亲王死了?这事可非同小可。白家为了栽赃居然敢对皇室成员下手,等于已经和朗顿家宣战了,这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至于叔父罗轩,身在警卫重重的皇宫,怎么可能轻易逃出?只怕此刻已遭了毒手,尸体被暗地里处理掉了。

叹了会儿气,不敢耽搁,离开集市后先潜往家族联络处,让通知驻扎在延家堡的蓝家军火速赶来首府,别处的部队作为后续接应。其后又托人买通了首府的警卫部门,叫明早再签署搜查令。他现在回庄,白家定然会来拿人。然而像朗顿这样的家族,没有搜查令便是死了皇亲国戚也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的。

听到这里,魅羽已明白陌岩为何认为罗郡不该回来。罗郡看样子是已经做好准备牺牲自己一个,让家族其他人赶在搜查令到来之前尽快出城。一旦同城外的接应部队会合,就不用再怕白军了。

耳中听陌岩问道:“援军大概还有多久赶到?”

“估计上午能到首府附近,”罗郡说。

“贵府中有密道可以离开吗?”陌岩问,“没有搜查令,白家不敢公然动手,但那些荒人若是半路突袭,谁也管不了他们。”

“还有瞿少校的部队,”魅羽提醒他。

“他们暂时不会参与,”陌岩语气肯定地说,“廉亲王上午出的事,白家来这里的借口只能是捉拿要犯。只有当援军赶到首府后,外来人方可打着协助平息暴乱的旗号出兵。”

罗郡点点头,冲陌岩说:“先生对局势的分析,罗某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旦全面开战,伤亡在所难免,只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了。请二位尽快离开吧,这次不能尽地主之谊实为遗憾,也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我送你的家人出去,”陌岩淡淡地说。

“这……”芙玲夫妇望着陌岩和魅羽,难为情地说,“你俩本是客人,无端端被卷进这场祸事,多让人过意不去啊?”

“二位莫要客气,”陌岩已站起身,“学佛本就是为众生服务。路见不平而置身事外的修行者,还不如尘世中一介凡夫。”

芙玲冲陌岩致谢,从奶妈手中要回允佳,命屋里的下人同家族里其他人一起离开。

“你俩也走吧,”罗郡望着妻子和女儿,眼中满是不舍,语气却很坚决。“白家人虽然守在大门外,但只要有我在这里,他们没理由抓你们。”

“一家人,无论何时都要守在一起,”芙玲抱着孩子,温柔的她比丈夫还要坚决。

“送完其他人我会回来的,”陌岩冲二人说。

下人们陆续出了门,魅羽同陌岩走在最后。来到门外时,暴雨已接近尾声,她问他:“如果一路上碰不到援军,你打算送他们去哪儿?”

“东南方有个吴橘镇。蓝军从延家堡过来的话,那里是必经之地。”

吴橘镇?魅羽心道,这家伙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醒来才四五天,怎么就跟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似的?国事、家事、地理、人文,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遂同他说:“敌人无论兵力和装备,都在援兵之上。不如我去城里转转,在你们出城之前找几处紧要的所在放把火,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如果走散了,今晚我在吴橘镇同你会合。”

“刚下完雨就放火?”他质疑道。

她没回答,她的计划当然不是放火。无论白军蓝军,主要武器是刀枪棍棒,最多有那么几门土炮。而瞿少校带来的高科技装备,便是修罗军都扛不住,朗顿家人遇到援军后能否逃脱都不好说。擒贼先擒王,既然知道瞿少校的所在,不如干脆将他绑了,用来要挟白家人。等朗顿一家连同芙玲夫妇平安撤离后,她再放了瞿少校。

然而初来乍到,不得不提防身边有白家人的眼线,这个计划不方便明说。于是冲陌岩一笑,“放心吧,你知道的,我别的本事没有,调皮捣蛋的水平可是一流。”

“不行,”他板着脸说,“你不能丢下我。”

嗯?魅羽不解,什么叫不能丢下他?“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他面不改色地说。

什么?魅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修为高自己十倍、刚在众人面前做大义凛然状的英雄人物,此刻居然如小孩子般拿这种恬不知耻的理由来挽留她?

“你不是把银蟾蜍还给我了吗?”她拍了拍口袋。“我就在天上绕两圈,谁也看不见。搞完破坏会立即回庄。”

说完也不再理他,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离地而起,朝皇宫的方向飞去。

*****

此时离凌晨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高空中风疾雾重,下方的居民区、商业区都黑漆漆的。只有一片区域灯火通明,探照灯轮番扫着夜空,估计是白军和瞿少校的部队驻扎处。

不一会儿来到首府中央的皇宫殿宇群,魅羽忽然犯了愁。先前坐军车来的时候,她还特意记了下瞿少校的住宅如何走。此刻从高空望下,却是毫无头绪。虽然心里急着回去保护芙玲一家人,也只得在皇宫入口处落下,步行前往,边走边回忆。刚刚死了皇室成员,宫中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还好魅羽有隐身法器,否则真是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来到那间小院外,魅羽在墙边驻足,将灵识投入屋内,很快便锁定了瞿少校。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前天与她交谈的那张桌旁,自言自语。听了两句后,魅羽意识到屋里还有其他人。陌岩教她的探视法只能探到比自己修为低的人,比她稍微强一些的,是团模糊的影子。而这第二个人她完全感知不到,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会是谁呢?

“荒神大人所言极是,”瞿少校又说,“除了高维人,我们顾虑的还有暗物质人。在四天王天我们有个基地,多少年来一直在探寻与六道并存的暗物质世界,所获零星。到时候就算能如愿冲破六道,这个暗物质世界会作何反应,还不好说。”

瞿少校说完便开始凝神倾听。魅羽什么也听不到,寻思要不要进院,拿耳朵听。又担心离太近了,会被荒神感知到。她这个银蟾蜍是灵宝所制,连玉帝都瞒过了。然而荒神的修为貌似比玉帝强得多,想了想,还是作罢。

“什么?反客为主?”瞿少校突然瞪大双目望着桌对面,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这、这我们可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反客为主,什么反客为主?魅羽心道,等见着陌岩后问问他,说不定他明白。

荒神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瞿少校的脸上不断变换着迷惘和惊讶的神色,最后说:“怪不得那丫头前晚不断说,她身边有个隐形师父什么的,原来还真有此人。我还纳闷呢,丫头连大学都没读过,怎么可能知道如此前沿的物理公式?依大人之见,此人会是谁?”

糟了,魅羽心道,原来那晚的宴席上,荒神知道隐身陌岩的存在,那此刻岂非也已感知到了她?当下不敢做片刻停留,离地腾空而起。既有荒神在内,挟持瞿少校的事想都不用想……

一道柔和的光芒从屋里散开,在附近的地面和半空中造了个半径几十丈的黄褐色半球。魅羽登时觉得浑身僵硬,如同被人点了穴,又如被埋于荒野的黄土之下,除了呼吸浑身上下均不受控制。

眼角瞥见下方的庭院中,一身黑袍的荒神已同瞿少校走出了屋,他的相貌对魅羽来说依然是一团模糊,看不真切。瞿少校肉眼凡胎,找不到隐身的魅羽,在那里东张西望。荒神则抬起一只手臂,冲着魅羽手掌一拧,立在半空中的她便头下脚上调了个个儿。

魅羽在心里快速规划着。她倒不是完全丧失了移动能力,若使出手印功法调天地之气,可以将她朝任何方向做短距离推动。然而这个禁制范围如此之大,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心一横,刚好自己头朝下,眯着眼睛瞄了一下荒神的位置,便僵直地朝着他冲过去,她的额头正对荒神的额头。

砰!魅羽的脑门被撞出了血,在头晕眼花中察觉到周围的禁制已不复存在。荒神似是愣在那里了。以他的修为这一撞之力自然伤不了他,然而在他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岁月中,别人对他除了敬畏还是敬畏,估计还从未有人敢以这种头对头的方式袭击他,更不用说是个女人。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事。

在那一刻魅羽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不由得吃了一惊——居然是副邻家男孩的模样。眉眼弯弯小小的,目光清澈,鼻子轮廓柔和,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莫非是因为觉得自己的长相不够威慑,才施法让人看不清楚?

然而此刻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魅羽趁他分神,一飞冲天,消失在夜空中。

******

挟持敌将不成,脑袋上还挂了彩,魅羽也有些恼了。飞到刚刚经过的敌军基地上空,见成百上千的敌人正在操场上集合,估计已得知蓝军先锋部队逼近的消息,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操场另一侧停着各式各样的军车、导弹车三十余辆。

魅羽立在半空,使出参宿诀从西方天空中取金石之利,噼噼啪啪尽数打在车轮上。只见那些大轮胎一个个瘪了,小轮胎直接爆掉。西蓬浮国还没有汽车,虽然这些军车上多半都带有一两个备用轮胎,可全部换掉显然是不够用的,这一来就等于军车大部分报废了。操场上的兵士见状,还以为敌军来袭,抱着武器大呼小叫、东奔西跑。

魅羽趁乱朝一辆满载武器的军用卡车俯冲而下,捡了支重机枪,再拎起一旁的子弹包,朝朗顿庄园的方向飞去。能听到下方的士兵冲她的方向指指点点,还有子弹朝她飞过来,不过眨眼间她已将基地抛在身后。刚才在皇宫里耽搁了那么久,天色已在迅速转亮,不知陌岩护着众人出城了没有。虽然挂念他,但更担心芙玲夫妇和小允佳。

来到庄园上空,刚好望见几队白兵从大门口冲入庄内,朝不同的方向分散前进。芙玲夫妇三人穿戴整齐,站在自家门口的泳池旁,连同抱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婴,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平静,如同一幅油画。魅羽也不顾上什么隐身不隐身了,找了个视野开阔的楼层顶部落下,架好机枪。

她知道修罗军中流传着“魅羽中将一人顶一支舰队”的说法,今天到了检验这个说法的时候了。


 

Sunday, October 17, 2021

第176章 保持距离

 《魅羽活佛》176 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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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同陌岩回到住处时,已是第二日凌晨。芙玲派来的那两个做饭洒扫的仆人正在厅里焦急地等候。

“夫人你们可回来了!”女仆松了口气,迎上前来。先带着赞叹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一番魅羽,又好奇地瞅了瞅陌岩。魅羽身上穿的还是那条大裙摆蓝礼服,先前在皇家宴会上招摇过市时毫不怯场,这时被女仆盯着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陌岩在进屋前已显了形,这之前同女仆还没照过面,二人互相点头致意。

女仆又冲魅羽道:“这些日子外头不太平,还以为夫人和先生出什么事了呢。芙玲夫人请二位今晚过去吃饭,到时会派车来接。”

仆人们走后,魅羽上楼胡乱洗漱了两下,就回自己屋睡觉。她已经一天一夜没阖眼了,困得嘴眼歪斜,满以为一沾枕头就会昏睡过去。不料心烦意乱、口干舌燥,就是睡不着,想是宴席上的食物滋味过重。于是起身出屋,去楼下喝水。

经过书房的时候,见里面亮着灯,陌岩不知在桌边做什么。在龙螈寺的时候他就有睡前读书或写字的习惯,无论多困多累,似乎不摆弄两下就无法入睡。他此刻穿的是境初在兜率天度假时买的灰蓝色衬衣和褐色长裤,质地绵软。短发比那时长了不少,该剪了。

先前陌岩隐身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脑海中的他还是龙螈寺那个和尚。现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境初,忆起境初对她的种种好,以及她在他病榻前许下的承诺,心窝处便如被锥子钻了一下,严肃警告自己要同陌岩保持距离。

来到楼下厨房,从保温瓶里倒了杯热水喝了。顺手又拿起只杯子,装满热水。眼睛瞥见一旁的茶叶罐,伸手抓了把茶叶正要放入杯中,一想不对,这么做会不会显得太过关心了?于是将手中的茶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把热水倒掉,端起凉水壶重新灌满水杯,捧着上了楼。

“师父,这里有杯凉开水,爱喝不喝,”她边说边走进书房,将水杯搁到桌上,也没看他,转身出门。

“小红,回来一下,”他叫她,“我有事问你。”

魅羽站住。小红?哦,莫非他在佛国的时候给他的小红鸟,也就是她的前世,起名叫小红?好吧,既然她是七仙女中的红衣仙女,这辈子大部分时间也穿的红衣服,那叫这个名字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回到书房,在靠门的一张椅子里坐下,不带感情地望着他。俊俏鲜明的五官同记忆中的境初一个样,然而那双泛蓝的眼睛却是另一个人的。境初虽然比她大十几岁,经历并不复杂,他看她的眼神向来是种纯净的温柔。而陌岩的眼睛乍一看是淡泊,如同水面上凝的一层冰。至于冰层下方有什么、有多深,就不好说了。

“师父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知道你累了,只问几个简短的问题,不会太久。我惯于在睡梦中想事情,这几个问题不弄清楚,思绪会越理越乱。”

睡梦中还要想事情?那还睡个什么觉啊?魅羽替他抱不平。

“魅羽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啊?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是我兮远师父给起的,他当时还做了首诗。”

“诗?”陌岩的神态专注起来,“还记得是什么诗吗?”

“这个嘛,”她略带歉意地说,“原先一直在嘴边的,最近这些日子杂事太多,让我想想啊……凌霄有奇鸟,巧兮魅兮,姹羽芬兮。佛光四沐,合云而居。

陌岩听后,点点头。“看来,你的兮远师父了解你的前世?”

对哦,魅羽心道,凌霄指的应当是玉帝办公所在的凌霄宝殿,代表天庭,而佛光四沐自然说的是佛国。魅羽鸟正是从天庭被燃灯要去佛国的,兮远居然连这都知道?不过,这有什么紧要吗?

这时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关于我这次下凡渡劫,据说佛国和道门打了个赌,你可有耳闻?”

******

关于那个赌,魅羽记得寒谷道长曾对她说过,佛国和道门每千年做一次决定,由谁来掌管六道。陌岩下凡那时候,距下一个千年回归日只有三十来年。于是燃灯同元始天尊打了个赌,只要陌岩在这次下凡中能找到老婆,下一个千年就由佛门话事。

为何会打这么个赌?据说别的神佛每次下凡时,都会借机体验凡人的生活。独独陌岩佛陀在过去的二十三次渡劫中,二十三次还选择当和尚。用燃灯的话来说,“对和尚这个职业是真爱”。所以元始天尊不认为这第二十四次会有何不同。

现在魅羽也明白,为何燃灯肯接这个赌了。那是因为当时当日的陌岩已与往昔不同——他和他养的小红鸟好上了。陌岩下凡后过了十几年,燃灯把魅羽也送了下去。

这番手脚自然瞒不过道门,于是才会出现寒谷到兮远那里求亲,希望将魅羽嫁给徒弟乾筠一事。天尊们认为乾筠出身名门,和魅羽同为道门新秀,兮远和寒谷又是过命的交情,可谓门当户对。更不用说乾筠是内定的下一代玉帝接班人,这步棋走得可谓万无一失。

谁承想来自鬼道贫民人家的魅羽,对“未来的王母娘娘”这个人设丝毫不感兴趣,宁愿留在破庙里给和尚当老婆?真是气坏了道门上下,以至于灵宝天尊还将魅羽捉去,欲置她于死地……

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陌岩还在等她回复,忙说:“听人说起过,知道个大概吧。”

陌岩并没有追问,转而说出他的第三个问题:“当年你兮远师父送你去龙螈寺,目的是什么?”

魅羽头大,这家伙为何思维总是如此跳跃?便如实回答:“是去帮龙螈寺赢得殿试和曼珠沙华,再把宝花偷回来。”

“偷到了吗?”

她一怔,这怎么说好呢?她离开龙螈寺的时候陌岩正病着——哦对,是在装病。反正她是计划着空手离开的,回到鹤虚山才发现行囊里被人塞了那朵曼珠沙华,是他送给她的,不算偷。

“嗯,任务完成了。”

此话一出口,魅羽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当时兮远曾向她解释过,这件任务难度大,七个姐妹中交给她来办最合适。然而现在回头细查,尤其是结合陌岩的头两个问题,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兮远既然知道她上一世同陌岩的关系,也应当知道元始天尊和燃灯打的那个赌——因为寒谷知道——为何还要将她送去陌岩的身边?都道姻缘前定,这不是存心要拆道门的台吗?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问陌岩:“师父,你是在怀疑我兮远师父?”

“怀疑谈不上,”他平和地说,“我不过是不喜欢凡事被人蒙在鼓里。”

得,魅羽心道,她瞒着他的事还多着呢,还是少说两句为妙。“师父,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

却见陌岩端起桌上那杯凉开水,叹了口气。“水冷点儿热点儿无所谓,好好的茶叶干嘛扔掉呢?”

这个问题魅羽只能装没听见,快步走回自己的卧房。

******

睡了大半日。快到午夜的时候,芙玲果然派了马车过来。魅羽起床洗脸,从随身携带的衣物中挑了件最低调、最老气的青花裤褂,换上。故意不施脂粉,将长卷发在脑后挽了个老太太髻,插上根木簪。脚蹬布鞋,来到院子里。

芙玲派来的敞篷马车有两排客座,每排都能坐两三个人。然而魅羽心意已决,要跟陌岩保持距离分开坐,便请他先上车。

“师父,你坐前面,”她恭敬地说。

陌岩斜了她一眼,没吱声,轻步跃上车,在后排坐下。“还是你坐前面吧,”他似笑非笑地说,“你看起来更德高望重一些。”

马车上坡又下坡,穿过各种新老街道,最后来到一大片静谧的城区。这里的楼房与首府其他地方的建筑有所不同,四面都有窗户,只不过朝西南方向的窗外支着棚子,将直射的日光挡住。建筑结构宏伟坚固,楼与楼之间相距甚远,被重重植被和院墙隔开。由于日晒时间短,植被都是针形叶。路灯照耀下的马路宽敞明亮,虽然基本上见不到行人。

世界真大呀,魅羽暗叹。原先住在龙螈寺的时候,知道很西的西边儿有这么个国家,但在她的意识中就是一个模糊的小点。来了之后才发现竟如此广阔,也住着这么多居民,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文化历史、社会结构、恩怨情仇。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回身问后排的陌岩:“师父,佛国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是在六道中的某处吗?”

听她问起佛国,陌岩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怎么,你想回家了吗?”

家……回家?

她的目光望向漆黑的远方。在不知位于何处的一片土地上,她同他有个“家”,是吗?那定然是处干净温馨的所在。她每天只管吃喝玩乐,晚上也不知是睡在窝里还是笼子里。他则要喂她吃的,教她数学,还得清理她的屎。

然而对他来说,她终究只是用来解闷的宠物,离男女之情还差得远吧?没了她这只鸟,再养只新的就是了。身为佛陀,他应当有化身千千万,寿命无穷尽。随时都可以在境初的身体外再变个人身出来,回他在佛国的家里一只接一只、没完没了地养各种宠物,办个动物园收门票都行,她酸酸地想。

“佛国不在六道之中,”耳中听他说道。

“有动物园吗?”她问。

“什么?”他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怪怪的。”

魅羽意识到自己失态,收拾心神,咧嘴一笑。“没什么,我是想到居然同佛陀们一起生活过,倍感荣幸。”

正说着,夜空中飘起毛毛细雨。车夫停车,走到马车后方,为二人将座位上的布篷支起来。等马车再次启动后,陌岩忽然轻笑了一声。

“荣幸?记得你刚来佛国不久,每个月初会有一位佛陀在银花树下说法。别的鸟停在那棵树上都是为了听课,独独你专门对准了人家的光脑袋,看谁不顺眼就往下掉鸟粪。佛陀们自是不会和你这只小鸟计较,还是我师父在树下支了把遮阳伞,众人才得以免受你的污染。”

啊?魅羽脸红到耳朵根儿。自己原先有那么皮吗?若是有天她以大姑娘的身份回去,可没脸见那些曾被她污染过的佛陀。

******

朗顿家族在首府有座一眼望不到边的庄园,园内分散地盖了大大小小十几栋楼。马车进入庄园后,绕过几个修剪齐整的花园,来到芙玲夫妇在东南角的一座青灰色三层楼前。正门口是个游泳池,二楼有个丈宽的露台,一条滑梯将露台与下方的泳池斜斜地连在一起。

从湿冷的午夜步入四处燃着炉火的室内,魅羽心中有种不真实的温暖之意。可以说,她先前待过的大部分地方都是群居性质的,包括同师姐妹们一起长大的鹤虚山,成年后住过的龙螈寺、修罗军营、天庭。像这种独门独户的民居,也只有境初和百石那两处,虽然豪华,但没有女主人,更谈不上小孩,同眼下的芙玲夫妇家感觉便很不一样。

长椅上随处可见奇巧的织物和带着婴儿牙印的玩具,橱柜中、桌台上摆着精良的瓷器银器、糖果糕点。墙上挂着一幅幅颇有年代的油画,偶尔会探出个顶着长角的鹿头。一只形态逼真的玩具棕熊趴在客厅楼梯的一侧。

芙玲原本就是副白皙柔和的长相,现在经过了几天的修整,看着比在旅途劳顿中初见时要年轻。怀里抱着的女婴允佳也似乎胖了些,看到魅羽就伸出双臂要她抱。魅羽欢快地将她接过来。女婴显然已被母亲喂饱了,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咬魅羽的脖颈吸血。戴着小白软帽,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东看西看,口中呼出的热气把魅羽的肩头弄得有些痒痒。

芙玲虽在火车上见过陌岩的面,他那时还处在昏迷状态。此刻互通姓名后,芙玲笑着说:“先前魅羽告诉我,你是她未婚夫,那时你还病着。想不到这么快就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你俩可有计划何时办婚礼吗?”

啊,魅羽面上一阵窘迫。陌岩倒是神色如常,快速扫了她一眼,语带双关地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芙玲家的主餐厅很大,能坐三四十人。因为今晚只有两位客人,便在一侧半圆形的小餐室里摆了桌酒席。菜都上齐后,芙玲的神色中却添了些许不安。据她说罗郡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出门的,照理早就该回来了。魅羽知道,他们这样的家庭最注重待客之道,既然晚上约了客人,断没有逾时不归之理。

三个大人吃了会儿菜后,允佳变得不耐烦起来,被奶妈抱走了。等仆人都退下,芙玲冲魅羽说:“昨晚在皇宫宴会上的事,我已听闻。真的要感谢魅羽姑娘替我们家族出头!”

魅羽笑笑,没答话,却听陌岩道:“当前的形势,夫人万不可掉以轻心。依我看,陛下虽然一心为民众谋福祉,白家人却是只在乎眼前的利益。好不容易给他们逮住这次机会,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所言极是。”

又聊了几句,听到允佳在隔壁屋的哭声。芙玲离席去查看婴儿,陌岩方才压低声音同魅羽解释:“昨晚你将公式的最后一个字符隐去了,我知你是一片好意。不过恐怕他们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公式补全。”

“啊?”魅羽心一沉,“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等式两边的单位必须相符。”

“单位?”

“是的。等式左边既然是频率,右边各项消消减减,最终得出的单位必须是某段时间之内的次数。现有的选项其实并不多,他们不难一一排除,找出那个符号。你当时若是把等式右边开头的数字系数涂黑的话,倒是能让他们费一番功夫。”

数字系数,说的是那个82吗?她问:“是因为系数本身没有单位,只能代表大小?”

“对。”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82也算物理学中较为不寻常的一个数字,迟早会被试出来。”

这样啊,魅羽沮丧地想,文盲真可怕。

这时芙玲抱着允佳回席,一只手揉着女儿的额头,大概先前摔着了。小允佳嘟着嘴,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显然心情不好,当然也不排除是被母亲的焦虑感染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紧锣密鼓的雷声如命运的车轮般由远及近朝这边驶来。罗郡还没回家,在当前这个节骨眼儿上,魅羽不难想象芙玲有多担心。

“让我抱抱小公主,如何?”陌岩突然提议。

芙玲怔了一下,小允佳也像是明白他的意思,呆呆地隔着桌子望过来,像是发现了一样新奇的事物。直到陌岩把她接过来搁到腿上,依然仰着头,鼓着脸蛋望着他,口水在嘴角汇成一条小溪。半晌后终于咧开嘴笑了,两只棒槌般的腿欢快地踢起来。同桌的两个女人也跟着笑了。

是吧?有他在身边,无论谁都会感到很安全。

“不知陌岩先生在家乡是做什么的?”芙玲问。

陌岩考虑了一下,答:“先前在寺庙里做和尚。”

“哦?”芙玲像是吃了一惊,随后轮番看了看二人,释然道:“是了,魅羽姑娘人美又仗义,就是佛陀遇上她,都值得为她还俗。不知今后二位是打算在这里定居呢,还是回家乡……”

魅羽的心乱成一团麻。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余下来的这两个月她又该如何同他相处呢?她这辈子大概只剩这段时光能同他再续前缘了,还要时刻警告自己不能逾越。再这么下去都快精神分裂了……

“小红,你说呢?”突听陌岩问她话。

“啊?什么?”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张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我是问,你觉得在当前的形势下,什么最紧要?”

“保持距离!”

四个字不经大脑、清脆滑溜地脱口而出。


 

 

Wednesday, October 13, 2021

第175章 被焚的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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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皇家宴会所打的旗号是为瞿少校的援军接风,可明眼人一看场面就知道,这首先是白家和荒人联手压制朗顿家族的结盟宴。恐怕整个宴席的客人中都没有朗顿家的人被邀请前来。

魅羽这个“包打听”在安顿好陌岩之后,就开始跟同席的一个白家军官套近乎。她原本就是副妩媚又喜相的模样,再加上嘴甜,阅历丰富,没多久就跟对方混熟了。

“哦,夫人居然在修罗军中任过职?”圆脸军官不可置信地问她。此人皮肤白嫩,五官轮廓较为柔和,看着比同坐的另两个军官好说话,所以被魅羽挑中。

“是啊,两年前入伍的。后来在抗击夭兹人的战役中立了点儿小功,弄了个芝麻大的军衔。”

修罗军一向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天下,魅羽官封中将,那可不是小官,前前后后收获的特等功、一等功更是不胜枚举。只不过如实道来怕吓到对方,不利于套近乎。

“说起从六道外来的那些夭兹巨人,”她边说边给陌岩的盘子里添了块豆糕,“我们打得可真是辛苦,修罗军在历史上都没有打过如此艰难的仗。我来贵国虽然没几天,可也多少目睹了你们白家军的风采,可谓个顶个地一表人才,在整个六道中算数一数二的了吧?我心里就想啊,要是能请贵军去前庭地助战,那肯定是所向披靡,不出几天就能把那帮小崽子给轰出去,是不是?”

她这番话说完,不仅圆脸军官的脸上露出笑容,他那两个一直板着脸的同伴也放松了神色。魅羽猜,这几日瞿少校的兵从无所有处天带来了先进的武器装备,白家军定然相形见绌。叫魅羽这一夸,白家人在瞿少校面前算是多少挽回了一些颜面。

“真够没品的,”瞿少校在她左耳边小声嘀咕道。

“确实没品,”陌岩在她右耳边轻声附和。他修为高,估计在场任何人的话想听都能听见,瞿少校则听不到他说的。

魅羽一向脸皮厚,别人夸她还是损她都不当回事儿,别人骂她会被她当场骂回。当下也不理会身边二人,自顾自地问对面:“我看这首府中到处是你们白家兵,禁卫军就是你们的人,对吧?为何我听别人说,你们一直在北方居住?”

“我们不是禁卫军。先前曾有大批乌管兽包围首府,禁卫军为保护皇室和民众牺牲了大半。我们这才应陛下之邀,前来替换他们,维持秩序。”

原来如此,魅羽心道,这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来了猛兽?多半是那些荒人在捣鬼,让白家军借机占领皇城。

“却不知,这乌管兽是何种生灵?”

“别问,”陌岩轻声阻止,然而魅羽话已出口。怎么,这乌管兽还问不得吗?

“是种……”圆脸军官一副被恶心到了的神情,“有点像乌龟,但比乌龟跑得快多了。背上背的不是硬壳,而是几十条密密麻麻竖起来的管子。每只管口中藏有一圈细小的毒牙,只要沾上人的皮肤就咬破了吸血。人被毒得没有反抗力后,会被它背在身上四处跑,所有的管子一齐吸,直到吸成一幅破麻袋后才扔掉。”

哎呀妈呀,魅羽听得起了一身鸡皮,不愧是嗜血国的猛兽啊。大概陌岩已经在她买的那几本书里读过了,所以才不让问。然而既然禁卫军对付不了这东西,同为米高贝人种的白家军又是怎么制伏的呢?多半是被第一批随瞿少校前来的高科技军队灭掉的吧?再厉害的猛兽也敌不过那些激光炮、散弹枪啊。不过这种长盟军威风灭自己锐气的事就不提了。

只是瞿少校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帮忙?他们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呢?

******

这时整个大厅安静下来,人们纷纷站起身。魅羽随人们的目光朝入口处望去。

首先入内的是一对夫妇,男人应当是西蓬浮国的皇帝了。与南阎不同的是,皇帝身上的袍子不是金黄色,而是深红色为底,领口袖口有黑色条纹,肩膀处镶有铜色软甲。皇帝大概六十多岁年纪,有着深邃的双目和修剪得很艺术的胡须。短发,没戴王冠。原本魁梧的身材被罩上繁琐的衣饰,让他用魅羽的话说就是——所占空间极大。

陪在皇帝身边的是个一身白色礼服的贵妇。年龄藏在常年的精心保养与浓妆之下,还真不好说。也未佩戴任何王冠,发髻高高地盘在脑后,嵌着闪亮的珠饰。笑容则比珠饰还要明媚,将女主人的优雅与尊贵发散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皇帝身后跟着的那个人,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畏惧,连魅羽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都不例外。此人从夜色中步入大厅,似乎将天地间所有的漆黑与肃杀都凝于一身,带进这杯盏交错的欢乐场。以至于半晌过后,魅羽脑海中对此人也只有一种模糊的敬畏,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又或者眼睛看时知道是什么样,眼神一移开就记不住,你说奇怪不奇怪?

“哎,那人是荒人的国王吗?”魅羽悄声问圆脸军官。

“荒神。”

啊?还真有荒神啊?先前在大路上那个荒人以荒神的名义起誓时,魅羽还以为就是个宗教信仰中的神灵。

这三人入内后,魅羽随着众人一齐朝入口的方向行礼。在座的原本有一部分是荒人中的重要人物,早已离开座位,朝着荒神跪地叩首。魅羽不知为何总觉得荒神对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了如指掌,包括她在内。她曾听兮远说过,一个人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就能让身边的修行者产生类似的感觉。

至于此人能否感知到陌岩的存在,她就不确定了。陌岩作为佛陀,原本有五个魂。现在当中一个被燃灯带走了,修为应当不及佛陀那时,但比魅羽熟悉的那个龙螈寺堪布貌似要厉害得多。

皇帝夫妇同荒神入座后,侍者给每桌的客人添满酒。皇帝随后起身致欢迎辞,先是感谢了外来客瞿少校和他的部队,同白家军一起剿灭乌管兽群,保护了首府民众的安危。瞿少校起身回礼。

“敝国请少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皇帝又用一种解释的口吻向众人说,“我西蓬浮国历来居于玄黄山以西,受昼伏夜出的限制,不能如其他世界的民众那般来去自由。外人视我为吸血恶魔,诸多鄙夷。然而我族天生如此,无从选择,何罪之有?”

明白了,魅羽在心中暗道,怪不得皇帝肯和无所有处天人结盟呢,八成是被那个“集体越境”的理念给忽悠了。

耳中听着皇帝的话,眼睛盯着瞿少校酒杯里血红的葡萄酒,突然想起一件事。糟糕,已经超过一整天没有给陌岩喂血了。当下不敢再耽搁,问侍者要了只空酒杯搁在身前,用大汤碗挡着。抬着头,貌似在神情专注地听皇帝讲话,实则悄悄将手腕上缠着伤口的布条解开,往杯中注血。

又听皇帝说道:“然而只要身居六道,就世世代代被这肉身所限。佛祖说过,众生无始劫以前便已成佛,只因迷失了本性,误入六道,以假做真,才无法找回原先那个圆满的自己……”

在座众人听得频频点头。魅羽心道,身为嗜血王国的君王,居然还懂佛教,真是出乎意料啊。眼瞅着血已流了小半杯,自以为做得隐秘,可她忽略了一件事。嗜血人若是嗅到鲜血,便如猫嗅到鱼腥味,但凡周遭空气中混入了丁点儿鲜血的气息,他们便能知觉。

只见同席的三个军官齐刷刷地望向魅羽的酒杯,目光中带着难以压制的贪婪。连附近几桌的客人都纷纷转身,有一桌荒人望着魅羽的眼睛都红了,尖牙从口中露出,像是随时会一跃而起,朝她扑过来。

不至于吧?魅羽望着这些蠢蠢欲动的嗜血者,心中叫苦。她倒不是怕和人打架,只是这样一来皇室举办的这次宴席就被她搅合了,还怎么安安静静在这里度过余下的两个月?更不用说有可能给正在经历困境的朗顿家族雪上添霜。

却见陌岩面前的大半杯果汁自己离桌而起,呼啦一下倒进她手中的杯子里。这么一来,鲜血被两倍多的果汁稀释,气味立刻减弱了许多,四周的嗜血者也相继回复了平静。

魅羽松了口气,将杯子推到陌岩面前,重新扎好腕上的伤口。记得在鬼道雅宣阁的时候,自己就曾做过“血雅”,专职喂客人喝血酒,当时还把乾筠那帮道士们给吓了个半死,呵呵。

“恶心,”陌岩在她耳边轻声道。

魅羽低头,见杯子被推回来了。怎么她的血很恶心吗?这黄澄澄的果汁里掺了些红颜色,鬼道出身的她倒不觉得如何,但像陌岩这种有洁癖的人可能确实受不了。然而在这里的两个月她必须每天给他喂一次血,否则被唤醒的阿赖耶识随时都有可能重入沉睡的状态。真要那样的话,她也不想活了。

于是从桌上抓起一把餐刀,对准自己的喉咙。

“干什么呢你?”另一侧的瞿少校低声斥道,“有完没完?真是没有一刻安生。”

瞿少校话音刚落,那杯果汁就被喝了个精光。

******

再凝神倾听皇帝的致辞。果然不出所料,皇帝为了臣民们永久摆脱困境,重新做“人”,愿意协助无所有处天人推翻六道,集体越境。

“陛下,”一个浑厚的声音不知从大厅何处传来,就像苍穹背后的上帝在开口说话,又像每个人在自己心中做灵魂发问。然而魅羽不用看也知道,必是荒神无疑。抬头望向那个漆黑高大的身影,依然是如梦如雾、看不真切。

“不知荒神大人有何指教?”皇帝客气地问。

“毁掉六道并非难事……”

这口气!魅羽心道,果然是神祇。

“然而集体越境是否可行,还需真凭实据。不知瞿少校那个天界的人,在这方面已有多少进展?”

瞿少校像是早有准备,站起身道:“进展嘛,多少有一些了,说来话长。在下不欲过多妨碍陛下的宴席,可否散席后告知?”

魅羽心说,这应当就涉及到瞿少校来西蓬浮国的真实目的了吧?景萧说过,西蓬浮国是至阴之地,难道集体越境也和这个有关吗?瞿少校显然是碍于太多人在场,要私下告知缘由,到时也不知会不会允许她旁听。

荒神闻言,便坐下不再开口。仆人们上了菜,宴席上的客人开始随意聊天、大快朵颐。西蓬浮国离海很远,席上没有海鲜,以飞禽走兽居多。魅羽并非纯素食者,然而有陌岩在旁,她也就只捡些蔬菜和谷物来吃。好在这里的素菜做得也比较香浓。

“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席上响起。

众人安静下来,看来今天的宴席吃不囫囵。魅羽循声望去,见一个身上挂满奖章的白发老臣站起身,颤悠悠地冲皇帝说:“往日这宴席上,少不了朗顿家族的身影。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还请陛下给个说法。”

他这一开口,大厅里嗡声四起。这种多少年来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家族,自然有不少朋友。

皇帝未答话,一身白色礼服的皇后站起身,和蔼地冲老臣说:“莫逸侯爵,朗顿家族多年来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皇室成员无不感激。这干实事的人嘛,难免会时不时犯些小错,陛下宽仁大度,也从不与之计较。然而最近两年,许是杂务繁多,漏洞频出。别的倒也罢了,皇家图书馆一向由朗顿家管理,最近却毁之一炬,委实让人心痛。”

皇后说到这里,手捧心窝,的确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魅羽心中暗笑,心道你平日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来美容护肤,还有空读书?

“这失火一案,还未查出罪魁祸首,”先前发问的老臣又道,“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些书就抹去一个大家族多年来的贡献。”

“这事儿要是搁往常,也许无足轻重,”坐在皇后身边的一个白家军官站起身,说道。此人与皇室同桌,看眉眼又与皇后有几分相似,搞不好还是亲兄弟,那应该是个亲王吧?

“然而瞿少校此次前来,正是要借当中的一本书。须知我西蓬浮国历史上曾出过一位物理奇人,炎旭,其著作不仅让当世同行们望洋兴叹,连后世甚至其他天界的学者们都推崇备至。”

魅羽能感觉到,身边的陌岩在全神贯注地听。

亲王接着说:“目前已知炎旭有三本文集被广为流传,然而还有一本绝本,只保存于皇家图书馆内。因内容太过高深,借阅的人一向不多。据说里面有一条公式,刚好同瞿少校的集体越境有密切关系。现绝本被焚,我等因而不能早日脱离苦海,说朗顿家是民族罪人,不过分吧?”

******

亲王坐下后,大厅中又是一片嗡嗡声。

“问,”陌岩在魅羽耳边轻声道。

魅羽于是抬高嗓门,“到底是什么公式这么厉害啊?”见包括身边的瞿少校在内,无人作答,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速度与加速度的关系吧?呵呵,果然高深。”

亲王闻言坐不住了,又起身道:“那位夫人莫要说笑。不怕告知你听,是临近的不同粒子之间超弦共振频率的计算公式。”

什么?关于这个超弦理论,魅羽读过一些极为浅显的科普文。知道那些叫弦的小东西都是在不停振动的,怎么临近的弦还能共振吗?

“我会,”陌岩在她耳边说。

“原来是这个公式啊,”魅羽冲亲王点点头,“巧得很,我就知道。”

瞿少校转过脸来,横了她一眼。

“怎么了?”魅羽冲他说,“少校请我来吃酒,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亲王将信将疑地说:“那可否请夫人写出来,让我们观摩一下?那个公式虽然没人记得真切,可大致辨别一下真伪,敝国中还是有人办得到的。”

于是亲王一面吩咐人给魅羽送来纸笔,一面派人去请专家。魅羽手握钢笔,望着桌上的白纸,忽然一阵紧张。她没会错意吧?要是陌岩不帮她写,那可就糗大了,她连频率的通用符号都不知道。

正瞎想着,一只看不见但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了她拿笔的右手。令人酥麻的电流随即从她的右臂散布开来,让她的右半边身子动也不能动,如同得了半身不遂。可千万别出汗啊,她祈祷着。然而手背上的皮肤像是被火烤着一样,越来越湿热。当然,也可能是他在出汗,她没脸没皮地想……

待那只手移开后,她才注意到纸上多的那行字,都是些奇怪的符号。想了想,将最后一个符号框起来,小心地涂成全黑。随后递给在桌旁等候的专家,同时发表声明:“呐,我先说下啊,关于这个公式为什么是这样、这些符号都代表了什么意思,我是不会做解释的。都白纸黑字写给你们了,还看不明白的话,趁早出局,这不是你们玩得起的游戏。”

专家望着手中的纸张,先是皱了皱眉。跟着眼珠向外凸,不可置信地望望魅羽,再低头细看公式。“不可能!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你这么小的年纪,不可能自己想出来。”

魅羽不做声,向外平摊双手,一副“自己笨,别不认”的神态。

“不对,”专家又说,“这最后应当还有个符号,怎么被涂黑了?”

魅羽神色严肃地望着面前的空气。“如果陛下承诺不再问罪朗顿家族,两个月后我离开贵国的时候,自会告知这最后一个符号。”


 

 

Friday, October 8, 2021

第174章 看不见的客人

 

《魅羽活佛》174 看不见的客人

 

军车继续沿着缓坡上行。身边骤然多了个隐形保护神,魅羽的牢狱之灾变为旅游观光,心情大好。

“喂,你带照相机了吗?”她问身旁板着脸的瞿少校,说话的口气就像对方是她的俘虏一样。“难得栽在我手里一回,拍照留个念,也好教育子孙后代们不忘前耻、踏实做人,嘿嘿。”

代表死神的太阳终于西沉。时不时能看到停在路旁的军车,和踏着长靴四处走动的军人。离皇宫渐近,士兵的数目也越多。一部分身着蓝黑色军服,式样简洁新潮,佩戴先进的武器,显然是同瞿少校前来的无所有处天人。

另一拨穿着设计繁琐的白色军服,刚刚才摘掉防护面罩,应当是本国嗜血人,但整体比南部首府的民众要高大彪悍得多。腰间挂着刀,胸前一排金灿灿的扣子。两拨友军之间保持着距离与警惕。

魅羽想起上午在便利店老板娘那里打听到的情况,说朗顿家族和白家是西蓬浮国的两大势力。既然被她救走的犯人是朗顿家的,那这些白色军服的本国兵应当就是白家的兵了。然而皇城原本没有禁卫军吗?

一行人到了皇宫入口处,前方是一群高耸入夜空的尖塔型建筑群。青色的大块砖石为墙,黑色的屋顶镶着华丽的金边。细看这些金边,原来是一排排倒挂着的金蝙蝠装饰物,被地面上晃动的灯火忽映得要飞起来一样。殿宇的窗户比民居的要大,不过西南一侧的墙壁上照例没有窗。城堡中央有座黑石峰。山并不算高,寸草不生,一条血色瀑布从半山腰倾泄而下,像巨人吐出来的舌头。

望见驶来的军车,一队穿白制服的警卫将皇宫入口挡住,当中有三人朝瞿少校的敞篷车走来。司机出示了一行人的通行证。

“这位姑娘是……”一个警卫问。

瞿少校道:“她是个对陛下十分重要的人,来这里——”

“白吃,白喝,又白住,”魅羽插话道,“外加看大灰狼如何装小白兔。”

瞿少校瞪了她一眼。警卫显然也听得出她话里那么多“白”字的讽刺之意,然而毕竟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事,只得挥手放行。车子在皇宫里东拐西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这里应当是瞿少校的下榻之处,门口的大铁门前有他的亲兵守着。

“带我来皇宫做什么?”魅羽边下车边问,“我说了,想拿我来换铮引不可能。”

“丫头,不要着急。先看看我手中都有什么牌,再决定你是否玩得起也不迟。”

魅羽跟着他入院,见大铁门在身后关上,一阵不安夹在夜风中袭来。陌岩也进来了吗?先前在车上她怕人看出异样,一直没敢再去触碰他。会不会他并没跟来,一早在中途下车了?也可能车上那个隐身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又或许他压根儿就没醒来过,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陌岩佛陀。他的躯体和灵魂现在还在芙玲的住处昏睡,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这么想着,环顾夜色下空荡的庭院,突然间有些记不起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为什么要来这里。

就如同还在鹤虚山、兮远门下的那些日子。白天她是她,同师姐妹们一起修道习武、嬉笑打闹。但在夜晚刚刚睡去的时候,或者清晨将醒未醒之际,她会觉得自己变小了,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一双柔软的手捧着。偶尔会有只指头很轻、很轻地抚过她的羽毛。如果她那时睁眼的话,定然能看到桌上静静燃着的油灯,和灯旁的书卷、纸笔。只是她总是睁不开眼……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站在房门口的瞿少校转身,遥遥冲她问。

“啊?”魅羽瞪眼望着他,“你……是谁?”

瞿少校一副要被她气炸了的样子。

就在这时,她的左手心里突然多了样东西。用手指搓了搓,像是颗石子儿,滑溜溜的,带着不属于她的体温。她侧头望了眼身边的空气,脸上绽放出孩子的笑容,冲瞿少校说:“少校你好啊!我来了,我这就来。”

“有病要治,”瞿少校嘟哝了一句,转身进屋。

魅羽一边朝屋里走去,一边偷偷将石子儿收入袖中。等将来有一天,她再也找不见他的时候,就拿出来瞅两眼,至少能确定他曾经存在过。

******

“你看看这个,”在一张圆桌边坐下,瞿少校将一块扁平的长方形事物搁在她面前。

魅羽知道这是电脑的一种。端起来细看,屏幕被分割成上下左右四块,每块显示的影像应当是位于某处的实时监控。当中两个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某军事基地,有载着巨型弹头的发射车在夜色中缓缓驶过。另两幅画面她熟悉得很——那一座座傍山而建、金顶蓝墙的殿宇在夜色下酣睡,是蓝菁寺。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答应帮忙,你就把蓝菁寺也夷为平地?”

他点点头。“你有个师兄在那里做堪布,我听说景萧目前也带着徒孙们去投奔了。”

哼,还好意思说?魅羽正打算将电脑还给他,忽然注意到影像下方的任务栏,心中一动。这是瞿少校的私人电脑,对吧?里面说不定藏了不少军事机密。既然落入自己手中,岂有不翻翻就还给他之理?

“想轰就轰呗,随便,”她嘴上说着,用眼睛锁定一个文件夹,暗调天地之气点开。早在半年前她就可以用天地之气操控剪刀,点几下电脑屏幕自是不在话下。

“你以为我下不去手?” 瞿少校显然没料到她的回答。

“别误会,我相信你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啊,这是张基地分布图。除了在四天王天和玄沼那两个基地,这些坏蛋们还有五个基地在六道中的其他地方。每个基地旁边有小字标着兵力和重要武器装备……妈呀!

瞿少校的双目中射出两束奇特的光,像是要把魅羽从里到外看个透亮。“我们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多,”魅羽说,同时在心里补充道,不过此刻正在增多。

她对那个“集体越境”了解得虽然不多,但若要拖延时间,就得虚张声势唬住对方。不过也不能老盯着屏幕看,于是放低电脑,望回他。“我只知道,我们龙螈寺是千古名寺,却被蓝菁寺给后来居上了。说完全和风水无关,很难让人置信吧?”

“你是担心,我们轰坏了那里的风水?”瞿少校的神色还很镇定,但语气已经有些动摇了。

“地上的风水你们自然不关心,这天上的风水嘛……”

大魅羽在紫幽格的幻境中见过几年前的瑟塔寺,知道这帮人在寻找天脉汇集地。境初也曾告诉过她,蓝菁寺是五条天脉汇集处,而空处天的天荫湖则是七条天脉汇集处,难怪那个湖在危难时刻救了整个天界。

“天上的风水怎么了?”现在瞿少校已经不掩饰他的紧张了。

魅羽话锋一转,下面这番话倒是要费费脑子。“须知天与地都是由混沌所生,如光与影,又如硬币之两面,不可分割。蓝菁寺的天脉在空中汇集,直转而下,消失于寺庙下的土地。你把寺炸了,会不会打乱天脉?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试试看。”

说着又低头看屏幕,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哇,这份名单记录的应当是六道中被收买了的名人政要,当中有个“张坚”,那不是玉帝的俗家名吗?果然。可惜了,其余的人名她既然不认识,也就很难记住。

******

瞿少校长长地呼了口气。“不需要动天脉,那间庙里的几个人我还是动得了的。”

“难怪你们忙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毫无进展,”魅羽轻蔑地说,“只会感情用事,抓不住重点。”

“女侠有何指教?洗耳恭听。”

“以我对你们这个集体越境理念的了解与推测,你们是想推翻六道与六道之上的高维世界,让所有人一起‘飞升’。先不说这个理念是否行得通,到底是谁创造的这一切,你们知道吗?即便这个问题不重要,世界是怎么被创造的,你们弄明白了吗?”

说着,她拿手敲了敲电脑屏幕,顺便又打开一个文件夹。“假设你用这部电脑造了个虚拟世界,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你是如何向这个世界输入指令,并查知它当前的状态的?需要输入输出的接口与通道,对吧?也许天脉的作用,便在于此。”

魅羽的这个理论,完全是即兴编造的。然而话一出口,瞿少校就露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让她心中忍不住暗笑。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接着编,“要想离开这个虚拟世界,是不是只能顺着天脉这些通道?蓝菁寺建寺以来,出过不少悟道的高僧,会不会就是顺着这些通道跳出六道的?”

说到这里,胸中忽然起了个疑问。天庭在六道这个大轮子的中心,这她不仅知道,而且去过。佛国呢?佛国的位置在何处?嘿嘿,这个问题看似玄妙,然而此刻自己的身边不就有一位隐身的佛陀吗?明天问问他吧,她得意地想。

等等,这个文件夹里都是照片,而且看日期是二十年前了。好奇心起,便随意打开了几张。照片有的是一男一女,但多数拍的是女人自己。男的自然是瞿少校,那时的他估摸着三十岁左右,比现在多了些阳光气,爱笑,爱做鬼脸,还挺讨人喜欢的。女人是那种健康活力的美,扎着马尾,不施粉黛,似乎特别喜欢户外运动。

这就奇怪了。这俩人年轻的时候不仅是情侣,还特别恩爱又相称的样子。为何上次在兜率天同五十来岁的瞿少校度假的,却是个年轻女子?照片里的女人呢?后来分手了,还是因为什么缘故去世了?

灵机一动,她将日期最近的一张照片打开。是座坟墓,建在阳光灿烂、鲜花盛开的原野上,碑旁还有棵树。周围没有别的坟墓,这里不是墓地。墓碑上只有四个字,“爱妻倩倩”。

魅羽把电脑搁回桌上,向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问:“倩倩是怎么死的?”

瞿少校整个人僵住了。随后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电脑举过头顶,眼珠子瞪得老圆,像是要将电脑摔到魅羽头上。

魅羽看都没看他,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所以你参与这项计划,也不仅仅是为执行任务,是吧?为什么那么一个鲜活的生命,眨眼间就可以像桌上的一粒灰尘般被人抹去?博学多才也好,机智奸猾也罢,碌碌无为抑或权倾天下,但凡生而为人,就可以被命运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瞿少校的双臂慢慢放低了,他的肩膀在颤抖,面容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但魅羽依然没有看他,她想起陌岩转世的那夜,又想起不久前境初昏迷,她在他床前写的挑战书。

“所以你是想去见见那个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你想去质问他——凭什么?他算什么东西?他有什么权利来决定你和身边人的命运?和古往今来的一切修道者一样,你要的不是长生不老,也不是法力无边,其实就是那么一点点……”

说到这里,她咬了下嘴唇,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同一个片刻前还想着互相干掉对方的人说这种话。

“生而为人的尊严。”

会客厅里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瞿少校将电脑夹在腋下,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你现在同我去参加陛下为我们举办的接风宴。不要瞎说话,我就放过蓝菁寺的僧众。”

******

魅羽虽然年纪不大,参加过的豪门宴会却不少。远的有乾筠的旧式家宴,容祯王在前庭地举办的舞会宴,涅道的皇叔崇辅搞的军人生日宴。近的有天庭中的蟠桃盛会、空处天皇帝为他们特种兵举办的庆功宴……

所以在参加嗜血王国举办的这个宴会前,她不认为会有什么让她惊艳的地方。本来嘛,她只想快点儿回到首府郊区那栋小楼,同陌岩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两个月。

“环境,还算是不错的啦,”来到宴会厅门口的大喷水池前,她对瞿少校如是说。

何止是不错?从来没在夜色中见过这么美的喷水池。圆池占地很大,水上方有各种天鹅和女神的雕塑,天鹅口中有水流喷出。水流喷不到的水面上摆着一盏盏银盘烛灯,将雕塑从不同方向照亮。

男人们的服饰可真有意思,非黑即白,领口袖口有繁琐的花边。女人的裙摆很大,颜色鲜艳、质地闪亮,胸口则开得很低。

魅羽来时穿的还是南阎姑娘家那种绣花褂子,刚才有宫人送了套本地礼服过来,宝蓝色的。话说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蓝色的裙子,然而她从来都不是个怕出风头的女人。

头发先前在兜率天烫过,现在还是卷的,正好披散下来。用天星术将一对眼睛变得水汪汪的,拖着珠光宝气的大裙摆,昂首挺胸地走在瞿少校身旁,那气度绝不输于在场的任何一名贵妇。引得不少本地客人暗中指指点点。

只是,陌岩跟来了吗?她又不确定起来。

“真是服了你,”瞿少校在进入宴会厅门口时低声说,“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存在?”

宴会厅不许携武器入内,所以厅门口有仆人牵着两只训练良好的大狼狗,有人前来就上去嗅上一嗅。魅羽身上有涅道留下的气息,等闲猛兽见了她都不敢造次。果然,狼狗一见她出现,任仆人怎么拉绳子都不敢上前,乖乖地伏在原地,甚至有行礼的意味。只不过,等她看清楚狼狗那敬畏的目光后,发现注视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空间。

魅羽咧嘴一笑,欢快地同瞿少校进了大厅。

大厅豪华明亮,头顶是一个个点着数不清多少支蜡烛的大吊灯,圆桌上的金器银器烁烁生辉。柔和轻松的舞曲声在厅中萦绕,让人心情愉快。侍者领着瞿少校和魅羽在一张桌旁坐下。除了他俩的座位,还有四张空椅子。

“给我这边也摆一套杯盘,”魅羽冲侍者说。她坐在瞿少校的右边,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边。“这里也有我们的人。”

“这……”侍者不确定地望着二人。

“不怕告诉你,”她得意地说,“我有个师父,修为可高了,会隐身。他今天也随我一同前来,就坐我这边。”

侍者扯了下嘴角,望着瞿少校。后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冲侍者说:“行行,就按她说的办吧。”

余下的三个空位被三个白制服军官坐了。酒水上来后,魅羽先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又给身边的空杯子斟满,再从桌中央的圆盘中抓了串葡萄,放进陌岩的盘中。“师父,你饿了吧,赶快吃吧。”

说完后,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杯盘,果然见葡萄少了一个、又少了一个。兴奋地转身去拽瞿少校的胳膊。“快看快看,我师父在吃东西!”

“就不能安静会儿,”瞿少校低声呵斥道。同桌的那三个军人和侍者也无人表露出半点儿兴趣,大概认为魅羽是在变魔术。

魅羽心中冷笑。人性不就是这样吗?你越想让别人相信的,别人越不信。于是再不理会旁人,只是专注于身边的盘子,不时从桌中央取些点心蔬果添上。

过了会儿,皇室还未出现,人们的交谈声却越来越大。于是陌岩自打隐身后,终于开口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虽然很轻,但她听得明白无误。

“真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