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29, 2021

第186章 胡远山姑娘

魅羽活佛第186章 胡远山姑娘

 “姑娘,贵姓?”一个穿米色羊毛衫、深灰西装裙的中年女士问道。女士已经自我介绍过,姓杨,在这个名为“开阳增一科技中心”的人事处工作。相貌如细炭笔在白纸上勾勒的肖像画,睫毛清晰,眼珠黑白分明,细弯的眉毛同细弯的眼镜框几乎重合在一起,是种关爱又知性的新女性类型。

贵姓?魅羽愣住了,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又尴尬的问题。她今年二十一岁半,自打八岁拜在兮远门下,人人叫她“魅羽”,既是名字也算法号,还从未考虑过“姓”这个问题。出生在鬼道贫苦人家,父母想必也是有姓的吧?可那时候饭都吃不饱,谁有心情跟孩子说这些?都是拿小名唤她,小名叫什么也早忘了。

“我姓胡,叫胡远山,”魅羽落落大方地说。

方才她湿漉漉地从湖里爬上岸,穿过湖边的花园没走几步便遇到这个姓杨的女士。杨女士一见之下并没有惊诧地问:“你是从哪儿进来的?怎么浑身是水?”由此可见,对方要么知道自己会来,要么见惯了陌生人从水中冒出来的场景。

而魅羽的天性是谁整蛊了她,她也不能让对方舒坦了,能扳回一点儿是一点儿。“胡远山”显然是个男人名,然而对方又能拿她怎么样呢?她为啥就不能取个男人名?他们又如何断定这个名字是编的?除非一早知道她是谁。

果不其然,杨女士听到这个名字时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了温雅有礼的姿态。“胡姑娘,请随我到这边来。”

魅羽边走边四处打量。这个所谓的科技中心是个什么性质目前还不好判断,建筑物像她在空处天高能物理研究所里见过的那些新式玻璃大厦。从外面只能看到窗户里透出的亮光,看不清细节,而屋里的人却能将户外一览无余。

至于身后那个小湖,不知是不是人造的,湖岸铺了一圈平整的砖石路,让魅羽首先想到围湖跑步。湖边花园里的亭台楼阁估计是用那叫什么来着——魅羽狠狠地搜索了一下记忆,才想起“电脑程序仿真”这个说法——事先模拟过了,以达到每个角度看起来都错落有致的效果。

抬头望天,乍一看是片晴朗的星空,原来她已经不在梦谷了吗?用灵识一测,才发现这个科技中心上空被扣了个厚玻璃罩子。星空是模拟的,不知白天还会不会蹦出个模拟太阳。此处离紫洇湖远吗?“开阳增一”,那不是北斗七星中开阳星的伴星吗?她为何会瞬间从对应开阳星的梦六谷来到这么个地方?

更想不通的是,有能力将她转移到此处的个人或者团体,要想灭掉她只能更容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自忖以目前的功力,想打破罩子硬闯出去是不现实的,得想点儿策略。

******

二人来到一栋天蓝色的五层楼入口处。楼虽不高,但占地较广,形状弯曲不规则,有点儿像只躺着的带壳花生。室内温暖干燥,光线柔和,却看不到光源内置在何处。

杨女士先领魅羽来到一间更衣室,大镜子两侧挂着一排排同款衬衣长裤,什么号码的都有。杨女士请魅羽挑身衣服换上,魅羽问她:“要给钱的吗?我可没带啊。”

“当然不用了。”

“你们平均每天接待多少来访者?”

“哪有那么多?一年也没几个。”

话刚出口,杨女士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有些尴尬地补充道:“这个、不好意思,因为我们中心的所在位置是严格保密的,无论乘什么交通工具、从哪个方位进来,都可能被人看到。将通道建在湖水中,隐蔽是隐蔽了,就是委屈了客人们。”

魅羽没再说话,进屋关门换衣服。她虽然还有诸多疑问,但若是一股脑问出来,对方多半早有准备好的答案。她更喜欢像刚才那样,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至于用不用拿钱买衣服那句,纯粹是出拳之前先做点小动作,分散对方注意力。

换了身干净衣服,在穿衣镜前仔细照了照。自从皮肤被烧伤以来,手脸一直是包着的,也不知自己都丑成了什么样。还好先前在紫洇湖里修复了一下,皮肤基本光滑了,只是颜色还深一块、浅一块。又张嘴看了看那对比往常要大的小虎牙,倒是没有继续长。

出了更衣室,杨女士带她去隔壁一间半边墙都是玻璃窗的圆形会议室。这次没等魅羽提问,杨女士先开口了:“胡姑娘,我猜你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事实上,还没见过哪个客人像你一样,初来乍到便如此镇定的。是这么回事,目前我们这个科技中心,汇总了原本分散在六道各处的能人异士。中心虽然有很多项目,但目标只有一个——建设更美好的六道。”

“你结婚了吗?”魅羽问。

“什么?”杨女士整个懵住了,“我、呃,呵呵,这个……”

照常理来说,魅羽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应当是——我为何会在这里?谁送我来的?可她偏不按套路出牌。

“别在意,请继续。”魅羽轻快地摆了下手。

杨女士深吸一口气,像是忘记刚刚说到哪里了。

“你们的目标是要建设更好的六道?”魅羽提醒道。

“对,”杨女士松了口气,“我们中心共有十几个项目,地下室便有这些项目的展览厅。魅……胡姑娘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

“当然,有劳杨女士了。”

二人走出会议室,迎头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堵在走廊里。男人身材微丰,五官平平,整体倒似个有格调的人。深蓝色西装穿得一丝不苟,头发有一半灰白,在脑后扎了个兔子尾巴样的马尾。男人先示意杨女士退下,又冲魅羽自我介绍是人事部主管,叫松尼。

“不知道胡姑娘平日有什么兴趣爱好?”男人边走边问,大概是想借此打开话匣。

魅羽在心中冷哼一声。瞧瞧,已经知道她姓“胡”了,消息可真灵通。刚开始派个女下属来,以为同为女人容易亲近。现在发现狼入羊群了,得亲自上场才行,是吗?不过她已用探视法摸过二人的底细,都没有内力修为,也没带武器。不怕她挟持他们么?貌似这个机构对她也并无太强的敌意。

“购物,”魅羽清脆地说。

松尼不置可否,谁也不能质疑一个年轻女子对购物的热爱。走了几步又忍不住问:“想知道你为何会被送到这里来吗?”

“因为我对你们很重要,”魅羽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每个人都日思夜想盼着我来,对吧?呵呵。”

松尼的表情僵了一下,跟着也笑起来。

******

展厅很大,有多个套间,分十来个区。每区有靠墙的桌台,上面摆着展示品,墙上嵌着图画或电子屏幕。靠入口处的第一个区里堆着一排乳白色的铁盒子,每个比手提箱略大,盒盖上画着个微笑着的女医生。

“这叫智能医疗盒,”松尼边说边打开当中的一个盒子,现出盒盖内的小屏幕、一些电子元件和传感器等。当然下方还有夹层。

“这个医疗盒是为医疗条件极差的贫困地区设计的。那里的穷人病了没钱看医生,更买不起药。这个盒子可以根据用户的血压、脉搏、脑电波,甚至血样等一系列参数进行简单的诊断。盒子里配有四五十种常见病的药片,屏幕上还能显示某些疾病的草药图片,方便去野外采摘。”

“不错,”魅羽点点头。刚巧她出身于鬼道贫民家庭,算潜在用户之一,是吧?抱起一个盒子,仔细查看了下外观,问:“太阳能充电器在哪里?”

“嗯?”松尼一愣。

“既然是送去极度贫困的地区,总不能指望家家通电,或者买得起电池吧?”

“问得好!”松尼反应倒是挺快,冲她竖起大拇指。“果然,我们这里就需要你这种思维严谨的人。”

来到第二个展区,这里摆放的东西个头儿更大些,有点儿像兜率天度假村赌场里那些落地式老虎机。

“这叫智能农家助手,”松尼介绍道,“可以根据当地的气温、湿度、日晒时间,及土壤成分等综合条件,制定一份详细到每日的耕种计划,以保证在现有条件下达到最大的农产量。”

魅羽心道,很好,能把看病和吃饭这两样大事替民众解决了,确实称得上造福六道。不过……

“你们中心靠什么赢利呢?”她问。

“赢利?”松尼像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挣钱。”

魅羽想翻个白眼儿,不过忍住了。她是旧世界里长大的人,对这些新型企业的运作并不熟悉。但她深信一条基本规律——有利润,才有动力。从大道理上说,造福全六道的好事,人人都会支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但实际上呢?打死她也不信这种事会发生。无论科技高低,她所熟知的人类社会还远没有进化到这种文明的程度。事物的表象通常是美好的,仔细挖一挖,总会有“惊喜”。

所以这个造福六道的机构,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投资、操作?能网罗六道能人异士,这可不是盖几栋楼造几个电子设备那么简单。

******

来到第三个展区,这里只有张方桌子摆在场地中央。桌子非金非木,是种新式合成材料,看着很重。桌面是一整个显示屏,下方用作支撑的方柱截面比桌面小不了多少。

“这叫时空捕捉仪,”松尼不无兴奋地说,“我个人最喜欢的发明。无论你是谁,把手放到屏上,它就能显示你前五十年、后五年的经历,够炫酷吧?”

“这么神奇?”魅羽是发自内心地赞叹。这若是件法器,她倒不太会惊讶。事实上,当年她和陌岩各自附体在灵宝学徒班成员的身上时,就在第十九层地狱的一个山洞里见过类似的法器。

松尼自豪地点点头。“这项发明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无所有处天的一个研究组从六十多年前就开始致力于这项研究了。桌子重两千多斤呢,所以只能放在地下室,从未被移动过。至于桌子底下都有什么,除了设计者,就没人知道了,呵呵。”

魅羽伸手托住桌面,调天地之气微一用力,将桌子抬起几寸,见方方的桌腿下面露出几条粗细不一的电线光缆线什么的。放下桌子,见松尼半张着嘴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吐了口气,伸手触了下桌面。屏幕亮了,白色的背景上只有一左一右两块图案。左边是个按钮般的方块,右边是虚拟的两位数转轴。

松尼道:“左手按住这个方块,右手拨动转轴。转轴上面的数字代表距离目前的年份,反向转是回到过去,正向是去到未来。目前项目还在初级阶段,系统只能随机捕捉到这一年中某一时刻的影像,如同你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样。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精确到每日的每个时刻。来,试试吧。”说完,有礼貌地走到一旁看不到桌面影像的地方。

魅羽将信将疑地贴近桌子,将左手按在方块上。右手……嗯,她最想看什么呢?若是一个月前,她可能会跳回三年前看看陌岩,不过现在他回来了,即便是暂时的。对了,不如回到小时候,看下亲生父母的家吧。

于是将虚拟转轴倒着拨了二十年,那时的她应当一岁多一点。没多久,屏幕的白色背景像被一杯打翻的茶水浸染了一样,开始呈现出不规则的花纹。渐渐地,可以看清斑驳的泥墙,有些地方还糊着纸,可能烂得实在没法看了。此刻的婴孩魅羽应当是躺在大土炕上,除了墙,还能看到一只木头的衣柜。衣柜上多处有小木片钉的补丁,柜顶放着两只黑瓷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

她伸手摸了下屏幕,发现竟然是全息影像,可以转动。于是轻轻地望右转了下,看到厨房的入口。漆黑的灶台面前有一个背影,是个衣衫褴褛、戴着脏围裙的年轻女人,大概同魅羽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女人虽看不到正面,身形却是苗条优雅的。

一阵酸酸的感觉填满了魅羽的胸腔——这是她的母亲啊!她自打八岁入了兮远门下,那之后的十年同师姐妹们一起过得很快乐。很少想起原来的家、她的父母,所以没过多久就都忘了。因为她魅羽从来都是个向前看的人。若说怀旧,大概也就是陌岩转世后能让她偶尔想起过。

她伸手继续拨动影像。她已经将母亲的背影印在脑海中,不需要再看了。因为再看下去她怕被影响情绪,而此时此地的她决不能露半点破绽出来。现在她看到的是一扇窗户。窗外是白昼,当然不会有花园之类的东西。堆在院子里的草垛子,一棵还算挺拔的树……

等等,她俯身细看。这是什么?在破旧的窗框边,怎么透出一条白色的东西?像是质地上乘、不,顶级的衣料。有人躲在窗后,这人是谁?在她认识的人中,除了天庭和皇室那些贵人,对衣着如此考究的人并不多,而首当其冲的要数她的兮远师父。难道师父在她出生后不久便已找到了她,只是那时她还太小,不方便将她带走?想起陌岩刚醒来后同她谈起过兮远,陌岩认为兮远知道他二人上一世在佛国的关系,是故意将她派去龙螈寺的。

魅羽移开双手,影像消失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随后再次将双手放回桌面,把转轴正向拨了两格。还是看看未来吧,两年后的她在干什么。

******

这是间简洁、雅致的屋子,看布置像是书房。房里的事物乍一看都是寻常之物,仔细瞧,很多都不是人间买得到的。比如书桌上插的那支羽毛笔,是九重天上才有的延母凤凰尾巴上的羽毛,有火焰的颜色和形状。一旁的书架中,摆着人间久已失传的上古文集与高僧名著,以及六道各地收集来的知识类书籍。茶几上的油灯是叫“舍利灯”吗?魅羽曾在兮远收藏的一本书里见过图片。

两年后的自己,这是在哪里呢?她伸手拨动了下影像,发现视角是从一张棋桌的上方、半尺左右高的地方展开的。桌上除了棋盘,还有一碗松子和几张纸稿。仔细辨认了下纸稿上手写的字——物理公式。再将影像下调,看到自己红色的羽毛和细细的脚爪。明白了,这是陌岩在佛国的住处吧,她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她的上辈子是只鸟,在他下凡渡劫后的若干年,她也被燃灯弄进了六道。这是说,两年后她又会重新变做鸟,回到他俩在佛国的住处,对吗?

拨动影像,去看书桌上的砚台,里面的墨已干。他是个每天都要读书动笔的人,看样子是好久没回来过了。未来这两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的心沉到谷底,右手漫无目的地拨动着影像。不用说,此世的她定然已死。她其实不在乎回到前世,只要她的生命中继续有他存在。然而,看样子她的好运已经用光了……

“呃、胡姑娘,”松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魅羽说着,咧嘴一笑。

“如何?”松尼似乎有些紧张。

“过去的经历嘛,好像挺准的。可这未来的事……”

“怎么了?”松尼皱眉问道。

“你自己过来看吧,”魅羽左手依然按在方块上,右手冲他招了招。待他走近,用右手指了指影像中一面墙上的挂历。

“你们这样子不行的啊,”魅羽抱歉地说,就像不得不当着一个骗子的面戳破他的骗局,怪难为情的。“这个挂历上显示的明明是三十八年前的日期。也就是说,这不是我两年后的遭遇,这是我上辈子的事啊。虽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不过搞科学还是要严谨的嘛!糊弄人就不好了啊,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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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November 25, 2021

185 喝酒、洗澡

 《魅羽活佛》第185章  喝酒、洗澡

 

梦谷住人的地方主要集中在七个县。看地图,这七个县的分布类似北斗七星,只是由于梦谷上方常年有大片密云层存在,不仅太阳,连星空都见不到。梦人们并不知道北斗七星是什么,因此县的名字是按编号起的。

火车的终点站在南部的梦二谷,对应北斗七星中天璇星的方位。而紫洇湖地处北部的梦六谷,相当于开阳星。下火车后,原本只要乘马车,未时便能到达梦六谷。不料走到一半,荒神和陌岩却突然嘱咐车夫,尽量避开大路。

“怎么,出什么事了?”魅羽问二人。

“瞿少校的部队来梦谷了,”陌岩答,跟着问荒神,“他来这里的目的同你说过吗?”

荒神点点头,没有吭声。他在皇宫同瞿少校谈过话,对方显然已将此行告知了他,但具体内容不方便在旅途中透露。

如此避开主干线兜兜转转,来到梦六谷一个中等规模的小镇时已是傍晚。梦谷的天空永无光亮,但还是分得清昼夜,全靠植物周而复始的变化。在白天,植物发出的荧光明亮而稳定,夜晚则幽暗闪烁,且亮度大致对应月盈月缺。起居倒是比西蓬浮国其他地区要正常,梦人虽是嗜血族的一支,但既然不必担心日晒,便无需昼伏夜出。

四人走在街上,在熙熙攘攘的梦人中偶尔能见到几个眼睛没那么大的外地人。魅羽虽然也急着去紫洇湖洗澡,让皮肤早点痊愈。不过考虑到允佳已舟车劳顿两三日了,决定先在镇上找间客栈住下。

“要不这样?”荒神同陌岩提议,“你和小允佳先住下,我带魅羽去紫洇湖就可以了。我俩瞬间就能搬移过去,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省得四个人坐车折腾半天。”

“不行,”陌岩生硬地说,“你偷看她洗澡怎么办?”

啥?抱着允佳的魅羽打了个激灵,感觉便如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一样。身为佛陀,说话能含蓄些吗?

再看荒神,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老兄,你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坏?再说了,我要是想偷看,便是足不出户也办得到。”

“不急这一时,”陌岩的语气中带着不可违逆的权威。魅羽心道,当真是和龙螈寺那个人一样,天生就是个发号施令的主儿。无论对方是谁、什么身份、修为高低,都得听他的,就是这么霸气。

“先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早再去,”陌岩说完抬步,沿着客栈正门口的台阶不疾不徐地走上去。此刻的他虽是一身衬衣长裤的现代装,上台阶的身姿却优雅如手摇折扇的翩翩公子应邀参加宴会,神气似新甲状元入宫在文武百官面前朝圣,庄重若高僧大德登台辩法妙口生花——哦,当然他原本就是高僧大德。只把背后的魅羽和荒神看得云里雾里。待陌岩消失在客栈中,二人才互望一眼,一个咧了下嘴,一个扬了扬眉毛,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

晚上,四人在客房套间的厅里摆了桌简单的酒席。小允佳胡乱吃了些,魅羽以为她肯定困得睁不开眼了。谁知婴儿累过了头反而容易亢奋,手里举着咏徽给她的飞机在屋里连走带爬,嘴里发出各种怪声。

魅羽带小孩的风格一向是不闹便不理,皮过头了就连吼带吓唬几句,极少有耐心哄孩子。这倒不是因为小川和允佳不是她生的,将来她自己有了孩子多半也一样。眼下允佳既然玩得开心,便不管她,同另二人一起吃席。

席是素席,但酒还是要喝的。

“咦,陌岩兄不是出家人吗?”荒神一手端着酒盅,问。

见陌岩没回答,魅羽替他说:“修为不到家、喝过酒就会乱性的修行者才要戒酒。”

她记得还是肥果的时候,同陌岩和五个师兄去蓝菁寺参加珈宝的寿宴,当时就问过同样的问题,而陌岩就是这么说的。那时的她涉世还不深,之后屡经波折,对这个问题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酒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性,”她若有所思地说,“只是把人平日羞于见人、刻意隐藏的那部分自己释放出来而已。醉了的人,仍然是同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比平日更为真实的那个自我。而修道的目的,并非压制天性、将棱角都磨平,把自己变成毫无特色的一个人,混吃等死。”

说到这里,她瞅了眼陌岩,有点像孩子在父母面前卖乖,又如学生复述一个概念时期望通过老师的神情来确认对错。“佛说‘无我’,并非我不存在,而是‘无常我’——没有一成不变的众生,万事万物都在不停歇地发生变化。修行,说到底,是要在坚持本我的前提下不断做更好、更完整的自己。即便醉了,展现出来的也应该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那个人。”

陌岩赞许地望回她。“变化确实是宇宙中唯一不变的真理。若要跳出六道,需认清它的虚幻本质,然而众生在六道中打滚多世,便如喝酒太多会上瘾一样,哪天不喝就浑身难受。依靠断、舍、离悟道,同戒酒的过程是差不多的。然而若是已经得道的人必须再返回尘世生活呢?”

魅羽觉得他就是在说当下的他自己,接口道:“那不就和曾经戒酒的人重新喝回酒一样吗?”

他点点头。“世人都以为成佛得道后一了百了,圆寂了便永世圆满寂静,再无回头路。若果真如此,佛说众生无始劫前本已成佛,又如何会迷失本性,堕入六道?因为个体只要存在,无论得道与否,都在不断变化,修行原本是生生不息、永无止境的。”

荒神听到这里,笑了。“陌岩兄果然与众不同。我见过的其他佛门中人,都在时刻小心维护已有的修为,生怕走了回头路,结果就是越活越拘谨、不洒脱。这种对失去道行的担忧,其实也是一种执念。所以我一直以来的态度是,做神可以,做佛就免了。只有陌岩兄,戒酒之后也不怕饮酒。”

魅羽总觉得荒神话里有话。想起在旱舸寺曾碰见燃灯那个帅老头,当时他怎么说来着?“不恋爱,就变态。”还让她好好把握陌岩,真是一对亲师徒!

正暗自窘迫,发觉耳中已听不到允佳的声音,四顾,见她坐在地上,抱着只椅子腿睡着了。于是将她抱进卧室的床上,脱去外衣,盖好被子。回席后问荒神:“这个紫洇湖的水为何能疗伤生肌?究竟有何玄机?”

荒神道:“紫洇湖被群山环绕,无论山峰的方位还是林木的分布,都暗合道家对天地阴阳五行的理解。”

魅羽问:“那这个湖究竟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呢?”

“怎么说好呢?”荒神挠挠头,“即便是所谓的天生天养、天地之作,也不见得其背后就没有人力的因素。”

“嗯?”魅羽听得一头雾水。

“这么说吧,”陌岩解释道。他喝了七八盅酒,没见脸上有红晕,眼睛倒是比方才还亮了。“我们肉眼见到的那些自然现象,也许不是被单个设计出来的。但掌控这一切的机制,却有可能是某种智能的产物。”

“明白了。”魅羽能这么快明白,因为她自己也常做这方面的思考。例如来时的路上她才问过荒神“反客为主”的意思,二男均认为此事说不得。想了这一路,她倒自觉已有些眉目了。

“客”,指的就是她和其他的六道中人。以荒神的修为自是能随意跳离六道。陌岩原本是佛陀,身在六道外,然而下凡渡劫时能力大打折扣。无论如何,这一神一佛也还是在某种大机制的范围内。“主”们就不同了,这里说的是设计和控制六道运行的那个存在。具体是种什么形式的存在,和六道人是否形似,就不得而知了。

按照这种假设,瞿少校等无所有处天人的目标是将六道现有的机制彻底推翻,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集体越境”。这么做的风险是显然的,不成功的话,对六道现有众生来说无异于一场集体灭绝的大灾难。而反客为主,应当是在不影响六道运行的前提下,想办法把手伸出六道,以某种方式去控制“剧外”之人。

当想明白这层之后,魅羽的第一反应便是,能想到这个主意的都是疯子!现在问题就来了,如果“主”们是无所不知的,那有这种想法的人就危险了。尤其是,当这些人同时又具备实现这一目标的能力,包括修为以及对这个物理世界规律的足够了解——二者缺一不可。所以此事还真的是“不可说、不可说”。即便三人很想将之摆到台面上讨论,也只得作罢。

******

“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饭吃得差不多时,荒神问。

魅羽一时没吭声。她是个泼辣外向的女人,然而在陌岩面前她一向不是拿主意那个,更不用说,一个半月后会发生些什么,她还真不清楚。原本带境初来西蓬浮国,是为了帮他解开被锁住的魂。现在阿赖耶识已被成功激活,用不了多久魂也会自由了吧?到时会是种什么情况,陌岩又会死吗?话说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要是再来一回那她也不想活了。

陌岩见没人回话,道:“我们打算去梦七谷某位有钱人家里打工。”

“抹脖子!”魅羽冷不丁地蹦出这三个字,随后便从二男望过来的眼神中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可也懒得解释了。什么叫生无可恋?真正生无可恋的人是不会抱怨的,多说一个字都没有力气。

“我跟你们去,”荒神舔着脸冲陌岩说,“别误会啊,我可不是为了追她。看出来了,世界之大,她眼中只有陌岩兄你。”

换做平日魅羽早就坐不住了,只是此刻,实在是郁闷到家。她一把抓起盘子里剩下的面包,赌气似地往嘴里塞,像是要把自己噎死。

陌岩无可奈何地放下筷子,冲荒神说:“知道知道,你是看上我了,对吧?至于某人,别担心,她才舍不得死呢。”

最后一句说得魅羽脸上一红。又想起荒神前几天说过的话,最近在西蓬浮国境内来了个比他还厉害的人物。荒神这次来梦谷,除了领她去紫洇湖,会不会也与此人有关?所以真的不见得是为了她,或许强敌的到来让他不得不依靠陌岩的帮助。没错,陌岩此刻的修为比做佛陀时大打折扣,然而他的智慧、见识、心性,笼统说来就是人格魅力,依然能给朋友带来安全感、让敌人产生敬畏。

另外,原先在龙螈寺的时候,喜欢陌岩的人可大多数是男性。便是女人,也不见得都与男女之情有关。他就是个让人不由自主产生好感和依赖性的人,谁都想与之亲近。所以荒神若是真的看上了陌岩,她也不奇怪。

******

四人在傍晚时分离开客栈,坐马车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到达紫洇山入口处。

“花、花……”陌岩怀里的允佳叫道,一只小胳膊伸直,指向路旁一棵颜色不断变幻的花树,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看样子是不想继续往前走了。此处离紫洇湖岸只有十几丈远。陌岩想了下,把允佳塞进荒神的怀里。“允佳,让舅舅抱你在这里看花,行吗?”

“舅舅?”荒神哭笑不得地接过女婴,“为何不是叔叔?你这家伙一肚子心眼儿。”

陌岩神色严肃地问他:“这个湖到底安不安全?为何我用灵识完全探视不到湖里的景况?”

“别说你了,我都探不到啊,”荒神抱着允佳来到树下,将她举高,“这个湖自上古时期便已存在,嗜血国人但凡有被日光灼伤者,都来这里修复,还没听说出过什么意外。”

陌岩神色稍缓,领着魅羽来到湖岸。这个紫洇湖大概有一百亩大小,水看着很清冽,却全然不透明。水面上泛着细小的波浪,漂着一片片紫色的荧光浮游生物,岸边的石头如紫水晶般晶莹剔透,大概湖名便由此而来。远近还有袅袅热气从水面不断升空,难不成竟是个温水湖?这大冬天的,要是水能热乎点儿就太棒了。

“还是有些不放心,”陌岩在湖边站了一会儿,说道,“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会有事的,我又不是普通人,”魅羽说。六道中,她没去过的地方不多。可谓一出山便和灵宝天尊为敌,连夭玆人的战舰、无所有处天人的导弹她都空手对付过,现今天下能让她畏惧的人或物并不多。

陌岩替她除掉脸上的绷带。“一有异常就出声,我就在附近。”说完走远几步,背对湖岸盘腿坐下。

魅羽面对湖水深吸一口气,正要脱掉外衣,又觉得不妥。湖水内部虽然屏蔽灵识的探测,可站在湖岸上脱衣服的她,对附近的一神一佛来说就跟睁眼看到差别不大。想来那两人都是君子,应当知道避嫌、会主动关闭灵识的吧?念及至此,可以放心脱掉外衣了……还是不行!

唉,干脆穿着衣服下水吧。她倒是不在乎把衣服搞湿,可待会儿出来呢?虽然随身带了换洗的衣服,可要换上套干的,不也得先把湿的除下来吗?那跟现在脱有什么分别呢?左思右想,魅羽只觉脑袋有平日的三个大,急得不停地抓耳挠腮……

“你怎么了?”陌岩依然背对着她坐在那里,问道。

“哦,没事,”魅羽话音刚落,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转身,大踏步走到他身边。“喂,你怎么知道我有事的?你、你该不是……”

他依然盘腿坐在地上,不以为然地抬头看着她。“这么诡异的地方,我当然得时刻留意着你。”

魅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打算洗澡哎。”

“我又没仔细看,”他不耐烦地说,“只是泛泛地那么留意一下。”

泛泛地……魅羽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想再追加两句,又怕他说出“你有啥好看”这样的话来,那就尴尬了。

于是再次回到岸边,深吸一口气,噗通跳入湖中。水温比体温还要高一点儿,水质比较粘稠,像掉进浓浓的牛奶缸里。湖里总得来说还算干净,摸不到游鱼或水草之类的生物。没过多久便能感到脖子上、手上的肌肤在迅速愈合,说不定出来后比原先还白了呢。心中一阵窃喜,是时候将整个人浸在水中了。

魅羽低头下潜,想探探水有多深,沉了两丈后没碰到湖底。等她再次浮到水面上时,周围的景象已变了。她还是在湖里,只不过这个湖并不在山谷中,她甚至不知道这里还是不是西蓬浮国——环绕这个小湖的,是一片灯火通明的现代化钢筋水泥建筑群。

******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陌岩恨恨地说着,站起身走到湖边。起先以为她只是潜水玩,现在半炷香的功夫都过去了,还没从水中冒出来。

“死丫头,赶快给我出来!”

这话是用上了内力的,就算她在水底也应该听见了,可湖面上依旧一片沉寂。陌岩意识到出事了,想跳入水中找她,但湖虽不大,这么漫无目的地乱摸也得猴年马月才能摸个遍。身子一晃,来到荒神和允佳身边。

“喂,她不见了!你不是说这个湖没有蹊跷吗?”

“什么,不见了?不可能啊。”

荒神把允佳塞回给陌岩,瞬间来到湖边,一抬手臂,面前的湖水便如滚开了般躁动起来,一条条淡紫色的水柱如游龙般窜入高空,不多时整个湖的水都被移到了天上,煞为壮观。湖床已暴露无遗,但哪里有魅羽的踪迹?

“这你怎么解释?”陌岩冷冷地问荒神,“不是说整个西蓬浮国都在你视野之内吗?她现在去了何处?”

荒神将水归位后,背着手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怀疑,梦谷中有这么一个地方。”

说完盯着陌岩,低声问:“你知道天上的北斗七星里,有一颗是双星吗?”


 

Saturday, November 20, 2021

魅羽活佛184 阴魂不散

 初冬的傍晚,修罗军在前庭地的总基地上空飘着毛毛细雨。一队褐色紧身军服的兵士约五十人,在环绕操场跑步。这些人不是像锻炼身体那般闲适地慢跑,而是如同赶赴前线救急,或逃离敌人追杀时的大跨步奋力跑。没有人会怀疑,此刻若是有只兔子或山羊之类的动物不幸窜入跑道,结局比冲到那些高阶天界车来车往的公路上好不了多少。

跑在最前方的是几个高大魁梧的修罗男兵,当中夹着个女兵,头顶还不到其余人的肩膀。女兵的步子比同伴们要小,但换腿的速度飞快,所以毫不落后。这并不是因为女兵用上了真气。大魅羽日常训练的准则是——练内功时不使蛮力,练外力时不动真气。此刻她将长发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结实的髻,不断有汗滴从头发和脸颊上滚落。肩膀与胳膊上的肌肉平日并不明显,一旦用上劲儿了却饱含力量。

“还剩五圈!”来到操场东头的时候,大魅羽叫道。前方便是战舰停泊处。一艘艘庞然大物安静地屹立在缓缓降临的夜幕下,灯火通明的甲板上有来回走动的士兵在巡逻。

待行至操场另一头,大魅羽朝不远处炊烟冉冉的统帅府方向忧虑地望了一眼。半月前她在蓝菁寺同小魅羽分别,后随紫面鹰裘护法一同前往雪绒山。雪绒山是鹭灵上人的所在处,之前好多年因为上人思念虞兰师太,改名为“等虞山”。两年前魅羽将虞兰从灵宝手中救回,等虞山才又改回雪绒山。

佛道双修的鹭灵果然知道解开被枯玉禅封掉的天界的方法,虽然实施起来颇有难度。离开雪绒山,魅羽同鹰裘兴高采烈地赶回前庭地,却发现铮引染病在床。

“怎么又病了呢?”魅羽不解地问鹰裘。

铮引从小携带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几个月前为此才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是大魅羽冒着生命危险从四天王天弄回了通世谷的水,把他救活。那之后铮引的身体眼瞅着一天天强健起来,气色是从未有过的红润。当然,这与苦尽甘来、抱得美人归也有关。

鹰裘给铮引把过脉后,一副困惑的样子。“不应该啊。铮将军此刻无论气血还是脉络都畅通无阻,魂魄饱满,体格强健,各方面均可以说是处在巅峰时期,没理由卧床不起啊。”

一旁的军医们也是类似的看法。

“不知法王最近在忙什么,”魅羽冲于副官说,“若是不忙,请他来一趟吧。”

涅道并不比鹰裘更精通医术,然而他对魅羽来说,是亲人般的存在。上次就是他口对口喂铮引通世水、将之救活的。他若在一旁,她心里至少踏实些。

******

跑完步,大魅羽在食堂里同其他士兵一起随意吃了些晚饭。她虽贵为法王的干妹妹、天庭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又是前庭地统帅的准太太,却平易近人、能说会道。往常在食堂吃饭,总会有一堆有军衔没军衔的围过来,听她说评书一般将修罗之外的各种新鲜事讲给大伙儿听。可这几天大家都能看出来,魅羽中将心情不好,不想被人打扰。

饭后,魅羽代表铮引参加军事会议。目前大小事宜都由基地的于副官负责,她只是偶尔给些意见。今天不知为何,于副官没有出席。

散会后,魅羽除下一身汗的军服,换了套红色休闲裤褂,解开发髻。来到铮引房中,惊喜地发现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之前几天都是时醒时迷糊,同他总共没说过几句话。既然是莫名其妙地病了,也会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对吧?

“你感觉怎么样?吃东西了吗?”她坐到床边,替他在脑后加多了个枕头。又摸了摸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好像还有点儿低烧。现在回想起来,半月前他们四人在兜率天度假的经历真像是一场梦,也不知分别后,小魅羽和境初二人怎样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话,望向她的目光像是舍不得移开。他从九岁起高度近视,还好有天眼视物,可此刻的魅羽有种感觉,他是在用他爹娘给他的肉眼在看她,而且看得很真切。

“别太辛苦了,”半晌他才开口,“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应当在兜率天吃喝玩乐、逛街购物。跟着我待在这么个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还得时不时上战场出生入死,真是委屈你了。”

“购物?”她眨着眼道,“没钱购什么物啊?话说你是不是该给我涨工资了?”

他浅浅地笑了一会儿,突然抬高嗓门冲门外喊:“来人!”

一个属下应声而入,穿过厅堂,来到卧室门口。

“去通知于副官,给魅羽中将涨一级工资。”

属下瞅了眼魅羽,道:“是。”

魅羽笑弯了腰,冲属下摆摆手,“开玩笑的,别当真。”

再回过头来看铮引时,却见他神色严肃。“怎么了?”

“你听好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刚才叫于副官来,已同他立好军令状。今后一段日子里,主帅处在修养期,你是前庭地代理主帅。”

“你在说什么?你、你别吓我。”魅羽有种不祥的预感,去年秋天那个可怕的噩梦又要重现。

“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于副官会全力支持并执行,你的意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注意,我说的是所有人,包括我。如果我要做什么荒唐事的话,你可以命人把我关起来。魅羽,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

“不可以!”她厉声道,双手握紧他的手,目光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挖出另一个人,将之口诛笔伐、生吞活剥。“铮引你给我听着,你是我魅羽的人,我不允许你输给任何人,无论他是谁,知道吗?不要理会别人是怎么说的,也不要信那个无赖的花言巧语。叫他滚开,叫他去死!铮……”

她倏地松开他的手,站起身,喘息着后退两步,离开床边。真是想不通,她魅羽究竟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这种万年不遇的恶心事发生在陌岩身上不说,现在她好不容易从上一次的创痛中走出来,又要再经历一遍?

她从一旁的桌上抓起一个花瓶举过头顶,在花瓶离手之前又偏移了方向,摔到床脚的木板上。唉,这终归是铮引的身体,她能感应到他的灵识还在里面,并不是像陌岩那般投胎转世去了。不怕,她会把铮引救回来的,现在的她可不是一两年前了。

花瓶虽在床脚摔碎,床上的人却神色平和,嘴角似乎还挂着丝笑意。那对原本近视的双目明亮异常,扫了下周遭,有点像多年前离家、如今终于回到故乡的游子,感慨万千。

随后坐起身,两脚搁到地上,就这么在床边坐着,略带歉意地望着她。“我——”

“曜武智,”魅羽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要是还稍微有点儿羞耻心的话,马上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死并不可怕,就怕本该死了却还死不干净,这跟上完大厕没擦屁股一样你知道吗?走哪儿臭倒一片。”

曜武智莞尔,“你这张嘴我是一早领教了。哦,别误会,我在铮引体内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并没有刻意偷窥过你们二人。我现在只是不得不暂借一下他的身体,因为六道已到了危急时刻,有些事——”

“大菩萨呦!”魅羽夸张地叫道,“一举一动无不是为了众生的安危,连偷鸡摸狗都偷得理直气壮。敢情六道这个轮子若是少了您,再转几圈就得散架了是吧?没错,现在是到了紧要关头,全指望我们家铮引力挽狂澜了,偏有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家伙非要窜出来丢人现眼。”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说——”

“没人关心你怎么说,好吧?真够自恋的!当初也不知道燃灯佛祖同他那位人送外号‘一个顶一车曜武智’的二徒弟是种了什么邪,非要把你的阿赖耶识当成宝贝一样养着。陌岩先前遇害就是因为你,这还不够,这么些年来又躲在铮引体内霍霍他的健康。”

曜武智依然未动怒,只是耐心地解释道:“我在铮引体内,对他也并非全无好处嘛。若不是我给了他天眼——”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不用交房租啊?”魅羽走上前两步,那样子活脱脱一个正在驱赶房客的包租婆。

其实在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做得过分。她曾读过他的传记,知道曜武智是大智慧大慈悲之人,在千万年前与通族人生活在夜摩天海底的时候,便已开悟。然而只有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

曜武智从床边站起身,诚恳地说:“给你二人带来不便,实在是事出紧急,抱歉得很。等我办完事自会完璧归赵,不再打扰。”

魅羽已经气得浑身哆嗦。“办完事?谁知道你要几天还是几十年,办事的过程中要是再挂了呢?真有本事之前就别死嘛!我现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没有人需要你。六道中有那么多能人,少了你也就少份污染。你最好现在就乖乖地睡回去再也别醒来。”

说到这里,面上忽然换了副温柔的神色,低头冲曜武智的心口部位说道:“铮引,你别急,先忍着臭歇上几天。这家伙要是赖着不走,我就去请涅道,请太上老君、灵宝天尊,我不信就没人治得了他。”

说完也不再看曜武智,甩头转身,自顾自走出了卧房。

******

当晚二更时分,和衣而卧的魅羽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出了房间,穿过走廊,来到铮引门外。虽是深夜,守门的见是她,当然不会说啥。

进门,见厅里一如既往点着盏小油灯,卧房里漆黑一片。她泰然自若地走进卧室,也没有刻意避免发出响声,将桌上的油灯点燃。曜武智面朝里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

魅羽在桌边的椅子里坐下,捧着书冲他的背影说:“铮引,你没睡着是吧?来,我读故事给你听啊。”

将手中介绍箭弩制作的书胡乱翻到某页,接着道:“咱们先读个短的故事,读完了你要是还睡不着,就再读个长的,好不好?这第一个故事的名字嘛,就叫,”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说:“《肮脏的寄居蟹》。”

她能察觉到曜武智的气息停滞了一下,暗暗忍住笑,开始瞎编:“话说在夜摩天海底,有这么一群寄居蟹。要知道,寄居蟹都是自己没啥能力,专等别人造了壳,再拿来用的。有偷的抢的,有跪地自挖双目博同情让人施舍的,还有做鸡做鸭挣钱买来的……总之吧,有这么一群寄居蟹,日子嘛也就那么凑合着过。

“有一天,外面有只龙虾来做客,冲大伙说,我可是听说了,你们寄居蟹的壳里面都很脏。为什么呢?因为你们胆儿小,不敢离开这个壳,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能不脏吗?不信的话,你们都暂且移步,让我进去验证一下。”

说到这里,魅羽用灵识探了探,曜武智果然在凝神倾听。心道,我看你能忍多久。

“结果看了一圈,发现大部分的寄居蟹,壳里面果然很脏。但有这么一只啊,干净异常。龙虾就奇怪了,问,你的粪便都去哪儿了呢?寄居蟹伸出一只钳子,朝上指了指,在那儿呢。龙虾又说,不可能啊,你的屁股在壳里,粪便是怎么上去的呢?寄居蟹说,这你就不明白了,这是因为我与众不同——我有天眼。”

噗嗤!曜武智一边笑着,一边在床上转过身来。“你说你这个丫头,还能再贫点儿吗?”

“还没睡着啊?”魅羽合上书,眼睛直直地望着对面墙上的暗影,道,“没睡着的话,我就再讲个长的故事——曜武智传奇。”

******

同一时刻,西蓬浮国。

“停车,”小魅羽突然冲车夫说,“孩子拉了,我带她下去换个尿布,行吗?”

此刻马车正沿着一条小河朝上游的方向行驶。车停下,小魅羽抱着允佳下车,朝河岸走去。陌岩知道她是因为刚才的话接不下去了,故意找借口走开一会儿。待她走远了,转身冲后座的荒神说:“喂,你让我带她来这儿见你,到底有什么事?”

陌岩先前见过荒神两次,一次穿着黑袍,一次是平民装束,长发喜欢披散在背后。眼前这身打扮明显是花了心思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了髻,像个温尔文雅的书生,剪裁得体的铜色长袍却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矫健的身材,那副眼神则是锐利与浪漫的糅合。好小子,这是豁出去了,要来真格的?

“当然是重要的事了,”荒神笑眯眯地说,“先前她的皮肤被烧伤,刚好梦谷某处有个紫洇湖,去里面泡一泡,可大大加快皮肤恢复的速度。”

“多谢,”陌岩面无表情地说,“湖在哪里告诉我就行了,再见。”

“哎——你这人!你同我就没什么话说吗?”

“我同你能有什么好说的?”陌岩不耐烦起来,“你死皮赖脸的,不是看上她了吧?”

荒神咬了下嘴唇,“是又如何?不行吗?”

“行,后面排队去,”见魅羽抱着允佳往回走,陌岩压低了声音,“我估摸着,你前面至少还有五个。”

荒神白了他一眼。

魅羽归座,马车继续前行。陌岩忽然又有了那种恐慌的感觉,回头看荒神,见他眯着眼睛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莫非他也感应到了什么?

过了会儿,魅羽侧转身子,冲荒神说:“我在瞿少校的住处听过你和他的谈话。他当时转述了你说的四个字,好像是什么——反客为主?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这话还没说完,陌岩与荒神同时伸手朝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魅羽吐了下舌头,回转身去。一行人随后便不再出声,各自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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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November 16, 2021

第183章 喜当爹

 《魅羽活佛》全书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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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陌岩原本是挽着魅羽的胳膊升空的,听她管自己叫师父,便讪讪地把手松开了,问她:“你打算如何安置允佳?”

他怀里抱着的女婴本来有些困意了,这时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大人们的话,费力地把头抬起来,那对大眼睛警醒地四处张望,粉嫩的双唇在长时间未进食后已开始干裂。

都说幼年经历变故的孩子懂事早,陌岩在心里哀叹着,将婴儿竖抱,让那张眼泪与鼻涕风干后的小脸贴到自己的脖颈处。婴儿的尖牙刺破他的皮肤,小嘴如吸盘一般吸了他几口血,惊恐和不安这才消退,静静地重又在他怀里躺下。跟着一阵咕噜噜冒泡的声音从尿布处传出,酸味扑鼻而来,格外提神。

“当然是带在身边,抚养成人啦,”魅羽毫不犹豫地说。

陌岩点点头。先前他护着朗顿家族出逃,接连几场混战后,只有一半的人成功离开首府,同前来接应的蓝军会合。在当前动荡的局势下,这些人前途未明。也许不用几年就卷土重来,将白家人赶出自己的家园,又或者被穷追不舍的缪亲王斩草除了根。总之,将没了爹娘的允佳交给落难的亲戚,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不过,”他扭头看着她问:“你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吗?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带着个孩子,不怕人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她吃吃地笑了,“反正都有小川了,该听的也听过了,破罐破摔吧。”

小川?他这才记起来,她曾提过还有个养子,而且很可能就是他师父燃灯的转世。好吧,这丫头做事不受常理束缚,确实是他养的宠物鸟,随他。

抬眼望了下明亮的天空,太阳就快在山顶显现。他二人自从那晚到芙玲家做客,之后就没睡过囫囵觉。以他的修为都快挺不住了,她看着还精神抖擞,果然是在修罗军中磨练过的。

“先去吴橘镇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去梦谷。”

******

来到吴橘镇,找了家中等规模的店入住。陌岩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当前形势下,缪亲王如果想找到他们并不难。只不过几次交锋后,亲王也应当明白,若要除掉他和魅羽,自己先得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事实上,就算没他在身边,她一个人也能把首府掀个底儿朝天。对付他二人只有请荒神出面才有胜算。可陌岩看得出,这位大神已经深陷爱河,真动起手来,多半会为了魅羽同白家甚至皇室翻脸。

三人进客房后,第一件事是给允佳脱掉惨不忍睹的尿布,洗了个热水澡。再让店家送了些适合婴儿吃的食物上来,两个大人只是随便吃了两口。他俩都是随遇而安、去到哪儿都不会跟人客气的类型,先前在亲王生日宴上已经把肚子填饱了。

饭后陌岩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血酒,喝了一盅。这不是什么珍贵的收藏,他要来的目的只是不想魅羽在疗伤期间还得喂血给他。

小允佳吃饱喝足,两天来经历了父母双亡、死里逃生,此刻终于回到可靠又强悍的熟人怀抱,神色安详地呼呼睡了。这第二件事,便是给不久前才被烧伤的魅羽换药。

“你说接下来去梦谷,”她一边由着他把头上的绷带解下来,一边问,“为何要去那个鬼地方?”

西蓬浮国中,人数最多的是住在城镇中的米高贝人,其次是西北部的荒人和东北部的梦人。西蓬浮国乃六道至阴之地,而梦谷常年不见阳光也不点灯,算是极阴的那个点。

至于为何要去梦谷?原因有多个,但他不打算全盘托出。“荒神同我分别的时候,约好了在那里碰面,还嘱咐我一定要带你去,不知有什么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屏气留意她的神情。如果她对荒神也有意思的话,听到他的名字会多少有些反应。她的无动于衷让他不厚道地放宽了心。

“这第二个原因嘛,”他接着说,“昨晚瞿少校来宴会上认人,没认出我来。在他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他与缪亲王在大门口的谈话。他这次带兵来西蓬浮国的一个重要目的,是要去梦谷办一件事。至于是什么事,没有细说。”

魅羽听后露出恍然的神色,“我就知道,那帮贪得无厌的家伙若是没有好处,才不会替别人打仗。我猜多半还是同无所有处天‘集体破境’那件事有关。”

他此时已将她头脸和脖子处的绷带扯了下来,绷带里面沾满血、汗,还有黄脓与残存的烧伤药。这么一撕扯她定然很疼吧?按说人的脸部和脖子上的皮肤是极为敏感的,她却跟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跟上辈子那只魅羽鸟一模一样。

他端起桌上的一瓶烧伤药,用小刷子抹在她面部凹凸不平、红泡遍布的皮肤上。她还是只鸟的时候,他曾想象过变成人后的她会是什么样。以她的性格,不应该是那种清丽寡淡的长相。

后来燃灯有次派他携魅羽鸟一同去空处天参加慈善晚会,并把她下世的人身借过来用两天。果然貌如其人,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妩媚喜庆。尤其是笑的时候,两只眼睛下弯的弧度刚刚好,让周围的人都跟着心生喜乐,比听佛陀们讲经还要欢喜。

而眼前她的这幅惨样,同样勾起他的回忆。“你知不知道,在佛国的时候,有次你私闯药师佛的后院,飞过药炉上方烧伤了?”

“有点儿印象,”她说,“我昨天快被烧死的时候,似乎梦到过这么个片段。话说我去药师佛那里做什么?”

“去……要回一样东西,”他含糊地说。

******

真实情况是在那之前,他曾亲手做了串小珠链给她绑在脚上。那串链子可真是精细,每粒珍珠和玉石上的孔都是他自己钻的,不是他这么巧的手可做不来。结果某天她在树上午睡,链子被药师佛养的那只暗恋她的鹦鹉给叼走了。

“总之你那次伤得不轻,”他一句话带过所有羞于启齿的细节。

她醒来后发现不见了链子,急忙飞回来问他。身为佛陀的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答应过几天去拜访药师佛,看能不能要回来。他本该料到,以她的急性子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当他在灵识中发现她飞到药炉上方时,已经晚了。那叫一个惨啊!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丑的鸟。原本丰满的彩翼焦得一片狼藉,靠近皮肤处的羽根如胡子茬一样扎煞着。绿豆大的眼睛凸在没毛的脸上,让人看一眼起一身鸡皮。

“当时我和师父都以为你会羞于见人,”他边说边拿新的纱布给她缠上,“佛国头号霸王鸟终于能在家老实待几天了。没料到第二天从窝里爬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飞出去,该干啥干啥。凡是嘲笑你的都少不了被你一顿胖揍。”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她却目光灼灼地盯了过来,“你和你师父好像很纵容我嘛。”

他攥着纱布的手顿了一下。是啊,有些宠得不像话了。周围的流言蜚语自是少不了,但那时的他只有一个心思——不能让她给人欺负了。这么个性情活泼、言谈有趣的小生灵,欺负她的人可真是坏透了!那若是她欺负别人呢?他会说,不过是只动物嘛,怎么能同动物一般计较呢?

后来他就下凡渡劫了。过去的这三十多年对他来说是一场记不起来的梦。他想知道他二人相识的那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他死之后她又有什么样的遭遇。几天前隐身跟在她身后到瞿少校的住处,当时她忽然在院子里驻足,环顾四周时慌张无助,像个同父母一道兴高采烈地出游、却发现父母只是要把自己弃于荒野的可怜虫。

在她翻出瞿少校早年去世的妻子的照片时,她说什么来着?她那番话是在质问,问苍穹之上操纵人类渺小命运的那个神灵,或者什么智能存在。那番话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刻骨铭心,只有被命运死死踩在泥里还不肯低头的人才说得出来。

他当时恨不得立即现身,揪住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让她伤心成这样?伤她心的人知道她是他的人吗,好大的胆儿啊。他在佛国不算个霸道的主儿,更不敢妄称修为天下无敌,但要护住他所在意的一只鸟、一个人,自忖还是办得到的。岂料还是高估了自己。六道这部机器以及推动它运转的那股天力,是身在其中的任何人都无法违抗的,是吗?

这便是他要去梦谷的第三个原因。他目前还在境初的身体内,再过一个半月境初的魂就会被解锁。理论上说他与境初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年代的转世和分身,然而经历不同,性格就会有差异。到时会是种什么样的情形?他不知道,也许他又会退回到沉睡的状态。可在这之前,他必须搞清楚一些事。

******

换完伤药,二人各自睡了大半日,午夜时才起床。从南阎带来的行李以及在首府买的那些书,都丢在芙玲夫妇借给他们的住处里了。出了客栈,他在附近重新制备了些必需品,依照魅羽的嘱咐买齐婴儿日用品和尿布。办这些事的时候他有些乐,这是还没结婚就先有孩子了吗?

回客栈后同店主打听了一番,得知西蓬浮国以火车为主要长途交通工具,从南部的吴橘镇到东北部的梦谷,要坐一天一夜,中间还要转趟车。

这头趟车的人不算多,三人半天后在东部某县下车,吃了顿饭。第二趟车明显比第一趟拥挤,令人不解的是整节车厢中有一大半的旅客像是往同一个目的地去的。这些人中有的原本就认识,有的是陌生人结伴同行,看身份大多是中下层平民,以服务行业的人居多。

反常及妖,梦谷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与荒神之约有关。不过陌岩不急,知道自己身边有个“包打听”,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状况搞清楚。上车后他坐在靠窗的位子,只顾看窗外的光景。身边的魅羽则向坐在对面的两个中年妇女请教育儿经。

“这么大已经可以自己睡了哦,”微胖的女人说道,“夜哭很正常的,不要一哭就去抱,有时候没哭两下自己会睡回去的。”

魅羽装模作样地说:“想一哭就哄也做不到啊,神仙也没有那个精力。”

另一个妇女瞅了眼陌岩,说:“还可以叫她爸爸起夜嘛,做妈妈的已经累了一天了。我家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陌岩忍着笑,心道他这种情况算不算“喜当爹”?几乎能感觉到身旁面纱之下那双脸颊上的红热,不过这时由他俩谁来澄清都只能徒添尴尬。

“大姐的孩子多大了?”魅羽问,陌岩知道她已经在接近正题了。

“我有仨,头两个都结婚了。”

“真的?看着不像啊,”魅羽并不着急推进,俯身将允佳丢到地上的一只袜子捡起来,掸了掸灰尘,给她穿好。

女人道:“现在剩小女儿在家,她懂事早,平时和她爹在家都是她照顾爹。所以我这次出远门,不担心。”

“真有福,”魅羽说着,压低了声音,“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出门可得小心啊。我俩本来在首府找了份工,给那谁家打工来的——你们知道我说的谁吧?本以为傍上大树了,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谁料没干两天,哎呦,工作没了。”说到这里又指指自己的面纱,“连命都差点儿搭进去呢!”

陌岩心道,这丫头也真豁得出去。想套别人的话,自己就得先露露底儿。

对面两个妇女互望一眼,均是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钱没摸着几个吧,”魅羽接着诉苦,“还落下这么个黑底儿,别人家都不敢收。这不是想着走远些,去外地碰碰运气?不是我俩矫情啊,他——”说了指了下陌岩,“是动笔头的人,我也没干过粗活。听说梦谷的条件不比南面,我们俩大人受苦就罢了,就怕委屈了孩子。”

陌岩和魅羽就算不看衣着,气质上也不像干杂役的。经她这么一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较瘦的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道:“你俩真想找工的话,可以去梦七谷的醉枯园找秦管事。他知道某户新搬来的人家在招人,像我们这种下等奴仆要多少有多少,还就缺你俩这种做精细活的。”

魅羽皱眉问道:“为啥不招本地人?听说梦谷里漆黑一片,土生土长的梦人们应当更熟手吧?”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瘦女人有些不耐烦起来,“反正你记住——醉枯园,秦管事。”

说完这番话,两女便住嘴,靠着座椅眯眼打起盹来。陌岩同魅羽飞快交换了眼色,从行李中取出食物,喂给允佳吃。

什么有钱人家,一下子雇这么多人?陌岩心道,既是刚搬来的,为何不挑个好地方落脚,非要将家园建在梦谷那种常年不见亮光的犄角旮旯?本来平静无波的西蓬浮国,两大家族冲突骤起,他和魅羽来了,瞿少校来了,荒神来了,这个有钱人也来了,都是巧合吗?陌岩决定,见过荒神后,定要去打探一番。

******

梦谷的面积大约同南阎的喇嘛国差不多,常年不见日光,陌岩猜也是有玄黄山之类的高峰挡住的缘故。去到才发现,梦谷虽然在玄黄山西侧,地势略低,但其他三面并没有高耸的遮挡物。不知什么缘故,梦谷上空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密云。云层并不厚,但经年不散,密实得几乎可以在上面走路跑马。

他一向对这类奇特的地理自然现象很感兴趣,准确地说是对任何奇怪或者不奇怪的事物都感兴趣,打算找机会到云层之上看个究竟。嗯,到时还可以把允佳也抱上去,她一定很兴奋。

下火车后,三人雇了辆敞篷马车。梦谷内部并不是真的漆黑一片,无论建筑、土地,还是植被,都隐隐发着一层荧光,颜色各异,煞是好看。虽然他和魅羽可用灵识探测周遭,还是庆幸能用肉眼视物。梦人们普遍较瘦,铜铃大的双目因为习惯了夜视,像猫一样在黑暗中发着淡黄淡绿的光,除此之外和其他地方的人长得差不多。坐在他腿上的允佳心情大好,大概是觉得进了童话世界,屁股一蹬一蹬的,嘴里发出各种怪声。

然而马车开动后不久,陌岩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像是大敌压境,又像厄运将至。这种感觉一闪而过,但他并未掉以轻心。六道运作的首要规则是因果报应,擅长推物理公式的他从不怀疑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原因,那些看似偶然的事件不过是因为原因不明显或者参数太多的缘故……

“哎,你看,”身旁的魅羽拉了下他的胳膊,指着路边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太太说,“她像不像你皇祖母?”

“皇祖母?”他在龙螈寺不是和尚吗?难道有家、有祖母,还……皇?

另外,作为他的徒弟,她是怎么认识他的家人的?这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带回家去见长辈了吗?

“呃……”魅羽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居然语塞了。

打蛇随棍上,他凑近她的脸,又问:“跟我说说,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你都见过吗?”

“还有老婆啊,”马车后排突然多了个声音。陌岩回头——除了本事大又自来熟的荒神,还能有谁?

“我听说你家里有三个正宫娘娘和十个妃子,”荒神不怀好意地说,那样子像是迫不及待要将陌岩一把揪起,从车上扔下去。“都等着你呢,快回你的家吧。”


 

Thursday, November 11, 2021

第182章 家有悍妇

《魅羽活佛》第182章 家有悍妇

 “要我说,凡事不好做得太绝,”一个温婉的声音劝道,“朗顿家被赶出首府,折兵损将,已经翻不了身了。那个孩子就让他们带走吧,不带走又能怎么样呢?我虽然一直想要个女儿,想给咏徽添个妹妹,可这个女娃,我……每次见到她,我会心中有愧的。”

“妇人之仁,”缪亲王说道,“这掉脑袋的事,要么不做,一旦开始就要干脆利落、永绝后患。那一男一女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修为何其了得!趁我们现在借了瞿少校的外天兵和先进武器,赶紧除掉他们。一旦外援离开,这俩人何时想要取你我的首级,便如探囊取物。至于那个女娃,自然是……会给她安排个好去处。”

趴在窗外的魅羽听到这里,暗哼了一声。她可不是缪王妃这种养尊处优的良善女子,缪亲王是什么打算,她清楚得很。作为诱饵的小允佳其利用价值一旦不复存在,就会被斩草除根。只是怕夫人听了伤心,才没说实话罢了。

接下来,缪亲王的语调变得兴奋起来,“对了,我派去清理朗顿庄园的人传回话来,说已经找到龙辛草,等开花后就可以摘了给你治眼睛。这帮卑鄙小人,先前我求了他们那么多次,愿出任何价钱买来给你治病,就是不卖。哼,所以说,他们活该有今天!”

先前魅羽暂别老亲王和荒神,闪进洗手间。虽有银蟾蜍在身,但要从五楼的东翼穿过中部,再去到关押允佳的西翼,得经过两扇锁着的大铁门,门前还有警卫把守。这时候若是硬闯,必然会打草惊蛇。她的计划是隐身后从洗手间的窗户里出去,一直飞到大楼西面,再找扇窗户入内。

来到户外,天色已微明。当她飞过一间亮着灯的窗户时,灵识中探得缪亲王在里面。于是停到窗外,刚巧听到他同夫人的这段谈话。原来这个缪王妃眼睛不好,怪不得昨晚没在公公的生日宴上出现。唉,要说这两家人斗了那么些年,新仇叠旧恨,朗顿家不愿给药也在情理之中。

正暗自思量接下来的策略,屋里有敲门声,缪亲王被叫走了。魅羽登时有了主意,一只手从屋外贴住窗户,调天地之气,拨开里面的窗闩,再将一扇窗打开。缪王妃察觉到有风吹进屋,从椅子里起身,朝这边走来。从她走路的姿势上可以判断,她的眼睛多少能看到一些光亮,但高度近视的程度同铮引在没有天眼的情况下差不多。

魅羽待缪王妃靠近时念了句老君的咒语,将她软倒在地。跳进屋后再点了她的睡穴,抱进卧室里间的床上,盖好被子,伪装成睡着了的样子。这才捏了个摄心术,顶着缪王妃的容貌,气定神闲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来到通往西翼的铁门处,警卫冲她行礼,开门放行。西翼走廊两侧隔几步就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怀里抱着的新式枪支应当是从瞿少校处借来的。囚禁允佳的小屋在走廊尽头左手第一间,魅羽来到门口,冲守门警卫说:“把门打开,我想看看那个小女娃。”

警卫向她敬礼,却并不开门。“夫人,少殿下有令,无论谁都不能入内,包括您和老殿下。”

魅羽点点头,“既是这样,我就不进去了。咏徽有个飞机玩具落在里面了,你们谁进去给我找找?”

她昨晚刚进宴会厅时用探视法找到允佳,曾见一个小男孩将自己的飞机模型留给放声大哭的小女娃。男孩多半是缪王妃口中的咏徽。

两个警卫闻言互望一眼。发话的毕竟是王妃,再说这个要求也不过分。于是一个警卫从腰间取出钥匙,转身开门。魅羽预备着门一开就放倒二人,冲进屋内。只要允佳到了她怀里,再怎么同外面的人干仗她都不怕了。至于陌岩,此刻应当在藏酒阁同昭亲王、郡主和荒神在一起。藏酒阁门口虽然也有人把守,但他一个人无负担,想脱身还是办得到的。

然而就在她要出手的时候,附近一间屋的门开了。缪亲王走出来,诧异地望向这边。“夫人,你怎么过到这边来了?”

魅羽扭头冲他笑笑,“才想起来,先前咏徽的飞机忘在里面了,他让我有空回来帮他取。”

话音刚落,警卫已返回,将手中的飞机递给魅羽。这样一来,魅羽只得接过飞机,转身朝卧房的方向走去。既已得知钥匙就在其中一人身上,待会儿再找借口回来一趟,制住警卫便可。却不料被缪亲王拽住手腕。

“来我书房坐坐,喝口茶吧。”

******

魅羽没辙,随他同去书房。心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小子绑了,叫拿允佳来换,还省事了呢。

书房不大,布置得很温馨。想起四楼那间被她破坏通缉犯画像的屋子,也是类似书房的摆设,门口有守卫。看来四楼那间是缪亲王处理公事和见客的地方。这间离卧房近,是他的私人活动场所。

缪亲王同她在一张圆桌旁坐下后,长舒了口气,替她斟了杯热茶,道:“那些糟心事你就不要理了。我知道你嫌这里吵,再忍忍,等我处理完朗顿家的事,我们就回墨湖过新年。”

魅羽貌似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实则在偷偷观察缪亲王的面部表情。脸同身子都很瘦,精致的双眼皮大眼睛带着些许孩子气,只是眉毛过于细弯了些,要是再粗点直点就好了。

先前她在屋外偷听夫妻二人对话时,无法确定这个男人对妻子的关爱是否真诚。妻子重度近视,男人若是表里不一,只需甜言蜜语,脸上的神情不必做足。然而此刻缪亲王望过来的眼神,像在看一样珍贵又易碎的心爱之物。这家伙做起事来心狠手辣,待老婆倒是真不错。

算了,还是想想接下来如何下手吧。要放倒眼前这个凡人并不难,但之后还得带他走路,总不能背着他。最好是先点他的穴,想办法弄把枪啊、利刃什么的架到他脖子上,再解了他的穴道让他跟着走……

正想着,见缪亲王的右手搭到自己左肩上揉着,像是有些肌肉酸痛的样子。魅羽心道机会来了,起身走到他背后,将飞机玩具收入怀中,开始装模作样地给他捏肩膀。话说她手上的皮肤不久前才被灼伤过,这么一活动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干什么?”缪亲王转身,惊恐地望着她,“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魅羽也愣了。“怎么了?我不是你老婆吗?”老婆给老公按摩,或者反过来,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

缪亲王有些难为情地说:“可是……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魅羽两眼一眯。“谁敢碰我老公,剁了她的手!”

见面前的男人打了个冷颤,魅羽这才意识到,人家缪王妃肯定是大家闺秀出身,不比自己这种悍妇,估计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狠戾的话。正琢磨该如何收场,听见有人敲门,心里不由得可怜起这对亲王夫妇来。这种大家族的夫妻是不是随时都会被人打扰,想关起门来独处一会儿都不行?

缪亲王起身开门,见一个属下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启禀少殿下,藏酒阁那个男客人和荒神大人,刚刚一人拿着一瓶血酒走了。到了楼下大门,荒神大人却偷偷让下官转告少殿下,说另外那个客人就是您要找的通缉犯。”

缪亲王一怔,“果然是他,那还不赶紧去追?不必捉活的,提人头回来见我即可。”

属下面露难色,“可是……郡主也跟着他走了。”

“郡主?”

属下的嘴唇动了动,估计是想说“私奔”二字,但又不敢。

“混账!”缪亲王一拳捶在大腿上,“这个不省心的贱妇,就会在节骨眼上添乱。”一边骂,一边随属下快步冲向楼梯。

魅羽强忍住笑。刚开始听到荒神告密的时候她还奇怪,不至于吧?荒神虽说不能确定是敌是友,但若看她或陌岩不顺眼,抬抬手就能毙了他俩,哪里用得着向缪亲王告密?

跟着才想明白,自己在这边的一举一动,荒神和陌岩自是了如指掌。荒神不愿与白家撕破脸,而以他的修为,没理由看不破陌岩使的障眼法。现在这么一告密,撇清了自己不说,缪亲王得知目标拐了他妹妹跑了,肯定会追出去。这样一来岂不是为魅羽创造救允佳的机会?可谓一石二鸟。

令她想不通的是,老亲王此刻又在何处呢?这老头虽然正直和蔼,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不糊涂。怎么可能眼看着女儿同陌岩私奔?除非是想帮着他们救走允佳。

总之眼下顾不上想这么多。缪亲王已带人离开,她可以放手干了。先用咒语将走廊和允佳门口的警卫迷晕,钥匙到手后打开门,将熟睡中的小女婴抱出屋。再闪身回到刚才的书房,带着允佳从窗户飞出去,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

******

楼外天色已大亮,只是太阳还被挡在玄黄山之后。魅羽身在半空,遥遥见一队骑兵出了树林,在大路上朝南方行进。于是也抱着允佳追过去,发现骑兵前方的街上还有三辆军车在追一辆敞篷车。看来陌岩出门后已料到身份会暴露,便带着郡主抢了辆车。追他的士兵骑兵手里都拿着枪,却没人开火,大概是怕误伤他身边的郡主,或一枪打不死他,导致郡主被报复。

这家伙居然会开车?魅羽觉得不可思议。佛国里有汽车吗?他平时都在哪儿练的?还开得挺快的嘛。

低头瞅了眼怀里的小允佳。女娃不知何时已醒了,昨晚手里一直攥着的白布条没了,可能是睡着后丢在床上了。此刻正吮吸着手指,用红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魅羽,目光中带着惊疑不定。荒神离开首府后,给魅羽施的障眼法便消失了,不知允佳能否认出脸上缠着纱布又戴着面罩的她。

“允佳忍忍啊,”魅羽以少有的温和语气冲她说。从气味上判断,婴儿尿了又拉了,她目前抱着的是团小屎包。“等出了城就给你换尿布。你妈妈没有了,可你还有我这个小姨,你姨可厉害着呢!谁也欺负不了你。”

世事难料啊,同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娃总共见过两次,现在却成了她最亲的人。又想起怀中还揣着个小飞机,是那个叫咏徽的小男孩留给允佳的,便取出来塞给她。允佳将飞机握在手中仔细打量着。魅羽忍不住感慨,白家和朗顿家原本算是门当户对的两个家族,要是不这么打打杀杀,结个亲家多好呢?

一边胡思乱想,已追上了头里那辆车。魅羽抱着允佳一个猛子从半空扎下去,坐到陌岩和郡主的后排。郡主还穿着她那身华贵的粉色礼服,发髻有些凌乱,脸上的妆也花了。听到背后有动静,不悦地回头瞅了魅羽一眼。

陌岩则像完全没注意到后排多了人。静静地开了会儿车,却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哎呦,我的左肩膀好酸痛!”

“怎么了?你没事吧?”坐在他右边的郡主关切地问,“待会儿停车,我帮你捏捏?”

魅羽的脸若不是被层层包裹着,此刻早就红成猴屁股了。显然,她在王府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他的灵识,这是在揶揄她给缪亲王捏肩膀那件事呢。

“郡主请回吧,”陌岩说着,一个急刹车。

魅羽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前方设了重重路障,站满荷枪实弹、虎视眈眈的几十个白家兵和外天兵,连轻型坦克都开来了。再转身查看后方的车马队,也都停止前行,估计是要陌岩放了郡主才给通行。

郡主噘起嘴,“不嘛,我不要回那个破地方,一群无聊透顶的人。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下车吧,我不会带你走的,”陌岩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她说。

“你们就算过了这一关,前面肯定还有别的卡。有我在路上做人质,才有可能出城啊。”

这倒是真的,坐在后排的魅羽心道。这时怀中的允佳已坐起身,一只手握着飞机,另只胳膊前伸指着陌岩的侧脸,口中唔唔地哼哼,看来已认出了他。

“我本来确实计划绑个人质,”陌岩自己下车,绕到车子右边,替郡主打开门。“但现在这种情况,我……反而不能这么做了。”

魅羽自顾自地翻了个大白眼。是吧,对陌生人怎么都成,对喜欢或崇拜自己的女人就得手下留情。男人们都这么个德行。

“识相的赶紧放了郡主!”有声音被后方的大喇叭送来,“放了郡主殿下就让你们过去。”

郡主坐着不动,绝望地看着陌岩。“值此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都不肯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如今像你这样的男人真是太少了。我跟定你了!”

“姑奶奶,快下车吧,”陌岩哀求道。接着压低声音,有些不怀好意地说:“家中已有悍妇一枚,不留神会被剁掉双手的。”

嗯?什么?魅羽想起她之前同缪亲王的对话,知道陌岩又在揶揄她,只觉面上的绷带火烧火燎的。太过分了,欺负人!

郡主不情愿地下了车,前方的路障随即开了道口子。陌岩坐回驾驶位,一踩油门冲了过去。

******

敞篷车一路向南疾驰,没有人再追上来。周围的民居少了,树林和空地却多了起来。快出城了吧,坐在后排的魅羽刚想松口气,见允佳抬手指向天空。她抬头一看,太阳虽然还未跃出玄黄山,头顶及远方的天空却已和方才不同,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光网将整个首府罩了起来。光网上流光溢彩,时不时有电龙划过。

转身,见城中央一处发出耀眼的亮光,方位大致在前日被她破坏过的那个军事基地附近。这个光网显然不是用法术造的结界,而是什么高科技产物,目的自然是要困住他们三人。一团怒火从她心头直烧到天灵盖。这还有完没完?真以为她治不了那帮混蛋?

车停了,陌岩回头冲她说:“下车吧。要毁掉这玩意儿,得找源头下手。”

魅羽抱着允佳,边下车边劝道:“还是别回去了,他们肯定正等着你呢。首府这么大,咱们先找地方躲躲,过了这阵风头再出城便是。”

“我没说要回去,”他淡淡地说。下车后站到车头旁,一只手搭在发动机处。双目微闭,像是在调集内力,又像在确定什么方位或等待时机。蓦地一抬手,整辆车便被一股大力抛入半空,如同被大风刮走的一只木箱,很快变成远方的一个小点。

“轰——”爆炸声从基地方向传来。首府上方的光网闪了两下,消失不见。

“走,我来抱吧,”他说着,一手接过允佳,另只手挽住她的胳膊,二人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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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November 7, 2021

第181章 面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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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对对子是陌岩出的上联,第二轮他让魅羽出。她环视了一下宴会上的众人,半月前这个国度对她来说还基本不存在,而现在的她却已是他们中的一员,同他们一样只能昼伏夜出。好在她先前已修得半个仙体,对血并没有寻常嗜血者的那种渴望。

酷日当头,东躲西藏盼后羿。”

这个上联是她有感而发昨天被日光毁容的经历。躲无可躲的时候,要是有后羿在,把头顶的太阳给射下来就好了。这话登时在观众中引起共鸣,很多人点头不已。

陌岩的双目穿过面具望向她,对:

“兵临城下,左思右想演伏羲。”

伏羲是八卦的创始人,而古阵法很多是基于八卦衍生出来的。陌岩这句说的是靠推演阵法来御敌,“伏羲”对“后羿”也算妥当。观众中有懂行的均露出赞赏之色。

魅羽不服,想起此次比试的奖品是昭亲王藏酒,又出题:

“过关斩将,夺千年血酒,只解得旦夕饥渴。”

陌岩对:

“寻古问今,求灵丹妙药,医不好心病之人。”

还剩最后一轮了,魅羽一时词穷。兀自构思上联,却听陌岩说道:

一场游戏,二人离座,三番四次交涉,让穿得五颜六色的看客,顾不上七嘴八舌。”

魅羽听得一愣,心道用不着出这么难对的吧?虽知怕别人看出他俩认识,也不必让她输得太难看嘛。

当下在场中来回走了几步,暗忖哪八个字能拿来对这些数字呢?想来想去,决定拿“东南西北、天地内外”这八个方位字来凑下数。

“东来列车,西蓬浮国,北军南下开火,打了个天昏地暗的硬仗,怪敌人内应外合。”

这个下联,虽然在对仗上稍有欠缺,但能紧密结合实事,无半句虚言,也算有一定的水准。只不过这个对子是站在白家人的角度来措辞的,朗顿家反倒成了内应外合的“敌人”。

“好!”观众们鼓掌。主持人转身望向老亲王,似乎在请他定夺。

昭亲王先前一副全无兴致的样子,此刻却提起了精神,从座位后走出来,笑着对场中的二人说:“真是后生可畏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舞文弄墨,这些年都没听过这么好的对子了。我看也不用再分胜负,两个组均可进我的酒窖,各取一瓶,算是我代大家答谢二位今晚的精彩表现。”

众人听了,都齐赞老亲王慷慨大方。魅羽心道,白家这个老头看着倒不坏,只是几个孩子没教育好。

正漫无边际地瞎琢磨,宴会厅里进来脚步匆匆的一行人。打头的是身穿白衣便装、高高瘦瘦的缪亲王,他的一侧是蓝黑色军服的瞿少校。二人身后跟着七八个装备先进的外天兵。

昭亲王见为他举办生日宴的小儿子带了这么一伙人进来,脸一沉:“宴会还没结束呢,这就要赶人了吗?”

“爸,瞧您说的,”缪亲王脸上堆笑,“我不过是请少校来这里认个人。”

******

魅羽心头一紧。还好荒神给她施了障眼法,在瞿少校的眼中她应当是个绿衣孖辫的大丫头。可陌岩此刻是境初的样子,而瞿少校是认识境初的。

“荒唐!”昭亲王斥道,方阔的下巴气得微颤。“昨天你们把首府掀了个底儿朝天,还嫌不够?现在是杀红了眼,看谁都像敌人是吧?”

繆亲王还未答话,郡主已离座而起,拖着她的粉色大裙摆,袅袅婷婷地站到陌岩的一侧,撇撇嘴冲父亲说:“爸不用理他,他早就失心疯了。成天冲我指手画脚不说,明知跟我最情投意合的男友在他军中任职,还故意给派去外地。分明是希望您二女儿嫁不出去嘛!”

缪亲王瞪了她一眼,但没接话,冲众人歉意满满地说:“打扰了诸位的雅兴,本王在这里陪罪。不过兹事重大,还请诸位配合,暂时将面具取下。”

在场的客人都纷纷摘掉脸上的面具,只有陌岩和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缪亲王见状,问:“那位先生,能把面具摘下来吗?”

陌岩不以为然地说:“殿下送来的请贴上写明是假面舞会,若是知道面具会被要求摘下来,今晚我就不来了。”

缪亲王像是要发作,扫了一眼父亲和在座的众人,又忍下了。“此事确是本王理亏,不知能否为先生做点什么,聊作补偿?”

陌岩笑了下。“你跳个舞,我就把面具取下来。”

“什么?”缪亲王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陌岩身边的郡主捂着嘴笑起来,扭头冲他道:“我长这么大,都没见我这个弟弟跳过舞。你要是能让他破例的话,我、我……”说到最后有些腼腆起来。

“是啊,到今天我也七十了,”老亲王走上前几步,“宴席上让亲儿子给助个兴,都不肯吗?”

老亲王话音刚落,宴会厅中就响起舞曲声。只不过这次不是为双人环抱舞伴奏的圆舞曲,而是节奏鲜明轻快的劲舞曲。

“我……”缪亲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众人都在望着他,包括带着面具的陌岩。大概是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一咬牙,还真的踩着鼓点儿跳了起来。

咦?不错啊,作为舞蹈行家的魅羽心道。这个年轻的亲王虽然没受过正规训练,但节奏把握得很准,一踢腿、一点头,都带着天然不做作的美感与动感。嗯,是块跳舞的材料。

同时在心中暗叹,果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陌岩——不吃亏。即便是处在劣势的时候,也要给敌人一个下马威。记得当年第一次随他和五个师兄去蓝菁寺参加珈宝的生日宴,晚上她因偷听珈宝和梓溪的谈话被打伤,第二天陌岩就当众挑战珈宝的掌法。按说那时的他比珈宝的修为要差上一大截,但他拼着两败俱伤,也要让珈宝的胳膊脱臼才甘心……

“可以了吧?”约摸着跳完了舞曲的四分之一,缪亲王停下来,问陌岩。

陌岩点点头,摘下面具。魅羽一愣,面具下的这幅面孔虽然和境初有些相似,但却是个她不认识的人。不过既然连荒神都认为这人是陌岩,应当不会有错。

“冯德?”客人中有人冲陌岩喊道,“你什么时候回城的?原先不是整天骑马吗?没想到肚子里的墨水还不少呢。”

陌岩没答话,只是遥遥冲认出他的那人挤了下眼。魅羽不得不承认,他挤眼的样子俏皮又迷人。身边的郡主挽着他的胳膊,先前一直在咯咯地笑,此刻望着他的眼神中尽是爱慕。“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魅羽这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要知人的五官最是奇妙,虽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却能变化出千千万万的模样。连她自己都会摄心术呢,陌岩多半是把自己改成了这身衣服的主人的样子。早知如此,她刚才也不必冒险去破坏画像了。

缪亲王问身边的瞿少校:“不知少校有何发现?”

瞿少校先盯着场中央的魅羽和陌岩看了看,又扫了一遍在座的其他客人,冲缪亲王摇了摇头。

“那位先生看着眼生,”缪亲王突然对坐在座位里的荒神说,“未请教……”

荒神一笑,“殿下可真是健忘,前几天在你父皇的宴会上,我还和你坐一桌呢。”说完,他的脸突然模糊了一下,随后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缪亲王慌忙躬身行礼。“原来是荒神大人,晚辈肉眼凡胎,多有得罪。”众人听到荒神之名,一片嗡嗡低语。

“真是有意思,”荒神自言自语道,“有些人要摘下面具,别人才能认出来。还有的得戴上面具大家才知道他是谁。”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缪亲王无论是否死心,也只得作罢。冲众人泛泛行了个礼,道:“打扰了大家,实在抱歉。”也不敢再看自己的父亲,便同瞿少校带着下属离开了。

望着瞿少校的背影,魅羽忍不住想,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这些无所有处天人来西蓬浮国帮着打仗,到底是图个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陌岩的那条物理公式?

******

宴会虽然出了点儿意外,但主人和客人们都是人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欢快的气氛中散席。其他客人三三两两离去,两组获胜者在昭亲王的亲自引领下一同上楼。

魅羽同陌岩在步出宴会厅时快速交换了个眼神。郡主一直粘在他身边,二人说不上话,不过她确信他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那个什么千年血酒也不知有几瓶,估计每瓶都价值连城,他俩自然不会贪这个便宜。只是待会儿上到顶楼,该怎么救人才好呢?

陌岩有郡主在侧,要溜开恐怕多有不便。荒神是自愿带魅羽来的,在来的路上已经发话,不会阻止她救人,但也不会出手帮忙。荒神毕竟是西蓬浮国的人,肯定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同白家结仇。

更为棘手的是,缪亲王先前突袭抓人虽然一无所获,回去后定已加强了戒备。允佳是敌人的孩子,没一刀下去斩草除根就不错了,断没有抱回来好生养育之理。原本就是个诱饵,等着敌人来自投罗网的,这点她和陌岩在出发前都清楚。此刻不要说允佳屋外,整个王府四周甚至出城的重要关卡处,恐怕都有重兵把守。

魅羽望了眼走在她前面的昭亲王,这个老头比他那几个孩子要正直些,搞不好最后还得从他这里找突破口。于是快走两步,来到昭亲王身边。“殿下,不瞒您说,我是不久前才坐火车来到这个国家、加入嗜血一族的,所以孤陋寡闻。您的血酒都是自己酿的吗?这里面有什么门道,能和我讲讲吗?”

魅羽一向自诩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牛皮不是吹的。她知道自己是生人,与其刻意隐瞒这点,倒不如坦诚相告。同昭亲王第一次见面,聊对方熟悉并引以为荣的话题,最容易让对方放松戒备。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嘛,她是在虚心请教,试问天底下哪有老人家不喜欢晚辈来请教自己的?

果然,老亲王一边爬楼梯,一边打开了话匣子,比先前同儿子说话时要和颜悦色多了。“丫头年纪轻轻的,文学功底扎实,还这么好学。哪像我那几个不肖子女,要么贪恋权谋要么沉迷风花雪月,没一个省心的。你同后面那位先生这样的雅人,在我身边想找一个出来都难。”

“殿下取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必非走父母的老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就是在用她的方式来孝敬您。郡主天生丽质,能给您弄个风雅的女婿回家,也是一样的。”

老亲王嗤笑一声,“就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女儿,哪怕当了公主也钓不到个像样的老公。”

这二人的对话虽然轻声,但魅羽自知难逃后方一神一佛的耳朵,不知陌岩听了会怎么想?当下忍住笑,接着说:“至于缪殿下,杀伐决断,像您这么大的家族,也总得有个他这样的人物才能撑得起来,不是吗?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昨日那场冲突其实是迟早的事,各为其主也谈不上对错。”

最后这句话,魅羽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讨好对方才说的。她和陌岩来救允佳固然是出于道义,白家和朗顿家对峙了那么多年,兵戈相见是早晚的事,不可避免。这次是白家发难在先,且手腕儿阴毒,然而白家不也有老亲王这种良心人吗?再过个一两代下来,保不准朗顿家也会出个缪亲王那样的人物。

当然了,她这么说还有一层意思——老亲王,待会儿咱们若是动起手来,都是各为其主,可不是我们翻脸无情、故意针对您哪。

昭亲王笑道:“丫头明事理又会说话。平日谁有你在身边,定然不会闷。”

“殿下所言极是,”荒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何时他已跟了上来,“何止不会闷,还得时刻提心吊胆,不留神就会着了她的道,或者被卖了、被宰了都有可能。”

魅羽回头凶了他一眼。耳中听老亲王道:“不说这些了。关于血酒,是将常见的酒中掺入人血、蛇血,和麋鹿之血。除此之外还有样重要成分,叫醉生梦死草。这种草长于东北部的梦谷,不浇水,得用低浓度的酒来培植。一生未见过阳光,名副其实的醉生梦死。”

“这么妙的植物,还是第一次听说,”魅羽真心赞叹道,“有什么效用呢?”

“此草不能说割就割,得一直养到寿终正寝,死后变得和人参一样又干又硬。磨碎了,加入血酒中,能把血和酒这两种成分连接在一起,并以极慢的速度发酵。

“这醉生梦死草一生未见过日光,发酵时酒瓶也不能被太阳直晒到,但又要一定的光亮才能发酵。所以酒窖不在地下,而是建在顶楼东北向。十年血酒能强身健体,百年能延长寿命。至于这千年血酒嘛,嘿嘿,据说与九天之上王母娘娘的蟠桃有得一比。”

“真的?那可了不得!”魅羽一边赞一边心道,若果真如此,她就更不能拿了。

关于王母的蟠桃,作为七仙女的魅羽在上次蟠桃会上领到一个,拿回去和小川分着吃了。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背地里嘛,只能说,孙猴子当年在天庭干过的事,她魅羽也没少干。这些事她估计王母也不会全然不知,不过王母那时有不少事指望魅羽效力,后来又忙着同玉帝离婚、改嫁灵宝天尊,顾不上同她计较而已。

闲聊着,诸人已上到王府五楼的东翼。关押小允佳的那个屋在西翼,中间还隔着几道大铁门,都有警卫把守。魅羽用神识探了探,小女婴早已哭累了,此刻被放进一张小床里呼呼地睡着,屋门口自然也有看守。

她快速合计着,要硬闯关卡,对付这些守卫,都不是难事。就怕一动起手来惊动了缪亲王,立刻拿小允佳做人质,接下来就被动了。事实上,他们这伙人一上到五楼,繆亲王定已做好准备了。动手要趁早,打敌人个出其不意。一旦将允佳抱在怀里,再怎么折腾都不怕了。

正想着,藏酒阁出现在走廊尽头。魅羽见一旁有个女洗手间,冲老亲王和荒神说:“你们先去看酒,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闪身进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