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ugust 31, 2020

《魅羽活佛》 第59章 鬼女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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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鬼女高僧

  
  当天魅羽依照嘱咐,一个时辰后就回来。除了有点头晕,别的还好。
  她估摸着,启娅和其他新人会在接下来的一天多里拼命看那本内功心法。自己不想错过,于是吃过午饭就回到密室来。这一坐,愣是坐到了戌时末,被陌岩生生拍醒。这才发现不仅错过了晚饭,都已经快到僧人们洗睡的时间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问。
  她瞪着无神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
  “我之前去那边看了一眼,”他又问,“他们是在读什么书?”
  魅羽终于醒过神来。“纸,笔。”
  他把她从蒲团上拉起来,出了密室,来到隔壁议事堂。那里的桌子上常年备有纸笔。她望着空白的纸,停了一会儿,便开始写。
  魅羽并非过目不忘之人,倘若只是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最多只能记住一小半。好在读这本书的启娅,目的也是要背过,因此便是按照背诵的方式来读的。读了新的,还复习旧的,反复几次。虽然今日只背完小半本,已足够魅羽把这半本的十之七八都依照记忆写下来了。
  放下笔,她瘫倒在一旁的椅子里,整个人都似被掏空了。
  他拿起那摞纸来细细读着,有时点头,有时皱眉。魅羽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写的是什么内容,看来道家的典籍他也没少读。
  他看完后又将她扯回密室,指着纸上一个地方问她:“这里,你确定没有写错?”
  她凑过去,见他指的是:“过督脉,逆行三周,灭之。”
  他放下纸张。“我怎么觉得,应该是顺行二周,养之呢?”
  “我没写错,”她说,“因为我当时也有同样的疑惑,所以着重记住了这句。”
  二人一时无话。过了会儿他说:“明天你休息吧,我来记下半本书。”
  那敢情好,她想。不管陌岩的宿主是谁,肯定也要恶补的。陌岩记性好,会比自己记得全,说不定连上半本自己记漏的地方都能补回来。
  却见他一拍额头。“差点儿忘了。明早有个大香主来,正想找你帮忙呢。”
  她眯起眼睛。“找我?”
  陌岩便把这个霍员外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说是祖上不幸被恶鬼缠住了,好几代人虽然良田千倾、银钱多多,却总是短命。此人太太也是早年过世,现在的继夫人又染重病在身,如今膝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来龙螈寺自然是消财免灾来了。
  “你也知道,鬼道的事我不熟。虽然我能给做个法事什么的,但看他这情况,定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单做法事估计作用不大。”
  “行,”她想了想。“你和他本人见过吗?”
  “几天前才见过……怎么了?”
  “让他去你禅院,我冒充你来见他。”她可以用摄心术。
  他愣了一下,笑起来。“好啊。不过记住,我们虽然等钱用,但不能诓人家的。”
  “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她斜了他一眼。“咱是凭本事吃饭的,童叟无欺。”
  二人边说边朝密室出口走去。
  她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今天既然去那边看过,你的宿主是谁?”
  “不告诉你。”
  ******
  第二天一早,魅羽也没去跑步,换上僧袍便来到堪布禅院。陌岩又嘱咐了她两句,便进里屋躲了起来。她到正厅里坐下,把知道的鬼道里可能用得着的知识温习了一遍。不多时,桑净便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
  魅羽预期的是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员外样”,没想到人看着结实又硬朗。或许是因为祖辈都短命,自己从小便知道惜身自律吧?
  在桑净领着客人进屋的瞬间,魅羽使了摄心术,看样子挺成功,连桑净都没看出破绽来。
  她和客人简单地寒暄行礼后,就座。“你的情况,上次我已经问过。你走后我专门找了鬼道一个老朋友替你问了问。”
  “鬼、鬼道朋友……”霍员外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果然是高僧啊!”
  “我还要再了解一些细节,你必须如实说来,不能隐瞒。”
  “那是自然、自然。”
  “你的祖上究竟是怎么得罪了恶鬼的?把你听到的都说说,越细越好。”
  霍员外呼了口气,两眼望着地下的石砖。“据说是某年清明节前后。祖上一家人出远门,在峒洲一带迷了路,进了座山。这个山上荒凉无人烟,就只有一个祠堂,里面亮着灯。赶巧了,下起了绵绵细雨,一家人便进去避雨。
  “进去后一看,真是神了!里面有各种好吃好喝不说,院子里还开了九十朵白色的兰花。这些兰花都闪着异彩,十分炫目。当晚一家人就在那里歇下了。
  “没想到的是,睡到半夜起火了。人倒是都逃出来了,祠堂却给烧了大半。我们祖上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想着这定是附近村民的祠堂,得赔钱给人家。可是找遍了整座山和附近一带,都不见个人影。最后只能作罢。结果回家后没多久,就一个个开始生病。”
  魅羽点了点头。“两点。第一,你们祖上吃了人家的贡品,对吧?”
  霍员外神色有些尴尬。“也许吧,当时估计都饿了。”
  “第二,为何会半夜起火?是不是他们睡梦中碰倒了蜡烛什么的?”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是传了好多辈儿的故事了。”
  她又点点头。“能告诉我,在来我们龙螈寺之前,都找了哪些地方?”
  霍员外满面愁苦地说:“六大寺、四大观都快找遍了,花的钱都没法计了。长老们都说,这个祠堂是为一个女魂建的。但无论他们怎么做法事,此女魂就是不肯去投胎。”
  “那下次知道了吧,该先去哪儿?”
  霍员外一听这话,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长老、长老是说,您有解决的办法?”
  魅羽用手摸了下鼻子。“是不是见我人长得好看,就以为我没本事?”
  “不、不,这、哪儿能呢?”对方直摇手。
  “我不怕和你说实话,你祖上去的那座山,应该叫绯云山。”
  “绯云山?没听说过啊。”
  “那是当年的叫法了。现在应该是叫翠溪山。这座山里,曾有个绯云洞主。
  “而鬼道的赤缟地有三个王,当中一个叫罗眦王,另一个叫美誉王。罗眦王的妹妹原本说好了要嫁给美誉王的弟弟,结果这个妹妹不肯,叛出家门逃婚,后来不知怎么跟这个绯云洞主好上了。此女名叫嫣兰。嫣红的嫣、兰花的兰。”
  霍员外伸出一只手指着她。“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说一个什么兰祠来着。”
  “唉,可怜的是,嫣兰虽然一心一意对她夫君,这个绯云洞主婚后没几年却要纳妾。嫣兰心灰意冷、又觉得没脸回娘家,一气之下竟上吊死了。消息传出去,自然是气坏了罗眦王,上到人间把绯云一家给灭了。自此清明节前后,都要派人在山上的祠堂里祭奠妹妹。”
  这个故事魅羽从小就听鬼道的祖辈父辈们讲过,已经耳熟能详了。但现在回想起来,突然意识到不归王说的那个藏神器的方云层,应该就属于这个罗眦王的地盘吧?
  霍员外此时的神情,恨不得给魅羽这个高僧跪下。“那那,请问长老,该如何补救啊?”
  “这还用我讲啊?自然是去山上大修祠堂,让香火鼎盛,贡品丰富,院子里种满兰花。祠堂名字就叫:嫣兰娘娘神殿。这么一来,女魂和她鬼道的哥哥,应该就都会消气了。”
  “呃,这倒是不难办到,”霍员外迟疑地说,“可是这样一来,这个女魂就肯投胎去吗?她不彻底离开,我们始终惴惴的。”
  “你们若是想一了百了,也不是没有法子。在祠堂门口立块石碑,上写八个字——男人纳妾、天诛地灭。”说道最后这句,故意抬高了声音。
  “另外,从你儿子起,世代发誓绝不纳妾。”
  “这样就行?”霍员外还有些将信将疑。
  魅羽心说,你们之前办了那么多法事都没用,那是因为和尚道士们根本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就照做吧。”
  “好好,是是是,现在就去办。”说完站起身,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走回来,给魅羽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这才离去。
  霍员外走后,魅羽竖耳听了听,里屋似乎没什么动静。于是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要不要在我门口也立块碑?”他在背后问到。
  她捂嘴笑了下,一溜烟地跑了。
  ******
  说好了她当天下午在僧房休息,由陌岩去记心法的下半部。也不知他记得怎么样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新生们应该要考背诵了。龙螈寺三人来密室坐好,念宿心咒附体过去。昨天晚饭时魅羽已经问过鹤琅,知道他的宿主是泉生,墨臻观的。怎样才能查出陌岩附体的是谁呢?
  一片黑。睁开眼后,她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卷白纸。启娅刚刚拿起笔,思考了一会儿,便开始写。魅羽从启娅的眼角可以看到别的新生也是一人一个小桌,都在伏案疾书。
  应该说,启娅还是下了苦功的,前半部分大部分都写对了。后半部分魅羽没看过,也不知道她写对了多少。
  时间一到,众人停笔。塬鉴挨个走到新生桌前查看。每个人都写了一大长条的字,而他只扫了一眼就能说出,错了多少个地方。来到启娅面前,说了个数,魅羽估摸着大致正确。
  最后塬鉴走到无涧身边,顿了顿,说:“今日只有一个满分,无涧可以回去了。其余人留在这里继续背诵,背到默写全部正确为止。明早开始讲解。”
  启娅瞥了无涧一眼。魅羽便也瞥了无涧一眼。心想这家伙虽然其貌不扬、说话口吃,记性可真不赖呢。
  ******
  当天傍晚,陌岩给了两个徒弟一人一本心法的抄录。
  “怎么说呢?”他抿着嘴想了想,“不是要你们学,也不是要你们不学。总之就是,多想多体会,某些地方可以尝试着操作一下。但不要系统地去实践,明白吗?”
  二人点点头。
  转眼又到了早上,因为今日会讲解心法,所以三人提早来到密室入定。过去之后发现众弟子才吃完早饭,正在从食堂往学堂走。
  冰璇走在启娅前面。育鹏在冰璇旁边,声色并茂地讲着什么,冰璇偶尔点个头。
  魅羽似乎可以感觉得到,启娅的心窝处装着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心说,傻丫头,他对你没意思就别浪费时间了。咱们不如把头左右转转,看看周围有没有更加让人赏心悦目的人物?
  到了学堂门口,里面的下人还在做准备。学徒们零散地站在门口,魅羽终于能如愿以偿地看清四颍了。
  当时他正站在一棵树下,身材同树一样地修长。不是纯黑的头发,有些灰蓝的色调。背后垂下的发丝里似乎弥漫着一股仙气,同周遭的景色十分般配。
  神一般的五官原本会让人有遥不可及的感觉。但此刻眼睛望着远方,不知是在想念家乡还是什么亲人,让他的眼神和嘴角浮现出一丝温热和眷恋之情。如一块浸在温泉中的美玉,柔滑但并不冰凉或拒人千里之外。
  启娅的心融化了。
  魅羽的心融化了。
  抬脚、抬脚,往前走!对,真乖。魅羽在假想中指挥着启娅……
  突然一张脸近距离出现在视野中,把四颍的影像挡住了。还好魅羽不能发声,否则肯定不满地尖叫起来。
  这张脸倒是不大,有些黑有些瘦。眼睛本来比较小,可是此刻瞪得挺大,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右腮上还长着一粒痘。
  “师、师妹,早。”
  “无涧师兄早,”启娅淡淡地说了句,便绕过他继续朝四颍走去。
  魅羽松了口气。谁知启娅猛地停步,那张脸又出现在她俩面前。“师妹,后、后天有什么安排?”
  魅羽快要忍不住了。能不能来个人,把这个可恶的家伙一脚踢开!
  “后天,有什么特别吗?”启娅不耐烦地问。
  “我、我听学长们说了,后天是个节日,大家都去湖上划、划船。”
  划船也不会跟你一起,魅羽不屑地想。
  此时估计是学堂清理完毕,大家安静下来,齐齐转身朝屋里走去。
  ******
  前两天的桌椅都被撤掉了,地下铺了一个个厚实的蒲团。弟子们盘腿做好后,塬鉴出现了,在前方的大蒲团上坐好。
  “今日先讲解第一部分。你们既然都已背过,就不必看书了。不懂的地方马上问,下课之前我会考较你们是否真的懂了。”
  塬鉴说完后,没再废话,便从第一句讲了起来。要知道这些弟子们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正统道门出身的精英。魅羽和陌岩之前发现的问题,他们自然也都发现了,一个个提问。当中属育鹏问的最多。
  塬鉴回答起来倒是挺有耐心。对于大家的质疑,他只是说:“稍后我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自行体验一下。到底哪种修法更有效,你们试试便知。”
  果然,讲完第一部分后,塬鉴离开。弟子们都静心入定,按照刚刚讲过的运气法门开始行功。魅羽虽能连通启娅的触觉,可内力走向这些东西,她是感觉不到的。只能默默温习塬鉴刚刚的讲解,等晚上回去自己实践一番。
  过了半个时辰,塬鉴回来了,冲大家说:“现在,我一个个考察你们。你们用功的时候,我会拿拂尘打在相应的穴道上。如果做得对,不仅不会疼,而且会舒适无比。”
  也就是说,如果做得不对就会疼啰?魅羽希望启娅的领悟力不要太糟。
  于是这十一个新人,挨个儿到塬鉴面前空着的蒲团上打坐。塬鉴时不时拿拂尘的末梢拂一下考生,手法看着很轻,被他打中的学生叫起来的声音却有些凄惨。
  真是些娇生惯养的家伙,魅羽想。看看人家四颍,被打疼也只是默默咬着嘴唇。
  轮到启娅了。当第一记拂尘抽过来时,魅羽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快从启娅的身子里被抽出来了。
  “啊——”启娅叫道。
  啊——魅羽叫道。
  还好,那之后只挨了两下疼的。有一大半启娅算是做对了。最后她站起来,两腿打着圈儿往屋外走去。出门时差点儿摔倒,被旁边的四颍一把扶住。
  启娅的后面只剩无涧了。到此刻为止,所有的弟子都被打疼过至少一记。只有无涧一人好像没有经历过任何疼痛,坐得十分惬意。塬鉴望着他,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
  之后塬鉴把大家叫进去,总结了一下常见的错误,随后便解散了。
  魅羽睁开眼睛,望望身边。鹤琅还在入定,但是看着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估计泉生那小子被抽得不轻。而陌岩已经不在密室了。
  她站起身来,正要出去,听鹤琅在身后转醒。
  “你还好吧,师妹?”他问。
  “我很好,”她微笑着说。
  虽然受了皮肉之苦,还是很开心。因为考较无涧的时候,启娅偷偷邀请四颍后天晚上去划船,四颍居然答应了。魅羽也想去看看。她自是不会从头待到尾,但看两眼总可以吧?何况整天待在学堂里也没意思,她也想四处看看风景。
  突然发现鹤琅皱着眉,望着前方的地面。“你……有心事?”
  他没有立即回答,像是在犹豫。
  她走回来,又坐回蒲团里。“什么情况?”
  “这个泉生,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儿呢?”
  “怎么个不对劲儿了?”她对泉生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总感觉——也许我是错的啊——但我总觉得他的注意力经常放在其他新弟子的身上,而不太在意学了什么。”
  “那他就不是个好学生呗!”魅羽释然地笑了,“你啊,是当优等生当惯了。”
  ******
  转眼到了划船的这天。魅羽吃过晚饭,像做贼一样地溜到密室里。
  其他二人果然不在。她迫不及待地坐好、念咒、入定。
  再睁眼时,啊,好美的夜景!眼前是个望不到对岸的大湖,虽然天已黑,但湖上点着各种彩灯的船只把湖面照得很亮、很旖旎。头顶的星空密密麻麻地都是星星,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拥挤的星空。
  船有大有小。大的上面有五层楼,楼梯栏杆假山假树一应俱全。耳中能听见歌舞声传来。小的,便如启娅和四颍面前的这只画舫,但足以摆几个蒲团和一张放满了饭菜的小桌了。
  四颍伸手握住启娅的手,将她扶上船后,便立刻松了她的手。
  真是又有风度又不占便宜啊,魅羽心里赞道。
  二人在桌前坐定,撑船的人便把船开动了。大概离岸边已有四五丈远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飘忽着从岸上朝他们的小船飞来。身形虽然不及四颍在灵宝法会上那次那么优美,但也算是尽显一派大家的功力和风姿了。
  魅羽还奇怪呢,哪里来的高手,非要和他们挤在一起?不料等这人在船头站定,一看,居然是无涧!
  “我、我加入你们、好不好?”
  不好不好!魅羽在心里大叫。真想一脚把他踢进水里。
  “这……”启娅犹豫地说,“船这么小,坐三个人,可能有点儿挤吧?”
  什么三个人?魅羽心说,四个人好吧?
  “没关系,”四颍温和地说,一边请无涧在桌旁就座。“再来个都挤得下。”
  再来个……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抓住了魅羽的心。
  该不会,这张小桌子旁还真是坐了五个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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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August 30, 2020

《魅羽活佛》第58章 不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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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不归王

  道士听她道出自己的名字,脸上生出一丝讽刺的神情。
  “不错。你的观察、推理,还有想象的能力,真的让我出乎意料。说实话,你这种资质倒是挺适合干我们这一行的,可惜了……”
  说道这里,他叹了口气,似乎魅羽已是个死人。
  “可惜你算错了一步,让你那个厉害的伙伴守在外面。当他发现时间过了太久,进来找你之时,已经晚了。”
  魅羽知道对方没有吓唬她。在少光天的殿试上,国师曾用分光杵照了万屹,又照了她。二人的修为是差不多的。随后国师还告诉他们,万屹在那帮人当中,算是本事较低的一个。
  但是之前她选择一个人进谷,也是有她的道理的。陌岩虽然借了身,追踪他们的人还是不难发现他的修为远胜自己。即使换作这个谷的真正主人火玉,作为半魂也该察觉到他的威压。有陌岩在,对方会比对付她一个孤身女子要谨慎得多,怎么可能让她轻易看到收藏九疡梅的所在?
  而道士不知道的是,她敢兵行险着,是因为她有立刻联络到陌岩、并告知自己所在位置的办法。
  “呵呵呵,”她笑了起来,仿佛很得意的样子。同时双手放在身后,转身背对着他。她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手没有别的动作,才会给她拖延时间。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聪明又有能力的人,最终败、就败在了轻敌和自大上……”
  边说着,边双目微闭。以她目前对外视探听的熟练程度,不仅不需要打坐,甚至可以一边说话一边进行。此时她的灵识迅速沿着原路返回,朝着门口方向滚去。因为不是实体,所以速度比飞行还要快得多。
  “你知道,我和同伴在来鬼道之前,他对我说过什么吗?”
  一边说着,她的灵识已经泛泛地打在了入口那一带。虽然已她的修为探不到陌岩的存在,她相信他会如约在那附近等她。他曾说,他们这种功法不会被外人察觉,但这不包括他俩之间。这是自家的功法,她若探视他,他当然知道。
  而她有什么必要去探视他呢?只有一种可能:她的人出不来了。
  “他说,凡是认出我们的人,必须死。包括那个福如来在内。”
  话音刚落,她回身一掌击出。她还有件事没做,就是告诉陌岩她的具体方位。不过此刻还不是时候。他应该知道先沿那条路向谷心这一代赶来,她得再等等。
  此刻魅羽一招招地使出广旋十三式的掌法,使得很认真。广旋十三式、乾移太虚掌,和北斗铁花拂,是兮远的三样绝技。魅羽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不断精进,同时获赠鹭灵的两成功力,又刚刚晋级越境。这套掌法现在使出来,和一年前自是大不相同。
  当然对方修为毕竟比她高很多。只是挥动拂尘便轻易将她的招数一一化解了。“就这些了?”他有些失望地说,看样子要下杀手了。
  “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魅羽掌风突变,木灵掌招招凌厉地攻向道士。对方一时不备,竟被她连逼退了几步。
  时机已到,她双手指天,一招翼宿诀将火种从南方天空引来,倏地打在身边的一棵树上。此时树冠已经着火,但火势还不够大。她又一招“钻木取火”,掌风扑向着火处。整棵树登时如爆开的火炉一般,连带着周围的几棵也跟着熊熊燃烧了起来。
  道士一看不好!知道她在传递讯息。将拂尘丢掉,一掌击来。魅羽但觉胸口一阵剧痛、头晕目眩,便似那夜在蓝菁寺被珈宝打中一般,整个人倒飞出去。
  然而她此刻毕竟不是当年的肥果了。先是使了虚空自在印,将自己在空中缓缓拖住。跟着使出金刚舞菩萨之印,集周围天地之气汇为一条银河,如毒龙般朝道士击去。而这条毒龙同时用上了《致用集》里凌厉的鞭法招数,道士左臂被击中,一个趔趄退后两步。
  这下他看来是真的怒了。飞身跃起,向正在下落的魅羽袭来。变掌为爪,抓向她心口。更糟的是,还未到近前他的眼睛便已对上了魅羽的。不知施了什么法,她登时觉得浑身瘫软,什么劲力也使不出来了……
  魅羽暗叫一声:我命休已!却见道士身子一震,吐了一口血后,比她自己还先跌到地上。
  原来陌岩已及时赶到,见到飞行中的道士背后门户大开,哪里还会手软?眼看着二人斗成一团,魅羽悠闲地躺在地上。心情一放松,嘴里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我说你们灵宝天尊平日都怎么教徒弟的,啊?看看这个下盘,扎马步学了没有?迈一步,抖三抖;踢一脚,扭两扭。去卖艺,不够你糗;开妓院,等于比丑……”
  正说着,眼角瞥见旁边的火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烧了几棵树,可别把装九疡梅的仓库给点了!
  此时道士双眼给她施的法术已然失效。她一跃而起,朝仓库望去,果然屋子的大门和一侧已经烧了起来。这么大的火用天星术是扑不灭的,急忙绕到仓库后方,用掌力轰开后墙,冲进去抢救还没被点着的九疡梅。
  忙活了半天,大概救下来一多半。正弯着腰大口喘气,见陌岩走了过来。
  “你知道自己今天差点儿没命吗?”他没好气地说。
  她斜着眼想了想。“我好像经常差一点儿就没命。”
  而他最近才跟她说过,要好好把握新生,不能轻举妄动。
  见他走近,她缩起脖子,做好准备被一顿暴打。不料他只是牵起她的手,冲谷的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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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虽已毙命,但要在谷中匆忙藏那么多人,也没有多少选择。果然,二人在谷中央的大厅里,找到了一个个被禁身不能动弹的半魂。
  “那道士为何不杀了他们?”陌岩小声问她。
  “梅魍谷之所以成为半魂们的庇护所,就是因为这些环形山在鬼道形成之时,成了一个个能保证脆弱的半魂们不能被杀死的地方。”
  说完后,她皱了下眉。“我们这次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是我疏忽了,”他说,“你叫来问话的那几个人,应该给留下,等我们办完事再放走。”
  由于道士已死,没过多久被禁身的人就一个个能活动了。二人在人堆里找到一个和道士外貌十分接近的人,这应该就是被道士冒充的那个不归王。
  不归王将二人请进一间小屋,听他俩简述了事情的经过后,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你们对九疡梅一事的推测大致正确。不过当时我那么心急地抢走九疡梅,也不只是为了肉身。说来话长,我本是谟烬滩一个传教的道士,三十多年前有一日练功时元神出窍,飘到了赤缟地的一个山谷中。
  “到现在我也不知那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反正是一下子就把我的元神给禁锢住了。直到大概一年前,我感觉六道中好像震动了一下。趁着那个机会逃了出来,才来到这梅魍谷。”
  大概一年前?魅羽快速想了一下,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六道发生过什么大事。
  嗯,再过十天就是元宵节了。去年元宵节那天她扮成香客回龙螈寺,不经意在飞卯屋前流了滴眼泪,让他得以重生法身。难道、难道竟是那件事引起了六道的震动?
  随即望向不归王,心想指不定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却听陌岩问:“你被囚禁的那个地方在赤缟地的何处?”
  “应该是叫方云层的一个地方,”不归王继续说道,“由于这么久的禁锢,我逃出来时已经变得非常虚弱。如果没有大量的九疡梅支撑,别说造个肉身了,就是想要保持半魂也不可能。”
  “那个如荆目前还在你这里吗?”魅羽问。
  “还在,不过我真的没禁锢她。我和她说,随便她去哪儿吧。就算叫来梨髯谷的人,我把剩下的九疡梅还给他们便是。可她不走,她说没脸见少主人,又不想离开这一带,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下了。”
  魅羽尽量掩饰着情绪的紧张,问他:“你知道你元神出窍后,是谁捡走了你的躯体吗?”
  “我……”他的眼珠快速看了看周围,像是有些害怕,“不知道。”
  魅羽暗暗叹了口气。他多半是知道的,只不过对方太厉害,他不敢说。估计他当年发现时就不敢惊动对方,怕被灭口,远远看了眼就走了。这也更加坚定了她认为面前此人便是火玉道人的想法。
  随后不归王派人将还剩下的九疡梅装了两个大包袱,给陌岩和魅羽背上。那个如荆也出来露了个面,有些惧怕陌岩,说改日自己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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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将九疡梅带回梨髯谷,老少主仆千恩万谢了一番。让他俩挑了三株好的,还要送别的东西,都被拒绝了。
  出了梨髯谷,魅羽兴冲冲地往无回河的方向赶,却见陌岩踯躅在出口,好像在思考什么。
  “赤缟地……离这里远吗?”他问。
  “啊?不是吧?”魅羽五雷轰顶,差点儿仰面跌倒。“好好的去那儿干什么呀?”
  总算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九疡梅,身上的衣服都结了几层灰了,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了。现在就是金山银山长生不老药山,她都不想去了,更何况是鬼道至凶厉鬼的流放地。
  他的脸上也很纠结。“刚刚你也听那个人说了,他的元神被方云层的一个什么东西囚禁了三十多年。通常说来,元神出窍后和肉身还有联系,是吧?”
  魅羽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不归王真的是火玉,那灵宝用了他的身体,就该知道他没死。此物不仅能拘住灵魂,还能阻断外界感知,必是世间一等一的法器。难道这才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那样东西?
  她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吧,大千世界里那么多神佛众生,不是每件事都得他二人包办了吧?从去年的紫午甸之行开始,他俩就几乎一直在疲于奔命。她真的不希望再跑去厉鬼圈里和人打架了。
  他摇了摇头。“算了,先回家吧。万一鹤琅的事没办成,寺里就危险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就是嘛,这趟成果已经不错了。拿到了九疡梅,还杀了福如来。”
  “我们也许是被福如来发现的,”他说,“但死的这个却未必是他本人。”
  ******
  回到龙螈寺,鹤琅已经功德圆满地在那儿等着了。由于三人的身份在寺里无法隐瞒,陌岩干脆用国师教的方法把他们的借身都退了。
  他忙,魅羽也忙。白天东跑西颠地四处巡视,看修复和重建工作都进行得如何了。晚上照旧等众人都睡下后,去藏经阁收拾书。
  要说和原先不同的地方,一是在藏经阁看书的时候,发现原先读过的书,现在再读却大不一样。有些目前看着很浅显的道理,为啥原先就没读出来呢?怎么了,脑袋里装着的浆糊终于清空了吗?
  二是陌岩专门给徒弟们请了个外家功夫的老师。原先每个下午的武术和阵法练习,现已全部换成举石铃、劈砖块、踢沙包。包括魅羽在内,都得日日练习。每天早上七个人围着寺院跑步,而且是一圈快,一圈慢,交错着来,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搞不好有一天,”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像是在望着很远的地方,“还真有我们和敌人拼体能和力量的时候。”
  结果就是,魅羽穿裙子的样子越来越难看。原先修长平滑的四肢和躯干,慢慢练出少许筋肉来了。穿着从前的衣服不是这里绷紧了,就是那里鼓起一块,不伦不类的。
  现在寺里上至长老们下至种田的僧人,都已经大致知道她和堪布是个什么关系。开始时大家还不时窃窃私语一番,各种揣摩,静观其变。后来发现,似乎两个当事人也没打算有何变化,一切还和原来一样,便也习以为常了。
  偶尔碰到外寺的僧人神秘兮兮地问起这事儿,大家竟是不约而同地统一口径:“反正堪布不会让她走。反正我们谁也取代不了堪布。就这样吧。”
  ******
  过了二十来天,这天早上鹤琅来叫魅羽:“休息过来了吧?又要出发了。”
  她叹了口气,跟在他后面走出僧房。心里对灵宝说:天尊呀天尊,当初是你设计把我弄去的,我是真的没兴趣掺和你那些破事儿!最好啊,我也不去刺探你,你也别没完没了地派那些道士来找我麻烦。大家相忘于六道,我继续恋爱,你继续变态,多好呢?
  二人来到议事堂隔壁的一间密室门口。鹤琅把手放在门上,无声地念了句咒语。门开了,陌岩已经坐在桌前等着了。魅羽自打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私下见他。
  他的面前放着三簇头发,应该都已经在九疡梅煮的水里浸泡过了。
  “这是启娅的,给你。”他给了她一簇。
  “你怎么知道不是冰璇的?”她问。女人的头发和男人的容易区分,但是当时有两个女人在。
  “冰璇的头发比她的黑。”
  她嘟起嘴。观察得还挺仔细嘛。
  “至于这两簇嘛……”他握在手里比较了一下。“直觉告诉我,没有育鹏的。别的就不知道了,只能碰运气。”
  说完后,随手给了鹤琅一簇,自己留了一簇。三人到旁边地上的蒲团上坐好,陌岩严肃地对两个徒弟说:“目前开门的咒语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绝不能告诉任何其他人,无论是谁。”
  二人点点头。
  他又说:“今天是第一次,你们二人先去,我看着你们。不要久,一个时辰就回来。以后每人可以自己选择时间过来。查不到有用的信息没关系,切记不能和灵宝本人有任何近距离接触!知道他要来,就得立刻走。否则不仅是被发现的问题,他很可能会把我们的元神拘住,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二人又点点头。
  “鹤琅,你先去吧,”他说。
  鹤琅盘好腿,闭上眼。魅羽紧张地望着他。见他刚开始先是侧了侧头,像是在凝神倾听什么。接着又蹙了下眉,然后就面色平静了。
  耳中听陌岩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她怔了一下,冲他笑了。“家大,没办法。”
  她还记得那次从宜梅庄告别兮远和师姐妹时,兰馨在马车里曾对她说:“咱家小妮子要出嫁了呢。”
  现在看来,她确实是嫁到一个寺庙里来了,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和其他主妇一样,要操心的鸡毛蒜皮很多。
  盘好腿,正要入定,又听他有些不自然地说:“若是见到那个什么四颍,不许发花痴啊!”
  她平摊双手,面上很无奈,心里却有些期待。“这、我可做不了主呢。”
  他白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
  魅羽手里握紧头发,静下心来,默念了一遍国师教的宿心咒。起先置身于一片黑暗当中,什么感觉也没有。过了一阵儿,先是耳边听到鸟儿叫和窃窃私语的人声。轻微的摇晃,宿主应该是在走路。
  继而眼前亮了起来,各种人影晃动。不过和自己平日双眼看到的有明显不同,更像是躲在一个麻袋里,被人抱着观察前方出现的景色。
  真漂亮、真舒服啊!她感慨到。
  她的面前是一座白色巨石砌成的殿宇,层层叠叠有很多屋顶和露天楼梯。殿宇的一个个长拱形门窗里透出来的,是大海天空一样的湛蓝色,里面泛着波浪一样移动的珠光,让人看了就清爽舒适。
  那些高低交错的屋顶旁,常有一个个种满绿色植物的露台,吊兰藤蔓随意地垂下来。紫色黄色的花衬在白色的石头背景上,像是在咧着嘴笑。
  一切都特别干净,特别明亮。让人觉得离天特别近,或者就在天上。
  远处的群山像是拿彩笔画的、纱绸织的。颜色是淡紫、浅蓝、湖绿、桃红。大笔一挥,再吹上一层亮闪闪的珠片。
  岂有此理!魅羽想,这么好的景色给个变态住,可惜了。
  “来了来了,快站队!”是育鹏的声音。
  魅羽能感到启娅快速地移动了几步,然后左右前后看了看。十一个新徒弟站成两排,前面是个子较矮的五人,有启娅,冰璇,无涧、和两个魅羽不认识的小道士。后排六人中认识的有育鹏、篆晋、四颍,和缚元。
  启娅的目光扫过育鹏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会儿。而魅羽则希望她能在四颍身上多停顿一下。刚刚那一瞥实在太匆匆了,只觉得“很好看”,但没弄清怎么个好看法。
  “就是他们?”一个略带不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启娅循声望去。魅羽看到一个身穿浅黄色道袍的五十多岁的道士正在冲他们走来。脸上轮廓硬朗,眉毛很黑,眼睛很黑,胡子很黑,神态也很黑。
  “贫道法号塬鉴。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首席教习。”塬鉴一边说,一边在他们跟前踱着步。“天尊事务繁忙,每隔半月见你们一次。我希望,每次见他老人家的时候,你们都能拿出点儿新进展来。”
  过了会儿,他站定,扫了一眼十一个新人,又说:“不怕告诉你们,你们并非天尊收的唯一一组新徒。另外还会有两个班,一个是地狱饿鬼道来的,一个以各天界新秀为主。他们也都有各自的教习。每隔一段时间,大家会一起切磋一下。”
  说道这里,脸色比刚刚还要黑了。“贫道不才,十一岁起跟随天尊,大大小小的比试也经历了不少了。不敢说从未败过,但至少没败得很难看。别给我丢脸。”
  说完后,旁边一个童子打扮的走了过来,给每人发了一本书。
  “头七天先研习内功心法初级。这本书不管能否看懂,先背诵下来。后日早课时,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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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August 29, 2020

《魅羽活佛》 第57章 两个多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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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两个多情种

  
  也许对大多数鬼道众生来说,最渴望的便是能有朝一日脱了鬼胎,上升至人道。而对梅魍谷的半鬼半魂们来说,最想要的则是一个实打实的躯体,哪怕是鬼胎也行。
  九疡梅被火燃烧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气味能加速□□影像的成型和固化。正因如此,才是梅魍谷里最珍贵的东西。身居每个谷外围的低贱半魂们,是一辈子也别想碰一碰、摸一摸的。而处在谷中心的梅园拥有者,则可以说是指哪儿打哪儿、要什么就有什么,比人间普通的权势者要威风多了。
  然而,当魅羽和陌岩被管家老头儿领去见他们的“少主人”时,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处在极大的苦闷中。
  “你们,人间来的?”
  这个少主人如果出了梅魍谷,估计没人能认出他还是个半魂。皮肤白皙平滑,稍微有点儿婴儿肥,但不算胖子。端端正正的长相,天庭饱满,没什么特色,却毋庸置疑是富贵人家出身。
  少年虽在问,但魅羽的直觉告诉她,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关心前来的这二人怎么样。他脑中想的,是一些他急需解决的问题。
  “是这样,”管家见少主人心不在焉,就接过话来,“我们老爷夫人自打修成之后,便离开了鬼道,四处云游去了……”
  魅羽知道他说的“修成”,指的是有了人身。好不容易有了人身,当然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大千世界转转了。估摸着这是他们九疡梅拥有者的家族传统。
  “少爷继承梨髯谷的家业后,三年前收留了一个下等奴婢。”
  “也……不算是下等了,”少年纠正他。
  “好好,收留了一名女子,叫如荆。好吃好喝好款待着,同时受了府中梅花的熏陶,眼看着越来越成型了。不料四个月前,此女将整园子里的梅花洗劫一空,逃走了。
  “我们后来四处打听,才知道是漫一谷派来的奸细。找过去,他们却说,人虽是他们派去的,却再没回来过。他们也从未从我们这里拿到过一株梅花。”
  “你们平日都是怎么摘取九疡梅的?”陌岩问,“剪掉还是连根拔起?”
  管家和少年愣了一下。“自然是剪掉了。虽然要再过好多年才能长成,但毕竟根儿在那里。”
  “这女人有帮手吗?”陌岩又问。
  “帮手?”老头儿想了想,“外面有没有不知道,谷里肯定没有。”
  “她应该是被劫持了。”
  “啊?”这下连魅羽在内,大家都吃惊地望着他。
  “我刚刚见梅花是被剪走或者拔掉的,这两种混在一起。如果是一个人做的,即便用了两种方式,也不太可能换来换去的。我猜,她可能是剪了一部分,正准备带走。她的目的就是花,和你们又无仇,应该不会连根拔起。
  “但还没离开的时候,另一个人来了。拔光了剩余的花,并把她和她的花都带走了。”
  三个听众互望了一眼。少年的神色似乎轻松了些。“我就说了,她不会做得那么绝呢。”
  “可是,”管家疑惑地问,“怎么判定是被劫持了呢?兴许她走了之后,另一个贼才来的。”
  陌岩答:“另一个贼既为了方便,不惜连根拔起,没有必要还剩下一株给你们做嫁接用。应该是如荆姑娘央求他的。”
  几人听了,都沉默不语,陷入思绪中。最后还是阅人多的老管家最先打破了沉默。“二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不怕给二位知道,我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这些花的下落却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二位若是能帮忙找着,哪怕只找一小部分回来,我们也感激不尽。除了奉上三株花,还会另有重谢。”
  陌岩想了好一会儿,问老少二人:“我想找几个人来问点儿话。不要你们这样的,最好是刚入谷时碰到的那些。他们似是不能开口,如何能与他们交流?”
  “我能,”魅羽说,“不过我问的时候,你最好躲起来。”
  她原先就能直接和藤者的灵仆交流。现在虽然脱离了鬼胎,有些能力还是保留了下来。
  “没问题,”管家说,“我这就去找。”
  管家起身出去找人,少庄主也站起来打算离去。他走之前,陌岩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还希望那个奸细回来?”
  少年怔了一下,看神情像是要否认,却又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哎——魅羽心里不满地说:什么类似经历?我可没偷你的东西,宝花最后是你自愿送我的。
  想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梅园外既然有重兵把守,一个非本家的女子又怎么能偷走那么多花?搞不好一开始就是这个多情少庄主打算送她的,只不过给后来那个贼捡了便宜。
  ******
  不多时,管家就带了四个半鬼半魂回来。当中有两个是之前尾随过魅羽的。此刻高僧陌岩已经不在屋内,但魅羽已成了少庄主的座上宾,四人的态度恭敬而拘谨,有问必答。
  按照陌岩之前嘱咐的,开始了询问。“最近一两年来,这一代有没有搬来什么新人,或者有什么异样发生?”
  她说这话没有经过口,而是像和灵仆交流那样,通过神庭穴说的。
  几个虚虚浅浅的影子互望了一下,开始私下商量起来。
  “大有痣算吗?”
  “大有痣不是新来的。之前是出远门了,你不知道。”
  “面尹谷据说搬来个新的。”
  “不可能是他!那小子我昨天才见了,饿得在谷外啃魇菌草。”
  几人又议论了一会儿,然后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样,由脸很大很平的一人对魅羽说:“听人说的啊,我们也没见过。禹狰谷里早些日子好像来了个人。”
  脖子长的另一人急得在一旁补充:“你还没跟贵客介绍禹狰谷呢!这个禹狰谷吧,百年前据说是个大望族。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种的九疡梅一个接一个地都死了。听说是什么法子都使过了,也没挽救得了。这个族从此就凋零没落了,最后愣是一个人都没剩下。其他谷觉得风水或土壤不好,也就没人去占那个地方,一直都空置着。”
  魅羽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呢?”
  “好像从一年前开始,有人见禹狰谷里有人出没。这人虽然看着和我们这些贱民差不多,只得个虚虚的轮廓,道行可不浅呢!不多久就收罗了一批小鬼儿,管他们的主子叫不归王。终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都在捣鼓些什么。”
  “这个人是怎么成了半魂的,有人知道吗?”
  四人又互望一眼。“听说之前是个道士,不是捉鬼那种,人挺好的。至于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就不知道了。”
  魅羽咽了口唾沫,隐隐觉得自己正在触摸到比九疡梅更重要的一样东西。“能告诉我这个禹狰谷怎么走吗?”
  总算问了个容易的问题。几人松了口气,兴高采烈地连说带比划了一通,魅羽记在心里。
  ******
  二人在梨髯谷中吃了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和主仆告别后,向谷外走去。来到环形山边下,陌岩说:“不忙着出去,我想去山顶看看。”
  大概因为从未有过观光者,不存在固定的山路。山上尽是光秃秃的浅黄色石头,看不到一丝植被。好在山体平缓也不高,以二人的修为,不多久就到了山顶。
  头顶的天依然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太阳和清晰的云层。魅羽见他望着远处的一个个环,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听他说:“等灵宝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得去见一下普仞王。将来若是开战了,这里作为鬼道的大本营再好不过。”
  魅羽怔了一下,没料到他竟是在考虑起打仗的事来了。在她看来,九疡梅的事还没着落呢,去灵宝老家的行程还不知道成不成。这个人的思维总是这么超前吗?
  他用手指描着环形山的山顶,说:“只需在山顶派兵把手,敌人从外围便很难攻上来。若是从天而降,落入谷中,正好瓮中捉鳖。”
  嗯,很过瘾,魅羽想。如果他真去见普仞王了,那她也得想办法见见涅道。这仗一定不能打起来。
  ******
  下了山,一连绕过了三个谷和一条河,总算到了禹狰谷的山下。此时天色已转暗,二人从入口进山,本以为会碰见魅羽听说过的那些小鬼,结果无人守门。
  走了几步,魅羽站住了,朝路旁的一块饭桌大小的青石走去。她俯身在青石面上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站直,冲陌岩说:“不如你在门口守着,我自己进去。这样万一里面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块石头,点点头。什么都没问,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给她。
  魅羽也没再啰嗦,继续往谷中央走去。按说禹狰谷闲置多年,应当四处一片荒野才对。此刻的景致虽不能说井井有条,但明显有人新近打理过的痕迹。可一路上,人鬼都没见个影儿。
  随着夜幕降临和地势的走低,天迅速黑了。魅羽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走了一阵儿,望见前方有个池塘或者河流之类的东西。脚下的路微微上升,变成一座桥。
  桥上有个道士打扮的人,和梨髯谷的管家一样,隐隐有些透明。坐在小石凳上,拂尘放在腿上,手里拿着鱼竿,正在垂钓。
  魅羽迈开地主婆粗壮的腿,蹑手蹑脚地上了桥。走到那人身后,瞅了一眼他脚边的木桶。里面有两条半透明的鱼,还在摆着尾巴,张着大嘴喘气儿。也没停步,继续蹑手蹑脚地朝前走了。
  “自己不请自来,进到别人家里,见了主人也不招呼一声吗?”
  她转身。“你是这儿的主人?”
  “莫非你见我像佣人的样子?”道士放下手中的钓竿,拿起拂尘,脸色倒是十分和气。
  她走了回来。“那不知不归王阁下,是要将我这个不速之客扫地出门呢,还是打算请我吃鱼?”
  “吃鱼,可以,”他笑了笑,“不过你来我这里,为的不是鱼吧?”
  “我听说,”魅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归王是个不成形的半魂。现在看来,就快和寻常人无异了。短短一年就有这么大的成就,耗了不少九疡梅吧?”
  道士呵呵笑了。“这也无可厚非吧。别人能用,为何我就不行?一年前我练功时,元神出窍,被歹人宵小夺了躯体。就等着重建肉身,回头找那小子算账去!”
  魅羽点点头。“算账也是应该的。不过我想你怎么也用不完那么些九疡梅。不如送我点儿,可好?况且那个梨髯谷的少爷初次负责看管祖宗家产,你把人家的梅花都剪光了,他父母回来后不得撕了他?还是还一些给他吧。”
  “剪都剪了,怪他自己没用。这世道,就是强者通吃。”说着看了看魅羽。“你要是想从我这里弄到九疡梅,也不是不可能。你若有什么宝贝可以交换的,不妨拿出来看看。”
  魅羽想了下。“宝贝自然是有的,但你也得先让我看看货。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早把偷来的九疡梅全都霍霍光了?”
  “好,随我来。”
  道士拿起身边地下的油灯,也不管钓具了,朝桥下走去。魅羽熄了火折子,跟他又走了一阵儿,一路还是没见到人。路边的屋舍倒是渐渐多了起来。他带她来到一间锁着的仓库面前,从腰间抽出一串钥匙,打开门,拿油灯往里照了照。
  魅羽之前才在梨髯谷见过那株仅存的九疡梅。现在虽然屋里较暗,还是能依稀辨别地上散落放置的,便是几十株幸存的九疡梅无疑。
  “啊——”她惊叹着走了进去,仿佛被这些梅魍谷里最珍贵的宝物迷住了,将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
  道士手中的油灯从背后飞了过来,飞向地下干燥的九疡梅堆里。与此同时,魅羽的双手带着大量水气,刚好点在油灯上,将火扑灭。不须说,刚才这招正是天星术里的斗宿诀。
  随即转身,一招“木落熔炉”向道士袭去,对方急忙跳出屋外躲避。魅羽紧追着他跃出,正要再次出掌,却见他挥舞拂尘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我实在想不通,”他说,“你为何会怀疑到我?我自认为已经变得和那个不归王一模一样了。”
  “问题出在你获取九疡梅的方式上,”她说,“剪掉九疡梅那个,不是你,另有其人。你是连根拔起的。”
  他皱眉。“就凭这个?”
  “当然不止,”她有些戏弄地笑了,“梅魍谷的人,似乎都不太了解不归王这个人。巧了,偏偏我知道他是谁,可惜我没必要告诉你。”
  ******
  不归王就是火玉道人。不是灵宝假扮的那个,而是真的火玉道人的灵魂。魅羽在最初听四个半魂和自己描述不归王这个道士时,就有点儿起疑了。“人挺好,不是捉鬼的。”以她对鬼道中道门人物的了解,不捉鬼的,通常便以传教为主。
  而当她和陌岩初进禹狰谷的时候,路边那块大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在谟烬滩布道收徒的道士们,很喜欢在门口放一块“千手石”。每个徒弟无论什么时候回道观,一进门都必须动用灵力,伸手去拍拍这块石头,代表的意思是“修道之心坚如磐石”。
  禹狰谷的半魂们,估计起先是没有法力对石头产生影响的。但因为他们得了大量的九疡梅,连师父带徒弟,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建设肉身,那块石头上自然便开始显露出被拍的痕迹。
  总之,她当时已十分怀疑,这个不归王便是被灵宝夺了躯体的真火玉道人。有一定道行、在谟烬滩传道又被夺体的道士本来就不多。然而和眼前这个冒牌货一交谈,便有各种不对劲儿。
  火玉就算再憎恨、看不起灵宝,也不至于称灵宝为“小子”、“宵小”。还回去算账呢?一巴掌就能拍死他。老老实实躲在这里不被灵宝的人找到就算万幸了!
  再说了,既然谷中收了那么多小鬼徒弟,怎么一个都见不到?多半是连师父带徒弟,都被眼前这个冒牌货给捉起来了。
  “既然我不是不归王,”道士沉着脸说,“那你觉得我是谁呢?”
  魅羽笑了。“天尊的弟子们能人众多,但是能把躯体变为半透明,能一个人制住整个谷的人,能认出我是谁并提前做好准备,除了那个集幻化、追踪、刺杀于一身的高手、福如来老前辈,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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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August 28, 2020

《魅羽活佛》 第56章 焚元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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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焚元棍

三人在镇上各自购买了些干粮,随身带好。鹤琅随后自己去理发师傅那里。魅羽和陌岩依然是地主夫妇的打扮,离开市镇,朝千裕山最矮的一座峰走去。
  看着挺近,走起来还真远。由于这一代是澄法观的地盘,二人一路上也不便多说,只是默默赶路。
  就快来到山脚下的时候,陌岩突然叫住她,示意到一旁躲起来。等了好久,她也没听到人声。他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条山路,又戳了戳她的大椎穴,她才明白。他是要她用外视法去探听,类似于那天她在法会上用过的方法。
  对此,魅羽已经越来越熟了。将灵识投向他指的地方,不多久便听到一个声音说:“我也觉得,应该道歉的人是你。”
  她差点叫出声来,居然是寒谷的声音!自从上次鹤虚山一别,她还没再碰到过这位和蔼又睿智的老人家。说起来也奇怪,有些人只见过一面,就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信任。遇到疑难问题,会先想起他。倘若寒谷此刻是一个人来的,她多半会冲出去和他见面的。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乾筠悻悻地说,“师父,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做天尊的徒弟?”
  寒谷停步,说:“为什么?你……还是太年轻。嗯,也不尽然。这也不单是年龄的问题。”
  就是嘛,魅羽心说。连欧玉擎和富鸣忻都觉得你们这帮小道士好愚弄。
  寒谷又说:“你还是从小生存环境太过单纯了些。换成那个陌岩,我当年在鹭灵处见他时,他才十三岁,也比你现在要老成。所以人家办事儿,就不像你那么一根筋。”
  魅羽咬紧嘴唇忍住笑。
  乾筠显然有些不忿。“既是这样,师父更该让我多出去锻炼锻炼,而不是整天待在家附近。”
  “出去未必就能得到锻炼,待在家附近也未必就不能长进,”寒谷的声音严肃了起来,“关键是,你是否有一双善于捕捉问题的眼睛,和一颗善于分析问题的心。”
  “可是根本就没有问题——”
  “还是你的眼睛看不到?”
  二人半晌没说话。接着步伐又继续前进。
  “别再怄气了。过些日子自己去龙螈寺一趟,好好跟人家道歉,再请教请教。兴许,你就会有不同的发现。”
  ******
  魅羽二人翻过山峰后,陌岩手持堪布令牌,无声地念了个咒。同以往一样,天黑了,大河出现。二人静静地等了一阵子,远处水面上就可以看到一个小点。
  来得挺快啊,魅羽寻思。比起她自己的经历。可能因为堪布身份尊贵,所以人家更当回事儿吧。
  二人和撑船的人简单见了个礼。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目清秀。同大部分干这行的人一样,一身青衣,戴着斗笠。开船后,他站在船头撑船,魅羽和陌岩在一侧无声地看光景。
  过了一会儿,魅羽脸上浮起笑,撇下陌岩,走到船头去。在船家身边的船沿上坐下。
  “你也不问问我们都是谁,干啥去呀?”
  “不问,”那人说,“这是行规。”
  “行规是行规,可是大家都不那么做呢,”她笑着说,“猜你是新来的吧?”
  那人静了一会儿,说:“是。”
  她伸头看了看他的脸。“不怕告诉你,我因为职责所在,是坐这趟摆渡的常客。你在你们同行里算是长得好看的了,都快赶上万疆尊者了。”
  “客官说笑了,不敢和万疆尊者相比。”
  魅羽点点头,放眼去望河上的景色。此时已经看不到人间的岸边,但还远远未到河中央。一片淡淡的白雾中,除了头顶的星星外,唯一有生气的事物就是水。
  “你该知道,”说道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已褪去,“这条河此时还算是人间的水域。我们选择在这里动手,至少你死后还可以去投胎。等到了无回河那边,就只能形神俱灭了。”
  船家的身子僵了一下。“是吗?也就是说,你们若是此刻杀了我,我还得感激你们?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之置我于死地吗?”
  魅羽还未答话,见陌岩从刚才站立的地方走了过来,对船家说:“以你现在撑船的速度,刚才我们召唤之后,不可能那么快就赶到。你要么就是在附近水域等着,要么就是内力深厚,来的时候速度比这快几倍。”
  船家没有答话,静静地听着。
  魅羽又说:“不和坐船的客人说话,这条规矩是很严的,无论新人老人都要遵守。当然,你若是新人,可能不知道同行的情形。但是新人没有独自撑船的,至少要和老人共撑几年。”
  船家依然握着船篙,转过身来,看样子已经在备战了。
  “还有,”魅羽飞快地说,“万疆尊者很丑的。”
  船家点点头,抬起船篙,手一抖。船篙上的竹皮尽落,现出长一丈半的一根铁棍。此时铁棍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通体发出炽热的红光,就像刚从炼炉里抽出来的一样。
  “那咱们就看看,今日是谁葬身于这片水域。不怕告诉你们,被我这条焚元棍打死的人,当场就会魂飞魄散,不必等到河的那边。”
  船家原本站在船头,现在一跃到了船的中央。整个渡船也就四丈长。他只需挥动长长的焚元棍,前后腾挪两步,就能把整条船给覆盖了。中间有次焚元棍碰到了船沿,立刻留下黑漆漆烧焦的一片。
  此时魅羽和陌岩一个站船头,一个站船尾。魅羽因为要掩盖身份,借身之后便没有携带长鞭。每当焚元棍扫过来时便只能纵跃,根本无法近船家的身,如何能还击?
  更糟糕的是,此人一旦挥舞起棍,周身便似刀枪不入。陌岩曾两次隔空发掌,掌力袭来都是泥牛入海。魅羽也曾想过远距离用天星术对付他,但估计也是徒劳。看来这焚元棍真是一件神器,不知道灵宝从哪里找来的那么多法物,送与他的弟子门人们。
  时间若是久了,跳跃的二人总会有疲乏的时候。怎么才能让他暂停挥舞呢?
  她稍一琢磨,突然横里跨出一步,噗通一声落入水中,但双手还扳在船沿上。然后提气,等陌岩又跃至半空时,双臂发力,一招木灵掌里的“滑坡滚木”,船突然就翻了。站在船中央的船家冷不丁失去平衡,被掀翻入水。
  在他入水的一刹那,棍子停止了舞动。但他很小心的举着棍子,没有碰到水,估摸着这种神火之器大概不能沾水吧?
  魅羽无暇多想,在水中一掌击出,刀锋一样的气流划破水面冲向船家,从后方击中他左臂。
  船家身子一震,居然咬牙忍下了。同时一手搭在船边,另只手在水上将棍子高举,又欲挥舞。陌岩此时才落在倒扣的船底,俯身一把抓住棍子的另一头。
  只听他手中嗤嗤作响,魅羽心里叫疼。这下不把手上的皮肉烧焦了吗?心下恚怒,冲陌岩大叫一声:“离船!”接着一招“木蛀于空”,重重地朝船身打去。
  这招木蛀于空专用来隔山打牛。在谟烬滩的时候,她曾用这掌打在刀疤修罗人的皮肉上,受伤的是他的内脏。此时掌击在船上,船身无事,而一手搭在船边上的船家却被整个弹了出去。
  在空中喷了一口血,船家仰面后落,跌入水中。虽吐了血,但看样子还有生气。谁知手中炽热的焚元棍一头刚触到水面便反弹了起来,狠狠地打在船家的头上。
  但见船家平躺的躯体突然僵直地坐了起来,两眼瞪着魅羽,嘴张的老大,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接着船家的脸上在迅速发生变化,转瞬间变成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人,似乎都是他前多少世的肉身。
  与此同时他的眼中闪过各种情绪,有眷恋,有后悔、惋惜、仇恨……最终那一丝生气如冬日熄灭的油灯,热力散尽,光芒不再。周身似乎窜出了一条条银色的小蠕虫,钻入周围空间的细缝里消失了。
  船家仰面后倒,沉入水中。焚元棍没了他的法力,炽热消失了,也变成死物一条,随他永远地留在了这七岚河底。
  魅羽将船翻正,上来后查看陌岩的伤势。还好他当时用真气护住了掌心,此刻看来,不像烧伤,只是较严重的烫伤。手心一片片红,鼓了很多脓包。
  她让他靠着船边坐下,伸手放在水里浸泡。刚刚的主撑篙作为法器已沉入水底,还好船侧绑着一条细些的备用篙,被她取下来,开始行船。
  ******
  魅羽一边行船,一边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被人发现的。
  “我们没被人发现,”陌岩说。此时他的手已经浸泡完,被包好了。
  “我估摸着,灵宝打赌我们会乔装出现在他的法会。他虽无法发现借身后的我们,但法会后我们的去向也只有那几种可能性。
  “通往龙螈寺的主干道肯定早有人等着了。还有种可能,就是你会回鬼道,而我又刚好有令牌可以招船。所以他只需派人在水上守着便是。”
  魅羽的心凉了。“如此说来,我们到了河对岸,很可能也有人等着。”
  “有人等着没事,认出我们的身份也没事。只需确保凡是知道我们借身的,都不能活着走回去、告诉其他人就行。”
  她身形顿了顿,撑船的角度歪了一下,船开始向偏上游的地方驶去。
  他在她背后叹了口气。“妇人之仁。你现在避开,将来还会在某处遇上。那时候我们可能刚好身受重伤。”
  她知道他的话没错。如果一定会有麻烦,应该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提前解决。可是她还是朝着上游行了。刚刚那人被神器打得魂飞魄散时的样子,她怎么也忘不了,冲他说道:“被我们杀的这个船家未必是坏人,只不过给灵宝天尊这种正面人物利用了。搞不好他还认为,来刺杀我们是惩奸除恶呢。”
  “愚蠢。对来杀你的人,不做好坏善恶之判定。”
  ******
  梅魍谷位于整个鬼道的南面。远看由一个挨一个的环形山构成。山并不算高,但可以很长,大部分环的直径都至少有一里。最大的恐怕有十里的跨度。
  如果从环边缘向中心走去,地势会越来越低,光线越来越暗。越大的环,中心便越低。正因为这种地形,特别适合那些害怕亮光的半鬼半魂们居住。
  而二人要找的九疡梅,应该就生在最黑暗的谷底。
  “须知鬼道众生,多数也是有实体的,”魅羽边走边向陌岩解释。二人弃船离岸后,便朝着最近的一座山谷里走去。
  他扭头快速扫了她一眼,点点头。
  “只不过阴气较重。而这些半鬼半魂的生灵的产生,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原因。”
  说道这里,她使劲儿回想当年管家老刘头是怎么给诸姐妹举例的了。这些事若是问兮远,他会不屑于和她们解释。他常说,有时间多了解一下天道,那里才是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想到一个。“比如有人灵魂出窍吧,不巧同时被他人夺了体。这个魂不算死了,也放不下原先的肉体。久而久之这种执念,就会让他凭空产生一个看起来和原先的肉体差不多的影相,供他驱使。”
  “那这个影像能对周围的实物产生作用吗?”陌岩问。
  “当然不能像我们一样随意产生作用,但也不是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怎么说呢……”她想了想,“比方说你用真气可以熄灭蜡烛,是吧?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不太方便,且比较费力。”
  ******
  二人刚进谷的时候,到处是杂乱的巨石和荒草。这里的草都有五六尺那么高,深绿或深褐色,带着粘液,让人想起水草。
  草间石后偶尔会看到淡淡的影子飘过。这些影子战战兢兢地,又对来客有些好奇。有几个远远地跟在二人后面,身形各异。像顽童拿泥巴随意捏的小人,头太大、腿太长、脸太扁的,啥都有。
  魅羽回头看时,他们会摇头晃脑出怪样。而陌岩一回头,他们就吓得四散而逃,过一会儿才又稀稀落落跟了上来。鬼怕和尚。不知是不是借身之后的高僧还有什么佛气让他们察觉了。
  再往下走,脚下开始有了像样的路,石头的摆放也规整了些。除了草,慢慢能见到一些植物和树木。路旁有些简陋的石房和草屋,门口站的人不再是影子,而是半透明,脸上可以辨出五官。看到外人来了,不动,只是有些警惕地朝这边望过来。
  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二人几乎是在夜间行走了。魅羽知道陌岩带了火折子,正要问他要不要打火,路旁的树上突然亮起一盏盏红灯。仔细望去,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挂在树上,当中有个光源。
  他们每走到一处,附近树上的心灯便亮起来。走过之后,又灭了。
  “好亮!”前方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已经好多年没这么亮过了。”
  魅羽和陌岩停步,见路前方站着一个弓着腰、拄着拐杖的老者。老者脸上的皱纹让魅羽想到树的年轮。一身白袍,在红光照耀下只有少许通透,不仔细看与凡人无异。
  “本来以为,又是漫一谷派来的奸细,来偷九疡梅的。他们那里,可派不出你们这样的人物。”
  陌岩没有答话。魅羽一向自诩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现在虽然变身为壮年地主婆,还是忍不住要试试:“大叔,我们的确不是别的谷的奸细,我们来自人间。不过真的需要九疡梅,不多,只要三株。不会偷你们的啦,买行不行?知道大叔不是缺钱的人,银钱也只是略表我们的心意而已。”
  老人呵呵笑着走过来。“真是个嘴甜的媳妇,怪不得能找着这种境界修为的老公。”
  他举起拐杖,指了指树上的心灯。“此灯名为照心灯。路过的人倘若痴迷昏庸,灯便一片黯淡。心中杂念越少,智慧越多,灯便越亮。”
  是吗?魅羽独自转身,往后走了十来步,身旁的灯依次亮了。虽然还能照清路,但比刚才二人一同行走的时候,要明显暗一些。
  “那敢问老人家,”陌岩终于开口说话了,“为何您走过的时候,灯一个都没亮?”
  老人呵呵地笑了。“我一介鬼魂,虽然实体影像修得还凑合,但毕竟没有心,是点不亮这灯的。”
  “佛说,万法唯心造,”陌岩说,“这个心不是指的肉心,肉心同样是这个心造的。智慧空明与否,与肉心无关,甚至与人鬼也无关。所以……”
  他抬头望了望路旁的树。“这些不是照心灯,是老人家使的什么法术吧?”
  啊?魅羽愣了一下,急急赶回来。被愚弄了?
  老人这次哈哈大笑。“无聊时玩的小把戏而已,还是第一次被人识破。通常来者一听是照心灯,注意力都集中到灯的亮度上了。阁下并非患得患失之人,请。”
  说着,做了个请入内的手势。
  那是那是,魅羽跟在二人身后,边走边想。只有自己这种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会紧张外界对自己的评定。这就算是真的照心灯,把陌岩照得一团黑,也不会让他产生自疑。
  路挺长。魅羽走得无聊,便不着边际地思索起关于“心”的问题来。贪嗔痴慢疑,佛称之为五毒心。
  这个“贪”嘛,陌岩连少光天的太子之位都不稀罕,自然是没有的。
  “嗔”,嗯,据说肥果出现之前,他是从来不和人生气发火的。在她出现之后,好像也没见过他对别人动怒吧?只有对她魅羽,不仅经常发火,而且还很凶。
  “痴”,还好吧,他遇事一向挺清楚明白的。
  “慢”,没有。从未对人对事傲慢过。
  “疑”,他不自疑,当然更不对佛法或者真理表示不信。他有时会疑人疑事,但几乎每次他的怀疑都被证明是正确的。比如刚才。
  由此说来,她算他唯一的心魔,是吗?无论如何,地位特殊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
  一路向下走,总算到了尽头。魅羽觉得自己此刻站的位置应该离地狱不远了。面前的建筑像是座宫殿,质地是光滑的黑石头,黑色里掺杂着某种细碎晶莹的成分。门前廊角到处装饰着类似节日的彩灯,细细一看,都是各种人体器官。
  见到的进进出出的都是女人,长眼细眉、柳腰纤指,见到来客微微蹙眉,似乎不怎么欢迎。老头是这里的管家,据他说,少主人正在睡觉,他可以先带二人去看看他们的九疡梅园。
  魅羽猜,可能每一个谷里,都有一户管事儿的人。而他们的等级财富,便能在这九疡梅园的规模中体现出来。
  从外面一路进来时,魅羽还没有看到过侍卫或者看守。然而到了九疡梅园子外,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铁门打开后,二人放眼望去,吃了一惊。原本应该是种满园子的梅花,都已被人仓促粗鲁地拔掉或者剪走了。
  只有园子中央还剩了孤零零的一株,上面开着几多紫红色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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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August 27, 2020

《魅羽活佛》 第55章 道士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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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道士的头发

  
  灵宝今日倒没穿他的标志性红色道袍,而是一件普通至极的褐色道袍,就像一个闲散道人平日在道观里看书、打坐时穿的那样。
  双足落到了高台上,冲育鹏和四颍呵呵笑了几声。“二位怎么打起来了?都是资质上乘、前途无量的道门英才。若是对修道有诚心和毅力,我两个都收了便是。”
  随后又转身,朝正在跪拜的众人一挥手。“大家都起来吧。”
  台下一片感慨声。他们预期的天尊是一个高高在上、不拘言笑、威震八方的天神。天尊早在自己这个凡人的生生世世之前便已是天尊,而在自己死后又入轮回再入轮回时还是一片空明智慧不减。
  没料到竟是一位如此和蔼的长者!对自己这些生如蝼蚁的凡人们谆谆善诱、毫无轻贱之心。在这种激动与幸福的状态下,很多既无地位又无修为的百姓便开始直接与天尊“对话”起来。
  “天尊,您老人家今年多少岁了?”
  “您每天还用吃饭吗?”
  “那帮道士整天传的那些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是糊弄我们吧。”
  “能给我们治治病吗?”
  灵宝又呵呵笑了一会儿,说:“不忙,咱们先拜师,别让那些小娃们等急了。随后有找我看病的,我等着便是。”
  台上忙着拜师,台下众人在捡草间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魅羽拈起一粒,凑到眼前看。是颗绿豆大的银色小珠,质地十分坚硬,不是银子。不知道能不能卖钱。
  回过头,见陌岩左手拿着一块帕子,右手捡了十来粒,小心地包在帕子里,收入怀中。他抬头望望,高台上的拜师仪式似乎到了尾声了,给鹤琅使了个颜色。
  “饿死了,真无聊。找地方吃饭吧,”鹤琅央求着二人。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魅羽数落了他一句。便拉着他,同陌岩往场外走去。
  ******
  回到茂叶镇,天色已暗。由于宝贝儿子饿了,而身为地主婆的魅羽“不差钱”,三人便来到镇上最气派的酒楼里吃饭。
  此刻时辰还不算晚,大部分人马还未返回,酒楼里只坐了两三桌。三人吃到一半,人突然多了起来。先是进来了欧玉擎和富鸣忻,坐下后又进来四个道士和两个道姑。有二男魅羽是认识的,是乾筠的师侄,缚元和无涧。
  还有一个眼睛特别黑,天生一副带头人气质。虽然脸生,但听声音就是今日风头出尽的育鹏。他身边是个穿同款道袍的人,比他略微年长。
  二女中虽然她只认得冰璇,但看另一女的道袍,自然也是妙坤观的无疑。冰璇是那种端庄清丽的类型,而此女双目灵动,笑靥如花。既然前几人都是入选的年轻弟子,魅羽猜,这不认识的一女一男多半就是启娅和篆晋了。
  魅羽这桌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刚好六个道士坐在了三人隔壁的桌。
  “有必要来这么大的地方吗?”冰璇问。
  育鹏春风得意地说:“既然是庆祝,当然要吃点儿好的了。师妹你想吃点儿什么?”
  启娅说:“这儿我一年前来过,菜还不错。”
  无涧一见她开口,立刻结巴地附和着:“是、这、既然……好。”
  六人开始点菜,并没注意到周围都有什么人。魅羽飞快地合计起来。之前陌岩说过,施宿心咒的时候需要宿主的头发。此刻居然有六个人选送上门来,不过她总不能自己冲上去,硬拔人家的头发。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却见育鹏望望门口,说道:“乾筠那小子怎么还没来?不是要帮我们庆祝吗?”
  魅羽抬头扫了几人一眼,见冰璇的坐姿有些僵硬。
  “师叔不来了,”缚元说道,“我走的时候,见他被师祖叫走了。”
  缚元的师祖就是寒谷。怎么寒谷今天来了吗?魅羽皱着眉回忆,为何没在高台附近露面?另外,也不知道他和兮远师父会面了没有。
  “这小子最近怪怪的,”篆晋说道。他进来后,魅羽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是不是因为寒谷道长没推选他,不高兴了?”
  这点其实魅羽也在奇怪。乾筠虽然按辈分比缚元大一辈,年龄却是和这些人相仿的。况且他对灵宝十分敬重,为何会没有他?真的是寒谷不给他去啊?
  六个年轻人等上菜的时候叽叽喳喳。没过多久,魅羽就理出了这堆人之间复杂错综的关系。育鹏喜欢冰璇,但冰璇看来心里只有乾筠。启娅应该是喜欢育鹏,这点比较隐秘。不是魅羽这种江湖阅历丰富的女孩,未必看得出。
  而无涧喜欢启娅,这应当是他们大家都知道的。无涧的问题嘛,一是有点结巴,另外长得比较黑瘦,只比启娅高一点点儿。相比之下,育鹏高大英挺,能说会道,是天生的领袖。
  此刻的魅羽没料到的是,当晚她把这群娃娃的关系告诉陌岩时,他加了句:“里面还少说了个人。”
  “谁?”
  “你啊。”
  她想了想。他指的是乾筠和自己的关系吧。
  “要这么说的话,那你也跑不了。”
  回到当下,魅羽又瞅了冰璇一眼,心里有些同情她。她这种大家闺秀,固然有师长兄长罩着她,和乾筠是门当户对,但命运中自己不能掌控的因素太多了。随便冒出个什么人、什么事,就可以让自己和心爱的人天各一方。换成是她魅羽,如果自己被选中了情郎没有,她才不会离开呢,谁说也没用。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欧富二人身上,立刻有了主意。
  “哎,大宝,”她冲鹤琅说,“你看那边儿坐着的那个,是不是今天上台挑战的那个四十岁大叔?”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以在座这些人的修为,谁会听不见呢?
  鹤琅忙放下筷子,望着她。“娘,我不吃了,我减肥。”
  隔壁桌的四个男人哈哈大笑,二女也掩口莞尔。育鹏扭头对鹤琅说:“小娃儿,他的问题不是太肥,是太老。”
  富鸣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老了?小子,今天在台上你不敢和我交手,拿年龄做挡箭牌。现在没有这个规矩了,咱俩就好好比试比试,看看应当回家生孩子的是谁?”
  说完,一条腿已经从桌边迈了出来。
  “算了算了,”欧玉擎扯住了他,“别跟一帮后生计较。”
  也是赶巧了,欧玉擎这一抓,抓住的是富鸣忻戴的假发。登时有那么一块粘在头皮上的假发被揭开了一点儿。
  “娘你看,原来他是个秃子,”鹤琅童言无忌地说。
  “不可能,”魅羽只顾低头吃饭,也没抬头看。“听说道士们凡是有点儿修为的,都不会掉头发。”
  这时邻桌又哈哈大笑起来。“既然修为那么高,怎么成了秃子?难道练的是秃头功?”
  富鸣忻拿起桌上的一只空碟子,两手一掰,就成了一面锋利的陶瓷刀。“好,咱们今天就看看谁是秃子?”
  说完一步跃到育鹏跟前,举起瓷刀冲对方头上削去。育鹏不慌不忙地起身招架,二人便在桌椅之间战成一团。
  “好哦,好哦,打起来了,”鹤琅拍手称快。
  “哎呀我的妈,”魅羽急忙向柜台方向招手。“要出人命了,赶紧结账走人吧。”
  当时她坐在靠墙的位置。一只手将腰间系的一个香囊偷偷解开,扔到椅子底下。此时富鸣忻已不是育鹏的对手,被对方恶作剧地将整个假发都扯了下来。
  富鸣忻顶着光秃秃的和尚脑袋,恼羞成怒,又打不过育鹏,便拿着瓷刀冲在座的其他人削去。大家对他都是奚落为主,躲躲闪闪,也不真打。欧玉擎见状上去帮忙,几个人乱作一团。
  此时小二走来魅羽这桌结账,把她挡在众人视线之外。趁着这个机会,魅羽偷偷伸手在桌底下,使了一招天星术里的参宿诀,送去隔壁桌。因为只用了些许分散的劲力,金石之利十分微弱,落下的时候并未被人察觉。
  待三人离开饭桌,走到酒楼门口了,才听冰璇叫道:“死秃驴!还真把我发梢削到了。”
  “我的也是。”
  “揍他丫的!”……
  出了酒楼,鹤琅央求魅羽:“还想去昨天那条街,那个摊儿的烧饼我没吃够。”
  魅羽冲自己的病痨老公说:“你自个儿回去休息吧。别忘了吃药。”
  二人慢悠悠溜达着,走去隔壁街,魅羽买了个大烧饼给儿子啃。接着一摸腰部,“哎呀,香囊不见了。”
  待回到酒楼,之前的两伙人都走光了,伙计在忙着收拾桌子。魅羽站在门口指挥着,鹤琅则猫着腰在空桌子底下走。
  “去哪儿呐你!”她急得直搓手。“那边儿,不是、那边儿……”
  鹤琅拿着捡回来的香囊,边离开酒楼边冲她说:“这可是我给你找回来的,得再买个烧饼。”
  “行,明天给你买仨。”
  ******
  二人回到客栈,见陌岩坐在灯下,正聚精会神地搞什么东西。
  魅羽凑过去,见他面前的桌上嵌着三粒小银珠,应该就是白天从灵宝处捡来的。每粒珠子有一半陷在木头里,应该是被他生生按下去的。右手拿着一把小刀,珠子外皮都被他磨掉了。
  “你们都来看看吧。”他拿起两粒,递给她和鹤琅。
  魅羽接过一看,里面居然不是实心的。有一个类似水晶琉璃之类的薄外壳,当中密封着云雾一样的东西,一刻不停地变幻着。虽然如此之小,可是让人的感觉是里面的天地之大,不亚于娑婆世界。让她想起了佛经里的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却听陌岩问道:“你们知道的最古老的佛经是什么?”
  鹤琅说:“不是蓝菁寺里的藏本,《岸伏圆地经》吗?”
  魅羽摇摇头。“我在旱舸寺里见过一本《曜武智菩萨经》,应该比那个还早。”
  陌岩点点头。“这个曜武智菩萨,是个比燃灯古佛还要资历老的菩萨。但他一直是菩萨,没有成佛,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魅羽想了想。“也是像观音菩萨那样,因为太同情众生,不度尽最后一个众生,誓不成佛吗?”
  陌岩摇了摇头。“因为他在成佛之前,走了。”
  “走了?”鹤琅问,“走去哪里了?菩萨已经跳出六道了,成佛后有佛国。还能去哪里?”
  “你们有没有想过,除了我们所知道的这个世界,包括六道和佛国的存在,之外还有些什么?我这里说的,不仅限于外面的空间。也许……也许是完全不同、不可思议的一种存在方式。”
  魅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觉得佛的存在就已经和自己知道的很不同了。
  “我其实也无法回答,”陌岩说,“总之曜武智菩萨是离开了。过了很久很久,他回来过一次。回来后,他原先的几个老友均已成佛。然后他向几人描述了自己的见闻,概括起来就是:
  “大而简,细而繁。小生大,近含远。越聚越少,越减越宽。看尽画中千百面,不知身在画中间。”
  说完后,询问地望着魅羽。她想了想。“意思是那个世界的规则和我们已知的都反着?”
  “我猜,多半是这个意思,”他说着,又拿起桌上那三个小水晶中的一个,看了看。
  “那几个见过他的老友,说他留下过一物,状如水晶,来证明‘细而繁’。”
  然后问两个徒弟:“你们何时见过比这更微小却又精密的事物?我比你们的修为高,所以看到的也更细微。里面,真的很像一个世界。”
  鹤琅皱眉。“师父是说灵宝也去过曜武智菩萨去过的地方?但他为何要留下这么多的证据呢?”
  “有可能他是无法控制,逼不得已留下的。”陌岩说,“也许他的修为、功法,早已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不同了。一出手便会留下印记,他无法消除,只能隐藏。”
  魅羽点点头。涅道要找殁天枢的目的,是把全部人的修为都清零,包括修罗人的。这样大家最后就只能拼武力。而灵宝的法力如果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那他便不会受到影响。这些新招的门人,不是刚好可以向他学新的功法,成为他未来依靠的新生力量?
  想到这种可能性,倒吸了一口冷气。
  “把你们收集到的头发拿出来看看,”陌岩冲二人说,“要弄清这一切,我们就得用宿心咒附身到那些新徒弟身上,让我们的灵识随他们去灵宝的老家探探密。”
  ******
  但是在这之前,他们还得先去个地方——鬼道的梅魍谷。因为偷来的头发要在九疡梅煮的汤里浸泡才行。
  梅魍谷和人间交界的那条河,叫七岚河。而七岚河在千裕山,刚好就有个入口。澄法观建在千裕山的主峰上,自然是普通人不能攀登的。还好不必非登主峰。
  陌岩原本的计划是,让魅羽和鹤琅先去梅魍谷。自己到湛远寺偷到宝扇后,再和他们汇合。但这样就有了一个问题。
  原先魅羽自己去鬼道,都是叫的兮远的私人摆渡。现在兮远不在鹤虚山,住到王宫里了。如果再叫他的摆渡,立刻就会被灵宝的人发现。
  最稳妥的方法是找鹭灵帮忙,因为鹭灵和掌管摆渡的万疆尊者熟识。可是此地离鹭灵处太远,要好几天的路程不说。鹭灵那里去的是鬼道的谟烬滩,从谟烬滩到梅魍谷又得几天路程。
  现在只能用陌岩的堪布令牌。鬼道和人道的协定是,持有类似等级的令牌所召唤的摆渡,都属于机密,不能存档也不能外传。当然风险还是有的,但也只能这样了。
  “我们拿你的堪布令牌去不行吗?”魅羽问。
  “令牌里封了本人的灵力,别人使不了。否则还不够人偷的。再说你俩拿走,我怎么去和你们汇合?”
  鹤琅说:“那我自己去偷宝扇吧,完了直接回龙螈寺等你们。”
  魅羽和陌岩不发一言地望着他。
  “怎么啦?”鹤琅急了,“小看我是不是?”
  “不是小看你啦,”魅羽说。
  其实就是小看你,她心里说。鹤琅的修为和身手虽然不错,但论到鬼心眼儿和偷骗抢的本事,比起他面前的假爹假妈来,就要差一截了。
  另一种方案是魅羽去偷宝扇,可偷完了她一个人去不了鬼道。梅魍谷她虽然不熟悉,但鬼道毕竟是她的家呀,总归比另俩人要了解一些。上次在无回河边,要不是她及时出现,他们可能就被灵宝的门人给骗了。
  “要不这样,”陌岩冲魅羽伸出手,“把你的混元天锤拿来。”
  她不解地从腰间取出混元天锤,递给他。他转手给了鹤琅。
  “既然偷没有把握,干脆去交换吧,”他冲鹤琅说,“你把头发剃了,假扮成蓝菁寺的小和尚。去和湛远寺的方丈说,珈宝上师想借宝扇一用。破了龙螈寺的锦合莲之后,立即归还。作为信物和抵押,将本寺的混元天锤先放在他这里。宝扇归还之日,再将混元天锤取走。”
  这主意好,魅羽暗自点头。鹤琅原本就是在蓝菁寺出家的,无论对寺庙还是珈宝,他都熟悉得很。
  “假扮和尚?”鹤琅笑了,“想不到有一日我还要假扮和尚。不过僧袍呢?”
  “上师借宝物这事儿,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这个小和尚,故意没穿僧袍,还戴了顶大帽子掩饰你的光头。”
  魅羽觉得脑袋有点儿乱。一个和尚先借身变成普通人,再假扮一个假扮普通人的和尚。乱。
  “自己小心点儿,”陌岩冲他说,“混元天锤不到最后一刻,不要给他。万一出现异常,保命要紧。宝扇的事可以等我们回寺后再想办法。”
  “对,”魅羽说,“拿不到宝扇就不要给他混元天锤。这小锤子逃命时最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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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August 26, 2020

《魅羽活佛》 第54章 擂台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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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擂台赛

  
  第二天大清早,魅羽最后一个出屋。经过楼梯口,刚好从楼上走下来一个高个儿道士。左眼的眉毛没了,胡子还剩几根。
  她忍住笑,不知对方能否察觉到是她干的。还好,道士瞅了她一眼,没有丝毫异样。
  来到饭厅,坐到病老公和胖儿子那桌后,听到的当日安排是这样的:上午在千裕山脚下举行面向公众的“祈宝法会”。之后有一段休息时间,蛰渊观主会在法会的现场,接见捐赠数目最大的十个香客,代表天尊向他们赐福庇佑。
  魅羽暗哼一声。等他们回到龙螈寺,也得仔细琢磨一下这些赚钱的法门。之前先是赔了旱舸寺一大笔钱——拜她所赐——又要修葺被梓溪这帮恶徒毁坏的建筑。
  下午灵宝天尊则会亲临法会,接受众人膜拜。
  “而且我听说,”店小二神神秘秘地说道:“要选出十个年轻道士,给天尊做学徒呐!那日后可不是长生不老、百病不侵?”
  “怎么个选法?”鹤琅问。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昨天晚上人家内部已经聚会过了,人选估计早都定好了。今天下午会举行拜师仪式,十人一同拜天尊为师。唉,要说我自己也是本地人。真后悔小时候没去道观出家,在这儿做什么劳什子的伙计……”
  饭厅里其他吃饭的客人,都早早吃完去占个好位。陌岩三人不急,溜达着出门,远远跟在众人后面。
  要说澄法观所在的地方,也真是建道观的完美场所。千裕山的主峰,样子很像道士们用来装仙丹的葫芦。这样的山如何能攀至山顶呢?据说到了中间的瓶颈处,就不能沿着山外走了,而是从天然形成的山洞里向上爬。
  澄法观就建在葫芦峰中间的瓶颈处,远看像给葫芦系了一圈珠链子。山下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地,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得两炷香的时间。此刻春东之交,一片枯黄。平地上早已坐满了四大观、齐姥观、其他观远道而来的道士、其他天来的道门宗师,以及没钱住在这附近、彻夜步行赶来的信众。
  在平地的正中央,地势如梯田一样攀升,形成一座能站几十人的高台。顶部铺着石砖,十分平整。梯田侧面应该是种满了花,当前只有山茶花零星地开着。四边各有一条石阶小路通往台顶。
  魅羽三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席地而坐。魅羽坐下之前还特意在人群中扫了几眼,但没看到兮远和姐妹们的身影。
  没过多久,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她抬头望向高台,见上面出现了一个人。从白色道袍的式样,可以判断是澄法观的道士。此时离得远看不清面容,但估计就是观主蛰渊了。
  蛰渊先冲众人行了个礼,口中说道:“无量天尊。诸位今日来敝观……”声音洪亮厚实而不刺耳,魅羽相信在座无论多远的都听到了。
  “有些是贫道的平辈、晚辈,还有的是长辈。令敝观人人深感荣幸。另外,为感谢前来的信众们的支持,贫道自当领头念一遍《元羲祈福篇》。”
  人群听到这《元羲祈福篇》,有些嗡嗡声。鹤琅歪身凑到魅羽跟前,小声问:“娘,有啥问题吗?”
  他这么直接的称呼让魅羽起了一身鸡皮。“让你没事儿多看点儿正经书。《元羲祈福篇》,乃是道教入门的一段经文,适合法力低微的初学弟子为民众祈福用的。念的时候能弄些光啊,香味啊之类的来糊弄人。但凡稍有些境界的,都不会念这个。”
  鹤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且听台上蛰渊已开始诵读:“鸿蒙之初,藏巧藏拙。巧能幻化万物,拙可护体养元……”
  还没读几句,只见背后的大山里便开始浓雾弥漫,且不停变幻起伏。里面夹着光和影,便似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的景象。坐在场中的众人惊呼之声不绝。
  念道:“阴阳不可分,善恶相倚存,”只见浓雾散尽,一副和半个山那么大的黑白阴阳鱼图案出现在山前的空中。众人更是群情激昂。
  待念道最后一句:“苍天仁厚,诸神眷佑,赐万民喜乐福寿。”先是从蛰渊脚下的高台起,严冬时已枯萎的鲜花瞬间恢复了生命,争先恐后地怒放起来。接着由高台向四周蔓延,枯黄的草杆一个接一个变成油亮的绿色,当中夹杂着野花。刚刚还一片萧条的大地,此刻已是春意盎然、鸟语花香。
  信众们一个接一个改坐为跪,朝高台膜拜。还有些人已迫不及待地起身,去场地周围散落放置的功德箱里放钱放物。
  魅羽和鹤琅齐齐转身,望着坐在身后的陌岩。
  “干嘛?”他警惕起来,仿佛知道二人的意思。“我要是这些道士,就不搞这些骗钱的把戏。”
  “人家卖艺不卖身,”二人不以为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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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蛰渊走下高台,一一接见大香主们。其他三大观的观主走到高台上,盘腿坐下。凡是修道的后辈,无论在家的出家的,都可以上去提问题,道长们会一一解答。
  这一来,高台通往地面的四条小路里,有三条密密麻麻排满了前来请教的人。问完了的,便从第四条路下去。其他普通民众们,则三五成堆,一边讨论着之前的神迹,一边掏出干粮和水来吃。
  魅羽也从包袱里掏出一袋干粮,交给身边的胖儿子,对方立刻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她环顾四周,见有不少散落在人群里的修士,正盘腿静坐,凝神倾听。高台离得那么远,也不知这些人听到啥没有。心想不如自己也试试。
  于是盘好腿,双目微闭,竖耳运气倾听。耳中尽是风声和民众的谈话声,完全听不到高台上的声音啊。
  她睁开眼,想了想。要不,试试昨晚才学的先内视再外视的方法?
  于是不再留意外部的声音,而是转而凝神敛气、真识内聚。她并没有刻意去产生无识圈,这在大庭广众下太危险,也没有必要。但基本的原理应该是差不多的:既然不能用耳朵听,那就要截断入耳的声音。
  慢慢地,四周变得一片寂静。接着她开始听到一些声音,是三个陌生平民的谈话。这三人应该就坐在她正前方的某处。不过奇怪的是,当她听他们讲话的时候,背景里很安静,没有其他人的杂音。
  她试着转移了一下目标,换了几个人,也是一样。因为不是用耳朵在听,不同于被动地接受一切声音,所以选择性很强。
  于是就像推车一样,魅羽继续将灵识向前推进。离高台还有大约十几丈远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声音。
  “待会儿我先来质疑,看看反应。”是欧玉擎。
  “嗯。不知道那家伙能否遵守约定。不行的话,我只能自己上去抛砖引玉一下了,”富鸣忻说道。
  魅羽还在听,却被陌岩一把将身边的包袱抢了过去。她出定,回身看去,见他胡乱翻了下自己的包袱,然后扔回给她。
  “我昨天给你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她莫名其妙地问。
  他气得两眼望天,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鹤琅见状,冲她说:“娘,你不要再学人家修道了。整天魂不守舍,三天两头丢东西,家里都快被你霍霍光了。”
  “丢东西倒罢了,”陌岩又说,“给外人知道你这么个样,丢不起人。”
  给外人知道……魅羽转过身来,想明白了。刚才她在探查别人的时候,八成是有人也来探查她,被陌岩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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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一到,众人纷纷用水洗面、揩干,并收拾发型,规整衣着。一个个站起身来等着,再不肯坐下。
  谁知天尊并未按时到来。蛰渊和其他三大观长老商议了一下。在这期间,魅羽注意到虽然乾筠等齐姥观的弟子也来了不少,就坐在高台附近,但道长堆里没有寒谷的踪影。
  随后蛰渊走到众人面前,放声说:“昨日诸位道长共同推举了十位道门新秀,将会作为天尊的新门生,跟天尊学道三年。现在先请他们上台来,贫道为大家介绍一下。等天尊来了,便可直接行拜师礼。”
  哦?魅羽想,这就是他们三人打算附体的候选人,不知都长什么样。
  在众人的一阵嘁嘁喳喳声中,十个身穿各式道袍的青年走上高台。魅羽离这么远,只能看清男女,看不清长相。八男二女,都是举止文雅、脱尘不染的类型。那一刻,魅羽心想,倘若自己此生从未认识兮远和陌岩,现在作为普通信众看着台上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这些人,一定会很羡慕吧。
  十人肃穆地站成一排后,蛰渊从左到右依次介绍道:“头两位是墨臻观观主的二位高徒,泉生道长和黎青道长。后两位是贫道的小徒,篆晋和育鹏。再两位是齐姥观、言迟道长的高徒,缚元道长和无涧道长……”
  魅羽心中一凛。缚元和无涧?当日乾筠带着四个师侄去灵宝的家里救她,其中可不就有这二人?他们见到的,自然是火玉道长那个化身。现在送他俩去,不知是福是祸。
  蛰渊又介绍了阑愚观的两个人。最后是妙坤观的两个女弟子:启娅和冰璇。
  台下众人虽大部分没听说过这些人名,但一听都是四大观和齐姥观观主的亲传弟子或嫡徒孙,又见各个温而文雅、一表人才,不由得啧啧称赞起来。
  谁知人群中突然有人站起来表示不满。魅羽从背后一看那挺拔的身材和阳春白雪的气质,就认出是欧玉擎假扮的道士。
  “敢问蛰渊道长,为何十个新秀都是你们四大观和齐姥观的子弟门生?我们其他道观在道长眼里,连被考虑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对啊,”他身边的富鸣忻也站了起来。“灵宝天尊是所有人的天尊,又不是独属你们五个特权道观的。况且,道长又如何知道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道观里,不会有藏龙卧虎之人呢?”
  魅羽每次碰上这俩人,都要使点儿坏,让他们的计划完不成。独独这次,她在心里说:闹,可劲儿地闹!她现在明白了,这俩人的任务就是来挑拨离间的,尽量阻止道门结为一体共同抵抗涅道。
  台上站的四个观主,修为自是非普通道士可及。然而四人平日高高在上,一应俗务早有下人打理妥当,还是极少有机会亲手处理这种棘手的情况。
  “那依这二位道友说,该当如何?”蛰渊问。
  “自然是比武功修为了,”富鸣忻说,“虽然在下才疏学浅、武艺低微,但相信场中多得是能人异士。凡是道门出身的正经人,不分贵贱,至少都该给个机会,是不是?是输是赢,权当切磋一下,又有何不可?”
  群众中有不少附和者。有些自恃修为不错的,已经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魅羽想起之前店小二的话,在公众眼里,谁要是跟了灵宝天尊,那还不是长生不老、位列仙班的美事儿?自己辛苦修几辈子也到不了的境界,现在有机会摆在面前,谁会轻易错过呢?
  经他这么一闹,大家再看台上那十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感觉就有了不同。身世好,倚仗祖荫怎么了?是不是真有本事,还得比过才知道。
  而台上的年轻人,从来都是在家受师父师兄爱护,出门被民众们尊敬,哪里受过这等挑衅?当中一身白色道袍、蛰渊的小徒弟育鹏,见师父被人质疑,早就按捺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比就比!我把话放这里,能赢得了我的,我就退位让贤。”
  道长们和其他徒弟见状,只得鱼贯走下高台。富鸣忻两个纵跃便来到了台上。不料刚开始自报家门,育鹏便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这位道友看样子有四十多岁了吧?天尊明说了,要招青年新秀。道友若是有志于此,不如赶紧还俗生个孩子,兴许还能赶上。”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富鸣忻窘迫地站在台上。“哪、哪有四十?也就是三十出头……”
  欧玉擎正欲上台替下富鸣忻,却见另一道身影已经捷足先登。此人一身黑色道袍,步法诡异。上台后先自报家门:“贫道石垣,九梦山玄延真人的徒弟,向蛰渊道长的高徒讨教。”
  鹤琅立刻凑到魅羽近前,问:“娘,这人出名吗?”
  魅羽知道他问的是来者的师父。“这人的师父不出名,但听说挺厉害的。”
  此刻,育鹏的表情从台下看不清楚。只见他抱拳作了个揖。“久仰,承让了。”
  富鸣忻灰头土脸地下台后,育鹏和石垣一白一黑便战在一起。宛如背景里还未散去的阴阳鱼画面一样,此消彼长、难解难分。魅羽听说蛰渊对待徒弟十分严苛,在澄法观里随便一走,便能不经意看到罚站桩、扎马步、做俯卧撑的徒弟。
  此刻育鹏的表现,就似铜墙铁壁一般。每一招都是简简单单,但牢不可破。若攻,就会产生攻击的效果。若守,对方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无。每一脚踏在地上,稳稳地就如生了根。每一掌劈出,开山裂石。
  而石垣的招数虽然巧夺天工,但毕竟是年轻人,火候不够。估计师父没有像蛰渊那样要求过他。没过多久,便现出吃力的样子,继而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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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垣毕竟没有名气。跟着又有三人上台挑战,都不是育鹏的对手。众人看着这番场景,刚刚的轻慢之心和豪情壮志终于收敛了。心里暗暗琢磨若是换成自己,能坚持得了多久。四大观就是四大观,不是嘴上说两句便能把人家上千年建立的地位就推翻的。
  一时间无人吭声。正当蛰渊以为麻烦已摆平,可以继续准备迎接天尊的时候,一袭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拔地而起,缓缓地向着高台“飞”去。宽袍大袖在风中平展,便如一只白色的鹰。
  魅羽一见这飞势,便想起在云冉峰遇到的夜摩天的那些人,和鹤琅对视一眼。只见那人平稳地在台上落下后,举止优雅地向育鹏和众人各行了个礼。
  “夜摩天南长音弟子四颍和诸位见礼。”
  观众中一片赞叹声:“真是一表人才啊!”
  “原来是外天来的,难怪这么超凡脱俗啊。”
  魅羽又和鹤琅对望一眼。在云冉峰上见到的夜摩天人,跟长残了的蛇妖一样。倒三角形的眼睛,外翻的小孔鼻,锥子一样的下巴。更不用说,一叫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而眼前这人虽离得远看不清长相,声音却是低沉悦耳的男声。
  “我要减肥,”鹤琅说。
  魅羽正要答话,听陌岩在后面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南长音的人。”
  “搞得你爹又知道一样,”魅羽冲儿子说,回头看陌岩:“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没有回答,只是冲她说:“反正你不许去。至少在没我的时候不行。”
  看来那个地方出美男呢,魅羽想。又望望陌岩此时的病痨样,兴味索然地回过身去。心说就以你现在的尊荣,就算跟去了也没什么震慑力啊。
  等二人交起了手,叫好声、惊诧声和倾慕声更是此起彼伏。这哪里是武术,分明是舞蹈!四颍打出的每一掌、跨出的每一步,都带着不可言喻的美感,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他这么做又不是刻意而为。刚刚大家已经见识了育鹏的身手,此时如翩翩起舞的四颍不但没落下风,还步步将育鹏逼至了高台的边缘。观众席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阿婶婆婆们,一个个双手捧心,嘴里发出“噢——”的声音。
  魅羽也想和她们一样,双手捧心。但是没敢,只能憋着。
  育鹏此时站在边缘,已退无可退,仰面便朝台下摔去。众人一阵惊呼!却见他并未摔下,两脚像粘在了高台的边缘。跟着一个鲤鱼打挺,上身又弹了回来,同时一掌击向四颍。
  这一势是如此之猛,四颍来不及后退,只得离地向后飞至半空。育鹏并未回到台中央,依然站在边缘,斜里击出一掌,一股气流沿着高台的边缘开始游走。
  一圈。
  又一圈。
  每一圈都似乎比前一圈更强。众人不明就里,只见四颍停在半空,神情凝重地望着下方。
  魅羽猜,只要他一落下,就会受到四面八方的气流袭击。这要是换成普通人,谁能在半空停留那么久?可惜了,育鹏今日遇到了个飞人。四颍身在半空,前身下倾,就这样和育鹏居高临下地打了起来。
  眼看四颍又要取胜的样子,却听观众里有一部分叫了起来:“天尊来了!”
  “住手,快别打了!”
  “拜见灵宝天尊!”
  现在连台上的二人也住手了。魅羽抬头向东边望去,见灵宝脚踩一只银葫芦,从天空中越飞越近。所经过之地面,都似下了一场星星雨一般,亮晶晶地煞是悦目。原本静谧的群山,突然现出各种动物。群鸟停在半空,排成长队,似在向他行礼。
  来到众人上方,星星雨也洒落下来。地面上多了很多小银珠之类的东西。魅羽见所有人都跪了,连鹤琅和陌岩都跪了,也只得暗暗对自己说了声:被我跪的都是大变态。才匍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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