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ugust 29, 2021

第165章 监狱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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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二男一女连同所有看热闹的邻居下到酒店大堂。二男并排坐到沙发上,铮引提出先立个生死状。由他起草,二人签字画押后,境初将一只黑色小皮盒放在腿上打开,里面装着的是手枪零部件,开始啪啪地装枪。铮引则拿出一个布包,十指翻飞地快速装着一支金刚弩。

站在附近的小魅羽拄着拐杖,自打下楼就一刻不停地大哭。身旁两个中年妇女一边递纸巾,一边安慰她:“想开点儿啦,反正只要有一个活下来,你不做寡妇就是了。”

魅羽的眼睛已经哭成两只寿桃。“谁说我呃、呃、呃,不会做寡妇?”

“他俩都买保险了吗?有没有写你的名字?”

魅羽摇头,一晃之下眼泪如花洒般向外喷。“给我找两把餐刀,他俩有一个死了我就自杀……”

虽然已时过午夜,兜率天人睡觉本来就晚,来度假的更有不少玩到半夜才回住处。也不知风声是怎么走漏出去的,前来围观的客人竟越来越多,哈气连天也不肯散去。最兴奋的当数那个染着红头发的青年,看看境初、又看看铮引,咧着嘴呵呵地笑个不停。

“怎么样?我就知道,迟早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围观群众圈外,一个酒店服务生正诚惶诚恐地向大堂经理汇报情况。“据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了。咱们酒店虽然没禁止携带武器,可他们要是伤到别的客人怎么办?要不要叫警察?”

经理倒是颇为镇定,看样子是见多识广了。“跑马场原本就是靶场改建的,把马锁好,让他们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去。记得要通知记者,只要上了新闻,就是咱们的免费广告。至于报警嘛,不报会有麻烦,但可以再等等……”

另一边,有一拨客人围着圆桌开赌下注。

“弓箭哪能和手枪比快?我押公爵胜。”

“这可难说。修罗将军看着不是一般人,没两把刷子能打那么多胜仗吗?”

要决斗的二男心无旁骛地装好武器。境初随后往枪里塞了六颗子弹,铮引也在连环弩中插满六支利箭。

“箭虽不如子弹威力大,”押铮引的一人解说道,“但支支均为精钢所制。到了修罗将军手中,杀人可谓同样有效。”

这是不打死对方不罢休的架势吗?魅羽一边忧虑,一边随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穿过酒店后院的西门,来到跑马场入口处。围观群众毕竟识得利害,躲在墙外不肯入内,只等着最后出结果。闻讯而来的记者们自是装备精良,一个个半跪在入口处的地上,手执大盾牌挡在身前,只露相机在外面。

三个当事人离开人群,在夜幕下朝空旷的马场深处走去。已是冬天,深翠湾所在地虽是亚热带气候,夜晚也凉飕飕的。两个男人一直沉默不语。魅羽起先还边走边抽泣,待决斗者们在东西两边各自站定后,她也安静下来,甩开拐杖,左右手各握一把餐刀。

现在她的真气还未恢复,无法使用探视法精准定位,但外家功夫和多年打杀的经验还在。可以说往那里一站,周身便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势。同手中的刀相比,她的人才是利器。只要二人真的抬臂瞄准,她就出手打他们的手臂。刀并不锋利,最多留下轻伤。

等了一会儿,见铮引左手握拳,锤了下右肩,又指向北边的一棵大树。又见境初抬起握枪的右手,将枪口顺着左臂从手肘滑至手腕。远在大门口的记者们虽然看不到这些细节,但接下来的景象足以让他们回去交差的了。领奖金、升职都有可能。

先是跑马场一侧火起,似乎有利箭破空的声音。

接着是连续三声枪响,由于四周不远处都是高楼,回声太大,让人难以辨别枪响的准确方位。

轰——低沉的爆炸声倒是毫无疑问来自跑马场中央。单从声音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民用炸弹,更像战场上两军交战使用的武器。

之后几乎是拍电影的例行桥段。一架直升机从不远处嗡嗡地飞来,伴随着连串的机枪发射,如雨般的子弹崩在地面上火花四溅。

眨眼间,直升机又不知何故坠毁在地,爆炸后红白相间的大火将酒店附近照得彻如白昼。憧憧黑影在跑马场中来回晃动,最终恢复宁静,直至远处街道上警笛声四起。

******

境初、铮引以及两个魅羽被随后赶来的警察带去警局。审讯谈不上,算是录口供吧。虽有直升机坠毁,但由于没出命案,至少现场没见着死伤者,案件的定性不算太恶劣。然而再过俩钟头就到凌晨了,当事人一个个面带倦色,警官们也不想在这时候问话,便一人给分了间小牢房去休息。

进了关押室,路过的一间间单人牢房大部分都关了人。还好最里面有四间空屋,二男住进靠外的两间,二女在里面两间。四人一入内都各自爬上床休息。累极了的时候能有张床躺下,就算是牢床也不错。

过了会儿,就在大家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铮引突然呵呵地笑起来。“想不到还真的住进监狱套间里来了。”

他这一开口,其余三个也跟着清醒了。大魅羽率先发话:“离开天庭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再见面时,要那家伙扒层皮。”

“谁?”境初问,“要扒谁的皮?是在说我吗?”

“他……”小魅羽支吾道,“其实,想想我当时的表现,也不能全怪他。”

“你倒是大方,”大魅羽不以为然道,“忘了他把咱俩甩掉的时候有多么无情了。”

“哎哎,”境初在床上半坐起来,冲她说,“现在这已经是我们两口子之间的事了,你再掺和就是挑拨离间。说我绝情,我上次打电话给你时你有多绝情忘了吗?”

“手环在你那儿啊?”小魅羽冲姐姐说,“我说怎么找不见了呢。”

“你最近和她通过话?”铮引问境初,“什么时候的事?前庭地才回来不久。”

境初忽略那俩人,又对大魅羽说:“还有啊,之前我向她求婚,你却替她答应了,这算怎么回事?”

“噢呵呵,”大魅羽一脸讥讽地说,“我不该答应是吧?你的意思是,我当时就该替她一口回绝?”

“喂,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附近某牢房的一个声音抱怨道,“都进局子了还不安生……另外,你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四人这才安静下来,各自躺下休息。

******

好歹睡了个把钟头,离开牢房后被带到一间类似小教室的屋子,也没上手铐。负责案件的警官五十多岁年纪,一身松散的肥肉,眼睛不大,神情和蔼,只有那两道浓眉保留了当年勇。告诉四人“随便坐”,他自己坐到正前方长桌后面的几把椅子中央。门口站着门卫,屋子一角有张小桌,后面坐着个负责笔录的警秘,仅此而已。

“随便坐?”

两个魅羽本来各自跟着自己的男人,听警官这么说,一齐转身,袅袅婷婷地来到警官身后。人如两朵娇艳的红花,只是衣服在打斗过程中沾了不少泥土,一个坐到他左边,一个坐到他右边。胖警官见状,呵呵笑了两声。“好一对美若天仙的双胞胎,难得一见啊。”

说完后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登记簿。“哎呦,还真的是仙女呢。”昨晚四人初到警局时,每人简单填写了姓名、居住地和目前的职业。

臭丫头……们,境初在心里暗骂,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到处使美人计的恶习?抬头瞪了二女一眼,语气不善地说:“坐哪儿你们?都给我过来!”

小魅羽闻言立刻听话地站起身,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大魅羽看看他,又看看铮引,嘟哝了一句:“别人的老婆你也管得着?”说归说,还是搬回铮引身边。铮引扭头冲她温柔地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胖警官冲四人道:“看来你们都有军方背景,职位还不低。这次是来执行任务的吗?”

“我们都是来度假的,”境初说。

“来度个假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男人们火气大,”胖警官说着,又指了指两个魅羽,“俩丫头也够皮的,得好好管管。”

“长官有所不知,”铮引说,“并非她们顽皮,此事牵连到我们前庭地百万军民的安危。策划今日袭击事件的幕后之一,曾向我们基地投过核弹。上次夭兹人舰队来兜率天滋事,我们几个也都在场。两位姑娘平日里出生入死惯了的,不可拿寻常人家的三从四德要求她们。”

“嗯,”境初小声补充道,“属于上战场比逛商场还多的类型。”

胖警官点点头。“好吧,咱们还是按规矩从头来吧。你们谁先说?”

原来铮引放开天眼限制之后,很快就察觉到在酒店后花园中果真另有一个魅羽。她那时躲在暗处,像是在跟踪监听两个人。铮引虽然知道核弹是庆老板下令投到前庭地的,并没见过他的样子,那个瞿先生他也不认识。然而他和魅羽是配合默契的战友,相信她既然这么做,定然有她的理由,那两人多半是她自己或者他俩共同的敌人。

当时众人已经下到大堂,铮引若要开口解释,必然会泄露机密,所以才起草了那份生死状。他在纸上是这么写的:

“大不了血溅跑马场,无解,今生注定是情

“敌对手。现双方自愿决斗,男子汉敢做敢

“当。无论是生是死,后果自负,在公众面

“前特立此声明,放弃追究任何人之责任。”

每一行开头第一个字与后面的字之间空隙较大,一眼望去便会注意到“大敌当前”四个字。他知道境初心细,又亲自训练过特种部队,应当不会错过。

后来武器还未装完,敌人便已回到酒店,迎面撞上大堂中的闹剧。庆瞿二人或许不认识铮引和境初,可嚎啕大哭的魅羽他们是不会视而不见的。铮引在灵识中见二人躲入暗处,用通讯装置同不知藏在何处的部下联络,进行布置。至于他和境初的身份,相信也很快就能搞清楚。

“敌人的计划不难猜到,”铮引说。兜率天是法治社会,即便是当前公然开战的几个世界,也不能在人来人往的酒店里随便杀人。现在刚好这两个男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敌人只需藏身于暗处发冷枪,连带魅羽也能一并解决掉。

“说的是,”胖警官插嘴道,“事后即便我们警方产生怀疑,也只能不了了之。”

于是铮引便决定将计就计。他知道有三个猝击手埋伏在西边用来喂马的一堆干草垛之后,每人负责对付己方中的一人。北边的树上藏着一人。东南方的马房上还匍匐着三个,因为离得较远,应当只是起辅助作用。让人担心的是,马房那三人似乎带着重型武器。

铮引在动手前握拳锤肩的动作,是告诉小魅羽,有敌人在埋伏。再用目光点明敌人所在处,由她负责对付树上那个。这是他们在新兵营里便学会的暗号之一。而境初的手势,估计也是什么暗语。

“等等,”胖警官问铮引,“铮将军,倘若公爵未能及时领会生死状暗含的信息呢?你放过他,他却把你杀了怎么办?”

“大丈夫做事,但求问心无愧,”铮引平淡地说。

他身边的大魅羽闻言扭头望向他,眼神像是在说,真是个好男人。

******

回到事发现场,铮引有天眼,潜伏在暗处的大魅羽有探视法,因此这两人率先出手。大魅羽先是使出天星术中的翼宿诀,由南方天空取火,遥遥点燃猝击手们藏身的干草垛。火一起,那三人便无法瞄准射击,铮引则趁乱一箭射中当中一人心口,应当是致命伤。与此同时,大魅羽用石子打中另一人。她目前是四人中内力最强的那个,虽是石子,却足以将那人打翻在地。

“天星术……”胖警官听到这里,冲大魅羽说,“这个听着很有意思。除了火,还能使别的吗?”

“水、风,和金石之利。”

胖警官闻言站起身,走到一面玻璃窗旁,朝外望去。

“我们局长刚好在下面,”他冲魅羽招了招手,“你能给他泼点水嘛?”

魅羽走过去,单臂一挥,楼外一股水流从天而降。正在警局的两座大楼之间穿梭的秃顶局长被淋了个落汤鸡,抹了把脸上的水,抬起头来诧异地东看西看。

胖警官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才说:“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敌人藏身之处既然暴露,境初立即拿枪连环射向草垛那三人。刚刚铮引向小魅羽指明北方的大树中藏着人,小魅羽虽无法施展探视法观察此人的细节,但大致轮廓还是能辨清的。先是手中两把餐刀飞出,打中树上的敌人。随后从一旁的地上拾起拐杖,呼呼带风地扔过去,那人被砸落到地下,还未起身又被赶过去的小魅羽按住了打。

不好,铮引灵识中一动,见马房顶上一人用肩扛炮对准这边。还好大小魅羽都不在附近,他飞奔至境初身旁,将他扑倒在地,随即感到爆炸的气浪和碎片在他背后扫过。

大魅羽见状,一个阴阳鱼远远朝马房顶部扔过去,人随后腾空而起,在半空飞行,那三人跃下马房躲避。铮引从地上起身,正要赶过去帮忙,见一架直升机从附近轰隆隆地飞过来,进入马场上空后便开始朝地面射击。铮引有些怒了,抬起手中的金刚弩,把还剩下的五支精钢箭一口气朝着直升机的螺旋桨射了过去。

直升机轰然坠落,在坠毁前的一刹那有几个人跳落地面,飞奔躲避身后的爆炸。几人随后绕到最先着火的草垛附近,抬起或伤或死的同伴并与马房那三人会和,一起从跑马场后门逃之夭夭。

从直升机坠毁那一刻起,铮引等四人便收了手,任由对方离开。庆瞿二人不在,这些都是奉命行动的底下人,追杀他们没有多大意义。再说先前他们四人算正当防卫,此时若赶尽杀绝,搞不好就犯法了。

******

笔录完毕,胖警官浏览了下记者们交上来的照片和录像,同意放这四人回老家。但他们如果还要在兜率天逗留一些时日的话,需得在本地找个担保人。境初首先想到了百石,看在魅羽的面上他多半会帮忙。但又不想找他,不愿给那家伙看笑话。

于是一个电话打到兜率天宰相黎竺那里——称“宰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黎竺是在鬼道谟烬滩举办的五天主会议上,他知道兜率天人自己管黎竺是称“首相”的。上次来兜率天内院救魅羽,也是空处天皇帝委托黎竺协助的。有首相做担保,警局自然没有意见。

“可我还是建议你们尽快离开兜率天,回各自的世界去,”胖警官送他们出大门时,劝道,“你们的敌人这次是仓促行事,都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有备而来,你们四人身手再好也不是对手。即便他们不想在兜率天惹事,堵在你们回家的路上怎么办?”

境初认为警官的顾虑是有道理的,然而两个魅羽不干。二女胳膊挽着胳膊道:“我们两姐妹初次相见,话还没说上几句,这一分开又不知下次碰面是什么时候了。”

境初宽慰道:“你俩想见面,以后机会多得是。”

小魅羽问他:“那我跟她去前庭地住几天你没意见吧?要不你也同去?”

境初这回不吭声了。最近刚探到儿子的下落,度假完毕还要继续去寻,天尊那边也催得紧,他哪里走得开?然而好不容易和小魅羽重聚,放她一个人走又舍不得。

再看铮引,脸上虽然带着忧虑,但望向大魅羽的眼神中满是宠溺,口中对铮引说:“夭兹人还赖在六道不走,我们刚收获了一批导弹,得尽快派上用场。我这一回前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抽身。让她一个人外出,我也舍不得。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多待两天吧。”

既是如此,境初也不便再坚持,然而心里还是很不踏实。他需要立刻联系陇艮,让他做些安排。


 

Tuesday, August 24, 2021

164 暂时订婚

 

魅羽活佛164 暂时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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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从床上起身、下地,魂不守舍地朝卧室外走去,被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的境初一把抓住。

“去哪儿?流星雨马上就要开始了。”

“有点儿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他身上的肥皂味让她多少镇定了一些。

“去外面?这么晚了,需要什么东西叫人送上来便是。”顿了顿又说,“要是非得出去,我陪你,你脸色不太好。”

她不能让他一起去。并非要将刚才的事瞒着他,只是直到此刻她还没摸着丁点儿的头绪。为何会有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在屋顶?虽说用易容术或者摄心术做到这点并不难,可那个女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露出的惊诧之色绝不像是装出来的。或许她俩都被人利用了,掉进不知谁设计的阴谋中?

继而又想,连衣服和发型都一样,自己可是今天下午逛街一时兴起才买的这身红裙、烫的这头卷发。这得多么紧密的布置才能做到?总之现在还不是把境初卷进来的时候。

于是她不吭声,就那么立在原处,让卷曲的长发搭在肩上,低头望着自己光着的双脚。她对男人的直觉很少出错,知道这时候若是争吵固然能得偿所愿,今晚的气氛就破坏了。想要用“心”来交流,就得先把嘴闭上。

果然,他松开她,叹了口气。“赶紧回来,我等着你呢。”

她点点头,来到先前冲澡的浴室,重新换回白天穿的那条红裙。一手拄着拐杖,另只手拿着房卡,走出套房的大门。由于功力还未恢复,无法使用探视法,只得在迈出门的那一刹那快速朝走廊两侧扫了眼。

不出所料,那个身穿同款红裙、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就站在右方两丈开外。对方既然在屋顶看到了她,应该会来找她。顶层总共也没几户,要确定她是哪个门还不容易?让她诧异的是,那个女人也拄着根拐杖,不至于巧到这个程度吧?

魅羽将身后的门轻轻关好,面无表情地朝那个女人走去。“你是谁?来找我有什么事?”她问话的语气就像面对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我起先并没有刻意来找你,”对方居然还笑了一下,“只是去楼顶看流星雨。见一旁有玻璃,好奇心起就看了眼,打搅了。”

魅羽心里一凛。别的不说,这个女人可不好对付。至少,不比自己更好对付。

“咱俩为何会长得一样?”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也想弄清楚这个问题,所以才在这儿等你。”

或许是二人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附近的一扇客房门被打开,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头出来望。当看清楚两个女人相貌、发型、衣服,连腿伤都一样时,吐了下舌头,缩回身子,砰地关上门。

二人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见走廊尽头拐角处有个半圆形的休息间,大玻璃窗附近摆着几对沙发。就走了过去,在沙发里坐下。

“我叫魅羽。”

魅羽说完这话,心里有些紧张。她真希望对方能报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那她俩就只是长得像而已。都说天底下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可谁知道呢?有人把所有的树叶都比对过吗?

“巧了,我也叫魅羽。”希望破灭。

一阵沉默过后,对方问:“大师姐最喜欢的那盆墨仙兰是怎么死的?”

“用错茶叶。”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兮远的老友送了大师姐一盆叫墨仙兰的奇花,瑰美异常,只是必须用白茶泡水来灌养。有次她们姐妹外出俩月,一个新来的仆人用了绿茶水,结果就把花给浇死了。大师姐生性纯良、待人以宽,并未声张。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魅羽和兰馨。

对方对她的回答表示吃惊,大概没料到她能答对。

现在轮到魅羽问对方:“我那本《藏遗录》的第十五页,写的是哪种法术?”

“博延术。”

这下魅羽真的吃惊了。须知《藏遗录》的原本由龙螈寺历代堪布保管,原本就独一无二。魅羽化身肥果的时候,陌岩抄录了一份给她读。后来她发现,陌岩给她的比原本多了不少页,因为他怕她读不懂,中间添加了自己的注解。所以魅羽手中的《藏遗录》第十五页上写的是什么,普天之下只有她和陌岩二人知道。

“倘若走在街上有人打你一拳,你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打回去就是了。”

“境初的二舅话多话少?”

“不知道,没见过……如何哄铮引做事?”

“不需要哄,我说的话他都照办。”

哎呦,还真是自己人!两女眨着眼,互望了一会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面那个她问。

魅羽抬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她想起自己从瑶池出来后,无端端少了一个月的光阴。又想起瞿先生来探监时,冲她说的那番不着边际的话。最终记起在灵宝老家,玉帝曾对王母说他有办法不辜负王母和嫦娥二人,即使她们不肯共事一夫……

“我明白了,”她放下手,舒了口气,“还记得那块水晶仪吗?咱俩是一个人变出来的。”

对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记得我从瑶池出来的时候,碰上玉帝从广寒宫归来,见到我时一副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样子。”

魅羽点点头。“那个瞿先生曾问我,咱俩谁大谁小。我比你晚出来一个月,自然是我小。”

言毕,二人同时抬起右手,慢慢地朝对方肩头伸过去。随后用食指小心翼翼地彼此戳了一下,确定自己并非精神分裂,这才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

“呵呵,想不到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我们身上,”对面的大魅羽说,“今后若是遇到强敌,二人联手,岂非攻击力翻倍?嗯,可能还不止翻倍呢。”

果然是性情完全一样啊,小魅羽心道。无论人生中遭遇任何变故,在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都能迅速适应,并从积极的方面来掌控事态。

随后想起境初还在屋里等她,不便久留,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近况简述了一番。大魅羽也讲了她那边的经历,二人还互相提醒有瞿先生和庆老板这两个敌人在同一酒店内。随后双双起身,今日天色已晚,先这样吧。明日再找个机会见面,带上境初和铮引,把这件事详细解释清楚。

******

二人离开休息室,大魅羽朝楼梯间走去,估计铮引还在楼顶等她。小魅羽没走几步意识到房卡落在沙发上了,回身去取。这时境初的客房门开了,看来是等不及了,出来找她。一眼看到大魅羽,松了口气,朝她走过去。小魅羽见状只得躲回休息室。

境初拉着大魅羽的手往回走。“我以为你去哪儿呢?原来就在门口闲逛。至于这么紧张吗?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

“呃、我不是……”她想要挣脱他的手,“你认错——”

“好我认错、我认错,”他在房门口站住,脸上的表情像在逗小孩儿。“你说,我哪儿错了,我都认。”

说完,用房卡打开门,将大魅羽拉进去。她在进门前的一刹那,遥遥冲走廊尽头的小魅羽做了个“指天又指门”的手势。二女本就心意相通,小魅羽立刻明白是要自己先上楼顶,替她稳住铮引,再找机会下来把她换走。

小魅羽于是独自进了楼梯间。通向楼顶的小门是锁着的,还好一旁的窗户可以打开。她此刻内力还未恢复,但以她的外家功夫和在特种部队受过的训练,爬墙自是不在话下。

来到楼顶上,一眼看到不远处静静坐着的铮引。头顶的流星雨已然开始,虽然零零星星不如烟花绚丽,那股高冷的神秘感却足以秒杀凡间的一切。

铮引没有抬头看,像是在想心事。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瞅了瞅他的脸。上次见他的时候是两个半月前了,那时的他可谓病入膏肓。现在气色看着好多了,还比原来胖了些。看来他和她那个“姐姐”之间发生了不少事,而且是好事。真为他俩高兴啊。在她来说,身边的这个人曾是她的战友,后来也永远停留在了战友的层面。而就在同一个世界、同一时空,另一个她却和他喜结同心,委实不可思议。

“看我干什么?”他笑了下,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拉肚子了?”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你刚刚看流星,许愿了吗?”

“许了一个愿,”他若有所指地说,一向黯淡无光、高度近视的双眸忽然闪烁起来,就像天上的流星有几颗落进了他的眼里。“本来想多许几个,又怕你累到。”

魅羽想了下就明白了。大概一个愿望就是生一个孩子吧?铮引想多生几个孩子,但又不确定会不会累到老婆。按说听到这话的她此刻应当低下头、面露娇羞,可这实在不关她的事。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兄弟,真为你高兴。”

他怔了一下,随即莞尔。“你这丫头总是没个正经。”

她没再吭声,抬头望天。貌似在观赏流星,实则在思索该如何扯个谎下去一趟,把另一个她从境初身边给换上来。不过上厕所的借口既已被用过,这么快又去厕所,似乎不太合理……

“你爱我吗?”他问。

她的身子僵住了。这可怎么回答好呢?她不想说谎,但若否认,岂不是坑了自己的亲姐妹?于是转过头,认真地冲他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负责任地像你保证,你认识的那个魅羽肯定是爱你的。”

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妥。“那个、我的意思是,这两个月一直和你在一起、心心相印,今天又与你共同办理了酒店入住手续的那个魅羽,当然是非常爱你的啦!”说完后哈哈笑了两声,心道,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铮引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还好他不是个咄咄逼人的类型,最终满意地点点头。“好吧,我就当这是个正面的答复。”说完伸过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

那边厢,大魅羽同境初进了屋,又被他牵着上了二楼的主卧。正在惊叹顶楼的客房怎么能有这么多房间,感到拉着她的那只手向下一沉——咦,境初怎么单膝跪到了地上,手里还拿着个小盒子?

“哎呀这可使不得!”她赶紧弯腰,想要馋扶他起身,“使不得呀,这又是何必呢?快快请起,免礼平身。”

他不肯起来,表情严肃。“你愿意嫁给我吗?”说着把小盒子塞进她手中。

啊,魅羽心道,这节骨眼儿选得!打开小盒子一看,是个非常漂亮的钻戒。钻石的大小虽然谈不上招摇,但也够人显卖一番的了。他显然了解女友的性情——不是虚荣的人,但也不介意高调。至于这门亲事,她自然是要替她姐妹答应下来的。

“你问是否愿意?那肯定是愿意的。至于这个戒指,我就暂时先收下了。”

境初的脸像是被人卯了一拳。“什么叫……暂时收下?”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背上出汗了,生怕坏事。“我是说,先替……收下!对,就是收下。真高兴啊,今天可不是一般地高兴。”

他犹疑地说:“你真的很高兴?跟我设想得不太一样呢。”

“当然了!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呢。”

听她这么说,他才喜笑颜开,站起身来将她揽入怀中。魅羽用双手撑着他的胸,使不靠得太近。又不敢用力太大,怕惹恼了他,坏了自己姐妹的亲事。心里暗暗焦急,这丫头什么时候过来呀?用探视法一扫,还好,就快到客房门口了。然而这边境初已经等不及,手搭上她双肩,将她按到一旁的墙上。他的脸慢慢靠过来,眼看就要亲上她。

“等等!”她抬起一只手挡在他面前,另只握着戒指盒的手从怀里抽出一条红色丝巾。要说这些天界的人都没有把丝巾塞在胸前的习惯,还好魅羽保留了这个传统。“不如我把你的眼睛蒙上,这样咱们更好玩一些,你说呢?”

境初的神情明显不乐意,但又不好拂她的意。“那好吧,就随你吧。”

等大魅羽将他的双目蒙住,小魅羽已经走到卧室门口了。前者朝后者使了个眼色,右手抓住境初的左臂,将之推离一些。同时把头往左边一歪,让境初就刚好亲到及时把头伸过来的小魅羽脸上,再把戒指盒塞进她手里。

好险!大魅羽想舒口气,又担心被境初发现身旁多了个人的气息。其实她多虑了,那两个人正纠缠得难舍难分,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可是怎么能不被察觉地离开了呢?境初的右手还搭在她的腰上,看来只能等了。心里催促那二人快点啊,她的脖子歪得好酸啊……

终于,一旁的亲热暂告一段落。见蒙着眼睛的境初稍稍往后退开了些,大魅羽正待逃跑,又见他双手伸过来,将她红裙的上衣一下子扯到腰部。

“害羞!”她叫了声,猛地一掌将他推后两步,自己使上轻功朝门口跃去。

等境初站定,再次伸臂摸到面前的人。“咦?刚刚不是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穿上了?”

大魅羽不再理二人,逃命一般地朝楼下大门飞过去。出了客房,使出探视法,发现铮引已经在他俩的房里等着了。当下也没耐心坐电梯,转身进了楼梯间,却听到下方某层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那些贱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上次我们扔了两枚核弹都没能弄死他们。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搞不好惹了全六道最不该惹的。”这个声音她熟悉,是四天王天基地的那个庆老板。

“尤其是那个……不,那两个女人,”另一个人懊恼地说,“复制谁不好?把最难缠的刺头变了两个出来。再加上枯玉禅没到手,常树还把附图让人拿了去。对了,那个陇艮到底是什么人物?”

这第二个说话的人魅羽在天庭见过,就是送给玉帝水晶仪的瞿先生。先前小魅羽也同她说了,此人目前是玄沼基地的总管,还去探过她的监。看来这俩人是约好了在这里会面,顺便和家人度假。

“不清楚。总之一日不把这帮人除掉,我一日寝食难安。”

“这里说话不便,还是去后花园吧。”跟着是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哎呀,这可怎么办?魅羽快速合计着。她得去找她的铮引了,否则他肯定察觉出今晚不对劲儿。可是敌人在密谋将他们一网打尽呢,既然撞上了,怎么能当没听见、袖手旁观?只能顾全大局了,铮引,对不住了。回来后再好好赔礼道歉吧。

想到这里,施展轻功飘着下了楼。

******

铮引一个人在客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怎么会这样呢?在前庭地时他俩一直好好的,刚才在屋顶也好好的,虽然她对他更亲密的行为有些抗拒。时间在慢慢流逝,现已接近午夜,他突然有种直觉——她不会再回来了。她后悔了。她对他不是没有感情,但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

这个想法让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他万念俱灰,呼吸困难,动下胳膊都不行。眼角瞥见他俩放在客厅一角的行李,想起坐船来兜率天的路上她在他怀里睡着了。由于放松,脸蛋显得比平时更鼓,像个婴儿。不对,那时的她已经决定把她交给自己了。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于是决定放开天眼探一探。这里是度假酒店,现在又是这么个时候,大多数房间里在做什么猜也能猜到,所以之前他一直小心地控制着天眼的范围。然而此刻的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一瞬间,整个酒店三座楼里的客房就被他的灵识一览无余,然后他的心就坠入了万丈深渊。

她就在他的头顶上方,那间卧室的屋顶离刚才看流星雨的地方只有几尺。她此刻正在床上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如果是个陌生人,他也许不会轻信,可那人是境初。

铮引这一刻真希望自己死了算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以不喜欢他,也可以爱上他再变心,直接说清楚就好了,他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为什么要选择欺骗?是觉得把他玩弄于鼓掌中很有趣吗?

倏地站起身,拎起一旁的行李,走出了客房。进了电梯,当手指就要触到“大厅”的按钮上时,又改变了主意,转而上了顶楼。他不甘心,他要当面问个清楚。

来到那间客房门前,抡起拳头砰砰地砸起了门。“里面那对狗男女给我出来!”

门开了。不是面前的门, 是左邻右舍的门。可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眼光?又过了会儿,面前的门终于开了,那对狗男女衣冠不整地出现在他面前。境初乍一见他愣了一下,随后脸就沉下来,扭头问魅羽:“这是怎么回事?铮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魅羽看看身旁的男人,又看看对面的,那副样子像是要哭出来了。“冤枉啊!你们听我说,事情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对了,她去哪儿了?怎么没回去吗?”

铮引手掩双目,不想再看面前的二人。

“真的啊,你们听我解释!”她从房间里冲出来,在走廊里像只兔子一样张牙舞爪、又蹦又跳。“不是只有一个我,知道吗?本来是只有一个的,后来变成了两个。长得一样,性格一样,衣服头发连腿上受伤的部位都一样。有这种可能的,对不对?”

“有,我作证,”有个戴眼镜的中年邻居说,“我亲眼看到的。”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魅羽并拢双脚在地上蹦。“并不是同一个我同时和你们开房,是有两个不同的我分别和你们开房。”

“我觉得她精神有些不正常,”境初阴着脸冲铮引说。

铮引点点头,表示同意。“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没错。那咱们就按照古法解决?”

“好啊。”

那就决斗吧,看看是他的箭快还是境初的枪快。


 

Friday, August 20, 2021

第163章 头上有点绿

 

魅羽活佛163 头上有点绿

 

“先生是要办理入住登记?有无预订房间?”

站在大堂柜台后的服务生是个穿黑西装的帅小伙,举止和嗓音同酒店典雅华贵的装潢十分相称。若是去到铮引的世界定会被惊为天人。

“没有预订,”铮引说着,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一个。生平第一次穿这种衬衣西裤,浑身不自在。

“要几间房?”服务生说着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图册,摊开摆在铮引面前。

几间房……这是个问题。铮引扭头朝大堂另一端的洗手间方向瞥了眼,没见到魅羽出来。这丫头,刚刚和自己排队的时候好好的,快轮到他俩了却急着要去厕所。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毕竟是个姑娘家,可以理解。可现在他该怎么做?

先前来兜率天的路上,他脑子里想的自然是一间房。事到临头了又不确定起来——万一,他要是会错意了呢?或许她只是同他结伴出行?他俩毕竟还没成亲,到时发现自己只要了一间房,会不会一个巴掌扇过来,扭头就走?

然而转念一想,若是她也打算只要一间房,却见他开了两间,那可就太煞风景了。今后还怎么相处?还不如甩他一个耳光。

“一间,”他说完低下头,翻看对方递过来的图册,里面有一幅幅标着不同价码的客房照片。这是家大型豪华酒店,有左中右三座高楼,占地面积十分广,远看像座宫殿。但由于每间客房都很宽敞,房间的屋顶也高,有的还带露台,所以客房总数并不太多。

翻了几页后,铮引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顾虑是多余的。只有开头几页是单卧室客房,后面都是套间,且越来越贵。

这……他没看错吧?这间顶楼复式有四个卧室,六个半洗手间,带私人泳池、图书馆、健身房。餐厅能容纳三十个人,还配送车夫、厨师和跟班儿。不就是住个店,至于吗?想起在自己的故乡,见过的顶级客栈撑死也就是小木楼里的两室一厅。

“哦对了,”服务生见他犹豫不决,又递过来一张单独的图片,“这是我们酒店新推出的特色套间。”

铮引接过一看,什么,监狱套间?看布局和摆设确实像他军中的牢房,定价还不便宜。怎么有些人品味如此独特,花钱出来住监狱?想起自己也曾将魅羽关过牢房,忍不住笑了下。

“不用了,家里有。”他将图片还给服务生,对方扬了下眉毛。

最后挑了间中档价位的套间,两卧两厅,带玫瑰花房。作为前庭地统帅,军衔上将,铮引的薪俸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吃穿住都在军营,基本上没有花钱的机会,所以颇有些积蓄。他要的这间客房,三晚就花掉他两个月的薪水。再贵的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觉得没必要。

手续办完后,服务生将房卡递到铮引手里,说:“跑马场从酒店后院西门出去便是,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转转。”

跑马场?虽然修罗在前庭地的驻军都是空军,但还是保留着骑马的习惯,他跟魅羽经常在傍晚时分去骑马。不必了,这个家里也有。

“赌场在酒店东座地下三层,”服务生又说。

赌场?也算了吧。铮引有天眼,曾在军中和下属们玩过两把,感觉就像抢钱,实在是胜之不武。

******

办完入住手续,松了口气,在喷水池旁边的一组沙发里坐下。对面坐的是对情侣,像是在讨论今天晚上的流星雨。正想听个究竟,魅羽已经拄着拐杖从洗手间出来。他起身去迎她,扶她去电梯间。和他们一同乘电梯的还有个衣着前卫、将头发染成红色的男青年。铮引暗想,这里的人能我行我素,不必在乎他人的眼光,真不错。

开门进了客房,虽说已看过图片,还是被各种精美的布置震撼到了。不过他更在乎她的意见。

“你觉得怎么样?”从玫瑰花房出来后,他问。

“很好,很喜欢。”她笑得像只眯着眼睛的猫。想想又加了一句:“家里也很好。”

家里……这丫头就是嘴甜。

见天色尚早,二人将行李安置妥当,决定外出逛街。为什么会想来兜率天度假了呢?说来话长。上次铮引同九叔和鹰裘去雾陇山泡温泉,魅羽一个人钻进山下的地洞里找碑文。二人从温泉出来后碰上敌军来袭,他带她坐船赶回基地。作为统帅自然是要和下属一起分析战况、制定作战计划,也猜到她会偷偷跑去前线帮忙。却没料到在战斗临近尾声时,她的右腿被四散而飞的弹片击中。

那次战斗敌人只是来偷袭,人数不多,而修罗军早有准备,没费力气便将敌人赶了回去。又过了些天,离六道已没多远了,天庭终于良心发现了一次,居然派了诸多天神天兵来接应。雾陇山上重新立起八座石碑,前庭地在天神帮助下顺利返回六道。敌人则照例从第四层地狱那座山谷进入六道,双方没有进一步冲突。

军民们重见天日,自是欣喜若狂。涅道闻讯亲自赶来前庭地,与铮引鹰裘九叔痛饮三日。还记得那天铮引搀扶着腿伤未愈的魅羽,在飞船起降处迎接法王座驾。涅道一见面就伸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捶了一拳,一语双关地说:“好小子,真有你的!”

铮引疼得咬紧牙关,仿佛听到自己肩骨碎裂的声音。

一旁的魅羽不干了。“小贼兔,下手怎么这么重?找打是不是?”都知道涅道的化身是只兔子,然而全修罗——不、全六道——也只有她敢这么跟法王讲话。

“哎呦,还没成亲就开始护老公了?”涅道揶揄她,“怕我打得他生不了孩子吗?”

“你说什么呢?”

魅羽柳眉倒竖,拄着拐杖同涅道一个追、一个逃,在一众肃立的官兵中穿梭。铮引见她心疼自己,立时觉得肩膀好多了,心里头喜滋滋的。

之后涅道准铮引的假,让他带魅羽出去玩几天。她的腿伤还没全好,他本想让她多休息一阵儿再说。然而谁知道敌军下次何时来犯?到时怕是又走不开了,能玩的时候还是抓紧玩吧。

至于去哪里度假,按照铮引的性子,到他父亲的出生地南阎游览一番就不错。找个风景秀丽的湖划划船,再逛下集市,听听评书。可魅羽想去兜率天吃喝玩乐,那自然是听她的。自打他俩在新兵营里认识的第一天起,基本上都是她拿主意。

于是请九叔陪他去锦阳城换了些兜率天的货币。前庭地曾是六道贸易中心,兜率天又有天洞与之相连,货币兑换是必备的业务。顺便把头发剪短,买了几套新式服装——总不能挽着发髻穿着战袍去度假吧?当然最关键的是买了样求婚的礼物。

同她坐船离开前庭地的时候,他忍不住想,所有的恋爱都是这样吗?认识她之前他一生的基调已定好——出身贫寒,父母早亡,入伍后也是小兵一枚;将来战死沙场,或者凭功勋升个一官半职后退伍;也许孤身一人,也许有个和他一样性情温顺的妻子生儿育女。从来都没料到有天她会出现,并让他的世界跟着天翻地覆,到此刻也不见回归平凡的迹象。

******

铮引和魅羽所不知道的是,境初同另一个魅羽,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到达兜率天海滨城市深翠湾的。只不过那二人不急着住店,而是先去半岛购物中心闲逛。

“等等,”境初叫住魅羽,指着街边橱窗里一件红色露肩连衣裙说,“这件衣服应该很适合你,要不要试试?”

魅羽犹豫了一下。她虽整日穿红色,然而红色和红色不同。若是穿上这条裙子走在人群中,会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再加上腿伤还没全好,拄着拐杖,会不会太招摇?

“你还怕招摇?”他打趣地说,“出来玩嘛,本来就是给人任性的。”

好吧,那就试试。店面并不大,每件服饰的款式都不同,有代表性。魅羽身材比例好、腿长,作为七仙女候选人,从小就学跳舞。成年后东奔西跑、各种高强度运动,让她肌肉紧致、骨骼有弹性。比运动员多了种美感,比舞女又多了份英气。穿上这件露肩红裙,自是被能说会道的老板娘捧上了天,不买都不好意思了。反正境初也不在乎这点钱,就穿着出了门。

没走几步路过一家发廊,门上贴着张海报,是在宣传一种新式的“深海螺旋藻烫”。境初觉得这个发型和她的裙子很衬,二人就走了进去。发廊规模倒是不小,有七八个理发师在同时工作。魅羽让一个男理发师照着海报的样子把头发做了。

到了傍晚时分,二人坐车去深翠湾最大的酒店入住。有着左中右三座楼的酒店在黄昏时灯火通明,宛如一座水晶宫。正值度假旺季,大堂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客人排着长队。等轮到二人的时候,魅羽忽然要去厕所。

“先生要几间房?”帅气的前台服务生问。

“一间,”境初说,也不看什么图册,“顶层还有房间吗?”

“有。”

“给我找三个厨师,会做本地菜、仿古菜,再加空处天的家乡菜。其他人员用不着。”

“好,没问题,”服务生低头记下。抬起头来又说:“今晚十点前后预报有流星雨,顶层最适合观看了。”

办完入住手续,境初和魅羽去乘升降梯。一同进电梯的还有个红头发男人,电梯启动后就不断打量这二人,一会儿瞅瞅魅羽的脸,一会儿又瞄一眼她的拐杖。起先境初还以为是寻常的“观赏美女”行为,看就看吧,他也没那么小气。可后来见此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不怀好意,终于按捺不住。

“看了半天了,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双手挡在胸前。“没、没问题。嗨嗨,你自己都不觉得有问题,我还能有什么问题?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这时电梯在某一层停住,男人独自出了电梯,境初听他边走边小声哼唱着:“有人头上有点绿啊,有、点、绿……”

“莫名其妙,什么人啊?”境初怒气冲冲地说。

一旁的魅羽笑了。“他自己把头发染红了,就希望别人的头发都是绿的,别理他。”

境初神色缓和下来,说:“先冲个澡,待会儿去楼下餐厅吃饭。明天我叫厨师出去买菜,咱们吃点儿特别的。”

******

那边厢,魅羽和铮引则是傍晚时分到达购物中心。当经过那扇摆放红裙的橱窗时,她停下步,问他:“你觉得这件衣服适合我吗?会不会很招摇?”

“确实招摇,”他看了眼,说,“屁股都包不住。”

她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橱窗里另一个模特身上的那件上衣比肚兜还小、裙摆比乞丐服还破的新潮服饰,笑了。铮引大部分时间比较安静,很少说俏皮话,但偶尔开个玩笑也能把人逗乐了。

进店后,冲老板娘说想要试试那件红裙子。老板娘疑惑不解地望着她。“你、你刚刚不是……”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娘眼珠一转。“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想试多少次试多少次,想买多少件就买多少件。”

于是魅羽穿上红裙,被能言善道的老板娘夸上了天。一扭头见那边铮引已经把钱付了,便穿着出了门。

走了会儿路过一间发廊,见门口贴的海报不错,就进去找了个女理发师照样子做头发。快做好的时候隔壁一个男理发师皱着眉望过来,像是碰到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不过最终摇了摇头,不再看她。

二人随后找了家餐厅吃晚饭。饭后坐车回酒店,魅羽在下车的时候目光随意向后一瞥,见一个四十多岁、气质高贵的男人从另一辆车里出来。这个人她应当是在哪儿见过一两面,可一时想不起来具体场景了。随男人一同下车的,还有一个中年女士和两个小孩。或许是境初的什么朋友,自己原先在空处天照过面吧。

于是便不再多想,拄着拐杖同铮引进了酒店。

“你知道吗,”铮引边走边说,“有些客房还带图书馆的。你说来这里住店的客人是不是真有那个闲心读书?”

图书馆……魅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刚才那个男人是她为救铮引去四天王天取通世湖水的时候,在敌军基地里碰见的那个总管。被他发现自己的时候,她正在他办公室附带的小图书馆里翻书。后来她前脚回前庭地,后脚就有两颗核弹追了过来。也就是说,前庭地百万军民先前遭的罪都是拜他所赐。

对了,不久前某次入幻境的时候还见过一次呢,记得常树管此人叫“庆老板”。

想到这里,魅羽眼睛眯起来,上下牙咬在了一起。琢磨要不要退后几步,将这个庆老板捉走,飞去个无人的地方痛揍一顿。他不像带了随从的样子,估计没料到会在兜率天度假胜地遇上修罗人。然而这么一来,这次和铮引的假期又要泡汤了。老是为了公务牺牲私生活也不是个事儿啊。算了,忍忍吧,报仇的事以后再说。

“你怎么了?”铮引像是察觉到她的异常,问。

魅羽用探视法向身后一扫,见庆老板带着老婆孩子也朝电梯间走来。待会儿要是上了同一部电梯可就麻烦了。

“我又嘴馋了,”她指着餐厅的方向,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想去吃点甜品。”

******

此刻已过了晚饭时间,餐厅的光线比较幽暗,每张桌上点着矮小的白蜡烛。铮引心道,这些天界的人真奇怪,白蜡烛不是点在灵堂里的吗?

魅羽选好甜品后就去洗手间了。铮引借着这个难得的独处机会,在考虑一个重要问题——什么时候求婚好呢?总共计划在这里住三天,他当然是想越快越好。虽然不认为她会拒绝,但还是希望早点儿听她亲口说,愿做他的妻子,将这门亲事定下来。然而今晚会不会有些仓促呢?总觉得他俩还没完全进入状态,要不还是等明晚吧……

“先生,您要的甜点。”

侍者将甜点端上来,铮引示意他放到魅羽那边。按说唯一一道菜上完了,侍者也该离开了,却站在那里不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讲,又开不了口。

“还有什么事吗?”铮引问。

“这个……刚才那位女士,是您的女友?”

“对,怎么了?”

侍者的表情就像有几十只蚂蚁在他身上爬。“先生不要怪我多嘴啊,今天晚饭的时候,我、我明明见她……”

正说着,魅羽远远地走回来。侍者立刻肃容,朝铮引微微鞠了个躬,退下了。

晚饭,晚饭怎么了?铮引暗自纳闷儿。晚饭他俩一起在外面吃的啊,莫名其妙。

“哎,我刚刚在厕所听人说,”魅羽坐下后,边吃边兴奋地冲他说,“今晚十点左右会有流星雨,而且是很大规模、五百年一遇的级别。”

“好啊,我们的房间正好有阳台。”

“阳台怎么行,”她嘟着嘴说,“不如我带你飞上楼顶看,如何?”

“那不太好吧,”他嘴上迟疑道,心里其实也有些向往。在前庭地的时候她带他飞过好几次,然而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

“那有什么?要是有人投诉,我们就继续升空,一直飞到云彩顶上去看都行,谁能拿本仙女怎么样?”

那好吧。只要她高兴,刀山火海都陪她去,更何况只是去楼顶看天。

******

魅羽和境初在酒店餐厅吃过晚饭后,先去赌场看歌舞表演。等回到顶层的复式客房,境初冲她说:“来,我们先泡个澡。今晚十点左右有流星雨。”

她眨了眨眼。“流星雨,去旁边的小山上看会不会好些?”

“不需要爬山,”他狡黠地说,“在床上就可以看,跟我来,”说着拉起她的手,沿楼梯上到二楼,来到主卧室。

“啊——”魅羽一声惊呼。这是什么鬼设计啊?卧室的天花板居然是一整块大玻璃,能直接看到星空。“这、这万一有人爬上屋顶,不就都给他看光了?”

“瞧你说的,怎么会有人上屋顶?”他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各个都是和你一样会飞的仙女?”

说完又牵着她的手去一旁的浴室。好家伙,浴室虽然没有玻璃屋顶,可一侧的墙是透明的,大理石镶金的圆形浴缸就摆在墙边。这些兜率天人有暴露癖是怎么的?魅羽想不通,转身就走。

“别走啊,”他拉住她。

她不敢看他,手心开始冒汗。“那么多浴室,干嘛非挤在一起?”

他在思考,最终松开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了。好吧,那这次就算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略带湖蓝色的眼睛同星空一样变化莫测。她知道他只是“暂时”放过了她,不过还是松了口气。随便去别的屋找了个淋浴,快速冲干净,换上睡衣。

之后回到主卧,他还没出来。她把灯关了,在床上躺下。别说,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一片璀璨的星空之下,还真是让人赏心悦目。渐渐地,她有种浮起来的感觉,就像大地对她已不再有引力。

不知为何,她想起先前见到的一个人。她在办理入住手续时突然去厕所,并不是因为紧张。因为她看到身后站着个熟人——瞿先生。就是曾经送给玉帝水晶仪、不久前又在玄沼子世界里探她监的那个基地总管。此人虽已五十多岁,身边的女人却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显然也是来度假的。

当时她很想把这家伙捉起来拷问一番,她还有很多问题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虽然她中了常树的毒还未恢复内力,但看他的样子像是没带贴身随从,收拾这么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这么一来,她和境初的假期岂非又要泡汤?算了吧,他二人最近聚少离多,这次她会尽最大可能避免意外的发生。整日出生入死的,她也倦了。无论是豪华的复式顶楼,还是陋巷中的一间小屋,她这只倦鸟想要个窝了……

正想着,意外就发生了。在大玻璃屋顶的一侧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而且还不是陌生人的脸,就是她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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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August 16, 2021

第162章 忙碌的公爵

 

魅羽活佛162 忙碌的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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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萧话一出口,魅羽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之前曾和龙螈寺僧众描述过新式枪炮的厉害,可他们毕竟没亲身经历过。今日一旦动起手来定会吃亏,搞不好得有人把命搁在这里。早知会这样就不该写那封信。

于是抬高嗓门,冲对面说道:“长老您忘带东西了?那就先回去吧,这大老远的出趟门也不容易。我在这有吃有喝好得紧,不用担心。话说是哪个杠精非要挑这么个荒郊野外见面的?改天咱们换个风景秀丽、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再聚。”

扭头又冲常树说:“你们的目的是枯玉禅,若因一时冲动伤了我们龙螈寺的人,这梁子可就结下了。还想我们把宝贝给你,怎么可能?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上级少不了打你屁股,可谓两败俱伤。不如咱们先各自回去,从长计议如何?”

两个老和尚像是压根儿没听到她的话,依旧拿目光锁住对方。

常树说:“景萧,这些年你在那座破庙里做井底之蛙,大概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可不是六大寺之间比比拳脚和阵法那么简单了。你我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筒子,可总得为年轻人想想吧?你眨下眼的功夫,你门下的弟子就能全军覆没,信不信?”

常树话音刚落,龙螈寺僧众的身上便落满了微微晃动的红色小点。魅羽知道这是一种远程瞄准装置,基本上红点落在何处,下一刻子弹就会打在哪里。

扭头看东西两方的士兵,有些举起了枪,还有的蹲在地上摆弄电脑。与此同时,身后的飞船一侧开了扇小门,从里面簌簌地飞出几架小型无人机,停在龙螈寺僧人上空。这的确不是比试,这是屠杀。

“我不信,”景萧说着,抬起双手放到胸前,结了一个手印。

魅羽刚去龙螈寺的时候,曾背着景萧同陌岩一起研习过手印功法。虽不敢自称行家,但佛门中常见的手印都能试着比划两下。唯一的例外是陌岩给她的《藏遗录》中记载着这么一种手印。当时只是看描述,她根本就不相信有人做得到。

须知人的五指有指节和关节,只能在关节处弯曲。有人天生指骨柔软,手伸直后整个儿向后弯。而手印名家景萧此刻放在胸前的双手,每根指头能随意弯曲成任何形状。像章鱼触角,又像水底的海藻抑或炉子里的火苗,变幻莫测,令人咋舌。

接着不可思议的现象就产生了。淡淡的金光从景萧手中扩散开来,所到之处的影像都跟着扭曲。原本落在僧人们身上的红点儿散落到四处,有的甚至到了基地人自己身上。头顶那些无人机也和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简言之,如果本来的世界是印在布上的一幅画,那此刻众人眼中看到的这块布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揉搓。

“我偏不信这个邪,”常树说着,伸手从身边警卫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抬臂朝着景萧的方向就是一枪。魅羽正要尖叫,却见右上方的山坡上一块大青石砰然碎裂,石屑纷纷落下。妈呀,太神奇了!常树这枪就算没瞄准,可也不至于打得这么偏。

“好枪法!”魅羽大声说,要不是手在背后铐着,早就拍起掌来了。“想打石头就打石头,真任性!下一枪要不试试把埋伏着的猝击手都给崩出来?”

在今天之前,魅羽修习手印功法的目标便是调动天地之气做各种超越普通人极限的事,比如御风飞行。最近一年她对自己的进展也颇为满意。而眼前见到的景象,那是直接将空间扭曲,物理定律都能给改了。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到这个境界,不再怕枪林弹雨,该有多好啊。

常树满脸通红,朝魅羽怒视一眼,把枪还给警卫,又对景萧说:“有两下子,只不过我们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待会儿我们上了船,一颗导弹便能将整片山区夷为平地,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少废话!”年纪最小的三师兄陆锦用清脆的嗓音说道,“先看看你们回不回得了船吧。”

******

陆锦说话的时候,停在魅羽身后的那艘飞船也在发生变化。原本柔滑优雅的天蓝色船壳在一块块向内翻转,取而代之的是布满武器和蜂窝状孔洞的黑色装甲。一艘民用船在瞬间变成一艘战舰。来的路上魅羽曾见飞船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动行驶,而舰桥中有不少闲置的控制装置,当时还纳闷儿。现在明白了,那是操纵对敌武器的。

再看对面的僧人们,迈着鄙夷所思的脚步,已经开始施展十七罗汉阵了。基地士兵见无法瞄准,端着刺刀奔过来,显然是打算近距离肉搏。不料还未摸着僧袍的边儿,先触动了阵势,一个个被看不见的气浪掀翻在地。士兵们倒也不慌,在手中的枪膛上按了下按钮,枪口处射出一束几尺长的蓝白色火焰。虽然火焰在景萧手印的影响下扭成了麻花棒,但如此高温,碰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

僧人们见状,阵法一变,原本散乱的脚步变得井然有序。一步、两步、三步,集体跺脚!每次跺脚,整个山谷都跟着剧烈地摇一下。基地兵怕火焰误伤自己,只得熄灭。

这时飞船一侧又开了扇小门,数不清的棉球飞出来,冷不丁其中一个就会如爆米花一般爆开,放出一团绿色的烟雾。再看士兵们,纷纷从各自的头盔上把防毒面具拉下来挡住脸。不好,这是毒气,真够阴损的。魅羽心下恚怒,虽知修习真气之人闭气的时间比普通人长,但总不能一直不呼吸。

万幸的是,抬头瞥了眼上空越滚越浓密的乌云,已能隐约看到漩涡中央现出千面人嵘鑫的身形。高维世界之所以面临灭顶之灾便是拜基地人所赐,也难怪他们会来帮忙。

魅羽深吸一口气。既然恶斗已开始,多想无益,她这个人质得尽快回复自由。于是念了两遍从老君那里学来的咒语。由于真气都被锁住,咒语威力大减,只能将身后用枪指着她的两名警卫暂时迷昏,不过这也足够了。

接下来要将两只手铐中间的铁链挣断。在无法运气的情况下,就这么原地站着靠手臂使劲儿是不成的。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飞船,有了主意。先是纵身上跃至半空,再来个后空翻。在落地的过程中手臂蹭着船身而下,铁链撞到船壳凸起物上,链破。

在她双手回复自由的同时,千面人这个武学宗师也已带着几十个手下从空中落下。千面人双臂一抬,场中挂起一阵大风,将毒棉球吹得七零八落。高维人同基地人数量相当,也带着枪和武器,应该能帮龙螈寺僧人阻挡一阵儿。魅羽最担心的还是身后的飞船,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于是转身钻进船舱,朝舰桥跑去。没跑几步,迎面过道出现了两个士兵,同外面那些一样,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衣,手里端着枪。大概没料到会有敌人进船,一时没反应过来。魅羽脚下速度不减,在冲到第一人面前的时候一拳击出,重重打在他裸露的下巴上。此人险些倒地。

魅羽左腿高抬踩到左边的墙上,身子打横,右腿平扫出去踢到第二个人脸上。双脚还未落地再出掌分打在二人胸前。随后一把夺过当中一人的枪。

“砰、砰——”两颗子弹从背后飞来,一颗擦过她右臂,另一颗击中她右腿。

魅羽跪倒在地,最初的钻心疼痛让她有种“不如死了算了”的念头。心知不能放松,咬牙回身给了偷袭者两枪。那人倒是被打中了,但同时自己的头部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抬头看是先前二人中的一个,正对地上的她举起了枪。魅羽也想举枪还击,但晚了。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冲他射击的男人双目间多了个血洞,后仰倒地,他同伴颈部中弹,二人当场毙命。魅羽依旧躺在地上,片刻后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渐渐模糊的视野里。乍看之下以为是陌岩,随后记起那是抢了陌岩身体的百石。

“早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百石一边扶起她,一边没好气地说,“一点儿都不奇怪。”

他的头发这么长了吗?魅羽右腿因失血过多在迅速麻木,神识也随着视野一起模糊。在兜率天见百石那次他也留过一点头发,被她毁掉了。

原来陌岩留头发是这个样子的啊……

******

魅羽醒来后,一时没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是个新式建筑里的卧室,她应该是来过一次的,但可以肯定不是境初在空处天的府邸。床边的桌上有吊瓶、绷带等装置。试着动了下四肢,右腿中弹处生疼。看窗外天色,像是早上。

使劲儿回忆了一下,记起自己在昏迷之前最后见到的是百石。那就是了,这是百石在兜率天旺滩的独立屋,自己上次来替换境初做人质的时候就睡在这张床上。当时离开的时候还以为永远不再回来了,命运可真会跟人开玩笑。

咬牙从床上坐起来,见靠墙处摆着副拐杖。想得还真周到。拄着拐杖出了卧室,见厅中央的圆桌旁坐着俩人。一个自然是百石,一身休闲裤装,手拿放大镜,在仔细查看桌上的一张图。

另一个居然是景萧长老,额头上缠着纱布,除此之外看着还好。身上穿的已不是山谷里那件僧袍,但也同样脏兮兮破烂烂的。双手捻着串佛珠,眼睛盯着图,时不时说几个字。偶尔望向百石,神色会有些不自然。这副年轻的躯壳曾是他最亲的师侄,现在装着的却是另一个人。

谢天谢地,魅羽见景萧平安,松了口气。又想起这俩人上次在龙螈寺见面时还剑拔弩张、不共戴天。想不到啊,现在竟共居一室。

“你怎么起来了?”百石抬头问魅羽。像是还有别的话说,碍于景萧的面子咽下去了。

“丫头还好吧?”景萧说,“你受伤后,我本要带你回寺。百石说这里的医疗条件好,况且喇嘛国的大夫没有处理枪伤的经验,我们就都跟过来了。来看看也好,你那四个师兄说是去裕海路拜会阎王,我看是在外面玩疯了。”

“这次真是有劳长老了,”魅羽歉意地说。

本来是她和境初的事,却把景萧和师兄们都卷了进来,还险些陪进命去。她知道景萧虽然同百石握手言和了,把自己一个女人交到百石手里,毕竟不放心,这才在古稀之年长途跋涉地跟了过来。她当年做肥果的时候同景萧关系并不好,因为景萧不喜欢他的宝贝师侄同一个中年肥秃男在一起。后来变回女身,同这位非亲非故的长老却越来越亲近。

魅羽走上前,也在桌旁坐下。只看了两眼就认出桌上铺着的是之前去蓝菁寺、常树假扮鹤琅时给她看过的那幅图。

“这幅图到底是做什么的?”她问,“你们怎么弄到手的?”

这是常树的东西,而且很可能与高维世界的稳定性有关。现在落到百石手里,难道山谷一战不仅没败还占了上风?

百石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我和嵘鑫领人赶到之后,同基地人堪堪打了个平手,僵持不下。这时来了个人,你猜猜是谁?”

魅羽一愣。来了个人,莫非是境初?

“是你们特种部队那个陇艮。”

“就他一个?”是了,陇艮说过要来找她的,可是……

“只有他一人,可却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百石说着,双目虚虚地望着空气,像是在回忆一些细节。“我记得他出现后没多久,就和常树打了个照面。本以为二人会动手,不料常树望着陇艮的眼睛,就好像……好像被催眠了一样,整个人都呆了。”

催眠?陇艮?魅羽没记得听他说过会催眠术。事实上,就陇艮那个愣头青,她才不相信他学得会。

“总之,”百石接着说,“常树当时就怂了,口里不断念着,‘是你……是、是……’等回过神儿来便令部队停战。我看他那副吓破胆的样子,试着问他要这张说明书的附图。结果他真的跑回飞船,取出来给我,你说奇不奇怪?”

是吗?魅羽心下狐疑。陇艮的身手虽然不错,可比她差远了,为何能把常树吓成那样?莫非二人原先在哪儿见过?

扭头看景萧,他转着佛珠的手停住了,也在虚虚地望着空气,不知在想什么。

******

到了午饭时分,四个师兄还没回来,果然在外面玩疯了。百石给他们带了兜率天的货币,应该不会饿着。于是三人自行去饭厅吃饭,百石还特意命人准备了全素宴。吃到一半仆人来报,说有客人求见。

百石同景萧对望一眼,像是都料到了来人是谁。百石冲仆人说:“请他去客厅里等候。”

“不用,又不是外人,”景萧说。

嗯?到底是谁?魅羽还在发愣,见仆人带进来一个人,居然是境初。一看就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赶过来的。深灰色的长裤和青色衬衣质地优良,然而衬衣扣子一个接一个地扣错了。乍一望见她时表情不是一般地复杂,只不过即刻意识到有长辈在场,肃容,朝景萧行礼。“长老也在。怎么受了伤?无大碍吧?”

魅羽还记得第一次带境初去龙螈寺时,景萧见到他差点儿失控,自然是看出了他和陌岩的关系。其后也一直像亲传弟子般谆谆教导。然而这次见面,景萧面色冷淡,只是点了下头。

“公爵可真是个大忙人呢,”景萧耷拉着眼皮,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也没问境初吃过饭没有。他一向对境初直呼其名,现在改称爵位,明显是生分了。

一旁的百石闻言,呵呵笑了两声,低声冲魅羽说:“告诉你个秘密,男人嘴里的忙,永远都是借口。”

境初本来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中坐下了,一听这话,有些不安地站起身。“长老取笑了,是因为一直没和陇艮联系上,耽搁了些日子。后来去贵寺询问,只说长老带着高徒出门了,也没人知道具体是去了什么地方。等找到陇艮时,你们已经来兜率天了。”

“后来?”百石一边嘀咕着,一边吃着盘子里的蔬菜。“一开始干嘛去了?儿子落到敌人手里,全世界都在替你忙活,你这当爹的倒跟没事儿人似的。”

境初一脸委屈,像是要辩解,又咽回去了。魅羽见他那副可怜样儿,之前就算对他还有埋怨,也早冲得一干二净了。若非景萧在场,她肯定会凶巴巴地叫百石住嘴,虽然百石救了她的命。

一阵尴尬的沉默笼罩着在场的人。境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扫了眼四周。“铮引呢?铮引怎么不在?”

景萧啪地一声搁下手中的筷子。“这是还嫌自己的情敌不够多吗?”随后冲百石说:“先前多亏你救了这丫头。我把她许配给你,怎么样?”

“真的?”百石乐了,“就拿这座屋子做聘礼,长老意下如何?”

魅羽知道这二人只是在气境初。在土地比金子还贵的兜率天,连阎王殿都只是写字楼里的几个楼层,百石这座独立屋得值多少钱?

境初终于坐不住了,也不再顾忌那俩人,走到魅羽一旁问:“你几天前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决定同铮引在一起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魅羽愣了。“哪有这回事?我什么时候跟你通过话?手环在离开天庭后就找不见了。”

他有点儿恼了。“不是你还有谁?我难道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喂喂,”百石用手指着境初,“你小子给我客气点儿。我未婚妻几天前还在基地里关着,你认为常树会让人质随便和外面通话?”

境初听到这里,皱着眉坐回原处,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不可能啊,我确定说话的人是你。就算有人捡到你丢的手环冒充你,能那么像?”

魅羽怜悯地望着他,脑海中想象着他联系不上自己着急、日夜对着手环自言自语以至于最终出现幻听的场景。嗯,还像模像样地把铮引都编进去了,看来是真的很怕失去她……

“境初啊,”景萧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些,“神仙你也认识不少了,见过有人会炼后悔药的吗?你的运气一向不错,但运气这东西,照六道的规则,是你之前多少世行善积德修来的。若是不知道惜福,运气也有用尽的那一天。”

“是,多谢长老教诲。”境初的屁股在椅子里蹭了蹭,像个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

魅羽稀里糊涂地吃完午饭,几个师兄终于从外面回来。问感受如何,都道旺滩这地方太乱太挤。阎王去天庭开会了,说是商量如何帮前庭地回六道的事,没见着。而他们慕名而去的佛寺居然设在购物中心奶茶店的隔壁,不伦不类的。说着四处观望,像是想把百石这里改做佛寺。

一番嘈杂后,众人互相道别。百石先安排车船送龙螈寺僧人回南阎,魅羽同境初随后向他致谢。

“不必谢我,”百石冷淡地冲境初说,“要谢得谢谢你那个手下陇艮。说明书就差那个附图,他给要回来了。”说完冲二人摆摆手,像是很希望这对手挽手、肩靠肩的连体人赶紧从自己面前消失。

境初租的车一直在屋外等候。扶她上车后和她商量,先找地方住下养几天伤,之后带她去兜率天的旅游购物圣地度假。之前又是吵架又是误会,二人互相挂念,却总因各种意外不能在一起。现在终于可以团聚,决定将别的事都放放,不做理会。当然魅羽知道,有件事他是放不下心的。

“呃,能不能和我说说,”车开后他试探地问,脸上一副大猫向主人祈食时的讨好卖乖样,“那个小兔崽子长什么样?”

“你之前不是见过画像了吗?把你小时候的照片翻出来,一个样。”

“真的!”

“智商还超高,你我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见境初那副中了头奖的神情,魅羽心里有些酸酸的,真希望那是她和他生的孩子。不过常树有句话说得有道理,将来她可以给他生一堆。嗯,对,会有那么一天的。

让她不安的是前庭地回六道这件事。前庭地有铮引,有她的修罗军战友和百万民众,她当然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归来。可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似乎漏掉了一些重要线索,但又捕捉不到。


 

Thursday, August 12, 2021

魅羽活佛161 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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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常树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就是几年前那个肥果,对吧?我还记得你在荷阳节上把枯玉禅的另一半带给陌岩。当年基地支持我做瑟塔寺堪布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我想办法将枯玉禅弄到手。”

原来如此,魅羽心道。她先前被带离牢房后,穿过一条走廊,来到这间审讯室。此刻她正坐在一张凳子上,身材魁梧的常树一身瑟塔寺僧袍,坐在对面的桌后。除了茶水,桌上还有台笔记本电脑。

“所以你现在要我交出枯玉禅?”魅羽试着运了下真气,还是使不出来。

他点点头。“老实说,无论你还是境初,跟我都无冤无仇。当年我收养他的孩子纯粹是出于善心。这孩子聪敏异常,心智成熟得早,两三年前说想念母亲,要我带他去母亲曾去过的地方。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也不能带他去高维世界。只知道他母亲是被高维人通过少光天那个怪洞给送回来的。”

哦,怪不得聂驭曾说,早两年民众常在怪洞旁见一个小孩出没,当然那时候怪洞还没那么大。后来找人画了副肖像图,刚巧聂驭在五天主会议上认识了境初,看到图就想起他来了。

“在我得知孩子生父身份时,你已同境初在一起,我这才想出利用这个孩子引你们上钩。本以为你会和他一同去无所有处天找我,结果你没出现。我故意给他拍到我的样子,知道你定会认出来,回喇嘛国找我。”

听到这里魅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一步步都在这家伙计划之内,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不禁有些后悔没听境初的话,非要一个人跑来逞能。

“倘若我把枯玉禅交给你,你能让我把孩子带走吗?”她试探地问。

“哼,”常树不屑地一笑,“你人在我手里,凭什么跟我讨价还价?孩子又不是人质,同我感情好得便如亲父子一般,我怎么会拿他做交易?枯玉禅我们志在必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需要吃些苦头才明白该怎么做吧?东西送来,我就放你走。”

“我当然不会做傻事了,”她嬉皮笑脸地说,“枯玉禅我留在了龙螈寺,你派人找景萧长老交涉便是。只不过这样一来,你以后也别想在喇嘛国混下去喽?”

“真的?”常树狐疑地望着她,“以我对肥果的了解,你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你看看,”魅羽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说,“我不想这样,你非要我这样。现在我同意这样了,你又不相信我会这样。那我应当怎样?”

常树盯着她,似乎在思索。

“还有啊,你给我下了什么厉害的毒,让我无法调用真气?”

“这你无需担心,六滞散的功效一个月后会慢慢散去。”

六滞散……魅羽想起在《藏遗录》中确实读到过这么个东西,能暂时抑制真气的运行,希望常树没有骗她。

“我就姑且相信你,”常树最终下定决心地说,“你给景萧写封信,再给我样信物,我派人拿着去找他。届时约个地点,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我这边的武装力量你也看到了,到时若是耍什么花样,不光你一个人走不脱,你龙螈寺的朋友也要给你陪葬。”

魅羽被他说中,笑不出来了。枯玉禅是陌岩留给她的,以她的个性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拿走?然而肉身档不了子弹,她不得不考虑其他人的安危。

“总之,拿到枯玉禅之后我就再也不回南阎了。至于那个孩子,”常树后倚在椅背上,神情像在跟她唠嗑,“今后时局动荡,我是不会让他跟着你俩冒险的。再说了,做后妈有什么好?你给境初多生几个,男人呐,都是喜新厌旧。这孩子他原本也没见过,很快便会忘了。”

“呵呵,想得还真周到,”魅羽讥讽地说,“这才能,当和尚可惜了。听说那些高阶天界里有什么婚姻咨询师之类的玩意儿,适合你。”

常树也不跟她斗嘴,当下派人取来纸笔。魅羽寥寥几笔写完,想了想,又加了几句:“切莫告知鹤琅。集蓝菁寺之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望和平交换宝物与人质。”

停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瓶里装的是龙螈寺特制的疗伤药,平时有何擦伤就涂一涂的,当做信物。

“你先回去,”常树读完信,冲她说,“待会儿基地总管会去看你,和你说两句话。”

******

回到牢房后,果然没过多久,牢门外就出现了一个人。五十来岁留着平头,鹰钩鼻,目光如炬。魅羽很快就认出来,此人是玉帝曾在天庭密会的那个瞿先生。怎么他原来是这个基地的总管?身上的蓝黑色军官服可真漂亮,比修罗军服要雅致。看来随着科技进步,审美观这东西也会随之进化。

先前她用灵宝给的银蟾蜍隐身,此人应当没见过她的样子。不过后来自己偷了他送给玉帝的那个水晶仪,虽然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水晶仪是做什么用的,但根据玉帝恼怒的程度,应该是坏了他的大事。此刻瞿先生来找她,想必已知道是她干的。

“看着,像是没什么毛病,”他边说边打量她。“说实话,因为民众反对,我们这还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

他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审视一只小白鼠,让魅羽浑身不安,当然面上不会让他看出来。“瞿先生找我有事吗?”

“果然,你见过我,”男人的眉毛扬了一下,用一种让魅羽联想到毒蛇和泥鳅的语气问,“可你见过‘她’了吗?你俩谁大谁小?之前大闹四天王天基地的那个女人,是你还是她?啊,居然连核弹都收拾不了你们,也是奇了。”

“谁?”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什么四天王天?莫名其妙。

“就是那个……看来你还不知道,呵呵。中间隔了一个月,我猜你也没那么快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魅羽边说边估量,以这家伙离牢门的距离,自己若将手掌从门上的钢条之间伸过去能否打烂他的鼻子。

“别担心,”瞿先生笑了,“总得来说,这是好事一件,好事一件啊……”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开。

“喂!你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魅羽扒在门上朝走廊里叫。

“只是可惜啊,有一个会不育……”瞿先生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混账!疯子!说些什么屁话?”

魅羽将牢房门踢得震天响。暗暗发誓,等回复自由了一定要找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王八蛋,并揍他一顿。

******

境初昨晚离开宴会,回房尝试同陇艮联系却怎么也接不通,不知出了什么事。当晚睡着后额头被小川戳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烫,梦里的他似乎长了只第三眼,像手电筒一般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在光里成了半透明,委实诡异。

第二天行过拜师礼后,便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不管了,决定直接飞去喇嘛国找景萧长老。魅羽无论此刻在何处,之前肯定会先回龙螈寺一趟。事实上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他也试图用手环联系过她。只要她还在六道,应当便能收到信号。出了六道就不好说了,谁也没试过。一直没人接,也不知她把手环弄丢了,还是被人关了起来。此刻心念一动,要不再打一次试试?

居然接通了。境初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中的位置立即上升了几寸,音调有些失常地问:“魅羽,是我,你还好吧?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境初?”是她的声音,但她显然很意外。“怎么会是你?离这么远也能收到信号?”

谢天谢地,虽然还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但至少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我想你,”这三个字一出口,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你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你。”

这次见到她,他不会再让她从身边溜走了。

然而通话的另一端一片沉寂。过了会儿,听她语气冷淡地说:“境初,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已经决定同铮引在一起了。”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你说什么?你之前不是和陇艮说,去帮我找儿子吗?”

“我确实曾打算过帮你找孩子,只不过有些事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也没办法。”

老天爷的安排,居然能怪到老天爷头上?她离开的时候明明说要一个人去喇嘛国,替他打探常树的情况,怎么就跑回铮引身边了?而且铮引不是已随前庭地离开六道了吗,莫非又回来了?

“我承认先前是我不对,”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不该在天庭丢下你,自己走掉。当时我是在气头上,魅羽,我不能没有——”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给的这个手环我也早就不戴了。我这里有敌军来袭,我是回住处取东西,刚好碰见你打来,现在还得赶去前线。再见吧,境初。哦对了,我怀疑你儿子可能在瑟塔寺堪布常树手中,你去查一下吧。”她像是要挂断了。

“等等!你这算怎么回事?”他有些火了。什么叫“怀疑”他儿子在常树手中?之前在空处天陇艮给她看嫌犯照片的时候,她不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常树了吗?这么说话,难不成是故意奚落他?

“魅羽,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认为我和你……总之我要见你的面,听你当面告诉我。”

“真够霸道的。”

“你不敢见我就是心虚!我不相信你忘得了我,你做不到。”

另一端一阵沉默,这种无声的距离似乎比二人之间的物理距离还要难以逾越。

“那就试试看吧。”

通话断了。境初重重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中,喘息着,只希望刚刚经历的都是幻觉。

是,走到今天这一步算他自找的,他活该。可她也太绝情了吧?虽然认识才半年,但一齐上过战场,一齐出生入死对付高维人和高维生物。她同祖母早已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了。十天前在祖母生日宴上他耍酒疯时,她不是还主动搬到他身边来坐了吗?当时还以为她已经不计前嫌,要同他重归于好。女人的心,怎么变得这么快?

就这么静静地在屋里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的面色终于由最初的惊诧和气愤变为阴沉冷峻。随后站起身,拎起背包,大踏步走了出去。

******

南阎浮提,又名人道、娑婆世界,有多个子世界,例如魅羽先前去过的元识天和紫午甸洲。无所有处天建在南阎的基地位于子世界“玄沼”中。魅羽先前是在昏迷中被带到基地来的,除了牢房就是审讯室,那之后也再没见过境初的儿子。直到同常树达成协议的几天后,魅羽坐上飞船被带离基地,方始看清这个玄沼世界的地貌。

概括说来,整个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当然沼泽也可以千变万化,有瑰丽的深蓝色沼泽,水面上浮着大片浅绿色植被;有长着茂密芦苇的丛林沼泽;有肮脏浑浊处处漩涡的泥沼。总之要想在地面上修路盖楼是很难的,还好无所有处天科技发达,整个基地是悬在地面之上的一颗巨蛋。

“妙、妙啊,”被反剪双手的魅羽站在窗前,望着渐渐远去的基地,笑着对一旁的常树说,“不仅有蛋的形状,连外壳都像蛋皮一样完整无缺,浑然天成。可以简称——混蛋。”

见他没反应,又问:“你主子要枯玉禅做什么用?是打算把不服从他们的天界都封起来吗?”

常树哼了一声,“丫头还是操心你自己吧。无所有处天就算与全六道同时开战,也不会落了下风。”

也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蛋,此刻若是离开玄沼,估计能将整个南阎夷为平地。将来这个天界的人迟早会与六道中的其他世界为敌,无论六道有多少势力参战都会死伤惨重。想起她在修罗的那些战友,虽然各个骁勇善战,对付夭兹人已经是肝脑涂地了,在这帮人面前只能做炮灰。然而倘若她用枯玉禅将这个祸害众生的天界给封上呢?他们还能搞什么“集体破境”吗?

飞船驶离巨蛋后一直在朝一个方向飞,两个时辰后来到一个沼泽湖旁边。这个湖的温度看着极高,在不停地向空中冒着泡泡。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和房屋一般大小,且在上升过程中不断碰撞融合,就是不破。

这是在做什么?魅羽心道,大老远飞过来看泡泡?正纳闷儿,飞船启动了,朝着刚刚生成的一个巨型泡泡飞过去,平稳地钻进泡泡中央,随着泡泡一同上升。越升越高,下方的沼泽大地被空中的泡泡阻断视线,已经看不到了。

接着是噗地一下,泡泡终于破了,船也开始下降。

******

船降落后许久都没有动静。等了半天,劲力全失的魅羽才被两个持枪的警卫压着出了舱门。这儿是个较为开阔的山谷,不知是在喇嘛国的何处。原来玄沼子世界同人道的通道就是那些泡泡,只是不知从这边该如何过去。

明面里有三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谷中,一排挡在飞船前方,一排站在山谷东侧,一排在西。虽然无法施展探视法,以魅羽在特种部队受过的训练,能迅速找出隐藏在周围四个山头上的猝击手。有的面前支着枪,还有的用肩扛着火箭筒。怪不得刚刚等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敌人是做布置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本来她已下定决心将枯玉禅抢到手,再拨动指针瞬间赶至无所有处天,将那个天界封住。可敌人这般布置,一旦冲突起来,龙螈寺前来接她的僧人可就遭秧了。

正暗暗焦急,山谷入口处拐进来一个队伍,清一色灰白色僧袍,都是龙螈寺僧众。打头的高个子是景萧长老,还是那副不起眼的种菜僧打扮。这么大年纪了居然亲自赶来,让魅羽很是感动。后面跟着洛石、陆锦、何杨、卧空四个师兄,以及十二个武僧。

龙螈寺僧人在离飞船十几丈处站定,同常树等人持僵持状态。手中都没拿兵器,然而魅羽一见每个人站的方位,就心道——坏了,这是决意要动武了。这十七人看似随意往哪儿一站,实则是摆了个“十七罗汉阵”。

为何是十七个罗汉?此阵乃陌岩的师父岫劲长老所创。历来喇嘛国的每个武寺几乎都会十八罗汉阵。这是个经典阵法,虽然在具体的演练上每个寺都有所不同,但可以说是大同小异。还有的寺尝试过添多一人变为十九罗汉,却发现这多出来的一人处处掣肘,不仅不能加大阵的威力,反而坏事。

而岫劲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加人,反而减了一个人,被减掉的这个人还有个名字,叫“幽灵罗汉”。什么意思?这个人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减掉了,自然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然而少了此人后,阵法的威力却大大增强了。

首先是灵活性。原本满满的十八个人占了十八个位置,现在空出一个,此阵在变化上更加灵活。而且幽灵罗汉并非固定在某个阵位,随时可以在本来的十八人中游走,让人摸不着阵法变化的规律。

其次是利用了虚空的力量。无论道家还是佛门,都有“无能生有”,“虚空包罗万象”的说法。尤其是佛家,认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相才是实体。幽灵罗汉到底存不存在?说不存在,其实也存在。阵法一旦施展开来,敌方还真的能凭空感受到这么一个看不见的强大存在,你说稀奇不稀奇?

总言之,这个阵算得上龙螈寺压箱底的宝贝了。为了保密,岫劲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出来给外人瞧见。连当年梓溪带人来砸庙、涅道领着四大护法捉魅羽时都没动用,现下却在景萧的指挥下摆了出来,叫她如何能不感动?

可敌人的科技他们抵御不了的啊,魅羽心下捉急,不知该不该出言提醒。却听常树走上前去,朗声问道:“景萧,别来无恙啊?枯玉禅带来了吗?”

“常树,亏你也是佛门之人,”景萧毫不客气地说,“竟然同那些邪门歪道混在一起,相信什么集体破境。参禅悟道的终极目标是找回本心,成日打打杀杀、满脑贪嗔痴怨,破的个什么境?修行者要超越的,不是物质世界的牢笼,而是蒙蔽你心智的那些屏障。”

“少啰嗦!”常树恼羞成怒,喝到,“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听你这位高僧说教。枯玉禅在哪里?赶紧交出来。否则不光这丫头,你们这帮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在常树和景萧对话的时候,魅羽注意到头顶天空的异样。记得飞船在下降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晴朗,不知何时头顶上方集结了厚厚一朵乌云,此刻能看到这朵乌云中心的气流在缓缓旋转。不会吧,难道是百石和千面人这些高维人要来了?

境初曾和她解释过,高维世界因为比我们多了一个维度,在与低维世界接通时,这边的物质会发散过去,导致低气压的产生。而低气压使水蒸气升高变冷,进而产生降雨。这也是先前为何每次高维人出现之前,天色都会晴转阴的缘故。

也就是说,这次的行动是龙螈寺和高维人这两个曾经的敌对方共同谋划的?

正自疑惑,听对面的景萧答道:“枯玉禅嘛,那自然是不会带来的。”


 

Saturday, August 7, 2021

第160章 宴席上的姐夫

 

 

“无涧哥哥——”启娅在门外叫道,“大伙儿都出发了,你怎么还待在屋里?”

“我不舒服,不去订婚宴了。你记得把咱倆买的那份礼物交给天尊和娘娘。”

无涧坐在桌前,身上还是休闲就寝时穿的居家麻布袍,望着面前桌上的那把“贺光剑”。穷苦人家出身的他,七岁时被父母送进齐姥观,拜在言迟道长门下。那时的他还小,对修道者们满是仰慕和敬畏,对修仙界的生活心怀憧憬。齐姥观虽不如四大观那般声名显赫,但在道门中的地位是人间首屈一指的。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人分九等、世态炎凉,哪里都一样。比如他的钱筠“师叔”,其实只比他大两岁半。但由于家世显赫,是玉帝在人间的旁支,同时生得仪表堂堂,入门便直接拜寒谷真人、也就是无涧的师祖为师。用时兴的话来说,人家是一对一的亲传弟子,自己则同别的小道士一样,学道时十几个人站成行,师父领进门,修行全在个人。

不是倨傲,无涧认为在齐姥观这代年轻弟子中,自己的资质就算排不上第一,也不会落到第二之后。面前这把贺光剑,就是他在五年前会试中取得第一名时得到的奖品。然而这又怎么样呢?别说钱筠了,同是寒门出身的育鹏师兄,高大白净、开朗健谈,众人都唯他马首是瞻,让黑瘦矮小、说话结巴的无涧相形见绌。钱筠和育鹏向来是道姑们私下里谈论的焦点,当然还有那个夜摩天美男四颖。反正没人会把无涧挂在嘴上,包括他暗恋多年的启娅师妹。

唉,要说口吃这玩意儿也真是难治,一个闲下来还能说几句囫囵话的人,越到了紧要关头,口吃就越严重。反过来又会加重自己的自卑,遇事就更不敢开口出头了。

转变是在他随着人道班来十九层地狱,拜灵宝天尊为师之后。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了天尊这届的三个学徒班中最为瞩目的明星徒弟。不仅口吃戒掉了,遇事思虑周详,冷静有担当,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大家都说这是天尊言谈身教的影响,只有无涧自己知道并非这么简单。那段日子可以说,心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踏实和自信,每天都像在挖掘灵魂深处被埋藏已久的宝藏。

不,不只是他在怀疑。有几次天尊单独和他见面的时候,望着他的眼神就像在他身上寻找一个人。这个人会是谁呢?至少是比他这个小道士高几个段位的厉害人物吧?这个人对他做过什么?是不是在他身上寄宿过一段日子?

“怎么了,无涧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启娅终究是不死心,进屋来看他。“你最近一段日子像是有心事,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无涧抬头瞅了她一眼。启娅的性格就如同她的长相一样,明媚率直,和她在一起让他放松、安心。然而今日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却想起一个人,一个女人。他同这个女人总共没接触过几次,但对她多少有些了解,也从别人口中断续地听过她的一些事迹。可以说,是同启娅完全相反的类型——妩媚狡黠,牙尖嘴利,一刻不能闲。简言之就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考虑的那种类型。

为何会想起魅羽?因为在夜摩天狩猎那回,晚上东道主——也就是四颖他家——在小山上放焰火。他同她凑巧单独站在一起时,他忽然就失控了。后来回想当时的情形一片模糊,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话。但他还是有那么个印象,当时的他已经“不是自己”了。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与先前附体过他的那个人有关吗?

“你想多了,”他冲眼前的启娅说,“我最近炼炎渠术有点儿激进,受了些反噬,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这当然不是实话,他不去参加宴会是因为不想见那个叫境初的家伙。为什么?是因为境初同魅羽关系亲密?还不至于,他虽然不喜欢魅羽,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当然了,也许无涧内心深处是知道原因的,只不过不想面对。

“不去就傻了呀,我的好哥哥,”启娅从桌上拿起梳子,开始给他梳头。“师父和娘娘的大喜事,你不去多不好?而且我听说娘娘特意派七仙女回了趟天庭,从蟠桃园取了些仙桃来,这可是咱们这种小角色做梦都不敢想的待遇!到时若是其他人吃了修为大增,独独你被落下了,不后悔吗?”

这话把无涧说动了。他向来是个自律的人,分得清轻重。还好启娅点醒了他,若是因为闹情绪而错过这么难得的机会,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另外,他也意识到,启娅虽是个心机不深的女孩,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把握还是很准确的,知道哪里是他的痛点。这世上有一个人肯对自己如此上心,是件让人宽慰的事。

******

“为何会想要送我一幅画?”灵宝说着抬了抬手,桌上的风景油画就自己飞到书房的一面墙上定住不动,便如嵌在墙上一般。是了,贵为道教三清的天尊,怎么可能还要钉子锤子乒乒乓乓才能挂好一幅画?

境初望着灵宝。这才多久不见,看着居然胖了。灵宝原本生得眉目端正,并非玉帝那种美男,但五官和脸型几乎是按照相书里面“上上佳”的标准来长的。胖了点之后,这位庙堂上供奉的尊者便多了些烟火气。

“因为实在也想不出送别的什么好,”境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天尊不缺钱,长生不老,家里珍宝法器堆成山。想来想去,只有艺术品能不断翻陈出新,不至于太枯燥。”

灵宝笑了。“你果然了解我。最近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字画上。你这幅风景画显然是名家手笔,只不过……”说着侧身望向境初,“我更想看的,是你的作品。”

“哦,这是为何?”

“我收徒弟都是因材施教。想要快速了解一个人的能力,最好从他的特长着手。当一个人在做他擅长的事情,这时是观察他慧根深浅的最好机会。”

“天尊所言极是,”境初说,“画景物画绝非客观地复原世界。一个画家的品味、心性、见识,决定了他如何去诠释眼中看到的景象。甚至可以说,画家本人在画中便如造物主,虽不可见,却又无处不在,到处是他的签名。当然,音乐写作等其他创作形式,亦复如是。”

灵宝点头,境初毫不怀疑他二人在艺术方面的认知是类似的。听灵宝又说:“明日行过拜师礼后,你说还有事要办,我就不挽留你了。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不如你现在就画给我看看,如何?时间短促,不必追求完美或完工。寥寥几笔,便已足够。”

什么,要他现在画画?这点倒真是出乎了境初意料。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根本静不下来,老想着和陇艮联系,看他打听到魅羽的下落没有。然而转念一想,灵宝既然真心收他为徒,那他也不必藏着掖着。目前不在最佳状态,但一个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也许更能呈现真实的自我。

“好的,天尊,就在这里吗?”

“去我炼丹房。”

二人于是走出书房,出门时灵宝扭头扫了境初一眼。“你们空处天的男人都喜欢留这么短的头发?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一个发型,改天也剪个短发试试。”

境初差点笑出声来。六道里供奉三清的道观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若是世人得知当中一个理了个平头,不知会做何感想。

出了书房没走几步,路过存放宾客礼品的厅堂。陆续有捧着礼品的客人进进出出,门口站着王母同七仙女中的三人,当中的大师姐怀里抱着小川。

这几人身后还站着个年轻道姑,虽然挽着发髻穿着道袍,但妆容简洁,眉眼中带着种现代女性的高知美。境初猜,可能是某个高阶天界来的学徒。道姑先前一直在盯着他,但当他望向她的时候,又立即将目光移开。

境初躬身给王母行礼,小川则挣脱了大师姐的怀抱,冲他跑过来要他抱。这小家伙,俩月不见又沉了好多。脸蛋鼓鼓的,让人见了就想摸。抱着他,境初想起了魅羽和他失散多年从未谋面的儿子。

“我师妹呢?”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青衣大师姐问道。

境初不好意思地说:“外出办事了,我明天去找她。”

“是吗?”大师姐身旁的黄衣仙女兰馨阴阳怪气地说,“我怎么听闻,你把她甩了?后来她随前庭地一起出离六道了。”

境初两颊发烫。“没有,我前几天才见过她。”

“笨、蛋,”小川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两个字,并用胖嘟嘟的食指戳了一下境初的额头。周围的人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只有灵宝双目微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笨蛋?好吧,境初想,自己在这群人中确实算得上笨蛋了。

总之灵宝一见到王母,腿又挪不动了。刚好无涧同启娅送完礼品出来,冲无涧说:“你带境初去我的炼丹房,半个时辰后你俩直接去宴会厅即可。”

“是,”无涧冲灵宝行了个礼,随后冲境初做了个“请”的手势。

******

穿过几条走廊,离开喧闹的人群。境初之前和无涧照过几次面,也打过招呼,但从未单独说过话。此刻这个走在自己身侧的年轻人给他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也许用“石剑”来形容,最为准确。为何是石剑?无涧向来是个话不多的人,这可能与他先前口吃有关,同时具有石头般的坚毅、凝重与沉稳。然而毋庸置疑,是把利剑,尖锐并有攻击性。

境初毕竟比无涧年长了十几岁。身为空处天贵族,是皇帝与六道和天庭交涉的代表。亲手组建并管理皇家特种部队,阅人无数。他能确定无涧对他有敌意。

“听说无涧兄原先是齐姥观言迟道长的高徒,你那位乾筠师叔为何不来拜天尊为师?”

乾筠曾是魅羽未婚夫,这事境初知道,但他这么问倒不是出于关心。同陌生人初次交谈的时候,直接问有关对方的问题容易引起戒备。聊一聊大家都认识的人,能放松神经。

“这是师长们的决策,身为晚辈的并不清楚,”无涧中规中矩地答道。

“我听说你们的学徒班只有三年期限,三年后还各自回原先的道观吗?”

“是的,”无涧的声音有些冷,“所以名义上同天尊是师徒关系,更类似于一种培训吧。不像境初兄,明日拜师后,就是天尊的亲传弟子了。”

原来如此,境初心道。无涧是新一代学徒中最出色的一个,而天尊目前对自己青睐有加,大概让他不舒服了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境初说,“修行原本也不单是为了个人。倘若把你们这些能人都留在身边,那不是浪费了吗?扎根于六道,才有施展的机会。”

顿了顿又说:“听说玉帝要退位了,无涧兄这么优秀,算候选人之一吧?”

“境初兄见笑了,”无涧黑瘦的脸上依然不起一丝波澜。“天尊手下和六道之中能人众多,几时也轮不到晚辈。”

此刻已来到一座花园。花园里草木修剪得很整齐,但有些乏善可陈,同灵宝别处庭院的奇花异草完全无法相比。境初还在纳闷,为何此处不见任何建筑,无涧伸手朝前一推,一扇看不见的门被打开,能望见门里的炼丹炉和瓶瓶罐罐。

“请,”无涧说完,闪身伫立一旁。

境初抬脚踏进这间隐形的炼丹房,在关上门的一刹那突然有些担心。这间炼丹房会不会就是个炼丹炉,连自己一起给炼了?本来就是谁也找不见的隐形建筑,丢失个把活人去哪里找?随即笑了笑,对他这个用陇艮的话来说“修为约等于零”的凡人,天尊有一千种办法抬下手就灭了他,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炼丹房是圆形的,明净而宽敞。八个方位对应的墙壁上挂着铜制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图案。原本应当是摆在房屋正中央的丹炉被移到了墙边,取而代之的是铺着油画布的画架,和一旁摆着油彩的小桌。

画什么好呢?他在画布前站定,拿起笔,却无法集中心神。似乎刚才小川在他额头上戳的那一指头挺重的,现在还隐隐有压力感。真有意思,一个一岁半的小孩而已……

******

“你不是都已经成佛了吗?”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一旁问道,“终极目标既已达到,还要打坐修行吗?”

境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地上盘腿打坐。右方的茶几上停着只小红鸟,问话是从红鸟嘴里发出的。

“谁说成佛就是终极目标?”境初听自己似笑非笑地说,“对于还未到这一步的人,你和他们讲太多他们也不明白。成佛只是一个重要的阶段目标而已,修行的路很可能是永无止境的。”

“永无止境?”小红鸟歪着脑袋问,“不可能。一条路走下去,总得有个尽头吧?”

“一条路或许有尽头,但我感觉修行更像是逃出鸟笼,而这些笼子是一个套一个的。你的境界可以越来越高,笼子却没完没了。”

小红鸟想了想,问:“只能是一只鸟、一只鸟地逃出笼子吗?有没有可能集体用武力打破?”

“你问的问题好,”境初若有所思地说,“一群鸟若是本事够大的话,当然可以直接打破牢笼,让其他鸟都跟着逃出来。”

小红鸟点点头。“那倒是便捷了。只不过笼子外面一定比里面好吗?”

境初望着她,居然觉得自己的目光中有些男女情爱的成分在内。“那……可就难说了。”

“有什么难说的?”小红鸟不以为然地说,“原先在笼子里面能干什么,出来后照干不误。谁敢多管闲事,打跑他就是了。”

说完便扑腾着翅膀飞到他怀里。他用双手揽着她,抚摸着柔滑的羽毛,似乎她的温度比他手心还要高。

他咧嘴笑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回到炼丹房中,依旧站在画布前。只不过此刻的画布已不是白布一张,上面画着的就是刚刚见过的小红鸟。这真是他画的吗?扭头望旁边的调色盘,里面是深浅不同的红色。是吧,是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完成的。

而前额被小川点过的地方依然火烧火燎的。

******

“嗬,有意思,”灵宝在书房里,望着境初带回来的画。“这一笔笔的颜色不像是静态的,很立体,并在互相支撑。有种力量在画里流动,让人担心平衡一旦被打破,画的样子也会随着改变。另外,笔画轻盈柔滑,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掀动鸟的羽毛。这幅画要是拿出去卖,怕是不亚于你送我的那副。”

是啊,境初心道,这幅画同他和魅羽在天荫湖旁边的画展上看到的那副红鸟图很接近。只不过那幅名画是水彩的,自己画的是油画。魅羽的前世就是那只红鸟,对吧?而他多次“梦”到的这个和尚,就是陌岩佛陀无疑。所以灵宝才会说他是佛陀转世后的分身之一。

那他自己呢?从前的那个境初,是个不值得人爱的废物吗?理论上说,刚刚见到的是他和她的前世,可他总觉得她爱的是另一个人。一想到她曾经和别人如此亲密,现在对那人也念念不忘,心里就很不好受。

******

参加晚宴的,大部分是定居于十九层地狱的六道权贵和修仙界上位之人。碍着玉帝的面子,天庭的仙官虽有不少同灵宝交好,却基本无人赴宴,只有同列为三清的太上老君出席了。元始天尊据说有事走不开,派了个年长的徒弟前来。

境初同灵宝王母以及七仙女这些“自家人”坐一桌。灵宝原本就喜穿深红道袍,订婚宴是他的大事,虽然不至于跟新郎官一样,可也是打扮得喜气洋洋,大部分时间在别的桌同老友和徒弟们互敬。境初则主要同王母闲聊,因为其余六个姐妹得知魅羽一人去寻找他同前妻的儿子,而他自己居然坐在这里喝酒,一个个都快用目光把他生吞活剥了。

好不容易等到酒过三巡,境初借机会溜了出去,来到走廊上喘口气。夜晚的空气又湿又凉,厅内的喧嚣把户外衬托得格外寂静。

站定后才发现廊下的阴影处已经站着一个人,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个美貌道姑。她看起来郁郁寡欢,似乎有心事。待发现境初后有些慌张,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听说你是空处天人?”她问,“我也是。我叫君玟。”

“真的?”境初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同乡。“之前问过陛下,没听说过我们有人来这里了。”

君玟笑了。“我家祖上一直是修道者,我是在空处天长大的。后来去兜率天念大学,刚好我奶奶住在那里。读到大二的时候听说天尊要办学徒班,很想来看看。我自己是没多少修为的了,都是靠家里托关系才进来的。”

能托关系进灵宝的学徒班?境初心想,这家人的背景肯定不一般。正待询问,忽听背后有微弱的风声,随即被不知什么重物击中后心,跟着脖子和肩膀都湿了,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然后是哗啦一声琉璃酒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哎呦呦,姐夫,可真对不住了,”长得娇滴滴的兰馨从后方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是想着姐夫远道而来,今晚都还没来得及敬姐夫一杯酒。怎承想会失手?姐夫没受伤吧?”

一旁的君玟尴尬地冲兰馨点了下头,快步走回了宴会厅。

“多谢师妹一番好意了,”境初咬着牙,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应当是我敬师妹才……”

话还没说完,兰馨已经转身,扭着腰肢离开了。境初碰了一鼻子灰,叹了口气。这些姑奶奶们,可真不愧是七姐妹,脾气都一模一样。当下也不回宴席道别了,径直走回自己的住处,联系陇艮。


 

Monday, August 2, 2021

魅羽活佛159章 神箭手与芯片娃娃

 

“密码?”魅羽手拿火折子站在一扇门前,望着门上的密码锁,愣住了。“不是说只有机关吗?让我到哪儿弄密码去?不带这么玩儿的!”

此刻她已身在地洞中,面前横着条橙色的岩浆河,阵阵热浪由下方朝她袭来。原本就心烦气躁,遂将小花袄脱下,扔到一边,细看周遭环境。

只有一座密封的桥梁通向对岸,而门上装着密码锁。桥和门都是些坚固的合成材料做成的,身为修行者的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破门而入。从岩浆河上飞过去倒不是难事,但对面是一整片岩石墙壁,唯一的入口便在这桥里。

于是在门前站定,双目微闭,打算先用探视法看个究竟。不料探视法被什么东西屏蔽了。要是铮引在这里就好了,想起那次去蓝菁寺误闯同心人的老窝,她的探视法也被屏蔽了,而铮引的天眼则可以突破任何障碍。

怎么办呢?她在门前来回踱着步,一边回忆自己在空处天特种部队大楼里见过的那些密码锁。

“这第一步呢,自然是要输入正确的密码,”她自言自语道,“然后打开门,进屋。进去之后,门通常会在身后自动关闭。等出来的时候呢?”

那双妩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前方,像个愣神儿的孩子。随后一拍大腿。“对啊,出来的时候从来也不用输密码的啊!通常会有个门把手,一推一拧或者一按,门就开了。”

于是暗调天地之气,从门里面朝着密码锁的方向一推,门果然吱嘎一声开了。进门后依然是闷热无比,擦了把汗,沿着密封的通道走到岩浆河对岸。通道的顶部每隔几米嵌着一盏小灯,只有人走过去的时候才会亮,走过后便自动熄灭了。

出了通道,来到一间密闭的小室。地面上有三个几尺宽的圆洞,洞里透出微弱的亮光。洞壁是倾斜而下的,应当是让人顺着滑下去。只是该选哪一条呢?先前刘师傅警告她这里有机关,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凭着探视法便可轻而易举地看穿一切奥妙。

想了想,在第一个洞前跪下,将头伸进去,深吸一口气。作为一个修行者,她的嗅觉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这第一个洞,闻起来是股草木和泥土的味道,温度也比身边的空气低。洞的出口应当是通向野外,也就是说,跳下去就等于被这个基地给排走了。

再试第二个洞。明显感觉比第一个洞要密闭,隐约有陈年老灰和死耗子的气息,不是好兆头。

这第三个洞呢,通风比第二个要好一些,有股正在运转的机器散发出来的烘热的机油味。就是它了。手拿火折子跃入,沿洞壁缓缓滑下。

整个通道大概七八丈的长度。左弯右拐出了洞,前方是个幽暗的长廊。长廊尽头则灯火通明,通往一座能容几百人的殿宇。

大殿中央堆着两大坨东西,乍一望去还以为是两部庞大繁复的机器,周身挂满转轴、齿轮、电锯什么的。慢慢地,能分清头部、四肢和躯干,原来是两个蜷伏成一团的机器人。四周靠墙的地面上排放着各种箱子和柜子,里面装着工具和零部件,估计是给机器人自我维修用的。

不知是不是她一路闯进来的动静把这俩人吵醒了,只听轰隆声响,当中一人那锅炉般大小的头颅抬了起来,两道淡淡的绿光从眼睛里射出,在四周扫了一圈。这个机器人的左手是个圆形的转轮,边缘如钢刀般锋利。右手倒是人手形状的钢爪,右臂上嵌着把枪,大小同魅羽在空处天基地见过的M3型古瑟炮差不多。

这时他身边的机器人也醒了。这位更像只动物,双目血红。一只钢手如螃蟹钳,另只手似章鱼般有八个触角,脊梁上竖着一溜儿钢刺。

魅羽咽了口唾沫,冷汗与热汗齐流。她虽然算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前后拜过几个六道中数一数二的名师,然而对付眼前这两个家伙,自忖还是有点儿玄。怎么办?走廊在这里断下了,大殿另一端有个出口。虽然这俩庞大的身躯算是被困在了大殿里,去不了别的地方,但她必须在他们面前经过才能继续前行。

正彷徨无措,忽听殿里传来音乐声。机器人对面墙上的一面大屏幕亮了,映出几个翩翩起舞的艳装少女,看衣着和台风像是兜率天那些天界的娱乐节目。两个机器人坐在地上,痴迷地观赏着屏幕里的节目,似乎没有察觉到入侵者的来临。

哦,明白了。当初建造前庭地的人担心只有机关还不够,还特意留了两个“活的”机器人做看守。只是长年累月被困在这么个鬼地方,就算是机器人都会感到无聊。于是机器人在睡醒后会自己播放喜欢的娱乐节目来打发时间。

魅羽听了会儿音乐,心中有了主意。揣起火折子,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入殿中。

******

“我……我出去一趟,”铮引冲池子另一端的鹰裘和九叔说。

“去哪儿?你不泡澡了?”

九叔那张被热气熏得红红的脸像喝醉了般。身旁的鹰裘面色一向是红中带紫,此刻倒看不出多少变化。听铮引说要离开,鹰裘双眉微蹙,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没说破。

铮引心想,若是告知二人魅羽此刻把自己困在了下方的山洞里,他们定会下去帮忙,今天的温泉之旅就泡汤了。摊上这么个上天入地的老婆,是他自己选的,不能老去麻烦外人。

另外,他也确实想下去实地勘探一番。起先他以为这个地下基地里藏的只是前庭地这艘船的引擎,可后来意识到远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他的猜测成立,那这个基地对于修罗同夭玆人的这场战争,甚至同其他世界的关系,可能会起到扭转时局的作用。

“我大概是之前在船上灌风了,肚子不舒服。待会儿直接回船,你们不用等我。”

“唉,你这小子就是享不了福,”九叔摇头道。

从温泉里乍一出来,踏上冰冻的地面,铮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丫头,没事儿跑那下头去做啥呢?待会儿见了要是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今晚回去得打屁股。

穿好衣服,找到树林里的警卫排,从一人身上取了支金刚弩和一筒箭,沿山脚向东南方走去。刚刚他已用天眼查探清楚,基地虽有正门,但里面装着密码锁。好在前方低谷中还有条隐秘的通道,直接与基地内部相连。

来到目的地,见通道入口只有几尺宽,被草木覆盖,不知道的人即使路过也不会发现。入洞后一路向上爬,若不是在修罗军中受过训练,寻常人只能从上方滑落,逆行上攀是绝无可能的。

出了通道,一边是座密封桥。身旁的地上还有两条通道的入口,用天眼一探,一条通向一座大殿,能看到魅羽正迈步走入殿中。另一条若是滑下去,在半路会被开肠破肚或扎成刺猬。于是俯身钻入第一条通道,出来后再沿着走廊来到尽头,偷偷朝殿中望去。

只见那丫头身上还是上午那套桃红洋缎蝴蝶衫,小花袄没穿,头顶的发髻里插了两根钢条。左手甩着一条红帕子,右手食指顶着一个盘子般大小的齿轮飞速旋转,正合着背景音乐在大殿正前方的屏幕前又唱又跳。

再看台下,坐着两个巨型机器人。那一对绿眼睛和一对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魅羽,铁塔般的机器腿随着节奏在有规律地晃动。这丫头可真是越来越没品了,铮引心道,居然到了拿美色勾引机器人的程度?还好九叔和鹰裘没来。

心里抱怨着,铮引的注意力却同两个机器人一样,片刻不离地紧跟台上的表演者。

“不吃不喝不睡,不多说话,

“我是巧夺天工,芯片娃娃。

“线路里是否流着血,

“谁是我爹妈?

“硅胶的皮肤,细嫩柔滑。”

唱到这里,娃娃撅起小嘴儿,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蛋。

不打屁股了,铮引暗忖,回去后改戳脸蛋。

“要同我谈恋爱,快省省吧,

“期待我的眷恋,早些作罢。

“字典里只有数理化,

“温柔无处查,

“冷静的眼神,叫人害怕。”

唱到这里,娃娃双腿并拢,屁股朝后方撅了撅。不戳脸蛋了,铮引又想,还是改回打屁股。

“不要问我是个,什么价钱,

“别再幻想复制,我的芯片。

“思维独一无二,程序瞬息万变,

“无需升级,我已足够超前……”

******

一曲唱罢,红眼机器人吹了声口哨。伸出他右手的触角,将魅羽拦腰裹住、抬起,像娃娃一样放到自己的腿面上,坐好。

一旁的绿眼机器人则伸臂从靠墙的铁箱子里翻出一盒水桶大小的罐头,左手上圆刀“嗞”地一转,罐头就被削开了。右手也不知从罐头里取出块什么食物,递到娃娃嘴边。魅羽乖顺地张嘴吃了,随后从机器人腿上跃下。在大殿里东走走西看看,貌似对什么都很好奇,实则在慢慢朝出口移近。

铮引叹了口气。这罐头也不知放了多少年了,丫头不会食物中毒吧?伸手从背后取下金刚弩,又从腰间的箭筒里挑了六支箭。这是修罗最新研制的“连环弩”,仿照那些天界的左轮手枪设计的,中间有个转轴,最多可一次塞六支箭进去。

他将一支绳箭摆在即将出膛的位置,其余五支为无绳箭。随后飞身跃入殿中,同时举箭射向大殿顶部的吊灯。在手中的绳子快到尽头的时候奋力一拉,整个人便飞至半空,与机器人头部齐平。又一箭射出,正中红眼机器人的左眼。

之前铮引已仔细观察过,这倆机器人浑身刀枪不入、毫无破绽,打败他们是不可能的。还好他和魅羽本也无需致胜,只要平安穿过大殿去到另一边的出口就达到目的了。所以第一步便是要射瞎敌人双目。

此刻红眼机器人一只眼睛碎裂,大吼一声,右手的八只钢铁触角呼呼带风地朝铮引扫去,打中吊灯,几十个灯泡哗啦啦碎了一地。

铮引松开手中绳索,背朝下直直地摔到地上。红眼机器人低头望过来,左手的钢钳朝铮引胸口疾刺。铮引趁对方低头,身形不动,抬手朝红眼机器人又是一箭,射中右眼。而铮引在钢钳快要触及自己胸口的时候原地滚开,随即看到一旁的绿眼机器人冲他举起枪。

无需担心,他知道他的战友一定会出手。果然见一个阴阳鱼从后方飞来,叮地一声撞到绿眼机器人胳膊上。阴阳鱼是削不断钢铁的,但这一击之力足够让枪口偏移少许,一连串的子弹射中铮引身侧的地面。

不等机器人抬臂重新瞄准,铮引一箭射向靠墙摆放的一只油桶。先前的红眼机器人失去视觉后在殿里乱跑乱撞,此时刚好跑到破裂的油桶前方,一脚踩在洒满油的地面上,身子向前扑向同伴,二人一同倒地。在两个机器人起身之前,魅羽和铮引已经奔离了大殿。

然而没跑几步又听到身后一片叽叽喳喳的怪叫,有七八个比魅羽还矮半头的小机器人追了出来。这些小不点儿们行动灵活,当前一个跳上铮引后背,扼住他的脖子,张着大嘴吱吱地叫着。铮引挣脱不开,呼吸越来越困难,从腰间抽出短剑,反手插进小机器人的喉咙。对方这才松开纠缠,跌到地上。

这时身前的魅羽刚把一个小机器人如破烂一般丢到后方,一脚迈进前方一间大厅,回身将铮引往前一拉,再将铁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门上砰砰砰声响不绝,然而小机器人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了。

******

二人松了口气。“哎,你怎么来了?”魅羽问他。她的神情像是做坏事的小孩被大人逮了个正着。

“我怎么来了?”铮引伸手将她发髻里的钢条抽出,掷到地上。“再晚来一步头上的帽子要比机器人的眼睛还绿。”

说完朝厅里走去,留她在背后咯咯地笑。

这里应当算前庭地这艘船的“舰桥”。正前方是一排控制面板,两侧的机箱里有各种闪着灯的仪器。隔壁房间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应当是引擎所在处。

“我明白了,”她四处走了圈后,突然说道,“先前听九叔说起虚空航道的时候我就在想,前庭地航行的动力是什么?”

“是什么?”他问,注意力却不在隔壁的引擎上。他的脚小心地踩着地面,仿佛地下布满了地雷。来时的那扇大门晃得更厉害了,小机器人随时可能破门而入,他得抓紧时间。

耳中听她说:“前庭地和其他那些虚空板块船,我猜应当是靠磁动力推进的。之所以会有虚空通道,是因为磁场分布不均匀,那些航道应当是一条条强磁力线的所在。虚空船若是出离这些航道,由于其他地方的磁场太弱,最终还是会被吸回来。”

“有道理,”他心不在焉地说,蹲下身子掀开地上的一面舱盖。果然,下方是一条条墨绿色的长筒,有粗有细。共有五排,每排十来个之多。

“你来看,”他冲她说。

她走过来,俯身朝舱口望下去,倒吸了口冷气。

“这是真的吗?”她抬起头来问他,脸上带着地主婆打开百宝箱时的兴奋与贪婪。“这些家伙,都能用?那咱们可就发了,呵呵。”

他站起身,扫了一眼四周,眼睛看到的不仅仅是这间大厅。“前庭地不仅是艘船,而且是战舰,一艘超级战舰。这些导弹貌似完好无损,只不过要熟悉其发射程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回到六道,结束永夜后,我会请示法王,派兵接管这个基地。”

听到“永夜”二字,魅羽似乎想起什么。“我来这里是找碑文的,据说这里存有咱们要找的那八篇碑文。我之前在别处已买了一副,留在上头的快艇里了,回去叫九叔鉴别一下真伪。”

他指了一下隔壁的小屋。“碑文就在那里放着,不过我们现在没时间了。先上去吧,我迟些多派些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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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巨响,门被撞倒。接着是哗啦啦叽喳喳,小机器人们已经冲了进来。

“跟我来,”他抓住她的手,奔向大厅一角的一个紧急出口。二人在幽暗的地道里跑了两步,前方是条汩汩冒着热气、疾速流动的地下河。里面的水应当就是引擎的冷却液,通往上方的温泉。

他伸手试了下水温。好烫!不行的,这要是跳进去,一会儿就给煮熟了。

“别怕有我,”她说。

此刻小机器人们已经到了背后,她拉着他,二人面对面跳入水中。在刚入水的时候,铮引感到自己跌进了沸腾的锅里,然而刹那后水温便迅速降低,不仅不烫了还冷得让人打颤。最后打颤都打不出来了,他二人被包在一块大冰块里,沿着水流的方向朝前方漂去。

是了,他知道她有种法术叫“凝水成冰”。果然,她虽然同他一起被冻住,但放在胸前的食指在源源不断地发着蓝光。小机器人早被甩在后方,地下河也由敞开变为封闭,流进一条封闭的通道里。可以感到水流是在上行,他二人应当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呼啦”一声,冰块浮上水面。接着有两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凑上前来。

“哎,这是什么?怎么温泉里还能冒出冰块?”

“冰里还有两个人,这、看着好像是……”

赶快收了法术吧,铮引在心里央求道。魅羽手上的蓝光泯没,冰块迅速融化在热池中。

“啊——”

“啊——”

九叔和鹰裘突然回过神来,双臂抱胸,朝后方躲闪。铮引双手一恢复自由,立即前伸,捂住魅羽的眼睛。

“喂,我说你俩这是搞的什么鬼?”身后的九叔埋怨道,“你们小两口爱怎么玩儿是你们的事,可别拿我们老梆菜开涮。”

“这是怎么回事?”魅羽被捂着眼睛,问。

“不许睁眼啊,”铮引说着松开了手,将她在水中横托起来,游到池边。这一冷一热反复多次,他早已精疲力竭,今晚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料刚一上岸,就见头顶上空接连升起几颗信号弹,山谷中警报声四起。

“又怎么了?”魅羽问,“敌人这么快就反攻了吗?”

“你过来,”他沮丧地说,“先打几下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