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30, 2021

第151章 年少轻狂

 

 《魅羽活佛》151章 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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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敌军舰队就快追上来了。目前还不清楚有多少兵力。”

于副官进来汇报的时候,铮引正收了地图,打算去魅羽屋里探望她。闻言后微闭双目,将天眼瞬间投射到后方夭兹人的板块上。

这个板块虽然只有锦阳城大小,但上面没有山水和民居,都被军营和战舰所占据。因为体积小,飞行速度快,同前庭地之间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目前在两个虚空板块船之间大概有三四支夭兹人舰队的样子,一时间也数不清有多少军舰。只注意到舰队后方有只小山一样大小的母舰,如同母鸭赶着一群小鸭。

铮引收了天眼,问:“远征河上游的民众都疏散了吗?”

“大部分都已出城。剩下的躲进山洞和低洼处,问题不大。”

前庭地共有两条由南往北流的大河。目前北面是船头,南面是船尾。夭兹人战舰速度快,随时都可能在南部登陆。

净砾河两岸以荒野居多,原本也没多少住户,所以那一带无需担心。远征河上游则有个中型城市,铮引担心开战后会误伤民众,昨天一早便令将士协助民众撤离。只不过前庭地目前已离开荧骨岛,黑夜和寒冷再次笼罩大地。撤离事宜若是做不好,同样会导致伤亡惨重。

“通知九天王做好准备,”铮引说,“等第一批敌舰登陆后,立即加速。”

自从前庭地这艘虚空板块船踏上归程,九叔便搬去雾陇山神殿,亲自掌舵。之前他化天的部队在前庭地出离六道之前匆忙撤离,基地上还留了不少战舰。魅羽曾提议若是柴火不够烧了,就把这些船拿去劈了取暖用。她这么说当然有她的道理,因为他化天的飞船要想启动不仅需要令牌,这个令牌还得是由校尉或以上军衔的军官,在两天之内用手掌摸过才行。

不过在之后的那些天内,铮引已经派技术兵们将这些飞船的启动系统更换了。目前修罗军的主力部队在忘川峡谷附近埋伏着。铮引的计划是挑十几艘改装后的空船,每只船派几人驾驶,临时造一个“空壳舰队”出来,将敌军引入四面埋伏的忘川峡谷中,再来个关门打狗。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诱敌深入逐个击破无疑是最有胜算的打法。然而要想奏效,还必须确保敌人的后续增援部队无法及时赶到。

“你派第七舰队和十二舰队守在南部边缘地带,”铮引吩咐于副官,“负责阻拦后援部队。告诉他们,哪怕全军覆没,也要把敌人拖延一个时辰以上,方可放行。”

后援部队是一个方面。更让人头疼的是,敌人科技比修罗先进,战舰和武器装备十分精良,即使陷入包围圈也未必就落了下风。如何在短时间内削弱敌军的战斗力呢?据魅羽说,夭兹人是通过一种叫“雷达”的东西来探测附近和远方的目标的。前庭目前处在永夜中,户外无论何时都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敌人有雷达,就如同多了一只暗中视物的眼睛,而修罗军靠的还是传统的火把和燃烧弹视物。单是这一条技术上的差异,就可能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所以魅羽在入幻境前替他想了个办法。她说高阶天界里反雷达有多种方式,其中一种是由我方发送强烈干扰波。用机器制造声波的技术修罗也不具备,好在之前涅道曾和夜摩天达成协议,要来一批会飞的棉族人。

“简直是撕心裂肺、脑袋扎锥啊,”魅羽说,“你听他们叫过吗?那些飞人的嗓子也不知是怎么生的,除了人耳能听到的波段,还能一路走高至超声波段。在自己地盘上打仗,咱们本是熟门熟路。敌人若是雷达失灵,别说瞄准目标,飞两下兴许就撞山了。所以这次的永夜啊,指不定倒是天助修罗,嘿嘿。”

当时听了她的建议,他也觉得可行。然而现在目睹了夭兹人战舰的数量和规模,还是有些不确定。

“咱们目前有多少棉族人在编?”

于副官答道:“一百二十个左右。”

铮引点点头。“稍后让他们随我一同去忘川峡谷。”

于副官一愣。“将军您要亲自去前线?”

铮引笑了。“棉族人的作用是毁掉敌人的眼睛,我是给自己人当眼睛。无论什么身份,打仗时必须人尽其用。”

于副官领命,转身准备出门了,铮引又叫住他:“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刚才用天眼探视敌情的时候,印象中敌军板块的行驶速度很快。按说敌舰已经起飞,板块没有必要再紧追不舍了,除非……

“明白了,”他冲于副官说,“我刚才匆忙一瞥之下,见敌军板块最前方站着大批步兵和骑兵。敌人莫非是想追上我们,将两个板块连接,把步兵也送过来?”

“啊?”于副官吃了一惊,“不会吧?”

自打夭兹人入侵后,前庭地一直是在空战,所以修罗从来也没想过把步兵和骑兵派过来。虽然每个修罗兵在新兵训练期间都学过地面作战,可完全没有实战经验,怎么办?到时候那帮贪婪凶残的巨人不仅会冲入基地,还可能去民间烧杀劫掠。

铮引在屋里踱了一会儿步,最终下定决心。“告诉九天王不要加速了。立刻减速,能来个急刹车最好。”

前庭地比夭兹人的板块要大十几倍。若是两个板块追尾,受损最大的必然是夭兹人。一撞之下,板块前端很可能碎裂,将位于前部的夭兹人步兵抛入虚空。无论如何,反正就不可能实现对接和登陆了。而前庭地最多只是剧烈震动一下,塌几间不结实的民居,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

交代完公务,铮引出了书房,穿过两条走廊来到魅羽卧室的门外。门口有两个士兵执勤,窗户外他也安排了人。她在幻境中无法知晓身边发生的事,必须严守她的住处。客厅里有女仆一直守着,负责照看炭盆和灯火。

魅羽躺在里间的床上,身上盖着厚棉被。紫幽格摆在床头的小桌上,像个微型炼丹炉,炉中心有个明亮的光源在缓缓旋转。不同于普通光源的是,炉里的光线不是连续的,而是由一个个不断变幻明暗度的小方块构成。也就是说,炉子里面的空间并不像空间,更像塞满了小颗粒,看久了让人起鸡皮。

靠窗的书桌上摆着一盏油灯,铺着纸笔。铮引知道魅羽在进入幻境前,鹰裘曾教过她一个法门。若能成功找到石碑上的文字,只需手里捏个诀,再默念一遍咒语,就可以把她那一刻看到的景象原封不动地“印”在脑中。等醒来后,再把影像调出来,照样子画在纸上。否则既然是谁都看不懂的文字,又如何记得住呢?

此刻的魅羽闭着眼睛,偶尔会蹙一下眉,也不知看到了什么。铮引在她床沿上坐下。屋里屋外都很静,油灯和紫幽格将他的影子重叠地投在四处。他感觉自己正处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一条路,有无数个温馨的夜晚等在前方,他的身旁有她陪伴。另一条路则很短,会随周围的一切在几个月甚至几天后便不复存在、戛然而止。也许命数早已注定,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一刻是属于他的。哪怕明日就天崩地裂也影响不到他此刻的平静和富足。

望了一会儿她,又望向那个紫幽格。这个东西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稀世珍宝吧?能探知古往今来任何地方的秘密,其用处定然不可估量。然而倘若他铮引也有时间去破境的话,他最想知道什么呢?琢磨了半天,居然没有什么是他特别好奇的。嗯,也许去看看她小时候长的样子吧?多好啊,做一个不需要怀旧的人,说明眼下的自己就活在幸福中了……

这么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意识到时候不早,他得启程了。在起身前伸手到她被中探了探,看里面是否暖和。结果摸到一张纸,取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八个字。

“乱摸我的人是小狗。”

他呵呵地笑了。这个鬼丫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给人带来欢乐。有她的地方,就算永夜也是轻快明亮的。

******

“静一静,安静!”守门的中年道士冲门外空地上的众人说,“诸位道友都是青年才俊,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请大家稍安勿躁,再等半个时辰便可入内。现在先请将就着用点儿粗茶。”

“还要等半个时辰?”众人不满地说,眼睛瞅着门口正在搭好的茶桌。正值盛夏,看天色像是午后。四周是苍天古树,蝉鸣阵阵,然而众人脸上还是淌汗不止。“为什么刚才四大观的参试者就能提前入内?说好了这次招人面向六道众生,同是修道者,难道还分三六九等吗?”

那当然了,魅羽在心里冷笑。作为鬼道平民家庭出生的女孩儿,年纪轻轻去过的世界已经比谁都多。哪里没有高低贵贱、世态炎凉呢?便是仙界也不能免俗。

此刻的魅羽是附在一个年轻人身上。身边还有二十来个人,有出家的有俗家的,年纪也都不大。衣着发饰各式各样,肩背包袱、腰系水袋,有的背上还斜插着遮阳伞。确实是远道而来的样子,且资质看着都不错。不过自己这是身在何处呢?这个道观好像曾经来过一次。

别想那么多了,她又不是来参赛或瞧热闹的。成烎在将紫幽格送给她的时候,同她说过破境的规矩。通常她是附体于幻境中的某个人,经历的都是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她可以只做观察,也可以对她所附体的人稍微施加影响,但是这个影响要尽量小。倘若改变太大,同事实偏离太远,幻境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然而那篇碑文又会藏在哪里呢?刚好她的宿主在环顾四周,见门前的空地上有块方方的石碑。“过去看看,”她用意念命令道。宿主走过去,站在石碑前读了起来,显然不是。那就是在道观中,或是在这些道士身上携带的某本书里?希望不是后者。

“诸位道兄想必误会了,”一个声音从大门里传出来。说话的人应当年纪不大,但中气十足。随后便有一个黑袍小道士出现在门口,冲众人作揖行礼。

魅羽只听声音便知此人修为在自己之上。目光绕过身前站着的几人,望向说话之人。十八九岁的年纪,衣着朴素。眉眼端正,算不上漂亮,可那双黑眸特别亮,透着灵气和智慧。魅羽总觉得这人很眼熟,甚至可以说是个和自己交情不浅的朋友,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姓甚名谁、在何处见过。

于是抬头望向道观大门顶上的那块匾——齐姥观。她吸了口气,现在她知道这个小道士是谁了,竟然是年轻时候的寒谷真人!怎么会第一次入幻境就来到齐姥观了呢,还一下子退回好多年?她还能找回前庭地那几座石碑的信息吗?

算了,先不理这么多。她和寒谷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寒谷为人诚恳接地气,通晓人情世故,和她也挺投脾气。有些话连兮远师父她都不敢告诉的,却可以同他倾诉。这时还不赶紧瞪大眼睛,仔细观察一下年轻时的道长?话说此刻的他能预料到自己日后会成为这个道观的观主吗?

“让诸位在门外等候,实非敝观待客之道,”寒谷接着说,“四大观的道友们被天官提前传唤,也不是什么特殊待遇。只因祈咏法会是四大观联合筹办,天官们想预先询问一下准备事宜。当中牵扯到各观的一些财务和人事纠纷,不便为外人所知。”

来客们闻言,小声议论了几句,像是在打听面前的小道士是谁。最终得出“不愧是齐姥观池垚真人高徒,名不虚传”的结论,随后便一个个走到桌前取茶水。

******

祈咏法会?魅羽隐约记得听过这么一个东西。说是每百年举办一次,专用于提拔年轻新秀,所以对年龄有严格的限制。被选上的能去天庭做学徒官。什么是学徒官呢?就是并不立刻担任正式的天职,而是先跟随太上老君或其他神仙做学徒。日后在天庭有一官半职是肯定的,但具体能胜任什么职位,还要看个人的造化。

好奇心被勾起,魅羽冲着道观使出探视法,很快便锁定某个大殿中的厅堂。正首上摆着七把椅子,当中坐着的三个黑袍老道士她不认识,估计是本观的掌权人物。四个天官她在天庭倒都见过。有一男一女是十二时辰官中的子时官和申时官,还有两位长者是太上老君手下的风杵君和灵煜翁。看来这些天官的外貌还真是不随岁月改变呢。当然,让人讨厌的女申时官也还是一看就讨厌。

台下整齐地摆着三十多套单人桌椅。前排坐着三男一女四个衣着光鲜、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看发冠和道袍的式样就知是澄法观、墨臻观、阑愚观和妙坤观的弟子。

“陛下和娘娘对你们可是给予厚望呢,”瘦脸颊、高颧骨的申时官笑着冲台下四人说,“六道中世界虽多,可有些天界离修道渐行渐远。无论是否选中,日后道门的兴盛就全指望你们了。”

四个年轻人一听,当即在座位里站起,并从小桌后移步而出,长揖到地。“晚辈定不负陛下和娘娘的厚望。”

魅羽在心里哼了一声。这还不算特殊待遇?话说既然都互相看对眼儿了,直接“纳入后宫”不就完了?非要搞什么面向六道招生来摆姿态做样子,天庭这帮人可真是虚伪。

这时听三位齐姥观道长小声嘀咕:“寒谷呢?不是让他也来吗?”

“说是在门外接待客人。”

“这孩子,不是和他说了,这种事随便派个人应付下就行了。唉,平时看着挺识大体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

魅羽收回灵识,望着面前谦恭有礼、神色淡然的少年,心中一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寒谷当然知道自己同四大观弟子们有相同的特殊待遇,但却宁肯选择不接受,与门外那些身份次等并且很有可能是来“陪跑”一趟的选手们站在一起等候,实在是难能可贵。

“咦,还以为我来晚了呢,”一个清脆悦耳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道友们不是为了等我才不肯入内的吧?”

魅羽回头,循声望去,见众人身后的山路上衣决飘飘地走上来一个年轻人。要说先前的二十多个人也都算修道小有所成者,气质比普罗大众要强多了。然而此人一出现,就把在场的所有人——寒谷除外——都比成了抠脚大汉。

虽是三伏天,那身柔滑又有质感的淡青色道袍似乎在向外散发着丝丝凉意。白玉雕成的手中握着柄折扇,不像道士倒像个翩翩公子。一笑如春风拂面,行步似云驰长空。眉眼因为太过秀美,让人一望之下只顾着赞叹了,很难留意到看似淡泊的目光中隐藏的那份桀骜。

魅羽呆在原地,已经彻底忘记石碑的事了。这人、不正是她那个年轻时的兮远师父吗?

说话间,寒谷已经迎上前去,故作夸张地瞅了瞅兮远身后。“呦,没雇几个人给你洒鲜花吗?这么出场也太潦草了吧。我说怎么还没到呢,忘了你出门前总要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比大姑娘还讲究。我看也别参赛了,等上到天庭,一众仙姑们终日为你打架吃醋,迟早还得给轰下来。”

兮远笑了,作势用扇子打了寒谷一下。“我就是来逛逛,拜会老朋友的,本来也没想考中。仙姑们都留给你,不用担心。”

原来他俩这时候就是好友了,魅羽心道。好希望自己能真的回到那个年代,那她一定会走上前去,认真奚落这二人一番。

片刻后,魅羽的宿主随众人一起走进大门,来到刚才她探过的那座大殿里。参试者们一个个被领到预先指定的座位旁,没有入座,而是齐齐给台上的天官和道长们行礼。魅羽很高兴她的座位就在兮远之后,而寒谷自是被安排到前方和四大观的弟子同坐。

这时台上的子时官站起,做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魅羽除了“共有两个名额”这句,其他的全都没听进去,只是愣愣地盯着兮远的后背。跟随师父十几年,师父待她们姐妹便如亲生女儿一般,无话不谈。然而从来也没听他提起过这段经历。师父天资过人,学什么都是信手拈来、无师自通,她相信就算年幼如斯,也不会逊于前方坐的那些明星弟子。

可你是鬼道出身啊,魅羽心里黯然地说。而且看之前的情形,入选者早就内定于四大观同齐姥观的五个弟子中了。现在她能体会到,为何师父这一生看似洒脱,内里却总摆脱不了那股郁郁不得志。回想七姐妹们从小就接受各种严格训练,修为武功、歌舞女红、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最终上到天庭做七仙女,不也是替师父圆他自己的一个梦吗?

然而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寒谷。如果师父是因为出身备受歧视,被师长寄予厚望的寒谷为何也没被选中?事实上,自打认识他之后魅羽就在暗暗奇怪,以寒谷的名气和修为,应当一早就上天庭做官了,为何还留在人间这家规模不大的老道观里做观主?这当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Saturday, June 26, 2021

第150章 嫁鸡随鸡

 

《魅羽活佛》第150章 嫁鸡随鸡

魅羽迈步进入大厅,周遭气温骤降。奇怪,之前没进门的时候像是见厅里有光,为何进来之后却如此昏暗?用探视法一看,这哪里是个厅堂?分明是个望不见边缘的荒漠。难道先前铮引他们就是在这里和成烎会谈的?不会吧。

踏着地上粗粝的沙石超前走,脚尖碰到白骨、骷髅、蛇虫之类的事物就抬脚踢走。天空的颜色很暗,但又不是纯黑,里面透着股绣红。尸骨腐烂的腥臭味在空气中时浓时淡,让她想起鬼道的赤缟地。

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魅羽心急起来。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幻境中,但必须尽快找到成烎。刚才她只是轻轻点了铮引的穴,这时应当早就被鹰裘解开了。他们三人不可能撇下她回前庭地,可能都已经找到码头那一带了。

成烎的名字刚在脑中闪过,前方的荒漠中就现出一座大山。四周也不再寂静,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空中时不时有倒挂着的人伸头下来看她,有的脸在滴血,有的枯发垂到地上、长舌绕着脖子。魅羽起先只是不理不睬,绕道而行。后来突然窜下来一位,差点同她额头撞额头。她火了。

“整蛊作怪的这是吓唬谁呢?”放开嗓子冲四周的黑暗骂道,“本姑娘就是鬼道出身,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见过长得丑的,没见过这么低智商兼二货的,也不嫌丢人?知道正常人为什么都是头冲上走路的吗?一有情况溜得快,还能捡到钱。只有那些个穷极无聊九不搭八的巨婴,无端端非要把自己当腊肉挂着,有事没事还咧着个大嘴傻笑。别人投胎的投胎、成仙的成仙去了,他挂了一千年还在那傻笑,活该吧!”

话音刚落,头顶的空中传来一声雷鸣般的怒喝:“哪来的野丫头?你自己硬闯别人地盘还指手画脚,胆子不小!”

魅羽使劲儿仰头,这才看清原来面前盘腿坐着个和山一样高的男人,一身黑袍,额头上有只粉色的第三眼。本来想着骂回去的词儿立即咽了回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

魅羽并没见过成烎或者粉魄魄。然而既是鬼道出身,尽管后来修成半个仙体,先前的一些感应还是保留了下来。面前这人曾是统治鬼道几千年的鬼王,算魅羽的老祖宗。路过坟墓都得跪拜呢,更不用说见到本人了。

“孙辈魅羽叩见鬼祖宗。都道祖宗您早早羽化登仙、跳出六道,不要您的子孙和臣民了。却不料在这世外桃源享福呢!”

灵识中见成烎望向她的神色缓和了些。魅羽一向自诩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眼下依旧跪在地上,嘴里滔滔不绝地说:“刚才言语多有冒犯,实属不敬。祖宗出言教训小辈,也是一片爱护之意。然则入异乡而不惧,是承袭了祖宗您的胆识;敢在别人领地里指手画脚,才不堕了咱们海盗的威名。丫头我虽然不才,一路勤学苦练、奋勇杀敌,叫外人都说咱们鬼道的后辈有出息,也算是给祖宗您长脸了,对不对?”

成烎闻言,呵呵笑了几声。“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人鬼都见过无数。像丫头这么能言善道的,还真不多。起来吧。”

在魅羽站起身的同时,周遭也亮了起来。荒漠和野鬼消失了,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正前方哪还有什么高山?是缀满神鸟羽毛的座椅、日塌,和整块粉色水晶雕成的茶几。成烎已收了法身,身上穿着一袭粉色睡袍,坐在正中央的龙椅中。

“你说你是魅羽。之前不是跟着那个陌岩和尚吗,怎么又和修罗人混到一处?”

魅羽一愣。成烎老早就不在六道了,连她的事也知道?转念一想,都说粉魄魄在赤缟地留了好多魂魄。那次她和陌岩一同去赤缟地那次,莫非真的被远在六道之外的他感知到了?

她叹了口气,“说来话长。祖宗白天应当见过那三人,知道前庭地百万军民目前正流离失所。若是弄不到蜍羲这类宝物照明,恐怕就活不了多久了。孙辈此次前来,求祖宗救我们一命。祖宗本领大,心又仁慈,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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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那么软的人,那还是人吗……”

铮引嘀咕着,脸上挂着笑,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前一刻她还趴在他怀里,像只绵软的小猫,发髻散发着桂花油的香味。此刻只有敞开的窗户,和窗外吹进来的沁凉的夜风,让他不由得怀疑起这一切的真实性。

之前的十几年都是个没爹没娘更没钱的苦孩子,镇上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不肯多瞅他一眼。不料新兵不到半年就遇上她,之后莫名其妙地成了法王的心腹、前庭地的统帅。多少次一脚、甚至两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又被她救回来。

怎么他的好运还没用光吗?会不会她从来就没离开过境初、回到他身边?也许最近的经历都是他思念她过头了,凭空想象出来的?待会儿鹰裘和九叔回来,就像根本不知道有魅羽这个人一样,把他带回前庭地……

“魅羽去哪里了?”那二人走回雅间,问。

铮引猛地醒过神来,简单解释了两句,鹰裘随后替他解开穴道。不用说,三人得立即赶回成烎府上,免得那丫头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于是坐船返回码头。刚下船,远远见几个身穿绿色军装的夭玆人使者站在前方铁索桥处,被海盗拦着不让入内。那几人比划了半天,最终垂头丧气地调头往回走。同铮引三人打照面的时候,当中一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陌生的语言,又抬起手掌冲三人做了个“砍头”的手势,随即大笑着扬长而去。

铮引三人不动声色走到码头尽头,然而海盗们也是不肯放行。

“还有完没完?一个接一个,去了又回来,大统领今晚不用睡觉了?”

“打扰了,实在抱歉。只不过我们有个伙伴应当在里面。”

“那女的才进去不久,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无奈,三人只得在码头上站着等。鹰裘冲铮引使了个眼色,铮引会意,微闭双目将天眼投进远处的成烎府中。果然见魅羽坐在自己白天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正在和成烎说话。

“祖宗说蜍羲被吃了,我信。但祖宗您神通广大,只手遮天,跺跺脚整个虚空都跟着震一震。肯定有别的办法的,对吗?”

这丫头,铮引心道,平常说话蛮横泼辣得紧。现在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样,满脸无辜和崇拜之色。

“丫头拍马屁也没用,我实在没有类似的宝贝了。”

魅羽想了想。“也不一定非用来照明的。嗯,比如……前庭地之所以不能回六道,是因为之前的八个锚被打碎了。嘻嘻,不好意思就是丫头我打碎的,当然那时也别无选择。要是能弄他几个新的锚,是不是就能回六道了?祖宗您既然早些年从事虚空航行,这种玩意儿应该有不少吧?”

咦,对啊,铮引心道,为啥他们三个就没往这方面想?

成烎道:“那不是一回事儿。六道在创建之初,为了其安全性,必然做过防护措施,不是任何外来板块船想进来就能进的。被你打碎的那八个锚是什么样子的?”

魅羽简单描述了一下那八座石碑的外形,以及石碑上刻着的虫子一样的文字。成烎听后说:“应当就是这些文字起的作用。我听说,早在六道产生之前,就有一些古老文字的存在。这些文字像咒语一样,能决定六道中的很多事。”

“是编程语言吗?”魅羽问。

“你说什么?”成烎不解地反问。

铮引也不明白,但估计是她在那些天界里学到的新事物。

听魅羽接着说:“祖宗的意思是,随便找八块石头,只要能把文字刻对,就可以有八个新的锚?”

“我猜,就是这样。”

“唉,早说啊!”魅羽懊恼地说,“当初应当把石碑上的文字都拓下来,或者用照相机一照就更方便了。我也曾见过一本叫六道说明书之类的东西,可惜没时间要来看看……那现在还有补救方法吗?”

成烎没有回答,像是在思考什么。魅羽瞪着大眼睛望着他,脸上那副单纯又讨好的神色让铮引莞尔。

“办法,或许有。只不过……成不成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

铮引闻言,自是凝神倾听。

“我好多年前得过一个宝物,叫紫幽格。当时有人是这么和我解释的,说虚空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平滑连续的,而是由一个个看不见的微小格子组成。过去的时间也并非如流水落花般逝去,也是由这么一个个小格子同现在连着。唉,这些玄乎的东西我不懂。总之这个紫幽格的奥妙便在于,能让人顺着这些小格子爬到不同的空间甚至时间里,去查看那时那刻的事物。”

“真的?”魅羽兴奋地问,“那只要去看看两个月之前的那些石碑就成了,对吧?”

“没那么容易。这个紫幽格固然能把所有者最想知道的讯息调出来,但与此同时,也会随机捕捉一大堆与此人有关或者无关的各种场景,糅合在一起。你在进入那个幻境之后,要尽量想办法在一天之内将需要的信息找出来。之后幻境破灭,要想再找只能从头开始,又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幻境。”

魅羽想了想,“这样啊……那能一次把八块石碑都弄到吗?”

“不行,每次只能索取一块石碑的信息,所以至少要破八个幻境才行。”

“八个就八个,不管多难,总得试上一试。祖宗能把这个宝贝借给我们用用吗?”声音到了最后甜得像蘸满了糖。

“借?”成烎斜睨着她,“谁知道你们事成后,还会不会回来还?东西我也不要了,鉴于你们目前的困境,可以一边往回赶一边在路上破境。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成烎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我之前同那几个修罗人说过,梵焰湖其实是块风水宝地,本该属于我们鬼道,被天庭霸占了去。你既然也算我道中人,回去后把梵焰湖给我夺回来,能否做到?”

这样一来,铮引想,那不就等于和天庭翻脸了吗?就算整个鬼道都听魅羽差遣,也不是天庭的对手。成烎这么说,自然是想修罗帮忙了。

“没问题,”魅羽干脆地回答,“既然原本就是咱们的地盘,抢回来也是天经地义,孙辈一定会尽力而为。”

“这是其一,”成烎盯了她一会儿,又补充道,“普仞王继任以来,虽然也带头打上过天庭一次,但显然能力不足。至于我那三个不成器的鬼孙,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互相攀比。要我说,没有人比丫头你更适合领导鬼道臣民。”

“我?”

“你同陌岩去赤缟地那次,我全程都见识过了。丫头有三个难得的品质,一曰邪,二曰顽强,三曰脸皮厚。武功修为道德高的人多了去了,有你这三个品质的人,才适合做我鬼道领袖。你是兮远的徒弟,又有我亲口授命,再将梵焰湖成功取回,自然是众望所归。”

“祖宗,梵焰湖我定会尽我所能夺回来。但这第二个条件,赎孙辈不能从命。”

“为何?”

“因为孙辈很快就要嫁人啦,”魅羽俏生生地说,“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原先跟和尚好的时候,都要去做住寺媳妇。现在嫁人,当然要跟着我家男人东征西战,到时会在哪里定居还说不准呢。”

铮引只觉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开。这、这说的是他吗?“东征西战”,那应当就是他,没跑了吧?登时整个人轻飘飘的,云里雾里,时而想放声大笑,时而想绕着码头跑上几圈。无奈前有海盗,后有鹰裘和九叔,只得苦苦压制着内心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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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此言差矣,”成烎不悦地说,“我鬼道千秋大业,怎能因为一个男人而作废?等你坐上霸主之位,从外面找几个愿意跟随你的美貌夫婿回家,还不是轻而易举?像本王这样,全岛的女子都争着做我老婆。”

不需要从外面找,铮引在心里冲成烎说,我也愿意。只不过一出门都是凸眼睛长舌头的厉鬼,有些煞风景。

“那可不行,”魅羽的神色没有一丝退让,“丫头我已经老大不小的了,眼前头等大事便是嫁人。千秋大业什么的,有空做两下就好了。既然跟了人家就要朝夕厮守、生儿育女,再一起把子女抚养成人。话说赤缟地那种地方,孩子怎么上学,怎么找老公老婆?总之不成的啦,动辄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和枕边人,这不是丫头我的作风。”

孩子上学?想得真周到啊,铮引暗喜。

“你、可是……可是总得有人去做啊!”成烎吹胡子瞪眼地说。

“会有的会有的,”魅羽嬉皮笑脸地说,“总有人对结婚生子不感兴趣嘛。”

“那我要是因此不给你们紫幽格了呢?”成烎的声音低沉下来。

“那孙辈就只能想歪招了,”魅羽冲他眨眨眼。“如祖宗刚才所言,丫头我邪——歪门邪道层出不穷。顽强——不达目的不罢休。脸皮厚——嗨嗨,人至贱则无敌,对不对?您想,我要是连区区一件宝贝都弄不到,又有啥指望从天兵天将手中夺回梵焰湖?那祖宗您岂非看走了眼?”

成烎盯着他,神色中有无奈,有惋惜,也有赏识。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你们能否安全回六道还不一定。”说到最后,瞥了门口一眼。

铮引知道他指的是夭兹人。是啊,想起先前探测到的夭兹人板块,上头集结的兵力是前庭地的几倍。今次一番恶战是免不了的,很可能还没开到六道就丧身于归途了。

“天色已晚,明日那几个修罗人来换粮食,到时我会把紫幽格一并给你们。”成烎看样子是要送客了。

魅羽站起身,跪下给成烎磕了个头。眼珠转了转,又说:“要不,让我兮远师父来担此重任,如何?师父也是鬼道出身,修为比我高,名气比我大,谋略更是丫头片子比不了的。”

成烎哼了一声,三只眼睛一齐眯了起来。“你那位师父心高志远,我这个位子他未必瞧得上。”

******

“怎么样了?”鹰裘问铮引。再过不了多久就到凌晨了。

“她马上就出来了。”

话说完没多久,果然见魅羽朝码头这边走过来。她见了三人也没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早就料到他们会在这里等候。铮引之前听她说了那番话,本想着一见到她就将她搂进怀里。谁知人到了跟前,却突然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

四人上船后,魅羽将方才会谈的结果告知三人,嫁人那段自然是省略了。鹰裘和九叔本已心灰意冷,这下又燃起希望,不断夸奖魅羽机灵。

等船在前庭地降落,回到统帅府,另外二人各自回房后,魅羽拉住铮引问:“喂,你之前怎么了?一路上鬼鬼祟祟的样子,是不是干了什么让自己心虚的坏事?”

“我……”铮引脸有些红。虽然是鹰裘提议的,但偷听别人谈话毕竟不好。“没有啦,我是在忧心那些夭兹人。”遂将敌人板块上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怪不得刚才成烎说了那么句话,”她听后皱眉,“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去请海盗们帮忙?”

“还是先回六道吧,咱们明日拿到宝物和粮食就返程。就算灭了这波敌人,保不准又来一波。还不如一路打,一路逃。等快到家时,我自有办法。”

此次敌人数目如此之多,就算回六道集结修罗和他化天的力量,也不见得有胜算的把握。但铮引忽然记起,离六道不远的地方不是还有颗核弹头吗?当时被他硬生生停住的,现在应当还在原处吧?

前庭地当然不具备发射核弹的装置,所以只能想办法诱使敌人紧追其后,让敌人自己撞到核弹上。他的计划是由自己掌舵,驾着前庭地这条巨型飞船朝核弹飞去,让核弹沿着前庭地的表面擦过。等导弹离开前庭地的那一刹那,也就是敌军板块一头撞过来的时候。

唉,计划听着不错,但前庭地南北长八百多里,地势高低起伏,还有山脉。这其中一个不留神就会先把自己人给群灭了。然而若是离导弹不够近,便很难保证紧随其后的敌军撞上去不说,也容易被敌军的探测系统提前发现。他还没学过掌舵,不知道前庭地操纵起来是否灵便。九叔掌舵的技巧虽然高超,可只有他铮引才有天眼。导弹这玩意儿必须掌舵的人自己感知才行,等别人来告知方位那就太危险了。

总之,眼下还不能确定这个计划是否可行。一想起这当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险情,铮引就口干舌燥、背上冒冷汗。不过这件事眼下没必要告诉魅羽,她已经够辛苦的了,让她歇歇吧。

此时二人已走到她房间的门口,他替她打开门,却没立即放她进去。

“听着,丫头,”他低声冲她说,“你的任务就是先好好休息两天,然后专心对付那个紫幽格。别的事情嘛,就交给你‘东征西战’的夫君来处理好了。”

她怔了怔,随即脸涨得通红。“好啊,你偷听人说话,不理你了!”

说完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把门在他面前关上,留他在门外兀自咯咯地坏笑。


 

Tuesday, June 22, 2021

第149章 宠坏了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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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初祖母的生日宴在文翰伯爵的老房子里举办。文翰是个表情严肃但言语幽默风趣的白胡子老头,像卡通片里的科学家。当年伯爵的父母带他移民去识处天做生意,结果文翰在十来岁的时候对当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学一毕业就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加入识处天皇家海军。

识处天的海洋是很有意思的。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大洋,叫月洋,周边连通着上千个在陆地中蜿蜒穿梭的“河海”。叫河海是因为这些海比大河宽不了多少,但并不是流淌在陆地表面的河流,而是货真价实的深海沟。一种说法是在远古时候曾有天外飞来之物撞到了月洋所在地,不仅瞬间造了个大坑出来,连带整个天界的陆地都被撞出一道道发散状的裂痕,后来被海水覆盖。

“那岂不是像只眼球?”延甄姨妈听后,边吃边评论,“还是布满血丝那种。”

魅羽虽不喜欢延甄,确切地说是二人互不喜欢,但对她的这个比喻还是蛮赞赏的。她觉得延甄在某些方面也算个敏锐风趣的人,要是再瘦些、年轻些,也许二人还能玩到一块儿,至少是谁也欺负不了谁的那种关系。好过善良而枯燥的类型。

此刻长长的餐桌旁坐了十五个客人,包括两家的亲戚和几个街坊邻居。因为餐桌较宽,两头均可并排坐双人。餐桌的一头是祖母靠在文翰身侧,一身酒红色蕾丝看着年轻了十岁。颈上挂的那串颗颗圆润的珍珠项链好像陌岩的祖母也有一串。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魅羽吁了口气,像是上辈子了。然而一想到那两个人,心头有块水坝就要决堤。

祖母另一侧坐着延甄和她那位宇宙第一好脾气、怎么数落都如一拳打进棉花糖里的老公。其后是境初的远房表弟璃恩。文翰那边则坐着他的长孙和孙媳,然后便轮到魅羽了。为何座位是这么一种安排呢?其实祖母本来是预备着把魅羽和境初放在一起的。结果那家伙一进餐厅就自己走到长餐桌的另一头坐下,并把身旁的椅子向后推开,表示跟谁也不沾。

说实话,就凭他满身的酒气,谁又愿意坐他身边呢?

他今天穿的是套钴蓝色西装。皮肤晒得有些黑,好在五官轮廓鲜明,衬这种蓝色也算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从面颊的颜色来判断,来这里之前不仅在别处喝过酒,还喝了不少。过分!祖母的生日都这样?真是惯坏了。更不用提脸上挂着的那副跟谁都不对付的神态,像只毛没捋顺的大公鸡,桀骜不群又气急败坏地坐在一堆母鸡当中。

“所以啊,”祖母满脸憧憬地说,“这个冬天我也想去识处天坐游轮去,听说那边儿暖和。我虽然也喜欢这里的海,但受不了海中央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尤其到了冬天,海和天都灰蒙蒙的。换成河流一样的海,一路看着阳光照耀下沿岸的风光,想想就心旷神怡。”

“境初也一同去吧,”文翰隔着长桌说。

境初摇摇头。“今年冬天我要去道观拜师。”

在座的人都一愣。之前在十九层地狱的最后几天,魅羽就见灵宝对境初青睐有加。只不过她那时同他已经关系紧张,并不了解个中细节。现在看来,灵宝竟是要收境初为徒?想起龙螈寺里对他寄予厚望的景萧长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而能拜天尊为徒,也算他的造化吧。

正想着,听坐在餐桌对面的璃恩问:“魅羽姑娘平日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爱好?魅羽想,那太多了。不过为了照顾在座诸位的小心脏,得有选择地说。况且她今晚可是特意选择了清纯知性的装扮。没穿红色,上身是乳白色针织衫,下配琥珀色西装短裤。头发仿照特种部队前台徐秘书那样做的长直发。之前妩媚妖娆、性感泼辣、高贵大方的扮相都试过,这次想给自己新的挑战。

“嗯,最喜欢看杂书,越稀奇古怪的越感兴趣。遇上本好书,可以好多天不出门,经常被人批评宅。”

“噗——”境初一口酒喷到餐巾上,又干咳两声,“继续装。”

“听说你收养了个小男孩?”延甄问,“下次带来空处天玩啦,这里有很多儿童游乐园。”

“你们不知道,”境初摆着手说,“她家的小孩不去游乐园,直接在战场上骑着敌军战舰当过山车。”

讨厌,魅羽心道。虽然说的都是实话。

璃恩又问:“既然喜欢读书,有没有考虑过在这里读个学位什么的?”

魅羽点点头,“确实想过。我对自然科学很感兴趣。”

“哦,是吗?物理、化学、生物,你最喜欢哪门?”

“某些人哪门都没法念啦!”境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什么物种起源、能量守恒、万有引力,到了某些人那里统统不成立。实验课上可以当场表演推翻定理,直接证伪经典教科书。还可能假冒老师的样子去偷试题、改成绩,这种学生谁敢要?”

魅羽两眼冒火地盯着他。

“那可以去学医嘛,”祖母打圆场道,“比如做产科医生,一眼就能看出病人胎位正不正,还能问男女。”

在座的诸人都笑了出来。

******

酒过三巡,祖母略带羞涩又风情万种地冲文翰说:“给大家讲讲你在部队的经历呗?”

文翰水性极好,但最让人赞叹的是,在他年轻的脑袋里似乎装着一个天然导航仪。无论晴天阴天或是暴风雨之夜,他对方向和位置的把握比船上的仪器还要精确可靠。穿梭在识处天四通八达的河海中,如同在自家后花园中散步。只要有他在船上,大家都能睡好觉。

境初听到这里插嘴道:“我记得在哪里读过一篇专业论文,有些老鼠的脑袋里就有这种神经元,叫位置编码细胞。你把老鼠放到黑暗的迷宫里,它能知道自己在迷宫中的什么方位。”

席上众人闻言都有些讪讪地。魅羽皱眉,这家伙平日说话挺有分寸的,今天就算喝高了,也不至于这么招人恨吧?

文翰和祖母貌似毫不介意,继续讲故事。除了上述异能,年轻时的文翰还有开朗阳光的性格。再加上外天移民的身份,以及谣传中深不可测的家业,让他在众人眼里既神秘又可亲,无论男人女人上司平辈,对他都是不自觉地另眼相看。才四十岁出头,就已一路蹭蹭蹭升到了舰长的职位。

“那个时候,”境初说,语调有些生硬,“空处天同识处天已经开战了吧?把我父母和另外一百三十万民众炸死的那颗导弹,不知是不是伯爵的战友发射的?”

这下场中的气氛沉重起来,祖母已经明显不高兴了。

“境初,”文翰隔着桌子冲他说,“讲故事不能跳着讲。在那颗导弹之前,空处天是不是先给识处天扔了颗导弹,炸死了更多的人呢?”

“性质不同。”境初直直地盯回他。

“这小子今天吃了枪药了吗?”延甄不满地嘀咕道,声音不大也不小。

“怎么个不同法?”文翰问。

“空处天投出去的导弹,目标是电母花。没想到导弹被电母花躲过,才落到了识处天。”

魅羽听得一头雾水,问:“电什么花?谁能给我这个外乡人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璃恩见两边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便小声同魅羽概述了一下这段历史。原来识处天的人口比较多,能源一直是个大问题。尤其是出了几次核电站事故后,民怨沸腾。于是科学家研制了一种植物发电技术,将植物养成庞然大物,直接由叶子的光合作用将太阳能转化为电能。

当然了,要产生足以供给整个天界的能量,这株植物的体积必然是惊人的,会占去大量的空间。于是政府将植物移到空处天外部去养。眼看着这株植物的越长越大,产生的干净能源也越强。最后在每片如城市般大小的绿叶之上还开了朵大红花,人称“电母花”。

然而电母花所面对的方向刚好是空处天的所在地。花和叶子上每时每刻都有强烈的电流划过,让空处天日益忧虑。在那之前两个天界已经有过多次小规模军事冲突,处在大战一触即发的边缘了。这时空处天向识处天提出抗议,自然都被忽略。

结果就真的出事了。那天恰好是空处天的天荫节,很多民众外出旅游。正午时分,几道强光突然从电母花的花蕊处射出,击在一座堪称旅游胜地的山脉上,引起一连串的山崩。巨大的石块朝四面八方砸去,倾泻的山泥瞬间吞没了附近的城镇和度假村。

空处天的皇帝和军部都火了,也不再花时间同识处天交涉,一颗导弹朝着电母花打过去。本以为这就是株巨型植物,能量泄露不过是次意外。没料到的是电母花早就有了灵性,导弹还未行至近前,整株花便朝一边匍匐下去。导弹擦过电母花的枝干,落向识处天人口最密集的都市……

“那真是一场悲剧,”文翰叹了口气,“电母花有了灵性,灾难来时选择自保也是可以理解的。若干年后识处天决定不再供给她水和养分、让她自然死去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反过来用自己残余的能量去报复谁。”

“植物本身并没有错,”境初有些颤抖地说,“但是制造她的人应当一早就对各种风险进行评估。人类历史上类似的教训还少吗?为什么非要等灾难发生过后才能意识到严重性?”

******

很久都没人说话。魅羽客观地评估了下境初今晚的各种发言,虽然让人扫兴,但自始至终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今天是祖母的生日,老人家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到了风烛残年终于能再觅良缘,孙子却这么任性不给面子,真是从小被宠坏了。

不过又能怎么办呢?毛没捋顺的,就再捋捋吧。已经宠坏的,只能继续宠。谁让她关心他呢?

想到这里站起身来,绕到椅子后面,再搬起椅子朝境初那头走去。她记得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是在修罗皇城崇辅的生日宴上,当时为了替涅道笼络人心,也是一个人搬着椅子从长桌的一头移到另一头。为什么她老是得扮演这种角色?

“无论是谁的错,”文翰说这话时有些老态龙钟的样子。望着手中的酒杯,眼神迷蒙起来,“我那些战友们,同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有血有肉,有父母爱人,有勇气也有恐惧。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先我而去了,那些日子像是就在昨天。一起在阳光照耀下的海域上漂泊,也在夜晚靠港的时候,挤在乌烟瘴气的夜店里喝酒……”

此时魅羽已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来到境初身边,把椅子放下。由于他坐在中间,她只能勉强挤在一角。

“明白,”境初语气怪怪地说,“战友之情比海深。”

她斜了他一眼,这话里的意思她当然听得出来。见仆人已给她摆上新的杯碗,便拿起酒瓶给自己斟满一杯红酒。

酒瓶刚放下,境初又把自己的空酒杯推到她面前。哦,这是要她给他斟酒?他目前喝的明显超过他的酒量了,再来点儿会不会直接躺到桌子底下去?然而越是喝醉的人越是听不进劝的。只得又拿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盯着他的脸看。

“看我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长得帅啊!”她砰地一声把酒瓶搁回桌上,心想今天的清纯知性形象算是毁了,以后还是别再试了。“长得帅还不想给人看,只能去毁容了。”

她挑衅地望着他,他也望回她。片刻后,这只毛没捋顺的大公鸡终于服帖了。在之后的宴席上安安静静喝酒,没再出声。客人们渐渐活跃起来,大家好像都不记得刚才的事了,生日宴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

******

第二日清晨,魅羽在旅馆醒来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楼下退房。先前陇艮给她看了绑走境初儿子的嫌犯照片,居然是六大寺中瑟塔寺的堪布常树。

常树这人她接触得不多,印象中是个粗鲁强悍、心机不多的人……等等,不对。她突然记起自己还是肥果的时候,那次在蓝菁寺偷听珈宝和梓溪的对话。当时梓溪是怎么说来的?说常树这人未必有勇无谋,让珈宝提防着他。然而打死她都不可能猜到,这么个旧世界里的武僧,居然会和科技发达的无所有处天有联系。为何要绑走境初和艾祖的儿子,就更让人琢磨不透了。

所以她的计划是用枯玉禅回六大寺打探一下。选这么个时候偷偷溜走,倒不是因为她还在生谁的气。昨晚在祖母家大门口把喝得醉醺醺的境初送上他的车,当时他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放,像是一松开就再也见不到她。最后还是她用上了劲力才把他甩开的——话说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有这样一个女友是不是很讨厌啊,呵呵。

她之所以暂时不告诉他们常树的身份,主要是为了行动的隐秘性。目前还有太多未知环节,她一个人去暗查,兴许有希望。要是拖上一大队人马,又是飞船又是枪,很容易再次打草惊蛇。可她若告诉他自己要单独行事,他多半不同意,所以只能不辞而别。

然而一下到酒店大堂,就见陇艮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手里拿着个吃了一半的松饼。“某人要我一早来这里堵着你,说有些人老喜欢偷偷摸摸玩失踪。”

魅羽回想了下。她确定并没有把自己的住处告诉过任何人,然而昨晚是坐祖母府上的车回酒店的,境初只要一问便知。真是百密一疏。没料到这家伙这么快就酒醒了?

陇艮同她去一旁的沙发里坐下,将剩下的松饼一口吞入肚。“先说下啊,不是老板自己不肯来,他现在正去面圣的路上。昨天陛下得知我们从识处天回来,让他马上过去,想问问那边的情况。他说要去祖母的生日宴,才改到今天。”

魅羽想,既然都到了这份上,再瞒着也不好了,就把绑匪的身份和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陇艮。

“原来是这样啊……”陇艮考虑了一下,说,“常树虽然是瑟塔寺堪布,也没规定必须守在那里,是不是?要不然你看这么办好不好。你有个师兄叫什么来着,上次说要竞选蓝菁寺堪布的?”

“鹤琅?”

“他要是已经当上了,他就算六大寺的头儿了,对吧?你去找他,让他编个由头,召集其他寺的堪布来开个重要会议。谁不来,谁就危险了,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这么一来你找到这个常树的可能性会大些。”

哎,对啊,魅羽心说,这真是个好主意。

“算了,还是不要了,”陇艮摆摆手。“老板让我截住你。要是知道你又走了,有我好受的。”

“我又不用从正门出去,你拦得住我吗?”

“那你记好了啊,去打探下就行,有什么进展立刻和我们联系。这人不简单,你不是他的对手。”

送走陇艮,魅羽上楼回房,带上为数不多的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包袱。在她将枯玉禅拨向人间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手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到时候又怎么和大家联系呢?

******

好困啊!

魅羽蹲在饭桌旁,两眼迷糊地给铮引捶腿已经锤了老半天了。桌旁的三男一女一直在吃饭,就像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存在。尤其是九叔和鹰裘,自始至终都端着碗把头扭向窗外,避免看她。

待小二进来上最后一轮茶的时候,魅羽趴在铮引腿上,貌似睡着了,还把口水流到他裤子上。鹰裘和九叔起身,说是去方便,也不知是真尿急还是因为场面太辣眼,找机会走开而已。

铮引把身边的女人打发走,冲魅羽道:“起来吧丫头,知道你是装睡。”

魅羽没反应。刚刚三个男人并没有提和成烎会面的结果,只是随口聊了几句明日同海盗们交换粮食的事。然而单从这一点,她便能判断蜍羲没能拿到,否则还买粮食做什么?自己种就是了。

铮引见她没动静,先是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又俯身抱住她的腰,将她扶起。她的脸靠在他胸前,发髻蹭着他的下巴,耳边是砰通的响声,知道那颗跳动的心脏里只有她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指摸到他的腰眼穴上,闭着眼睛小声说:“我一定要救前庭地所有军民,我相信成烎能想到办法。否则就只有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把军民都搬到这里来安家,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

说完后睁开眼睛,仔细地看了看他,便从敞开的窗户里飞了出去。之前她就想逃了,只不过有鹰裘在场,未必逃得了。她给他点的穴很轻,鹰裘回来很容易就能解开。现在也不想等什么明早的飞船了,她要直接同成烎交涉。

从骷髅口中飞入,经过一个个码头,直接飞到富丽堂皇的大厅门口才落下。

“见面礼,”一个粗壮的海盗拦住她。

魅羽冲他妩媚地一笑。

“我说见面礼?”

“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见面礼你已经收了。”

说完抬臂一挥,海盗横着飞了出去,魅羽大踏步进了客厅的门。


 

Saturday, June 19, 2021

第148章 压寨夫人

 《魅羽活佛》全文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见面礼呢?”

堵在大厅门口的海盗冲三人伸出一只手来。此人比铮引还高一个头,皮肤像河马一样乌黑泛着亮光,浑圆宽大的身板儿足够挡住三人的路。腰间一左一右别着两把尺长的枪管。开口说话时,嘴里呼出一股野兽的气味。

铮引同九叔和鹰裘互望一眼。“没有见面礼就不能拜见成大统领吗?”

“没有见面礼就不能进这个门,”海盗说,“这是规矩。”

铮引想了想,将深红色战袍外披着的元姆蚌壳盔甲解下来,塞给海盗。

“这是什么玩意儿?”海盗一脸不屑地翻弄着手中的盔甲。

鹰裘抬起手来,冲着海盗勾了下手指,海盗腰间的一把枪就像受到了磁石的强烈吸引,倏地飞到鹰裘手中。随即只听“砰”地一声,海盗抱着盔甲倒退着飞了出去,撞到身后的门框上。虽然撞击力惊人,但明显没受枪伤。

“倘若没有这幅盔甲,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鹰裘说完,同另两人一齐走了进去。

这个大厅可谓铮引此生见过的最奢华的厅堂。在别处会被视为稀世珍宝、镇国之传的各种事物随处可见。远古神兽的皮毛被做成地毯踩在脚下。油灯里的火苗时不时化成一只火鸟,在厅堂中绕一圈,又回到灯里继续照亮。花瓶里插着的是不停地枯萎了又开放、开完再枯萎、生生死死循环往复的轮回曼陀罗。头顶的天花板上则星星点点闪烁着,偶尔有流星划过。

正前方的龙椅上坐着个人,见三人走进来,冲站在一旁的部下们嘀咕了句:“最近是旅游旺季吗?怎么老来人。”

此人便是成烎了。铮引先前见了他好多部下,以为这个海盗头子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是个黝黑粗壮的类型。不料此人肤色白皙、身材修长、气质华贵、神情冷淡。比较诡异的是,五十来岁的男人样子,身上竟然穿了套粉色长袍。除了那对丹凤眼,额头还长了一只淡粉色的眼睛。

“拜见成大统帅,”三人站定,抱拳行礼。

成烎从座位里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在三人脸上依次扫过。当他那只粉色的第三眼望过来的时候,铮引脑海中突然万马奔腾一般闪过各种厉鬼的影像,耳中净是凄厉的叫声。与此同时,仿佛自己头脑中的秘密也被对方一览无遗。看来确是人不可貌相,怪不得能把那么多彪悍的虚空海盗收为己用。

“哼哼,不简单,每个都不简单呢,”成烎淡淡地说着,示意三人入座。“九天王,你我也算老相识了。怎么认不出我了吗?”

九叔刚刚一直在蹙眉盯着成烎看,这时恍然大悟道:“你、你是粉魄魄?怪不得眼熟。你不是早死了吗?”

粉魄魄?铮引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想起来了,他和魅羽都是新兵的时候,她经常在训练休息期间给大家说评书。说她曾经去过鬼道北部的赤缟地,那里的天空有时会显现出一只粉色的眼睛。据说那是千年前死去了的鬼祖粉魄魄留下的一个魂魄,日夜照看着他的土地和子孙。

成烎的脸上浮起一片阴鸷之色,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不是跑得快,现在早被人害死了。”

“谁想要你的命?”

“自然是高居九重天上那个自命不凡的绣花枕头。”

是说玉帝吗?铮引暗忖。

“你和他怎么结下仇的?”九叔又问。

“鬼道历来分四个区,除了我统辖内的赤缟地,还有东边的壑丘,西边的谟烬滩,和南部梅魍谷。那时的普仞王还只是个亲王,谟烬滩虽是他的封地,按级别算我部下。除了壑丘和谟烬滩的小部分富人区之外,大部分地区土地贫瘠,自然环境险恶,饥荒年间易子而食。”

听着是很惨,铮引心想,然而鬼道不是正该如此吗?

******

成烎像是知道铮引在想什么。“六道中人皆认为鬼道便当如此,偏偏本王不服。立志要统一四个区,靠鬼众的力量来改变自然环境,让大家都过上稍微体面一些的日子。”

“若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鹰裘问。

成烎冷笑了一声。“逆天改命谈何容易?不过既然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结局如何我也认了。没想到的是,”说到这里呼吸急促起来,“有次我带着部下去西南一带巡视,不经意来到梵焰湖边……”

这个梵焰湖铮引是知道的。据说六道之所以能永转不停,是因为在六道某处靠近天庭的地方有个大熔炉。这个炉子在日夜不停地烧,六道才有能量来转动。梵焰湖在鬼道之内,是个一望无际的火湖,占了鬼道大片的区域。正因如此,鬼道众生的地盘比其他道要小很多,四个区加起来只相当于十几层地狱中的一层那么大。

“就在我们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少女的笑声,是从湖的方向传来的,仔细查看却又见不到人。我的听力一向很好,且不信邪,便飞到了熊熊火焰上方的高空。只觉下方一片炙热,哪有什么女人?但倔劲儿上来了,非要去探个究竟,就缓缓往火里降。眼看着自己就快被烤焦了,热浪却骤然消失,下方的火湖变成一片延绵不绝的农田和果园。”

成烎说着,眼睛里似乎倒映出曾经看到的美景。

“颗颗欲爆穗而出的谷粒,缠满翠瓜几乎坠到地上的藤蔓,比小孩儿头还大的雪梨……再看园里那些人的装束,我明白了。这片宝地原本是属于鬼道众生的,这才是鬼道应有的样子。结果被天庭强占了去,在外围使了障眼法,把我们这些贱民骗到那些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

说到这里,粉魄魄的上身气得微微颤抖起来。看得出,一千年的流浪岁月也没能让他忘记自己的故乡和臣民。

“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当然不服了,一路飞上天庭要讨个说法。玉帝当时好言相劝,要我先回家,说一定会给我个满意的答复。谁知几天后就派了一众天兵和神仙下来,诬告我谋反,要将我绳之以法。我手下将士虽然衷心,毕竟是一群孤魂野鬼,哪里是那些道士们的对手?只得先假死,随后如丧家犬般逃离六道。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在六道,就一定能被他们找到。”

铮引想起魅羽和他提过,玉帝有个叫什么牵引石的东西,能查得六道中任何人的所在。她当时执意要上天庭做七仙女,主要就是为了接近牵引石,好打探陌岩的下落。

这时鹰裘插话了。“后来普仞王领着鬼道叛乱,打上天庭,便是为你报仇去了?”

“这我听说了,”成烎说,“我的子孙臣民们心里压着火,也不稀奇。不过那次叛乱据说是灵宝还有一个叫什么兮远的道士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他们同玉帝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就不清楚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铮引方始第一次开口:“成大统领,那些夭兹人路过贵处前往六道祸害人,你应当也是知道的了?”

“知道,”成烎面带讥讽地说,“那些巨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和他们说了,只要他们不碰我鬼道的臣民和领土,其他的事我不管。天庭那帮人越头疼我越开心。”

铮引知道和他说这些没用,但还是忍不住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有天其他五道和天庭都被攻陷了,鬼道不可能独善其身。”

“不会的,”成烎肯定地说,“你们六道中有些天界厉害着呢,常年向外世界出售武器。真到了那天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话让铮引想起刚刚看到的另一条虚空板块船,上面是形态原始的人手拿先进的武器。莫非是无所有处天卖给他们的?

耳中又听成烎问:“你们来此是为了蜍羲对吧?”

“是,”铮引说,“前庭地若有任何大统领看得上的东西,我们都愿拿来交换,包括战舰。例外是人,无论军人还是平民。”

“哦?”成烎蛮有兴趣地望着他,“倘若让你牺牲一部分人,换来大多数人的存活,这都不干?”

“大多数人并没有权利去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既是群体的命数,就由群体共同来承担好了。”

“呵呵呵,”成烎苦笑道,“真要是有益于大多数还好了。历史上更常见的是少数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牺牲大多数……不过可惜啊,之前出了点儿意外,那三只蜍羲被啾啾龙给吃了。”

铮引三人听后都愣住了,互望一眼,都不知道成烎在说啥。

“你们也许不知道,蜍羲是种动物,算是一种神蟾蜍,没点燃之前要一直拿食物养着。那玩意儿呼吸量惊人,只能养在户外的笼子里,在室内放几天就会憋死。啾啾龙是虚空中一种长得像鸟的龙,轻易不来人多的地方。那天却冷不丁冒了出来,撞破笼子,把三只蜍羲一口吞下肚。哪天你们要是在虚空中撞见一个会飞的大亮点,那就是它了。”

铮引的心沉下来。在他们撞见这个大亮点之前,他和前庭地的军民应当早就饿死了。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眼下只能拿金银和宝物出来,问成烎换些粮食带走罢了。

******

魅羽离开快艇后,朝荧骨岛骷髅下方的板块飞去。她并不知道这两个腿骨形状的板块是做什么用的,只是见飞船都是出入于骷髅口中,那么成烎及他手下的海盗们必然住在上方。她想先去荧骨岛外围摸一下情况,例如成烎的喜好、作息习惯、荧骨岛的布局、海盗的编制……当然,若能打听到他的那些压寨夫人们的情形就更好了。

铮引和九叔都认为她要去色诱成烎,其实不一定。万一那些男人们买卖谈不拢,绑他几个老婆的事她绝对干得出来。她今年才二十出头不假,执行任务却很少有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从不给自己设限。修为与武功比她高的人海了去了,但若论见机行事的能力和杀伐决断的素质,十个男人有九个比不上她。

先飞到一条板块上落了脚。板块比远看要大很多,放眼四望,是延绵不绝的黄色绿色的农作物和果园。嗬,看那些丰满的谷粒,摇摇欲坠的瓜果,比小孩头还大的柑橘……这些海盗倒是挺会耕作的。离头顶大概十来丈的空中有一朵朵形状完全一样的小乌云,整齐地向着同一个方向飘去。每朵云都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不知是用高科技还是法术产生的人工灌溉系统。

农田和果园都是编了号的,当中散布着肤色黝黑、衣着简单的佃农或者奴隶。魅羽连问几人,发现语言不通。这些人的胸膛特别厚实,四肢粗短,同魅羽所在的六道在起源上多半没什么关联。

于是飞离种植园板块,在另一块与之交叉的板块上落脚。此时头顶那颗巨大的光源正在变暗,大概是黄昏到了。这里更像她熟悉的世界,准确地说,是个鱼龙混杂、包罗万象的集市。一排排的房子和街道有新有旧,式样或古典或新潮。珠宝、古董、法器、字画、奇珍异兽甚至包括人,都可以标上价码拿来卖。

“岂有此理,你们怎么能送我到这种地方来?”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旁边一栋三层楼里传出来。“我被买下,是来做压寨夫人的,不是在这种低贱的地方做工的。”

魅羽驻足。既是她听得懂的语言,自然要留意一下。

“哈,”一个雄厚的中年女声不屑地说,“荧骨岛的女人们,哪个不想给大统领做老婆?可惜只有他看得上的,才会被留在上面。其余的要么送到下面来做工,要么赏赐给某个部下甚至奴隶。你既然已被他看过,还被送下来,就证明你不是他的菜。还是安心在这里做活吧。”

“你们搞错了!今天大统领一直在见客,我来这儿后根本就没见过他的面,就被稀里糊涂地送到这里来。”

“这样啊,”中年女人犹豫了,“那你先在这儿等着吧。塔楼那里每天傍晚有只船下来,就是送你来的那艘,要到凌晨才上去。工人们若有事见大统领,只能赶早上那班。”

魅羽一听,机会来了,转身也走进挂着“胭语人家”的这座小楼里。以她的阅历,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什么行当。六道中很多地方都有这种面向平民的吃喝住一体化的低等娱乐场所。

你也可以就是进来吃顿饭果腹的,欢迎。吃饭时可以加钱,叫里面的姑娘过来陪着喝两盅,吃完就走。吃完不想走的,也可以搂着姑娘留宿。衣服破了的,有人给你补。总之无论你是囊中羞涩的山野匹夫还是一掷千金的富商巨贾,都有你消费得起的服务。不歧视不勒索,童叟无欺。

魅羽照着刚才姑娘的套路说了一通。大概老板娘见她一身邻家女孩打扮,皮肤有烧伤的痕迹,头顶还插着朵小布花,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个孤身闯海盗窝、计划着同她们敬畏的大统领直接叫板的女魔头。于是便让魅羽进屋,同先前那个姑娘一起等明早的船去上头。

魅羽在这些场所待得多了,虽然没叫她干活,可是眼明手快,也放得下身段。进屋后就帮着端盘子洗碗倒脏水,什么东西该放哪里似乎不学就会,那样子就像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老板娘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希望你明日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万一要是大统领看走了眼,我们这里随时欢迎。”

******

铮引同鹰裘和九叔郁郁不乐地离开大统领府,上了自己的船。已经同成烎说好,明天会带上货船从前庭地运东西过来,同海盗们交换粮食。不会有太多,因为海盗们也是刚够吃的。

“我想去下面的集市逛逛,”铮引冲另二人说。

是的,前庭就快完了。原本以为她可以做他的压寨夫人,在虚空中一起漂流,终此余生。现在他们大家都活不了多久了,但他还是想按照原计划去买样求婚的礼物送给她。然后呢?

然后第四层地狱那个山谷不是夭兹人进出六道的一个通道吗?那里当然会有重兵把守,修罗飞船是别想入内的。但她会飞,貌似最近又得了什么隐身的法器。总之以她的本事,定能活着重回原先的世界,这个礼物就当是留念吧。她若能在日后漫长又多姿多彩的生活中偶尔想起他一下,他就满足了。

于是三人来到下方的集市上。铮引东看西瞧,另俩人也帮着出主意。还未遇上心仪的礼物,天色已黑,这才想起今天只吃了一顿饭,遂决定找家饭馆儿坐下。路过胭语人家的时候,见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以及站在那里的几个衣着鲜艳的女人,三个男人便猜到那是什么地方了,都目不斜视地快步往前走……

不对!铮引无端端打了个激灵,站住了。他不敢保证他的感知永远准确无误,但凡是与她有关的讯息都极少出错。于是将灵识投进楼里,见魅羽正在大厅里给一桌人上菜,并且同当中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有说有笑。

铮引的脑袋嗡地一声。臭丫头!这是要气死他吗?还真是关不住呢,话说修罗在前庭地的牢狱何时被人逃出来过?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人省心。

他平稳了一下呼吸,叫住前面两人。“咱们去那家吃怎么样?”

鹰裘和九叔惊恐地对望一眼。“这、这恐怕不好吧?你和魅羽姑娘眼看好事近了。要是给她知道你来这种地方,以她的脾气,亲事告吹是一定的,不打死你都算万幸了。”

铮引想说魅羽就在里面,但此处毕竟人多耳杂,只得厚着脸皮说:“这有什么?我不还没成亲嘛?只要你们俩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说完也不敢看二人,硬着头皮朝里走,另二人只得唉声叹气在后头跟着。进屋后,老板娘见三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自然是给让进三楼最大的雅间。入座后,点了菜,铮引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啪地搁到桌上。

“把你们这儿的姑娘都叫过来,给本将军瞅瞅。记住,都得叫来,不能漏掉任何一个。”

两旁的二人使劲儿冲他摇头挤眼,铮引只装没看见。

******

此刻魅羽正在厨房里,将客人吃剩的菜倒进一个大桶中。听见老板娘在四处吆喝,说二楼来了几位贵客,叫姑娘们都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儿,过去露个脸儿。

魅羽就等着明早坐船去上头见成烎了,不想节外生枝,便磨磨蹭蹭地赖在厨房里做事。心里琢磨,也不知上面的三人和成烎谈得怎么样了,见了成烎后怎生想个法子先套点儿消息才好。不料老板娘没过多久又折回,说客人生气了,认为肯定人没到齐,叫魅羽好歹过去凑个数。于是魅羽就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雅间虽大,但里面挤了那么多姑娘,一时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待站定,伸头往前方一瞅——当中坐的那个不是铮引又是谁?

好小子!魅羽登时火冒三丈。平日看着老实巴交的,却原来是这么一号人。要不是前面有别的姑娘挡着,她现在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这回人都到齐了?”铮引懒洋洋地说着,目光在众女脸上扫了一圈,看到魅羽时像是压根儿没认出她。随后叹了口气,仿佛在说都是些庸脂俗粉歪瓜裂枣,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九叔和鹰裘则惊讶地望过来。

“算了算了,就她吧,”铮引朝魅羽的方向看似随意地一指。

魅羽起先以为指的是她,接着才发现原来是她身边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女人左右瞅瞅,发现自己在众多姑娘中拔了头筹,更是昂首挺胸往前走。魅羽暗暗勾了下手指头。

“哎呦——”女人在饭桌前摔了个狗啃屎。

铮引抬眼瞥了下魅羽,指指身边空着的座位,冲地下的女人说:“没事吧?坐这里……其他人都散了吧。”

周围的姑娘们开始陆续离开,魅羽也恨恨地,打算扭头走了。谁知铮引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指魅羽:“你,过来!蹲地上,给本将军捶腿。”


 

Tuesday, June 15, 2021

第147章 脑袋被门夹了

 

魅羽活佛147 脑袋被门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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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呐,天亮了,天居然亮了!”

“我看见太阳了,一个小不点儿太阳……”

民众的欢呼在远处响彻云霄,连一向军纪严明的修罗军都跟着激动起来。身在统帅府的铮引听后叹了口气。今天上午他派船送九叔去神殿掌舵,正午来临时,北方的天空竟如晨曦般亮了起来,估计前庭地这艘船正在缓缓靠近荧骨岛。民众们已经二十多天没见过光了,这种反应实属正常。只是,总不能一直待在荧骨岛附近蹭人家的亮吧?

一定要想办法弄到蜍羲,铮引暗下决心,这次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从箱子里翻出一套用金丝绣着五角神兽的深红色战袍穿上,外罩由一片片元姆蚌壳连成的盔甲。这种元姆蚌只有在夜摩天最深的海底才能挖到,重量轻却坚固无比,据说连高阶天界的子弹都能挡住。

这套行头是涅道在去年除夕宴会上赏赐他的,除了在军部重要仪式上穿过两次,平日都收在箱底。但这次去和成烎谈判,铮引决定穿上。他虽是个低调的人,却也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以貌取人。海盗是没有同情心可言的,谦和恭顺只能换来蔑视。

下午出门前,铮引把看守魅羽的狱卒叫来,询问她的情况。

“这个,魅羽长官她……”狱卒支支吾吾,神色有异。

铮引闻言变色。“不是和你说了,有任何情况就立即来和我汇报吗?”

“哦没、没什么情况,就是吃得有点多。已经按您的吩咐给配了两个人的口粮,还叫饿。将军您看,要不要再添一份?”

“不必,”铮引没好气地说。别几天下来吃成只猪,到时连新娘子的喜服都塞不进去。

“那将军今日还要去探监吗?”

铮引有点动心。要说这热恋中的男女,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粘在一起。之前他虽然暗恋了她两年,但明知无望,心中那团火苗一直被自己狠狠地踩着。现在老天爷居然把她送回他身边,每天都有种很奢侈、很放肆、几乎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的感觉。

然而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个闲不住的丫头此刻被关在狱中,自己这么衣着光鲜大摇大摆地出现,搞不好会把她惹毛。

******

铮引随后同鹰裘坐上一艘民用飞船,先飞去雾陇山接九叔。没坐旗舰或战舰的原因是怕给人挑战的意味。之后一路向北飞,虽然已近黄昏,天色却越来越亮。

出了前庭地的板块,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前方虚空中的一个光源。光芒虽赶不上天然的太阳,但耀眼而温暖。铮引猜这是比蜍羲更稀有的宝贝。光源下方是个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型结构,远看像个白色骷髅头,应当就是荧骨岛了。再近些便能发现,头骨并非由实心材料构成,而是蜂窝状层层叠叠的住宅,骷髅张开的口中不断进出着各种各样的飞船。头骨之下交叉着两条腿骨形状的条状板块。

“听说海盗们住在头骨中,”九叔冲铮引和鹰裘说,“下方的一条腿骨上有奴隶们工作的种植园,另一条是贸易商埠。腿骨可以旋转,两端有巨炮,四面八方都在覆盖范围之内。”

商埠?铮引嘴边泛起一丝笑容。要是有机会去那里逛逛就好了,他想买一样求婚用的礼物。听说那些高阶天界都是送戒指之类的东西,然而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所以他也想送她个特别一点的东西。位于虚空中由海盗经营的自由贸易市场,应当会有不少新奇玩意儿吧?

此时离头骨又近了些。铮引注意到,除了三人身后的前庭地,在荧骨岛右方和背面的远处还停着一小一大两个板块,应当是其他世界来的虚空船。小的只有锦阳城那么大,大的估摸着有前庭地一半大小。两个板块同荧骨岛之间也有飞船来往。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鹰裘说,“将军能否用天眼探一下?”

铮引双目微闭,先望向较大的板块。这个板块上山清水秀,植被茂盛,人类痕迹并不多。奇怪的是能见到的人虽然容貌彪悍、衣着简朴,手里拿的武器却是比较先进的枪支。

再将灵识投向另一个板块,一望之下就打了个激灵。这是夭兹人的板块不说,而且板块前方密密麻麻停满了战舰,后方大片土地上则是军营。单从数量上说就是前庭地兵力的三倍,更不用说对方的武器和战舰都要比自己先进。

自从坐上前庭地统帅之位,铮引一直都在好奇敌人是如何从遥远的外世界来六道的。一艘艘战舰飞过来不现实。现在看来,每次都是由类似的虚空板块运过来,再从第四层地狱那个山谷进六道。又想起之前灭了那个钢铁怪物之后,蛰伏在第四层和第六层地狱的夭兹人便没了动静。如今是来复仇的了。

“探到什么了吗?”鹰裘问。

铮引将情况同另二人说了。鹰裘吃了一惊,九叔倒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前庭地出离六道时,”九叔说,“那些夭兹人应当就已知道了。他们的目标不是咱们,是去六道捡便宜的。”

“要不要通知基地备战?”

九叔摇摇头。“我想暂时不必。这里是成烎的地盘,夭兹人不敢造次。姑且不提巨炮的威力,荧骨岛是去六道的必经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得罪了成烎,日后他们再想来六道就困难了。然而一旦离开荧骨岛,就得随时做好交战的准备。”

铮引叹了口气,倒不是为自己。身为军人,为国捐躯是分内的事。然而六道少了修罗军在前庭地的军事力量,除非那些高阶天界肯出手相帮,根本不是这些巨人的对手。到时候灾难临头的可就不止是自己身后的这一百万民众了。所以哪怕此刻敌众我寡,也得尽量想办法将入侵者们就地歼灭……

还在思考,船已驶入骷髅张开的大口中,几乎同夭兹人的一艘飞船同时到达。前方是一个个悬在半空的码头。三人下船后,踏上码头,迎面走来两个海盗兵。个子同修罗男人差不多高,面容严肃,外形粗鲁,但身上的武士服还算体面,说话也较有礼貌。大致检查了三人身上没带杀伤力强的武器后,就放行了。

码头的尽头是一座铁索桥,通向对面城堡样的建筑,铁索桥下方是名副其实的虚空。铮引步伐停都没停,领头踏上桥,朝对岸走去,后面跟着九叔和鹰裘。三人走到桥中央的时候,后方有两个夭兹巨人也跟着上桥了。桥面由五六根粗铁索编织而成,两侧没有扶手。夭兹人一上桥就开始故意制造各种震荡,妄图将前方的三人甩下去。

岂料鹰裘的双脚便似粘在了铁索上,任何震荡到了他那里竟不再向前方传播。待得铮引和九叔一踏上对岸,整座桥就像浸入炼钢炉中烧得通红,滋滋冒着热气,后方的夭兹人被烫得龇牙咧嘴,又蹦又跳。没多久,铁索桥又由极热变为极冷,上面结了一层薄冰。还在蹦跳的两个夭兹人脚下一滑,齐齐朝桥下的虚空摔去。

已经上岸的三人相视一笑。在虚空中是摔不死的,那两人迟早会被自己人营救,不过这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了。

******

“哎,我说徐大哥,什么时候开饭呀?”魅羽在牢房里冲外面叫道。

“又饿了?”狱卒的声音,“长官,您等等啊。”

不多时,就听到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魅羽将手伸入怀中,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

“咦,人呢?”手捧食盒的狱卒愣在门外,透过铁栅栏门不解地往里瞧。随后将食盒放到一旁的地上,从腰间取出钥匙将铁门打开,进屋四处查看。“不可能啊,刚刚还在这里的……”

魅羽侧身,穿过敞开的牢门溜了出去,来到室外。哎呦,天居然亮了!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来到飞船起降的广场上,显了形,随便找了个负责调度的士兵,问:“将军和鹰护法他们已经出发了吗?”

她此刻穿的虽然还是那套深红色女儿装,但前庭地的士兵哪有不认识她的?而且她赌这些人都不知道她昨晚入狱的事——那是人家小两口闹着玩儿的,谁会不识相地四处宣传?

“回禀长官,将军同鹰护法一个时辰前坐船离开的,”士兵说着,指了指北方的天空。“往那边去了。”

“给我备艘快艇。”说完,身上又是一阵燥热。自打从瑶池出来后,就会时不时来这么一下,且胸口处的温度比身体别处要高。当时她还以为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见改善。

坐上快艇,朝荧骨岛的方向驶去。虽是快艇,落后一个小时也追不上铮引的飞船,况且她也没打算加入那三人的行列。鹰裘的修为比她高多了,有他在,铮引不会出大问题。她的计划是让那三人在明,她在暗,伺机而动,见缝插针。

于是快到荧骨岛的时候,她便只身离开快艇,朝着骷髅下方的两条腿骨飞去。

******

同一时刻,空处天。

魅羽坐在计程车内,正在前往公爵府的路上。她是头天下午用枯玉禅来到首府布伦堡的,没有立即去找境初。身上还穿着七仙女的衣服,怪模怪样的,还好存在空处天数字账号里那一大笔钱都没怎么花。先就近买了些本地人的衣服,找了家旅馆住下,吃了顿饱饭,又洗了个澡,这才慢慢开始琢磨最近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先前她一头扎进瑶池里,再出来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且自打瑶池出来后,会时不时打个冷颤,胸口处有块皮肤的温度比身上其他地方要低,莫非身体出问题了吗?水晶仪到底有什么奥妙呢?玉帝同那个瞿先生究竟筹划了什么,以至于被她撞破好事后气得四处通缉她?这些问题一直在她脑袋里打转,却始终不得要领。

又想起前庭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跟人打起来并出离六道了呢?在虚空中漂流,应当再也见不到太阳了,那上面的人还能活多久?铮引此时如何,还好吗?可惜,白白探知了救他的方法,最后都没能见上一面。

第二天清早叫车前往公爵府。虽然她先前没和境初一同回来,府里的佣人早已将她当做准女主人。说境初好些天前就飞去无所有处天了,这点她并不意外,只不过是要确认一下。随后坐府上的车前去境初祖母的住处。作为老太太的前健身教练,这里她总共来过三回。在初进小镇的时候让车停下,买了些鲜花和糕点。

到了宅院,门人领着她进了那座背靠紫色剑花树林的旧式三层楼房。祖母坐在刺绣房的摇椅中,样子比上次见时瘦了些,面色倒挺红润。境初那位胖胖的延甄姨妈也在,烫着满头的卷儿,坐在一旁的小圆桌边,一边吃着曲奇饼一边嘀咕着亲戚间的琐事。祖母手中没有做活计,只是半躺着听延甄说话。见魅羽到来喜出望外,请她坐到一旁铺着织锦座垫的长椅中。

“咦,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延甄问,嘴里没停下吃,“境初不是说出差去了吗?”

“怎么?”祖母反问她道,“老太太就不能有人惦记了?”

魅羽只当延甄不存在,问祖母:“祖母最近身体还好吧?看着瘦了。”

延甄放下手中的奶茶。“表姨之前大病一场,怎么你不知道吗?”随即转了转两只小眼睛,“哦,你跟境初闹翻了是不是?他把你甩了,你现在送上门来求和好?要我说呢,男人吧,这么久过去了要是还没主动联系你,多半就没戏了。”

这要不是看在祖母的面上,魅羽已经一脚把延甄从窗户里踢飞出去了。

祖母瞪了延甄一眼,冲魅羽说:“你今天来得真巧,是我的生日。晚上我男友非要给我办生日会,其实我倒是想自家人聚聚就行。”

“祖母有男友了?”魅羽开心地问。上次见时还没听她提过。

“算旧相识,”老太太脸上泛起少女一般的羞涩。“年幼时他一家人搬去识处天了,最近才回来。”

延甄貌似还在纠结境初的事。“表姨,别怪我说话直,那小子就是被你惯的。奔四的人了还跟个小混混一样,成天都不知在忙些什么。最近听说他要自己出钱,去帮修罗人造个兵工厂。兵工厂能赚钱吗?这、贩卖武器,会不会被抓起来?真要那样,家族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魅羽闻言一愣。兵工厂,没听他提起过啊?只记得还在灵宝老家时,有次听他说要送给她娘家人一个什么礼物。

“延甄,”祖母的口气中带着长辈的威严,“你去看看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和魅羽还有话说。”

延甄叹了口气,站起身。“我也该回去了。还没想好今晚的宴会穿什么,头发也得找人做一做。”

延甄离开后,祖母问魅羽:“你知道境初这次去无所有处天,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吗?我问过,支支吾吾的。”

魅羽当然知道境初是去找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不告诉祖母,大概是怕万一找不着,老人家心里枉自挂念。

“祖母不必担心,我过两天就去帮他。”她还记得罗盘说过什么蜂巢四十二区。

“那就不必。你一个女孩子家,男人的事就交给男人去办好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啥大事,我想他是脑袋被门夹了。”

魅羽恨恨地说着,心里却不太确定。对她来讲,是前天晚上才和境初分手的。可事实是这当中已经不明不白地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主动找过她吗?她无从知晓。从瑶池出来后,就发现手环和银蟾蜍都不见了。

“那我就放心了,”祖母笑了,“一个正常的男人,基本上每年都会被门夹几次。”

******

魅羽午饭后从祖母府上出来,心想自己目前还算特种部队的在编人员,总得过去看看。来到总部,进了大楼,找熟人聊了会儿。原来无所有处天的政府只让送六个人过去,所以大部分同事都还留在总部。而高维人在拿到说明书之后就没再惹事,众人都有些闲得长毛。

出了办公室,来到电梯间,正准备下楼,灵识中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堪堪闪身到一旁的复印室里,就见境初带着席宾和陇艮几人从电梯里出来。她用灵识追着几人,见他们进了一间大休息室,各自分散坐到不同的沙发上或小桌旁。六人都风尘仆仆、疲倦不想开口的样子,各自摆弄着手中的电脑或其他电子仪器。

境初和她有一个月没见了——在她说来只是三天——却似削瘦了不少。原先能扎马尾的长发被剪成寸头,而此刻寸头又到了该修理的时候。肤色本就偏深,貌似最近又晒黑了不少。眉宇间透着阴沉。

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陇艮打破沉默,问境初:“应当算烈士吧,要不要追加一等功?”

“什么烈士?”境初没好气地冲他嚷道,“现在还不确定是个什么情况。总得飞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说到后来他的声调减弱,显然连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

这是在说谁呢?魅羽想,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从复印室大踏步走了出来,在休息室敞开的门口站定,敲了敲门。屋里六人见来人是她,全都愣住了。

“哎呀,咱家大仙女回来了!”陇艮兴奋地从座位里蹦起来,走过来拉着她到角落的一圈沙发里坐下。那一时刻,魅羽觉得,陇艮真好。他这人有时傻得没谱,有时似乎又像是个大智若愚、洞察人情世故的高手。

“我们都听说前庭地飞离六道了,原来你没去前庭地啊?不对啊,你们修罗那个什么法王传出来的消息,应该不会弄错吧……明白了!你这是自己逃回来了。好啊好啊,回来就好,我们正打算去找你呢。”

原来刚刚他们说的什么“烈士”就是指她?偷偷望向境初,他看着她的神色复杂,有震惊,有委屈,还有思念和谢天谢地。然而遇上她的目光,又马上把头扭向另一边。

“你不知道啊,自打听到这个消息,把某人给急得!一直在懊恼,说自己之前多半是脑袋给门给夹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境初终于恼了,满面通红地冲陇艮吼道。

魅羽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陇艮:“你们要去找的人,找到了吗?”

陇艮叹了口气。“本来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结果不知怎么打草惊蛇了,对方带着孩子跑了,眼下不知所踪,”说着打开掌中的微型电脑,给魅羽看一个男人的照片。“喏,就是这个人。到政府那里问,查无此人,估摸着已经离开无所有处天了。话说六道这么大,天界这么多,该从何入手呢?”

魅羽凑头过去,看了眼照片里的男人。是在人群中偷拍的,五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魁梧硬朗,像是外家功夫的好手。浓密的眉毛,方脸。在照片里虽然是眯着眼睛的,也能看得出眼睛很大。

她呵呵笑了。“早问我啊,这人是老相识了。”

她这话没夸张。第一次见照片里的男人,正是她在荷阳节法会上初遇陌岩的那一天。只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会同无所有处天以及境初的儿子有瓜葛。

此人乃是喇嘛国瑟塔寺的堪布——常树。

“真的?”陇艮问,“这个人是谁?”

魅羽站起身。得知境初要去找她,不能说不感动。然而先前的怨气郁积在心头还没消,说好的让他扒层皮呢?不能就这么算了。

“等有空再说吧,我今晚还有个宴会要参加。现在得去买衣服,再找人做下头发。”

说完谁也没看,自顾自从门口走了出去。


 

Friday, June 11, 2021

第146章 入狱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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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的模样和记忆中差不多。个子比魅羽矮些,挺着中老年男人常见的肚腩,面容红润泛着油光,一道道笑纹暗示着这是个幽默健谈的人。只是不知为何穿了一身囚服。

“说来话长了,”长途跋涉来到此处的他看着很疲惫。先是一边听魅羽讲述在四天王天与基地人结仇的经过,一边狼吞虎咽地吃完铮引让人准备的食物。饭后重重地坐进客厅中最大最舒适的那把椅子里——铮引较瘦,很少坐,主要是给前来访问的涅道预备的——扫了一眼对面分坐左右的两个年轻人,点点头。

“好、好,真是好孩子。才一年多不见,都出息了。没想到咱们还有再会的一天。什么时候能听到你二人的喜讯啊?”

魅羽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类型,在妓院里做过姑娘,朝堂上怼过君王,战场上徒手毁敌舰无数,脸皮比城墙还厚,然而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年轻女子。听九叔这么问,只觉脖颈处僵住,转都转不了。

又想起上次掌舵之前,她和九叔单独吃饭时他说的那番话。当时她是被临时任命的前庭地统帅,铮引还只是个初立战功的新兵。在她随陌岩离开修罗前,九叔曾对她说:“铮引未必是个可怜虫。”

九叔冲面前二人感慨过后,说起别后的经历。作为前庭地历史上统治时间最久的九天王,曾被修罗和他化天夺去地盘,辗转流落于其他天界。自打一年多前回到锦阳城,其声望在民间日益显赫,追随者越来越众,让统治锦阳城的他化天军方心生忌惮。

有次九叔过生日大宴宾客,席上喝得多了些,一向谨慎的他开始指点江山,从方方面面分析了为何他化天始终敌不过修罗军。那时两军已经是盟友了,然而传到他化天驻军首领的耳朵里,还是惹得对方吹胡子瞪眼了一番。于是九叔就被冠以非法集众之名捉了起来,判入狱两年,为此还引起了锦阳城三日大罢工抗议。

“其实想想,也没啥大不了的嘛,”九叔说着,掸了掸囚服上的灰。“活了这么些年若是连大狱都没下过,说出去都是丢人的事一件。”

也是啊,魅羽心道,她自己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了,杀人放火调皮捣蛋的事常干,至今还没入过狱。

总之,以九天王的修为要想逃出来并不难。但前庭地是他的家,实在厌倦了东奔西跑,打算把两年牢做完,出去后低调做人。结果前庭地脱离六道前,修罗派人送来通知,他化天军队闻言急急逃回老家。走得匆忙,自然也顾不上监狱里的犯人了。一众囚犯被关在无人看管的大牢里,眼瞅着都要被饿死。九叔这才打破牢狱,把囚犯们都放了出来。

出来看了眼,就猜到是个什么状况了。他并不知道魅羽正派人四处寻他,也没时间去见他那些部下,一个人从锦阳长途跋涉前往修罗基地。

前庭地已进入永夜,换成普通人,这一路上漆黑马乌的很容易搞错方向,困死在荒野。以九天王的修为和对前庭地的熟悉,这些自然不成问题。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久,是因为一路上不断遇到需要帮助的民众。有的连人带车掉进深沟。有的家里没了柴火,快冻死了。还有迷信的认为恶魔将要来前庭地,要每个村交一对童男童女……总之凡是能帮的,九叔都顺手尽一臂之力。

******

“九叔,我们还有没有希望重回六道了?”魅羽单刀直入地问。

九叔叹了口气。“重回六道是不可能了。先前你们打碎了那八座石碑,等于是毁了这艘船的八个锚,就算回去也无法在六道中固定住。眼下只能先想办法活下去。”

魅羽和铮引互望一眼。在这片没有日光和生机的漂流岛上,还有办法活下去?

九叔笑了。“你们知道前庭地为何像艘船吗?有舵,有锚,且不属于六道中的任何一个世界。这是因为啊——前庭地本来就是用作虚空中航行的一艘船。”

九叔这番话乍一听似乎没有多少信息量,然而魅羽仔细一琢磨,却惊得张大了嘴巴。

上次她在千年回归日掌舵时,无意发现六道之外还有很多六道存在。后来夭兹人的出现更是证明了,世界和生命不仅限于大家熟识的这个六道。从这个角度琢磨,前庭地这艘船就只可能有两个作用——要么把六道人送往外世界,要么将外人运来六道。

然而前庭地如此之大,这艘船绝非用作几十、几百人的旅行。也就是说,是为大规模移民而设计的。那再进一步推测,生命是如何在六道中起源的?很可能就是其他世界的移民坐着这艘船,大批量迁徙过来。所以不仅六道中有通用的语言,在六道之外多半也会有人说一样的话。

铮引问:“那九叔知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其他世界在何处?”

“以我们目前的储备是去不了其他六道的。好多年前我接待过几个外世界来旅行的客人。据他们说,离这儿不远有个荧骨岛,算是附近这片虚空领域中供航船落脚的一个地方。”

“可是,九叔啊,”魅羽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朝哪个方向走?”

“虚空中并不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的。有一条条暗流形成的通道,并且是单向。想原路返回,就得走反方向的通道。而这个荧骨岛,位于六道出口通道与其他通道的交叉口。比如那些夭兹人肯定都去过。”

“哦。那你说的那个荧骨岛,是什么人在统治?”

“这个岛的所有者叫成烎,早些年是海盗,虚空旅行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后来八成是意识到占山为王、坐地收租好过东奔西跑刀尖上舔血,这才建了这么个地方,算是个自由贸易港口。当然,但凡这种不归任何地界管的所在,也会是各种异类和流窜犯的聚集地。”

魅羽闻言,斜眼望着半空,试着想象虚空中漂浮的那么一个城市会是个什么样。

“成烎有不少宝贝,都是当年做海盗时四处抢来的。其中有几个叫蜍羲的东西,类似于微型太阳,每个点着后据说可燃百年。前庭地若是能弄一个回来,虽然不能似原先那般暖和,种个庄稼照个亮还是可行的。”

魅羽和铮引听后欣喜地互望一眼。“不过这么好用的东西,肯定不是谁想要他就给的吧?”

前庭地的民间也有不少奇珍异宝,但不知要凑多少对方才可交换。

“这个嘛,”九叔看看她,又看看铮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个,确实会比较困难……”

刚好此刻有兵士进来,在铮引耳边说了句话。“对不起,失陪一下,”铮引道歉,随后走了出去。

“九叔啊,”魅羽压低了声音,“咱们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有什么不方便讲的吗?”

 “成烎富可敌国,等闲宝贝是看不上的。这个蜍羲总共有五个,想要的人多了,这么多年下来也只卖了两个出去。不过据说成烎有几十个老婆,我想着,若能从这方面入手,胜算会大些。问题是……”他暼了一眼门口,“铮引这小子多半不会同意。”

魅羽明白了,冲他挤挤眼。“九叔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换成从前可谓小菜一碟,只不过我眼下是这么幅尊荣,得稍微动点儿脑子。至于铮引,我会说服他的。”

******

当晚,铮引安排九叔在魅羽隔壁的客房住下,屋里的炭盆烧得热热的。第二天上午,三人叫上鹰裘一同前往雾陇山神殿。

上到二楼,九叔摆弄了会儿镇坤轮,笑了。“最迟明天傍晚,咱们就能到荧骨岛附近。明早你们再送我来一趟,我好驾船入港。”

“需要做些什么防御措施吗?”铮引问。

魅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成烎那些人既然曾做过海盗,现在又占山为王谁也奈何不了他,看到送上门来的前庭地,会不会直接冲进来抢东西都不好说。

“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九叔正色道,“荧骨岛我毕竟没去过,谨慎些也是应当的。不过你们修罗军的作战能力,我不担心。”

傍晚回到基地,铮引摆酒正式给九叔接风洗尘。现在是艰难时期,平日大家都节衣缩食,酒宴并不算丰盛,刚好够四人吃饱。席间初步定下计划,明日由三个男人先去见见成烎,看他开什么条件。回来后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我只是好奇,”鹰裘问铮引,“铮将军眼下有什么打算没有?咱们前庭地可有何奇货可居?”

铮引说:“我是想,成烎这种人,这些年下来肯定有不少仇家。我们修罗最拿得出手的是武力,他说不定能用得上我们。”

“也把我带上吧,”魅羽说,“万一谈不拢打起来怎么办?”

“是啊,”九叔说,“这丫头的本事,当真非同小可。”

“不必,”铮引生硬地说。他通常是个好说话的人,此刻的神色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

饭后诸人各自回房。

魅羽坐到镜子前,看着烧伤后还未恢复的皮肤,先扑了层粉。她知道修罗男兵们最喜欢穿军服的修罗女兵,然而自己既然是去求他,还是尽量打扮得“弱势”一些为好。衣服嘛,就穿最近在前庭地集市上买的邻家女孩式样的深红刺绣套裙。头发的长度现在只到脖子,还参差不齐,只得凑乎着挽了个昭兰髻。这么冷的天,鲜花哪里都弄不到了,就插了朵小布花在头上。

出了客房,打听到铮引在小会议室和于副官商讨这几日的防御事务。心道于副官也不是外人,没啥可避嫌的,就径直赶去会议室。见二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桌上铺着前庭地的地图,零散摆着些小石子、小旗之类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一旁的炭盆温度太高,站在桌旁的铮引面色红润,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于副官膀大腰圆,久站易累,坐在圆凳上。

魅羽也搬了个凳子坐过去,看二人做规划,时不时给提个意见。铮引开始没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说:“你既然这么感兴趣,远征河上游一代的防御就交给你,如何?”

“好啊,”她无可无不可地说。

他盯着她,“一旦接了军令,若是其间擅离职守,可是要坐牢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为啥不能带我去呢?这里这么闷,去透透气还不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铮引将手中的一面小旗“啪”地搁到桌上,“你是要去做海盗的老婆,对不对?”

“我当然不会真的去做他的老婆!总之先把蜍羲弄到手,我自有办法脱身。”

“瞎胡闹!我们修罗养这么多兵都是吃闲饭的,关键时刻还得靠女色成事?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一次次铤而走险,能全身而退是运气好,总有一天你会栽进去。”

说完不再理她,继续同于副官规划。

然而魅羽还是心有不甘,站起来冲着铮引的脸说:“你以为你能管得了我吗?本姑娘上天入地,谁都拿我没办法。就凭你这些部下,”说着泛泛指了指于副官,“你这些门锁,绳子,铁链啊都锁不住我。没有船我还能飞过去,你能奈我何?”

铮引脸沉下来,望了她一会儿,冲门外叫:“来人!”

进来两个卫兵。

“魅羽中将对上司不敬,罚入狱三天,面壁思过。”

魅羽闻言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旁的于副官拼命冲铮引使眼色,“这、这又是何必呢?”

铮引不为所动,两个卫兵就这么把魅羽带走了。

******

“好吧,人生完整了,”魅羽走进牢房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她在床上坐下,打量了一下简陋的牢房。还好没过多久就有人把她常用的被褥、衣服、杯碗给送了过来,外加一个炭盆和一些吃的。

发了会儿呆,心想不能白浪费时间。常听人说狱中最适合做的有两件事,一是写书,一是修行。于是在床上盘腿坐好,开始入定。入定前先用探视法巡视了一下四周。

其实就算是这个牢狱,她要想打破墙壁出来也做得到,但她不想那么干。他把她关进来,那是他的一片苦心。她想起陌岩,那次从宜梅庄回龙螈寺的路上,陌岩也和她说过差不多的话——六道少了她也照样转,不要总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她当时没听,被鹰裘捉了去,还好涅道对她并无恶意。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她这些年遇到的都是好人,包括境初在内。她也并不是个喜欢没事儿找事的主儿,只能说老天爷故意和她过不去,让她一刻也不得安生……

外面有人在说话。“将军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没事,探监。”

魅羽闻言,手一挥,一条床单飞到门上贴住,将牢房和外面的世界隔开。随即在床上侧躺下,嘴里嘎吱嘎吱地开始嚼胡萝卜。他有天眼,床单挡不住他的感知,她也能看到他。然而此刻她需要这样一幅薄薄的屏障。

他在门口站住,没有说话。其实她在心里都替他想好词儿了,比如:“这里冷不冷?”“胡萝卜够不够吃?”“接受教训了吗?如果认识到错误了就把你放出来……”

“等这件事过去,你嫁给我好不好?”

胡萝卜从嘴里滚了出来。

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魅羽就和其他女孩一样,会时常想象自己长大后被人求婚时的情形。没入师门前想的是草垛子后一个满身补丁的放牛娃,或者家境殷实鼻子长在头顶但又在心里暗恋她的地主少爷。读书修道后想象的是其他道家门派的英俊后生,当然更可能的是师尊之命媒妁之言,压根儿就没有被求婚这一说。

打死也想不到会是在狱中。

还在不着边际地瞎想,忽然意识到外面还有人在等自己回话。她望了下四周,清了清嗓子,说:“你让别人做选择时,总得先开出条件吧?比如不同意就判无期徒刑,一辈子关在这儿,是不是这样?”

“没个正经。”

脚步声响起,他走了,留她一人在牢房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

魅羽在瑶池的水中浸了片刻后,正打算一跃而出,忽然发觉不对劲。刚刚入水时是黑夜,这一眨眼的功夫,头顶怎么变成白天了?

于是在水里屏住呼吸,用探视法查探周遭。果然是白天,而且瑶池附近还站了不少手拿兵刃的侍卫,像是要捉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可真糊涂了。

在水底定睛搜索,先前那个散发着粉色光芒的水晶仪静静地待在那里,已经停止运作了。看来自己经历的时空错乱多半和这个水晶仪有关。眼前也来不及细想,先考虑如何脱身吧。

她在水中朝南方天空一指,将火种打在瑶池四周的园子里。侍卫们见起火,自然是忙着救火,没人敢动瑶池里的水,便有人腾空去别处取水。魅羽见机伸手入怀,想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身。不料怎么也摸不到银蟾蜍,不知丢在何处了。还好枯玉禅还在。

于是使了个摄心术,变成玉帝之前派来守池子的那个仙仆的模样,趁众人不注意跳出水面。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两个侍卫:“这里怎么着火了?禀告陛下了吗?快点灭火,烧坏了娘娘的园子陛下会生气的。”

离开瑶池,来到飞船起降的那个板块,收了摄心术,刚好碰上先前同她说话的那个年长的仙仆。仙仆一见她大惊失色。

“哎呀大仙女,你怎么才回来?这一个月你都去哪儿了?陛下不知为何生你的气,正在四处派人找你呢。”

怎么,过去那么多天了呀?魅羽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铮引的病情怎么样了。冲仙仆说:“麻烦您老借我只船,我有急事要赶去前庭地。”

“船,我可不敢随便借给你了。陛下正在通缉你,我只能装作没见过你。至于前庭地,唉,大仙女有所不知,前庭地据说已经飞离六道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和人家打起来了。”

魅羽这下懵了。前庭地都不在六道了,这可怎么办?她就算去四天王天取到续命水也无法救铮引,看来只能让他听天由命了。

不过也知道此刻不能在天庭久留,那就去找境初吧,好好给他赔个不是。虽然他先前做得很决绝,但她知道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于是同仙仆道别,走到无人的地方,将枯玉禅取出,把指针拨到了空处天。


 

Monday, June 7, 2021

第145章 新日

 

 

魅羽用阴阳鱼接连削断三座石碑后,夜幕笼罩下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山顶原本昼夜都在呼呼地吹着风,此刻不仅风停了,空气似乎都已凝固。这是怎么回事?

她愣了下神,铮引却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朝神殿大门冲过去。头顶漆黑的天空开始闪烁,如同一个个巨型闪电划过,没有雷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的另一只手刚搭上门框,广场上余下的四个完整石碑便砰然爆裂。大地开始向着东北方剧烈倾斜,如一艘撞了山的船。极度的安宁变为轰隆声四起,倾斜的大地在朝着东北方移动并加速。

魅羽被铮引拉着,两脚离地,身子如气球般浮在半空,耳边狂风呼啸。虽然飞行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刚才若不是他抓住她,猝不及防之下不知会被抛去哪里了。

吸了口气,探身也用手扒住门框,同时脚底运气,站到门里面。初秋的夜晚本来闷热得很,能明显感觉到气温在迅速降低。大地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天空中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在飞——水桶、草垛、平板车、鸡鸭牛羊……

可怜的前庭地民众,她内疚地想。他们到现在恐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希望没有太多人受伤。

鹰裘一直停在崖边的半空中查探四方。送他们前来的那艘快艇先前被抛在了后方,此刻正在费力地赶过来。鹰裘冲快艇打了个手势,随后转身飞进神殿,三人将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好。这时前庭地已接近匀速前进,渐趋平稳。一楼大厅的地面上散落着香烛、供品和摔碎了的油灯。还好楼梯处挂着几盏灯笼,鹰裘抬了下手,将灯笼遥遥点燃。

“现在危机总算解除,”他说,“接下来该当如何?”

魅羽摇摇头。“还不能肯定危机已解除。我听说那些玩意儿可能会配有什么智能系统,无论目标逃向何处,都会被它们紧紧锁定。现在不能确定的是,我们和导弹的速度谁快。”

鹰裘望了一眼铮引,冲他说:“你有天眼,能不能看到导弹此刻在何处?”

铮引摇头。“我看不了那么远。”

鹰裘又说:“你体内带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倘若我从你大椎和命门两个穴位同时输内力给你,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唤醒这个阿赖耶识,从而将你的神通逼到极限,扩展天眼的范围。不过这样做有风险,万一将神通用到穷尽,你以后可能就再也不能用它了。”

“没问题,”铮引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魅羽大叫,“唤醒曜武智的阿赖耶识,那以后他是铮引还是曜武智?”

“这次的灾难都是因我而起,”铮引说,“无论后果如何我都接受。”

“丫头不必担心,”鹰裘冲她说,“阿赖耶识相当于一个包罗万象的仓库,存着一个人所有世的记忆、修为和智慧。但曜武智的魂终究已经不在,即使被唤醒,也不是那个‘他’。”

是吗?魅羽表示怀疑。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定义一个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这个问题现在也还没有定论吧?然而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领二人上楼,又一次进入那个旋转的房间。只是这次整个世界都在飞速前进,三人便真如身在快艇上一般。

魅羽学九叔,伸掌对着浮在头顶的镇坤轮,将其降下一些。两手握住轮子,向右微微转动。不管怎么说,弯道航行躲开袭击的可能性更大,也不至于离六道太远。

“你怎么样,没事吧?”她听鹰裘关切地问铮引,“要不就算了。”

扭头见铮引同鹰裘一前一后坐在地上,铮引刚吐了口血出来。他痊愈还没多久,原本脸色就很苍白,此刻更是憔悴得让人不忍直视。“不妨事,”他咳了一下,说,“请护法继续。”

二人坐的正是上次陌岩和九叔坐过的那块地面。魅羽叹了口气,有时真怀疑当下的人生是个梦。或者是一场戏,情节早被人安排好了。

“我看到了,”过了会儿,铮引睁开眼睛说。“导弹刚从天庭绕路过来不久,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但速度比我们快,迟早会追上。”

“你估计还有多久?”鹰裘问。

“不好说。可能半天,也可能两个时辰。”

鹰裘接着又问魅羽:“这个导弹如果始终追不上目标,过一阵子是否会自行销毁?”

她摇摇头,“会一直追下去。咱们不能总是疲于奔命,得想办法将之引爆。护法,我现在将掌舵的规则示范给你。”

于是同鹰裘说了下如何用镇坤轮操纵前庭地的走向,就朝门口走去。

“我同你一起去,”铮引跟过来。

她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她想他留下来休养,但心知只要他还走得了路,一定会跟过来。更何况她也确实需要人来驾驶飞船。

******

魅羽不确定他俩回基地乘坐的木船能否引爆导弹,万一给撞散后导弹继续前行就糟了。想起鬼影舰是纯钢筋打造,胜算要大许多。于是将快艇开回基地后,带上两件棉大衣,一刻不停地同铮引跳上一艘鬼影舰。户外的气温还在持续降低,基本可以肯定明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了。然而此刻只能先把眼前的危机解决,别的事稍后再想办法吧。

升空后铮引又用天眼探了一下,确定了导弹此刻大致的方位,便全速朝那个方向开去。

“你是怎么计划的?”待飞船平稳行驶后,他松开手中的舵,问她。

“我想的是将船停在导弹的航道上,然后我们尽可能飞远些。”

“不可行,”他说,“我第一次探视的时候,导弹还是在直线飞行。刚刚再看的时候,也许它的制造者为了防备它被拦截,在接近目标时将它的航线改为了不规则的曲线。”

“啊?”魅羽大叫。想起那些狡诈的无所有处天人,恨得牙根儿痒痒。

“另外你也说过,这东西可能有什么智能系统。万一绕过飞船,等我们飞回船上再追赶就来不及了。”

“那我就用移山术。等导弹足够近的时候,把船瞬间送至它面前。”

“你说的足够近是多近?”

她想了想,“大概一里地左右的样子吧。”

“那太近了,爆炸后我们都没得跑。”他说完,离开操纵台,走到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狼藉的头发和被烧得红斑片片的脸颊。“你自己飞回去吧。多谢你之前千辛万苦为我弄来了续命神水。”

她没明白他的意思,等想通后倒吸一口冷气。他的意思是要一个人驾着船朝导弹撞过去?那确实是万无一失了,只是……

“你走,让我来做吧,”她说,“你也知道我神通广大,肯定逃得了。”

他笑了。“我不会飞,你把我扔出去我就摔死了。”

说完后将她一路推出舰桥,来到甲板上。周围一望无际的夜空在飘着雪,气温已经低得和严冬一样了。他望着她,有那么一刻她认为他会将她搂进怀里。然而他只是将她拦腰托起,从甲板上扔了出去。

******

魅羽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在空中向后飞着。起先还能看到甲板上的那个人影,但很快,整个鬼影舰已变成漫天飞雪中的一个小点。她像是突然醒过来,一个激灵跃起,朝鬼影舰离开的方向追去。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始终认为一个人能做的最蠢的事情就是毫无意义地去赴死,她是永远也不会这么干的。她现在赶回去,除了多死一个人之外对事态没有任何帮助。然而命运想要教会人的东西,不到那一刻是无法提前预知的。死亡无疑是最具毁灭性的事件,但生,却不等同于活着。

她用上了十成的劲力去追赶。近些了,但要想在短时间内追上是不可能的。他应当能感知到她的行动,船却没有减速。怎么办?她搜索枯肠,已经用上灵宝心法了,还能怎么加速?想起老君那本咒语书中有个“棉花咒”。手握棉花,心中默念这个咒,就可以变得如棉花一样轻。那再使出同样的劲力,是不是就能加快速度?只是半空中去哪里弄棉花呢?

对了,不是刚刚穿了件棉大衣吗?她撕开胸前的布面,抽了些棉花出来握在手心。只念了一遍咒语,果然变得身轻如燕、不,身轻如棉,转眼间便追上了鬼影舰。

她爬上甲板,进了舰桥,嬉皮笑脸地走到他一侧。见他满面怒容地望着前方,不敢靠他太近。她高兴是因为又学到了有用的法术,虽然这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啊,嘿嘿。

“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真是没心没肺,”她听他说道。随即便察觉到他的一只手臂朝她这边伸过来,将她揽到怀里。她闭上眼睛,头枕着他的胸膛。

前方的导弹已经没有多远了,现在连她都能感知得到,心头却异常地平静和喜悦。只活了短短二十几年,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不该经历的别人一辈子都碰不上的她也经历了。这么样结束挺好的。愿意!谁也管不着!……

“等等。”

铮引周身一颤。她抬头,见他原本握着船舵的另只手松开,伸臂向着前方一指。掌心处射出一道强光,便是无所有处天的探照灯也没有这么明亮。随即他像是受到了一股迎面袭来的力量,双脚嗤嗤地擦着地面,带着她向后快速滑去。

砰地一声,二人后背撞上后方的墙壁,但他依然抬着手臂,掌中亮光不减。魅羽将灵识抛出,惊讶地发现前方的导弹正在减速。铮引手中的强光似乎在不断冲击着导弹,使之越飞越慢。

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暗自诧异。难道这也与之前鹰裘给他输送内力、唤醒了曜武智的阿赖耶识有关?曜武智菩萨自小无师自通,据说修为极高。铮引从九岁起带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很可能也继承了他别的神通,只不过一直在体内潜伏着。

然而此刻她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铮引还是曜武智?她不确定了,讪讪地将自己从他身边挪开,站到一旁。前方不远处,导弹已静止不动了。铮引放下手臂,将船停住,便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魅羽这回总算松了口气。俯身摸摸他,虽然浑身冰凉,但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中,自己操纵着飞船朝前庭地飞去。快到时又意识到还没学会降落,若是连人带船一同撞向地面就不好了。

于是停了船,把铮引背到背上,边向外走边冲他说:“咱先说下啊,我现在背的是铮引,可不是什么曜武智、耀武扬威谁的。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之前害死陌岩那笔账还没跟你算呢,还赖上了……”

******

前庭地的夜空冷得如冰窖一般。魅羽背着铮引,迎着刺骨的寒风朝基地飞去,一边上牙撞下牙一边念叨着:“我不怕冷,我自带火炉。我不怕冷,我自带火炉……”

这时早该是第二天上午了,天上还是一丝光都没有。下方的世界看不清楚,但从遍地的火光判断也知道是一片狼藉。有山火,有民舍被烧着的火,有取暖用的篝火。火并不可怕,怕的是到了无木可烧的那一天。没有阳光,万物便会停止生长,粮食吃完了吃树皮,树皮吃完了人吃人。当然在那之前,至少会有一半的人因为绝望和抑郁而疯掉或者自杀。

回到基地先唤军医来查看铮引的情况。鹰裘还没有归来,估计还在神殿中掌舵。魅羽派了一个小队,带上食物去替换鹰裘。同时又问有没有找到九叔,被告知毫无音讯。唉,那看来九叔是不在前庭地了。至于他化天的盟军,已赶在天洞断掉前全部撤离。

“很好啊,”魅羽说,“越少吃饭的嘴越好。去把他们没带走的食物、棉衣、取暖装置统统搬来。一半留在军中,一半发给民众。要是还有飞船,等木柴不够用了就拿来劈了烧火。”

随后又吩咐,在基地最高的瞭望台上点一支常明大火炬,作为前庭地的精神象征。

“长官,”于副官抬头望着半空中的大火炬,问,“不如给起个名字,大家也好叫。”

火炬的名字应当由铮引来定。不过魅羽知道那家伙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主意,最后多半还是要来问她。

“就叫新日。”

“意思是心中的太阳?”

“不,是新旧的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说完,她长长地呼了口气。从今天起,她魅羽的生活也要有个新的开始,哪怕生命只剩下几个月。

******

前庭地在混乱了两三天后,将士和民众们总算接受了现实,开始安顿下来。这首先要归功于前庭地新来的女主人——大家背后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红隼。

“红”当然指的是魅羽红衣仙女的背景,这个“隼”字又是怎么来的呢?因为这个女人整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鸟,但又不是只普通好欺负的鸟,光看那副神态就知道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每天或者清晨或者午后,都会一身修罗女军装,脚蹬长靴,头顶的发髻梳得老高,带着几个随从骑上高头大马到街上逛,脸上仿佛写着“我乐意、我高兴、谁也管我不着”几个大字。

也是奇了,凡是抑郁的、发牢骚的、失眠的吃不下饭的,被她那双不善的眼睛盯一下、瞪两眼,立马感觉正常多了。还有的专门跑去拦她的路,被她指着鼻子泼妇骂街般数落一番,心里却说不出地踏实又轻快。

铮引的身体在逐渐恢复,然而像是有什么心事。据初步统计,目前整个前庭地剩下的粮食储备省着吃还能吃上五个月。魅羽曾和他回过神殿一次,握着镇坤轮试图探知六道目前所在的方位,好往回走。然而四周只有茫茫一片虚空,看来是没救了。万幸的是地面气温在降至零下几度后已停止变化,冷,但活着没问题。只是每次用水都要把冰融化,这点很烦。

总之,这些都是需要忧虑的头等大事,但魅羽觉得他还有些别的忧心事。原本就是个内向的人,现在更加寡言少语了。私下问鹰裘,连鹰裘都觉得奇怪。

“不知道啊。照理说,他应当乐疯了才对,”鹰裘老友鬼鬼地对她说。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也觉得他应该乐疯了。”

这天午后——当然天依旧是黑的——铮引坐在后院一棵树下。面前摆着张大桌子,上面散落着箭弩的各种部件。今后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再遇上敌人了,可这是他的爱好,是他减压的方式。

魅羽为了让他心情好起来,还特意换上了红衣仙女的裙装。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观看,同时如脱口秀或机关枪一样把上午的经历讲了一遍。铮引一边听,两只巧手熟练又悠闲地摆弄着机簧,在适当的时候笑一下,或者问一句“然后呢?”

过了很久,她安静下来。他也放下手中的事物,望向远方。“我好像……不再有天眼这种神通了。”

哦,她想,原来是在忧虑这件事啊。之前鹰裘激发他潜能的时候就说了,万一把神通用到极致,以后可能就再也无法使用了。而他之前徒手将导弹阻住,定然损耗不小。也难怪,他的视力一向很差,要是再没了天眼就跟瞎子差不多了。

“我觉得嘛……”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这是心理作用。”

“什么是心理作用?”

“就是当你很担心一件事情会发生的时候,就会觉得它真的发生了。事实上呢?我赌你的天眼还完好无损!”她说着一拍桌子,把桌上的小部件震得蹦起来。

他摇摇头,继续组装手中的箭弩。“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连我坐在这里都感知不到?”

他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不是个患得患失的人。真正让他恐惧的不是失去神通,而是怕她会因此嫌弃他。所以她决定激一激他,因为她发现每次她出事的时候,他的潜能就会被调动起来。比如上次他被捉去蓝菁寺,是感知到了她的危险才挣脱了那些恶僧的包围。

“哎呀!”她一拍脑门,“忘了件很重要的事,希望还赶得及。”

她站起身小跑着离开了。待出了统帅府的大门,蹑手蹑脚地绕到大院的后方。瞅着四下无人,她的身子便开始一点点地向半空浮起。再半躺着,又一点点向后院飘去。由于铮引是坐在树下,她担心裙子被树枝勾到,便缓缓将裙摆提起来,攥在手里。

就这样,最终飘到他头顶后方的半空,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任何光影落到他的视野范围内。周遭最亮的光源是那个新日火炬,在他们正前方的操场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灵识中见他还是安静从容地装着箭弩,像是一点儿也没察觉到附近多了样东西。这时她不知为何想起参加七仙女决赛时,曾遇到过的那个抚琴的书生。当时其他姐妹都被琴声勾住了魂,只有她觉得没啥可听的。

然而此刻坐在她下方的那个人,由面目清秀的书生变成长相平平的武将,手中的古琴被杀人利器取代,从美轮美奂的天庭移到了日光都没有的流浪地,可她就是觉得此情此景此人好看。愿意!管不着!

只不过,难道还真的丧失神通了……

此刻一只弩已装完,他将之搁到一边,叹了口气。“你内裤露出来了。”

她一下子笑出声来,同时向着地面坠落。正下方的地上摆着个大箭缸,里面一支支锋利的箭尖朝上竖着,而她就直直地往缸里掉。箭缸离他坐的地方有两步的距离,等他起身冲过来接住她时就晚了。

一片白光从他手中散开,像扇子一样稳稳托住她,随后将她放到一旁的地上。

“你知道自己差点儿被戳成刺猬吗?”他斥道。

她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他没好气地走过来,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望着她。他的眼睛像此刻头顶的天空一样黯淡无光,然而有一轮小小的新日在他面前,无法普照大地,却也足以温暖他和许多人。

“我曾和法王说过,我相信奇迹,他当时觉得我很可怜。我想那是因为,他还没遇到过能给他带来奇迹的人……”

“报——”一个卫兵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有些不知所措。

“出什么事了?”铮引放开她,转身问。

魅羽认为这句话完整说应当是这样的:“出什么事了?身为一名军人,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才符合话本和电视剧的台词。不过她知道他很少训斥部下。

“九、九天王来了,就在门外。”


 

Friday, June 4, 2021

第144章 核弹危机

 

魅羽活佛144 核弹危机

 

魅羽抱着坛子,从面前的元帅和将军们中间穿过,挡她路的人没少挨她拳头。此刻站在铮引床前的二人是涅道和鹰裘,她不敢碰鹰裘,只得用上劲力将涅道向一旁推了个趔趄。

涅道扭头刚要发火,见是她,手里还抱着个坛子,蹙眉问:“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东西弄到了?”

“少啰嗦,”她将坛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叫你部下都出去。”

涅道转身,朝屋里屋外的人挥了下手,又冲她说:“没用啦,你晚了一步,已经断气了。”

烛光下的铮引躺在床上,苍白削瘦的脸上神态安详。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估计之前他一直觉得很冷吧?她伸手去试了下鼻息,果然停止呼吸了。再用灵识一探,还好,他的魂还在身体里。大概是在等她归来,想见她最后一面。

“不行,偏不!”她叫道,语气像个和大人怄气的小孩。“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哼!”

边说边伸臂到铮引肩下,将他上半身扶起来,在他身后的床上坐好。之后朝涅道瞪了一眼。“愣着干嘛?快喂水啊!”

涅道闻言抱起坛子,撕开封口,送到铮引嘴边。试着喂了几下,水洒了铮引满脖子,一滴也没灌进去。

“不成啦,”他把坛子放回桌上。“人都死了,怎么喝?”

这时一旁的鹰裘说话了:“可以试试嘴对嘴喂,用内力给送进去。”

“谁来喂?”涅道问。

“当然是你啦,”魅羽冲他说,“这屋里是不是你修为最高?”

涅道翻了个白眼儿,然而还是听话地抱起坛子喝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紧闭着他的三瓣唇。随后单膝跪到床上,两手搂住铮引的脖子,把脸凑上去。

之前涅道吩咐属下出去的时候,老将们好奇,又仗着资历高,没几个离开的。结果看到眼前这幅光景,一个个逃命似地抢着出了屋,连鹰裘都捂着眼睛背转过身子去。只有魅羽仔细地盯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同时用左手手掌抵着铮引的后心,向他缓缓输送内力。

“仔细点啊,”她没好气地冲涅道说,“你刚刚已经浪费了不少了,嘴漏的吗?再洒就不够用了。”

涅道好不容易喂完一大口,喘了下气,问她:“还要再喂多少?”

“直到把他喂醒。”

涅道冲她挥了挥拳头,又去端坛子。魅羽望着他,心下一阵感动。试问六道虽大,离开修罗还有哪个君王会给臣子一口一口喂水的?她喜欢这里,喜欢这些修罗人。

喂完第五口时,魅羽感到左手手心处一跳。“有救了!”她大叫,“快快快继续继续……”

当时涅道正含了一大口水,闻言双眉向上兴奋地翘了一下,又要把脸凑上来。铮引上身动了下,猛地呼出一口气,“不、不需要了。”

魅羽和鹰裘欢呼起来,后者随后走过来,将铮引放平,给他把脉。涅道脸上带着笑,冲魅羽指指自己的腮帮子,意思是该如何处理最后这口续命神水。是喷到地上,吐回坛中,还是自己咽下去?

“当然是吐出来了,”她说,“你嘴那么臭,倒回去别人还怎么喝?”

涅道一口喷到地上,随即伸手过来抓住她的后领,将她如小鸡一般拎了起来。“臭丫头,刚刚让我救人的时候又不嫌弃我?”

“让你救人不是因为你修为高,”魅羽身在半空依然嘴硬,“是因为死人都能被你给恶心醒,哎呦呦饶命……”

******

魅羽这一觉睡了两天两夜。之前从天庭开始就屡遭变故,后又打打杀杀,各种失而复得大喜大悲,实在累坏了。这里是修罗,是她的家,是能让她抛开警觉如普通人一般酣睡的地方。

这一觉好像没做什么梦,睡得很实。只是当中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用手轻抚着她脸上被火烧伤的皮肤。

魅羽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酣睡期间,玉帝派了天官前来传旨,要带她去天庭。那时涅道已经率领部下回修罗皇城了,让鹰裘留下来继续照看铮引。于是身子还很虚弱的铮引带着鹰裘在前院里下跪、接旨。

“红衣仙女魅羽不守天规,擅离职守,并假冒朕的形貌,私闯瑶池。现命伊即刻回天庭领罪。”

天官是个敦实的中年人模样,神情庄重地宣旨后,便和颜悦色地请面前二人起身。“都知道铮将军为六道安危殚精竭虑、日夜操劳。陛下特意让我问候将军,并许诺不日便会荣赐修罗,犒赏三军。唉,这次红衣仙女真的是闯了大祸。陛下一向宽厚仁慈,都不记得上次龙颜大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仙官过誉了,”铮引说,“请进屋用茶,稍作歇息。”

“茶就不必了,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复旨呢。”

于是铮引便做出恭送的姿态,岂料天官不走。“铮将军,圣旨你也接了。人,我就算不能即刻带走,你也总得给个说法吧?”

铮引愣了一下。“说法……”想了想,冲天官抱了下拳。

“那就有劳仙官替微臣转告陛下,他可以退位了。”

******

到了第三天早上,仆人敲门把还在熟睡的魅羽叫醒。“长官,将军请您过去开会。”

开会?魅羽坐起身,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若非事出紧急,她不相信铮引会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来。

既然是去开军事会议,穿成红衣仙女的样子总不太合适,于是要来一身修罗女兵服换上。将烧得残缺不全的头发在脖子处一剪子剪断,胡乱挽了个髻。出了统帅府,来到会议厅,见长桌两侧坐满副官、参谋和十几个舰队司令,鹰裘坐在铮引右边。魅羽军衔是中将,在铮引左侧的空位里坐了下来。

原来修罗在四天王天的驻军刚刚送来情报,说无所有处天人从自己的天界往大罔山的基地送了两辆运货车。每辆车的车身都很长,上面载着个大圆筒,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看着像巨型土炮,”于副官边说边把一张图递给魅羽,“不过那些天界的人不是有更先进的武器吗?早就应该淘汰土炮了。”

魅羽接过图纸,只扫了一眼就倒吸了口冷气。这玩意儿她虽未亲眼见过,但在空处天特种部队训练时了解过。唉,本以为救活铮引后终于可以喘口气,休息两天再回瑶池找枯玉禅,谁知麻烦才刚刚开始。看来陇艮说得没错,她天生就是个惹祸精,谁跟她在一起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难怪境初不要她了。

“这是导弹发射车,”她见一桌人都没反应,又解释道,“以我对无所有处天人的了解,他们造的导弹一口气儿从四天王天的大罔山穿过天洞,飞到咱们头顶上是没问题的。想打这间会议室,不会打偏去隔壁的资料库。如果再装了核弹头的话,将是一场灾难。”

说着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怪自己!之前她大闹大罔山基地,看来是把那帮人惹火了。这架势是要狠狠地报复修罗一下才解恨。

“什么样的灾难?”铮引问她。这还是自她回来之后,他俩第一次直接说话。

“得看是什么当量的核弹头。稍大一些的战略导弹可以将整个前庭地夷为平地,飞蝇都不留一只,希望不是这种级别。之前那些人要在自己的天界做人体暗物质实验,被公众一致反对。现在若是动用大规模杀伤武器,定会引起民怨沸腾。所以更有可能是用于精准打击的战术导弹,不过也足以摧毁我们这个基地。”

魅羽认为,任何一个社会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有良知的。社会要繁衍,要进步,要有家庭有亲情有爱情,那就不可能人人都冷酷自私。坏主意通常是少数当权者拿的,然而这也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

在座的将官们听了她的话后互相交换了下眼色,都露出质疑的神色。“有没有可能把导弹拦截下来?”一人问。

“别的天界或许能做到,”魅羽想起空处天和境初,“我们没有那个力量。”

“为何需要两颗?”于副官问。

铮引想了一下,说:“如果只扔一颗来前庭地,我们在四天王天的驻军一定会立刻反击。所以另一颗有可能是扔向驻军的。”言毕又问魅羽:“敌人最早何时可以行动?还需要做什么准备才能发射吗?”

她摇摇头。“不需要任何准备。此时此刻,导弹也许就在路上了。”

所以现在就应当让四天王天的驻军从天洞撤回前庭地,同时通知在前庭地的他化天盟军,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些命令不应当出自她之口。

铮引冲副官说:“即刻通知四天王天的驻军,全体弃营。以班为单位分散到各处,相互之间离得越远越好。”

副官听后怔住了。“那……东西都不要了?”

“什么都不用带走,人活下来就行。”

副官闻言后立刻吩咐部下执行。魅羽心想,这样做的确更安全,集中撤退容易被敌人捡了便宜。

又听铮引说:“告诉他化天的盟军,或许会有灭顶之灾。是去是留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等部下领命走后,铮引问鹰裘:“护法,关于这八个天洞接口,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封上或断掉?”

鹰裘想了想,“据说雾陇山上有个神殿,可以对前庭地有一定控制。我没去过,不清楚。”

魅羽说:“神殿我去过。广场上有八座石碑,对应那八个接口。”

“若是这样的话,”鹰裘说,“试着毁掉对应四天王天的那块石碑。剩七个接口,前庭地应该也能保持稳定。”

前庭地不属于六道中的任何一个世界,完全依赖那八个同其他世界的天洞接口,才能在六道这个不停转动的大轮子中固定住。如果接口数量太少的话,很容易被甩出六道。

“我现在就去雾陇山。”魅羽起身,朝门口走去。有时生与死的差别就在眨眼之间。雾陇山地处他化天的辖区。上次她同陌岩和九叔前去的时候,他化天还是修罗的敌人。想不到只过了一年零三个月,陌岩就已离开了她。至于九叔……

想到这里站住,回过身来。“能否把九天王请来?他毕竟曾统治过这里多个世纪,上次掌舵就是他指导我完成的。”

“九叔此刻在前庭地?”铮引有些惊讶地问,“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上次同他分别的时候,他说打算留在前庭地,同那些老部下们待在一起,不想被人打扰。先前咱们五个流落在锦阳城,九叔就是在那里找部下弄到令牌的,所以可以先去锦阳碰碰运气。”

于是铮引又派人去他化天基地,请求对方协助查锦阳城的户籍,若能成功找到九叔立刻带他来基地。

******

魅羽出了会议厅,跳上一艘快艇。到达雾陇山上空时是午后,然而头顶乌云密布,如厄运一般笼罩着前庭地。

她直接从半空跳下,落到山顶的广场上。圆柱形的神殿依然巍峨地伫立在广场中央,四周那八座刻着陌生文字的石碑有种悲凉的美。四天王天与前庭地的接口是在前庭地的正西方,她找到对应的那座石碑,片刻也没有耽搁。凝气丹田,再提至膻中,一掌将石碑击碎。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却听天边传来轰然巨响。整个天光都跟着一闪,脚下的大地也猛地摇晃了一下,差点儿将她掀翻在地。接着见西方的天空如同被浇上汽油点燃了一般,一片彤红。魅羽估计就在自己击碎石碑的那一刹那,敌军导弹刚好冲进天洞。倘若她迟来一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又四下里瞭望了一圈,估摸着前庭地有些民居已经给刚才那一下子震塌震裂了。不过除了因震动引起的零星火灾之外,没见到其他异常。

松了口气,现在呢?按说危机已经解除,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好像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一时半时又想不明白。刚刚送她前来的快艇还在山下等候,她决定在这里耽搁一会儿,思考一下,以免待会儿想起什么。反正自己就算回到基地也帮不上什么忙。

抬头看到神殿,心想不如进去转转,再去二楼掌舵的地方翻翻,也许能有意外的收获。于是便信步朝神殿走去。这里之前一直是由附近一个佛寺在打理。此刻殿中无人,她也顾不得去瞧一楼那个装饰华丽的假镇坤轮,直接由木楼梯上了二楼。二楼依然是那间空空如也的圆形屋子,正中央处的圆柱台上是那个黯淡的琉璃球。

她走上前,将手搭在球面上,轻轻地抚摸着。想起上次同陌岩前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把手按在球上。球面上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手温,不过她知道这只能是她的臆想了,心窝处一阵酸痛。

球体照旧发出亮光,同时圆屋子开始缓缓旋转,箱子、书架、桌椅,又一个个显现出来了。只是她多么希望上次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能随屋子的转动再次出现。

转动停止了,不用说还是她一个人。那个真的镇坤轮悬在屋子的半空,依然是个破烂掉了漆的六边形轮子。她望了望陌岩和九叔曾坐过的那片地板,叹了口气,开始在箱子里柜子里翻来翻去,希望能找到类似说明书之类的东西。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看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九叔了。相信如果九叔此刻在前庭地的话,就算他们不去找他,他也会自己找上门儿来。只怕他早已离开,去了别的天界。

出了神殿,来到崖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之前就是在这里,她和陌岩曾讨论过轮回转世、以及命运到底能否预测的问题。这个问题她现在也无法回答,但她能肯定的是,冥冥中确实有股力量,这股力量是人神乃至佛祖都无法违逆的。然而这就说明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吗?她不信。人力总是有一定作用的。无论事实如何,反正这就是她的信念。

天越来越黑了。起身,正打算下山坐船回基地,见来时的方向又飞来一艘快艇。船头的甲板上站着两个人,是铮引和鹰裘。如果只是铮引一人,那也许是见她迟迟未归,担心她。现在鹰裘也来了,说明危机果然还未解除。

******

“出什么事了吗?”她高声问二人,“天洞还没关闭吗?”

几个天洞目前由夜摩天棉族飞人守护,同时负责传递情报。

铮引未等船停稳就跳了下来。“收到情报,两颗导弹均已发射。一颗朝天洞飞来,刚才的爆炸声应该就是了。可另一颗并没有射向我们在四天王天的驻军。”

“什么?”魅羽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扔去哪里了?”

“天庭。”

“天庭?”

如王母所说,无所有处天的人并不把他们这些神仙放在眼里。但也不至于好端端地去惹天庭吧?再说天庭自从上次的鬼道叛乱之后加强了防备,只要关掉天门,那一层层的法术保护层即使导弹也穿不透。

这时鹰裘也已来到二人身边。“应当说,是绕道天庭。”

魅羽明白了。天庭处在六道这个大轮子的中心,同每一个世界都可以直接来往。只不过普通修道者或飞船很难飞去天庭,因为向那个方向飞会遇到强大的阻力。若是能克服这种阻力,那就既能飞去天庭也能绕道去别的世界。以无所有处天的科技,把导弹先射到天庭附近、再转飞前庭地应当不难。

“这可如何是好……”魅羽迟疑道。天洞可以毁掉,可天庭与各个世界的通路是无法堵上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鹰裘望着远处的夜空,叹了口气。“斩断所有接口,让前庭地逃离六道。”

什么?魅羽呆住了。离开六道,那会是怎样一副情形?前庭地就像只梭子型的船,刚才见到的那个镇坤轮就是它的舵,然而离开六道又能驶向何处呢?里面的人还能活下去吗?等危机过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原路返回,重新加入这个大转轮?

在她考虑这些的时候,铮引一直在盯着她,他的眼中有期盼,有不舍,也有顺应天意与无可奈何。最终他似下定了决心,冲她说:“你若是现在坐船离开,还来得及。我和护法等你过了任何一个天洞,就毁掉这余下的七个石碑。不过你要先告诉我怎么掌舵,一艘有人掌控的船总好过放任自流。”

说完朝她走近两步,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拉着她向神殿走去。他还在恢复期间,手冰冰凉凉的,只有手心那里有一点儿温热。魅羽望着面前逐渐变大的神殿大门,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必须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留下来,与这里的将士和民众共存亡,那她有生之年可能就再也回不了空处天和龙螈寺。她之前认识的所有人,包括兮远、师姐妹、小川、龙螈寺的景萧长老和师兄们——当然还有境初——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而如果她选择逃走,眼下同铮引就是诀别。

境初认为她不爱他,当然不是那样。他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又善于探知别人的心思,体贴入微。虽然他和她分手了,但她认为重归于好并非全无可能。然而眼下……她苦笑了一下。活该吧,谁让她之前总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呢?现在老天爷主动出手,逼她做决定了。

“我打算留在这里,”她说,语气平静而坚决。

她的话让牵着她的那只手震了一下。铮引停步,但没有回过头来望她。

做这个决定说难又不难,因为她只能这么做,她别无选择。因为这次的祸就是她闯下的,是她惹了谁都惹不起的人物,才导致整个前庭地的官兵和民众不得已跟着她倒霉,离开温暖的六道母亲,飞去一个陌生未知的地方。事实上,一旦离开六道众人能否还活命,目前都是个未知数。

只是既生而为人,就有所为、有所不为。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一个人逃走让别人去承担后果,那今后她生命中的每一天都会受到良心的煎熬。什么成就荣耀、长生不老、子女绕膝,这些东西都抵不过一个问心无愧。

她挣脱铮引的手,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在怀里转了一个阴阳鱼,朝离得最近的那座石碑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