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y 29, 2021

魅羽活佛142 强盗逻辑

 

142章 强盗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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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五十九号回来过没有?”魅羽听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问道。

“从记录上看,还没有。不过……”说话的应当是个年轻女子,“三天前的记录显示,十二号回来过。”

“十二号?”男人呵呵笑了两声,“十二号要是有孙子,现在也是坟墓中的一堆白骨了。等等,”语气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按说他们都有独特的标记,没理由会弄错的。难道还真的活了那么久?不会是仪器出问题了吧?”

男人说着,拍了拍身边靠墙放置的一人高的长盒子,上面闪烁着各种小灯。“要我说,都在那儿玩得高兴呢。每个男人指不定有十个老婆,几十部跑车,谁肯回来?”

身边的女人哼了一声。“家里一个黄脸婆都伺候不起,还十个老婆?真要那样,女人们为啥不早早回来?你想去赶紧去啊,我们大伙儿给你开欢送会。”

魅羽先前离开当铺,隐身跟在那个哭哭啼啼的丫鬟身后,一路走地道进山。领路的是个长工打扮的男青年,一身粗布服,然而只需看他腰间鼓起的形状,就知道腰带上别着枪。原本在灵识中见到的那一条条切割红线,此刻不知被什么人关闭了,所以魅羽倒也不必紧跟着二人。

这条地道可真长啊。丫鬟一开始走走停停,魅羽虽怜她身世,但心里急着取水救人,恨不得在她屁股上扎两下。

后来连领路的青年也不耐烦了,回过头来冲她说:“地道里的装置只关闭一个时辰,到时还出不去的话会被打成蜂窝。我可不想陪你这个蠢货死在这里,自便吧。”说完自顾自快步朝前走,丫鬟只得狼狈不堪地小跑着跟在后面。

原来只要触及那些红线就会有子弹打出吗?魅羽原本还计划着偷到神水后原路返回,看来得另做打算。

终于走完了地道,三人此刻身在一间密闭的小屋子里。魅羽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角,担心被二人碰到。先前那番话是她用灵识从隔壁听来的,那一男一女应当是在仪器上查什么记录。奇怪的是,假定他们说的几号几号都是人——而且最有可能就是被卖进来的这些贱民——难道这些人有不少还没死?若是没死的人回来,拿眼睛看、摄像头照不就行了,为何还要特殊的仪器才能发现他们?

更无法理解的是,就算用仪器来探测人或者什么东西,不是应该放到地面上吗?什么物质是必须移到地下来测的?她在空处天的科普书中似乎读到过一次,记不起来了。

正想着,脚下的地板开始向上移动,原来是个电梯。没升多久就停住了,小门自动打开,她跟着二人出去,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很大的厅堂,因为没有窗户,不知是在地下还是地面上。靠墙的两侧有一个个玻璃隔间,里面有的坐了人,西装革履。还有些穿着白大褂的在四处走来走去。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枣红色短发戴眼镜的中年女子走过来,亲切地问丫鬟。白大褂下露出和头发同色的百褶裙。

丫鬟望望四周,愣了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别害怕,我们不会害你,只是送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呸!鬼才信呢。这么好的地方你们自己怎么不去?魅羽一边在心里骂,一边仔细地躲避着行人,出了大厅。

******

来到走廊里一个僻静的角落,站定,开始对周遭进行探视。她的目的是要找神水,估摸着应该会有个室内或室外的池子,或者密封的大容器,要么就是一个个小瓶或水袋。总之她相信基地里会有储备,不可能次次去湖里现取。

然而这里实在太庞大了。单是她目前所在的这层楼就有二十几层,占地面积又广,里面的房间数都数不清。这座楼同其他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建筑同在一个山谷中,或者说,是镶嵌在一个万紫千红的花园里。每只花瓣和叶子都有船帆那么大,半透明,所以并不挡光。建筑物的屋顶和墙壁是优雅光滑的弧形,从外部望去浑然一体,无法分辨窗户或楼层。楼与楼之间有各种快速空中通道连接。

隔壁的山谷中有座陡峭的山峰直插云霄,峰顶就是通世湖的所在了。山峰周身从下到上不时有电龙爬过,还有一圈圈探照灯。空中漂浮着些缓缓移动的小圆盘,魅羽知道那是些无人智能系统,用来监控和攻击入侵者的。

这么多房间和储藏室,怎么找啊?当然她有备用计划。以她在特种部队受过的训练,结合法术武功,办法还不止一个。比如找到并挟持基地领导或核心人物,逼对方拿神水交换。自己只索要一瓶,并非连窝端,对方应当会容易就范。这么做的缺点是万一水里被人做了手脚也无从知晓,最后救人不成反害人。

要么大面积断电、放火、爆破,制造恐慌和混乱,浑水摸鱼去峰顶自己取水。换成普通特工,这得一个小分队协作才能完成。以魅羽的修为一个人就能办,只是孤身作战风险太大,不敢保证最后一定能成功去到峰顶取水。

如果时间充裕,还可以隐身混在内部人员中细细查探,再用摄心术冒充某人骗取神水。这其实是最稳妥的方法,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做到,只是她给这次任务定的期限是明天傍晚。

无论如何,先看看能不能确定领导人物吧。以她对这些天界的了解,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住在高楼层。于是将灵识投到顶层,果然找到几间大小不一的单人办公室。现在是晚饭时间,里面都空着。当中最大的一个套间里还摆了不少书籍和模型,几乎算个微型图书室或者博物馆。

灵机一动,想起曾在第六层地狱顺走过夭兹人的三本书,后来帮了大忙。不妨先进去翻翻书,看能否搞清楚这个基地到底在做什么。待会儿主人回来了,正好绑人。

由于是隐形,坐电梯容易被发觉异样,便趁四周无人时开门进了楼梯间。进入顶层,发现那间大办公室的门并没锁,出去吃饭的人估计很快会回来。

进屋,关上门。客厅是开会的地方,不做停留,直接进了那间类似图书室的小房间。在里面翻了没多久,果然给她找到与这个基地相关的一些材料。再加上她之前对整件事情的零星了解,现在大致串成这样一副框架。

******

首先,六道是被某种神灵或生物造出来的,目前修行界甚至物理学界已就此达成了共识。无所有处天据说找到了“集体越境”的方法,在这之前,必须毁掉建在六道之上的高维世界,也就是瀚泽和百石的故乡。

然而不知何时,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和六道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在我们身边,抬手就可以摸到,只不过是用暗物质组成的,与我们没有任何作用力。所以探测器才要建在地底深处、其他粒子射线干扰最弱的地方。当然了,叫暗物质只是因为我们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在对方眼中,也许我们才是暗物质。

目前无所有处天人对暗物质世界已经做了不少探测。比如靠墙的一张方桌上摆着个模型,这个模型应当就是对四天王天这一带“暗世界”的还原。整个模型是同一种颜色,因为只能粗略探测到暗物质在某处的分布,并不能真的“看到”原貌。但毋庸置疑,是个存在着智能生命的世界。

所以在掌握了将明物质转化为暗物质的技术后,政府便想着将人也变成暗物质人,送去那个世界看看。先是做了数不清的动物实验,以为有了把握,却不料人体实验的提议在自己的天界中遭到民众的一致反对。这才跑去其他的世界偷偷进行。

在每次转换之前,研究员们都告诉实验品,看完立刻回来,还会把他们变回原先的人,放他们回老家继续生活。然而奇怪的是,大部分人都是去了就没影儿了。偶尔有人像刚才那个“十二号”,悄悄回来亮个相就消失,像是故意要气气这帮研究员一样。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基地内部人员中也有几个自告奋勇甘愿为科学献身的。结果也是一样,无论之前多么衷心的人,跑了就跑了。到底是这些人乐不思蜀不愿回来了呢,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因此目前这个基地其实是处在一种两难境地。再进行下去也看不到什么希望,就这么停止吧,之前的一切又白费了……

“真是个用功好学的姑娘,”一个颇有磁性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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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心里一惊。刚刚读书思考得太投入了,居然没注意到主人已回来。

抬头见一个四十多岁、衬衣长裤笔挺的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柄巴掌大的小枪,脸上戴着副厚重不透光的眼镜。她想起来了,在特种部队里见过,这叫红外镜。这种镜子看到的不是可见光,而是物体的“温度”。温度越高的物体颜色越亮。她目前隐身只是隐去了可见光,身体还在散热。

“你以为你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

男人用枪示意她出了图书室,二人在客厅里面对面坐下。魅羽坐下后,伸手将发髻中的蟾蜍舌头塞回去,显了形,男人也将眼镜摘下。算是个长得还不错的中年人——典雅高贵的气质,目光锐利但不逼人,举止得体。

“你还在地道里时我们就发现你了,不动声色是想看看你来这里有何目的。门,我通常是锁着的。说吧,谁派你来的?”

“所以你们认为我是来窃取机密的?”魅羽不屑地笑了。“一个做了几百年、耗资多少亿都没做出来的烂课题,还怕人抄袭?知识分子们可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呵呵。我和那些贱民一样,就是想取壶水,回去救人。”

“真的?”男人脸上露出不信的神色,“以你的修为,偷水真是大材小用了。”

“人命最大,”魅羽冷冷道,“而且是不能交换的,更不能强迫。这点儿都认识不到的话,造几台仪器就敢自称文明社会?不怕告诉你,要救的是修罗军统帅。倘若在军中召集自愿者,会有一个师的士兵甘愿拿自己的命来换统帅的命。然而我们修罗人讲道义,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同胞。”

“你不像修罗人,”男人上下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因为她的冷嘲热讽而变色。

“算荣誉修罗人,”她咧嘴一笑。随即抬起双手,打量着十个纤纤玉指。“阁下知道吗?我这双手但凡能自由活动,至少有几十种方式能在瞬间杀死你。就算被绑起来,全身不能动,也有五六种方式。即使你手里握着枪。”

“我相信,”男人点点头,手中的枪依然对着她。

“你有老婆孩子吧?”她盯着他问。见他没反应,又问:“有老公?呵呵,没瞧出来啊。老母亲总健在吧?倘若只是为了和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斗气,明早他们就要迎接你冰冷的尸体,还得开追悼会分遗产,改嫁的改嫁、再娶的再娶,有意思吗?况且以我这么大的本事,你败给我实在不算丢人,拿出去炫耀都行嘿嘿。”

“真够贫嘴的,”男人摇摇头。“见识了。”

“你大学读的是物理专业吧?”魅羽继续问,“像是有些企业管理经验,但没参过军?”

男人不置可否。

“你觉得我能不能去你们那里读个名牌大学?本硕博连读,当然得先免修小学至高中,”她又问。

“你说这么多的目的是……”

“目的是要告诉你,我和你是差不多的人,而且无冤无仇。通世湖本来就是天造地设、属于全六道众生的财产。我现在要拿回我那份儿,天经地义。”

她说着,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你们没出过一分钱就霸为己有,以此来牟利,是为不义。干的是残害弱势群体的营生,是为不仁。花了政府和纳税人的钱啥也没做出来,是为笨蛋。现在给你们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赶紧去提两桶水,再给姑奶奶雇辆马车,好生送走。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也就昧着良心不外传了。”

“真是强盗逻辑,”男人不可思议地说,“还从来没有人被我拿枪指着的时候,能说这么多废话。”

“反之,”魅羽一摊手,无奈地说,“杀了你之后,我还是得硬闯,才能取到水再逃出去。你的手下们不会坐视不理吧?这一路又不知要死多少人、毁多少楼、造多少个孤儿寡妇,这些罪恶统统记到你头上,千古罪人的名号是跑不了了。选哪条路,给个话吧?”

男人依然不动声色。

******

嘿呦,不怕死?魅羽心道,那就只好再晒点干货出来。“你们为什么非要探测这个暗世界?一日不能确定,是不是……”她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就不敢集体越境?”

男人终于变色了。“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魅羽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继续等,继续磨蹭。现在六道说明书已经到了瀚泽的手中。用不了多久,人家高维世界可能就找到把根的实数部分重新变回负数的方法。到时你们一切重头开始,想想就刺激,呵呵。”

男人蹭地站了起来。“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下轮到魅羽沉默不语了。低头望着十个指甲上脱落的蔻丹,像是在琢磨下次涂什么颜色好。

男人叹了口气,重新坐下。“你是想挟持我,姑且不说你的身手能否快过我手中的枪。不怕告诉你,之前这么多年,也时不时有身怀异能之人想要进来偷水,用的办法五花八门。所以基地早就明文规定,无论是谁被挟持,都不能拿神水来换人,否则这里岂非永无宁日?”

“无论你们有什么规定,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空手而回。你想见识一下子弹和我的身手哪个快,可以。只不过这会是你此生最后一次长见识,别怪我没警告你。”

“别忙,你看看我的提议如何?”男人将手枪稍微移开了一些。“我们派了这么多人去暗世界,却没一个肯回来的,也不知是为什么。假如你肯去一趟,不用太久,只去看一眼。回来后,神水任你拿。”

魅羽露出动心的神色,随即又不屑一顾。“当我傻呀?实验若是失败了,或者我回来后你们反悔了,我找谁说理去?”

男人严肃地说:“迄今为止,只出过一次事故……”

魅羽立即想起那个“半边人”的谣传。

男人接着说:“你身手好,对整件事知道得又多,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费这么大工夫,无非是想了解那个世界,神水我们留着也没用。”

魅羽考虑了好一会儿。“我答应过修罗人,明晚之前赶回去,也不知病人拖不拖得了那么久。我看你们从峰顶取水下来,也要不少时间吧?这样吧,你们现在就去取些下来,多少表示一下诚意,如何?”

“不需要,”男人说,“隔壁楼里就有天水屋。你一回来我们立刻拎一桶给你带走。”

原来是叫“天水屋”,哈哈哈哈……魅羽在心中狂笑不止。“好吧,你现在就叫人上来把我带走吧。”

男人半信半疑地盯了她一会儿,随后走到自己办公桌边,按了桌上一个按钮,说了两句话。魅羽的灵识扫着楼下,不多久就看到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进了电梯。男人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此时必然是他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你这个女人,胆量倒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打住了,因为魅羽已隔空点了他的穴。随即将他搬移到图书室的地上,收走他的枪。

临关门前冲他说:“我压根儿没打算挟持你,本姑娘的能耐你猜都猜不到。敢在玉皇大帝阎王老子头上动土的——注意我这不是比喻——岂是你这种坐办公室的人能拿捏得了的?可惜我赶时间,否则一定把你送进转化炉去。另外,红外镜的原理我知道,只能测表面温度不能透视。所以我只要关上门,他们看不到你在里面。”

关上图书室的门后,她一抬手便将大玻璃窗打碎。几乎是同一时刻听见敲门声。捏了个摄心术变成那个男人的模样,打开大门。一看到那七个警卫,她就气急败坏地说:“怎么才来?那女的从窗户飞出去了。我们中了她的声东击西之计,她还有俩同伙,正在去天水屋。”

刚刚在和男人瞎聊的时候,她就暗暗制定了这个计划。这当中最关键的环节,竟然是“天水屋”这个名称。倘若她冒充男人把这些人叫进来,却把名字说错了,什么“神水屋”或“藏水室”,那不是立即就露馅了吗?

七人一听,有四人跑去窗边,背上的装置中突地冒出一些气体,四人离地飞了出去。剩下的三人在对讲机里说了几句话,好像是请求增援。魅羽本来还想嘱咐几句,一看他们都训练有素,担心说多错多,便没再吭声。

******

那三人原路返回,应当是赶去隔壁楼的天水屋。魅羽关上门,使出探视法在灵识中追踪。此时整个基地已警报齐鸣,但她要确保那三人去了天水屋,否则还是得挟持刚才的男人,多个人质便多份筹码。同时暗想,摄心术还是有它的作用的。之前认为隐身术更有用是不对的。

灵识中见那三人训练有素,很快就通过空中通道来到隔壁楼的一个房间外。当中一人按了按门上的密码锁,开门进去。果然,屋里摆着一个个密封的小水桶。

魅羽片刻也没耽搁,开门,飞奔着追过去。一边将腰里的秀珍弩取了出来,用右手握着,左手抓了把秀箭。现在已没必要隐身了,任何敢挡她路的人,格杀勿论。

从楼梯下到十五楼,进入空中通道。迎面走来三人。放箭,脚步都没放缓过。

出了通道要穿过一个大厅,里面已经集结了三十多个手拿猝击枪的警卫,正在听警卫头子发话。魅羽先是在胸前划了个大阴阳鱼甩出去,阴阳鱼在连伤七八人之后打烂窗户飞了出去。

这时已有多人注意到她,朝她举枪射击。魅羽一边纵跃躲避,一边朝天一指,使了招天星术里的斗宿诀取水,同时默念雨神教她的五字真言。一股瀑布般的大水从窗户里奔涌而入,顷刻间将毫无准备的警卫一个个掀翻在地。她也不恋战,从众人头顶飞过,出门前又使了招凝水成冰,估计这些人要想出来得有些时候了。

穿过两道走廊,下了几层楼,来到天水屋门口。由于来得太快,先前三人还未出屋,被闯入的魅羽一人射了一箭。

拎起一桶沉甸甸的水,奔出屋,迎面见一队端着枪的警卫冲过来。她担心交战过程中水桶被打破,脚底一发力,楼板当即被震开一个洞,整个人掉到下一层。接着横起身子在走廊里飞,一直飞到尽头,在后方子弹的追击中破墙而出。

来到夜空中,地面上人声嘈杂,半空中是大中小各种飞行器,一个个开着火朝她驶来。魅羽在楼与楼的缝隙中疾速飞行,试图甩开追踪,同时靠建筑物挡子弹。她知道敌人有比枪弹更厉害的武器,目前只是有所顾忌不能使出来。待会儿她逃跑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一边琢磨,一边抬臂指向南方星空取火,打在下方巨大的植物丛里。再朝东方天空取风,来个风助火势。片刻后,地面已是一片火海。这些新型建筑物多半不怕火,但这么一来恐慌的氛围就制造出来了,人员行动也不方便。

“死脑筋的混蛋!”她骂了一句。“我不过是要你们一桶水,不识好歹,非要我放火烧山才满意。”

一刻子弹飞来打中她提着水桶的右臂。魅羽痛得大叫一声,手一松,水桶向着下方的火海跌落。


 

Wednesday, May 26, 2021

第141章 四大天王的家

 

其实魅羽曾暗自奇怪过,四天王天既是四大天王——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的领地,为何会常年沦落为修罗与福爱天的殖民地?

“所以说吧,自以为是的老爷儿们是误国又败家!”

这是她在刚去天庭不久的时候,听专职负责给瑶池里添加仙花和香料的毛姑姑说的。谣传毛姑姑的前夫是因赌博成性被她给“休”了的,所以魅羽在这句话里听到了双重意思。

“姑姑快讲讲,怎么个误国败家?”她当时一听之下就瞪大了眼睛,把毛姑姑拉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二人同吃。这种蜜饯天庭里俗称“八卦饯”,是专用作嚼舌根的时候吃来助兴的。

毛姑姑大概是见贵为七仙女、又是王母亲信的红衣仙女对她的八卦感兴趣,也来了劲儿。“话说当年四大天王领取封地的时候,这个四天王天——早些年是叫宝矿天,因为那里盛产各种矿石——算是个旱涝保收的风水宝地儿。然而这四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爷儿们既不懂治理,脾气还不好,谁的建议都听不进去。”

“可不是嘛,这种男人一抓一把,”魅羽附和地说,“姑姑接着讲。”

“刚一开始只知尚武,农工商学都给荒废了,搞得民怨载道、负债累累。后来想着快些把债务还清吧,然而哪行哪业也不是一两天就能从废墟里打救出来的,是不是?”

“说的是,说的是。”

“想继续靠卖矿维持生计,结果那些外天人也都不是善男信女。见四天王天有财政危机,联合起来压价,搞得卖矿还不如卖石头挣钱。把四个大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又不能强卖。想来想去,只好大开天门请外天的人进来,租地的租地,办厂的办厂。这么一来,财务危机倒是解决了,可没过多久民众大部分都沦为佃农和工人。资本和技术都在人家手里掐着呢,更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那后来呢?”

“后来虽说名义上还是四天王的领地,可大大小小的地盘都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大约在四千多年前,修罗突然发兵。天王们虽然在天庭掌管重兵,可那是朝廷的兵,不能挪作私用。而外天来的农场主工厂主们又是些乌合之众,只要有钱挣就行,管他是谁在收税?就这么着落到了寰焱大帝的手中。”

寰焱大帝便是涅道的父亲。魅羽听涅道提过,老皇帝临终前的那些年——当然那些年也比普通人的几辈子还长——因为身体不好,大小事宜都被涅道的皇叔崇辅把持。这才被福爱天捡了便宜,占去了四天王天一半的领地。

******

涅道自然是大力支持魅羽此次的行动,问她需要多少人手。换成别的江湖人士,做这种事多半会选择隐秘低调、轻装简行,只带那么几个人。可魅羽不这么认为。

先是要了一艘鬼影舰和三十个士兵。同时派快艇去通知修罗在四天王天的驻军,不排除从当地随时征用大队人马的可能。总之,能巧取的时候巧取,不能巧取她就要豪夺。威逼不成,色诱也行。铲平整个四天王天,都要把救命的神水弄到手。

“不错,”涅道听后点点头,“果然是我妹妹。”

然而首要的问题是,这个通世谷在四天王天的什么地方,如何才能取到水,肯定不是提着水桶去舀那么简单。魅羽在出发前随便问了几个去过四天王天的将士,对方要么支支吾吾,要么前言不搭后语。等去到再打听,怕耽误时间。于是涅道从附近某营紧急调来曾在四天王天领兵多年的冯校尉做她的助理。

待傍晚来临,上了鬼影舰后,魅羽请冯校尉来甲板上唠嗑。二人在船尾找了块干净避风的台面坐下。以她阅人的经验来判断,这位五十来岁的老将平日并非不善言辞,只是面对她这个红衣仙女上司有些拘谨。所以先不忙着问通世谷的情况,而是问他哪年入伍的,都在哪位将军手下任过职,在四天王天有些什么特别的经历没有。

要知道人在聊自己熟悉的事物的时候,心情会放松,也较容易对他人产生信任。没过多久,校尉就拿这个法王的干妹妹当自己人了。

“据下官所知……”

魅羽因屡立战功,在修罗军中虽无实职,但级别是中将。

“通世谷所在地,是在西南方的大罔山一代。此谷长五十里,宽十里,深不见底。”

魅羽皱眉。“这么宽阔的山谷,怎么可能深不见底?修罗的飞船在上空经过,也什么都看不到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感到周身一阵燥热。自打在瑶池洗过澡之后,就时不时会有这种感觉,且心口处一直比身上其他部位温度要高。难道是因为打小被种在灵力里的毒终于解了,身体还不适应?那个水晶仪既然是预备给玉帝用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

唉,比较麻烦的是,她在上船前才发现,之前揣在怀里的枯玉禅不见了。她清楚记得境初在下船前把枯玉禅还给了她,被她收入怀中。进瑶池洗澡前还特意摸了下,好端端地在那儿待着。等出了瑶池撞上玉帝,因为紧张也没来得及检查一下。

后来虽在船上睡了一路,但她不认为能有人从她怀里偷走东西而不被她察觉,所以最有可能就是掉在瑶池里了。待眼前的事办完得赶紧回去找。罗盘说过,境初的儿子目前在无所有处天的蜂巢四十二区。无论她同境初如何,他祖母待她总归是不错的,她得靠枯玉禅才能去找孩子。

当然,枯玉禅除了能让人瞬间到达任何天界,最重要的作用是“封天”。倘若那些高科技人铁了心要与六道及高维人为敌,那就把他们封上个一千年。

耳中听冯校尉说道:“长官有所不知,在谷中又拔起一座细长陡峭的山峰,高耸入云。所以山与谷的周边是一圈峡谷,即便是烈日当头,峡谷里望下去也是漆黑一片。至于谷中都有些什么东西,就更不清楚了。在四天王天的历史中,从未有人下到峡谷里又活着上来的。”

“哦,”魅羽点点头。“既然谷中是座山峰,湖又在哪里呢?”

“湖在山峰的顶上。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知道这个湖的存在。一是有峡谷,人过不去。二是即便过了峡谷,那座山峰寸草不生,也无法攀援。”

既然都上不去,魅羽琢磨,自然也没人知道山顶有那么宝贵的神水,那就更没有必要去冒险了。当然六道中的神佛们多半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些人原本就长生不老,对这种给凡人续命的玩意儿不会有多大兴趣。

******

“冯大哥,那后来这个湖应当是被咱们修罗人率先发现的吧?”

修罗的飞船制造技术在六道中是领先的。四天王天若真是像毛姑姑说的那么颓败,就算今天也不可能有自己的飞船。

冯校尉叹了口气,“果真是那样,咱们此行就可免了。四天王天总体说是修罗和福爱天的殖民地,独独这大罔山一代不归咱们管。这个通世谷一早就被外人给严控起来了。”

是吗?连修罗都不惧的,恐怕只有那些个高阶天界了。

“这些外天之人是把湖水运回他们自己的家乡了吗?”

“非也。据说那些社会科技发达,普通民众都能活很长时间。那些人是将通世湖的水卖给四天王天本地的居民,或者六道其他地方来的人。”

“卖?什么个价钱?”魅羽想不通,这些人既然如此神通广大,应当不缺钱才对。

冯校尉瞅了瞅四周,压低了声音。“用钱买不到,得拿人命去换!好比这家人想给老爷续命,就得送个奴仆过去。”

“为什么呀?那边儿的天界很缺劳力吗?”

“没见有人被运走,好像就在他们大罔山地底下有个基地。无论你送什么样的人过去,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可,都能换得神水。生病的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明天断气儿就行。问题是人送去就没了,尸体都见不到。吃人都还得吐骨头呢,你说诡异不诡异?”

魅羽点点头,皱起了眉。她是鬼道出身,什么没见过?鬼道贫民在饥荒年代易子而食是常有的事。然而就算真的拿这些人去吃的话,不应该找些健康细嫩的吗?会有人爱吃干巴老头老太太吗?又想起曾在藤者老窝的经历,那些垂死之人被捉去做灵仆,或许是类似的邪术?

“就真的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过?”

冯校尉想了想。“当地流传着一宗案例,不知真假。说某个外天来的农场主重病,把长工送去了。过了十来天,有天半夜这家人睁眼,看到这个长工在屋里走动,却只有一半身子。”

“什么意思?是腿没了吗?”

“是右边身子完好无损,左边没了。那个半边人站在那里,似乎还在用半个嘴同他们说话。谁那时候还有胆儿听他说什么呀?当场吓死一个,另俩人疯了。”

换做从前,魅羽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但先前才从灵宝那里得了个隐身的法器,心想会不会是另一边还在,只是变成了肉眼看不到的物质?

“冯大哥,到时就劳烦你随我走一趟。见到这些买卖人之后,倘若他们肯买我,你就自己带上神水回前庭地救人。放心,我会自己回来的。”

魅羽说这话,就跟商量待会儿去哪里吃午饭一般稀松平常。身边的冯校尉则瞪眼望着她,愣住了。

过了许久,校尉叹了口气,说:“最近一两年,军中议论最多的就是长官和铮将军。没见面的时候,还以为长官这个外来人能得到法王厚爱,就是因为会法术、身手好。现在看来,长官如此重情重义、英勇无畏,连我们修罗人都自愧不如。”

******

从四天王天的空中望下去,地面上可真是个五花八门的杂货铺。时而是原始农田,时而是高产的分层式自动灌溉园。有布满高速公路的工业城商业区,旁边是空置的楼房和旧货市场。挖矿留下的深坑大洞到处都是,有的坑洞上方甚至盖了桥、铺了路。显而易见,这个可怜的天界从古至今一直缺少统筹规划,到处是自把自为的外天投资者们留下的烂摊子。

鬼影舰降落在修罗离大罔山最近的一个营地。有兵士立刻出了船,去附近的集市照魅羽的指示置办行头。冯校尉穿得还算体面,像是个大户人家管家的样子。魅羽则是个粗使丫头的模样,肩上背了个包袱,里面装着干粮和水袋,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秀珍弩揣在怀里,灵宝给她的那个银蟾蜍则被她塞入发髻中。

二人乔装改扮完毕,步行来到大罔山脚下一个中型市镇。打听到“永信当铺”的所在处后,一路找了过去。二层楼的当铺门面并不大,好像进出的客人也真的是来当东西的。

入铺后,魅羽一脸痴傻样,站在入口处东看西看,实则是在暗用探视法查探柜台后方的状况。共有两间存放典当物品的屋子,一间人员休息室,一间杂物房。然而在当铺底下有条长长的地道。地道开始时粗糙简陋,并无照明装置。过了两道铁门后,突然变为齐整明亮的通道,朝着大罔山内部蜿蜒而去。

地道的墙是坚固的合成材料,墙后是两尺厚的砖石而非泥土。每隔几步不仅有嵌入式照明装置,还有摄像头,以及一条条缓慢切割着空气的红色光线。她在特种部队时学过,这种红线一碰到不该有的物体就会发出警报,所以即使隐身潜入也会被发现。总言之,硬攻是别想了,这个基地的科技和军事力量绝非修罗军可比,只能智取。

冯校尉等四下无人时,走到柜台前,问:“地里种的南瓜不够吃,苦瓜又嫌太多。掌柜的,苦瓜要不要?”

这自然是本行当的黑市暗语。掌柜的是个皮白肉嫩的胖大叔,瞅了眼魅羽后,说:“最近改了规矩了,你知道吗?人可以留下,但货物要等五天后的正午,去东边十里处的王郭镇菜场口等着,到时会有人送过去。”

这个回答显然是出乎了冯校尉的意料。“五天后?俺这家里等着救命的,怕是挨不了那么久。”

掌柜的摇摇头。“没办法,这是上头的指示。先前有人拿到东西后就想逃走,现在要确保人平安送进山里才能交货。”

魅羽冲冯校尉使了个眼色,二人便离开了当铺。正要找个地方重新计划,远远见一个穿红戴绿的中年妇人朝这边走来,手里死死拽着个哭哭啼啼的丫头,显然也是来拿人换神水的。

二人于是走开几步,在拐角处停步。魅羽凝神探听屋里人的动静,灵识中见掌柜对妇人说了同样的话,妇人没有意见。掌柜的随即拿起一块令牌交给妇人。“取货的时候拿上这个。记着要准时,可别晚了。”

魅羽压低声音对冯校尉说:“冯大哥你先回去。我跟那丫头进山,最迟明晚回营地。”

她是打算隐身跟着别人走,这样即使红线被触动,也不会引起怀疑。

冯校尉迟疑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不、要不就等五天,跟着那妇人……”

“咱们等不及五日。况且她也是拿人命换来的,抢她的不好。”

说完伸手进头顶的发髻中,拔出银蟾蜍的舌头,立刻隐了形。蹑手蹑脚回到当铺,见丫鬟正跪在地上,抱着妇人的腿不肯放手。

“婉姨,你行行好吧!你放我走,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唉,我又不是你主人。放你走了,拿不到货,我回去还不是被打死?”妇人脸上带着不忍之色,然而还是挣脱了丫鬟的纠缠离开了。

******

此时此刻,境初正在空处天的公爵府收拾行装。昨天一天是陪祖母度过的。祖母有些日子没见,瘦了好多,面色疲惫不堪。然而医生认为没有大问题,休养一个阶段应当就没事了。当中祖母好几次问起魅羽,都被他搪塞过去了。

今早席宾和博杰少校来过,商量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工作。他们给他看了无所有处天发过来的电子地图。真是个庞大的天界,地理面积至少顶四个空处天。那里的科技非常超前,有各种地下的、空中的、海上的城市,所以总人口是空处天的十倍还要多。

比较麻烦的是,对方政府虽然同意他们派船过去,但因为从来都不是盟友,武器是不能随便携带的,也不能把整个部队搬运过去。最多让来六个人,带两把防身的手枪和匕首。若是绑匪们装备精良,他们便只能请求对方政府协助。一想到这点,境初心里就很不安。

“呃,长官,”席宾在离开前,有些难为情地说,“刚才接到修罗的消息,他们不需要我们帮忙建兵工厂了。”

境初听后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

毋庸置疑,上次铮引见他时,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了那么一番话,让他善待魅羽。这才没几天,他就同她闹翻,铮引肯定给气坏了。

下属离开后,境初摸了摸手腕上的手环。他不想和她联系,倒不是他心胸狭窄。再过两三年他就要进入不惑之年了,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阶段。他要是想哄她回来,自会赔礼道歉、低声下气,只是有些问题他还没想明白。

当年他同艾祖几乎是完美组合,二人之间的矛盾都来自于她的工作。他想安定下来生儿育女,而她的工作需要她成日里东奔西跑。他已经记不得她不在家的那些晚上,有多少次从噩梦中醒来,梦到她出事了。结果最后她真的在夜摩天出事,连同肚子里的胎儿。

那时候他就想了,再婚的话绝不会找个“不老实”的妻子。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若是同样的悲剧重演他会怎样?想都不敢想。然而老天爷一定是写段子出身的,最会和人开玩笑。他目前的女友比前妻还要疯狂十个级别不止,几乎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不要命的类型。看看她被牵扯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可以说,分分钟都有倒毙街头的可能。

然而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她是个世间少有的好女孩,脾气暴躁,但对认识的人都是肝胆相照。那次他和几个修罗兵在前庭地战场被夭兹人捉去后,她想都没想就跟了过去。他被百石捉走,她用自己把他换了出来。他知道她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她的爱人——无论那人是他还是陌岩——因为岳父被巨蟒吞进肚后,她不也是毫不犹豫地钻进去救人?

所以他早就知道,她这一生都不会停歇。可这就是她,这就是他爱的那个人,既然选择了她就会接受她的一切。他唯一的要求,是他在她心中也是排第一位的那个,这很过分吗?如果她就是做不到,他还能接受吗?在想通这点之前,贸然和她重归于好是对两人都不负责任的做法。

算了,这件事还是先放放吧。好不容易得知儿子的消息,别一不留神又竹篮打水。倘若等他找回儿子后她已转投别人的怀抱,那也只能说明他俩无缘。

于是继续收拾行李。在书桌的某个抽屉里翻东西时,一个红色绸缎的荷包跃入眼帘,上面绣着传统的花鸟。他笑了,他还不了解她吗?像她这样的女人会有时间和精力做这种事?他敢打赌,荷包里要么藏着书信,要么是什么整蛊人的东西。

结果把荷包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他不信,就拿出剪刀来剪。直到他的面前剩下一堆破布和烂线头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荷包,是她一针一线绣了送给他的。


 

Saturday, May 22, 2021

魅羽活佛140 弃妇归乡

 

魅羽将枯玉禅收入怀中,拎着包袱下了船。此刻境初的船已是远方空中的一个小点了。

“岂有此理,”她朝着飞船离去的方向泣不成声,“居然敢这么呃、呃、呃、呜——欺负本姑娘。下次见面,看我不让你这个混蛋扒层皮!先把你的头呃、呃、呜……”

此刻虽是下午,天庭在这个季节正慢慢进入极夜。天就快全黑了,风有些凉意。天庭是由一个个移动板块构成,基本上一个宫占一个版块。目前魅羽所在的板块是专门用作飞船起飞和降落的。送她前来的船离开后,空地上并没有停泊其它船只。天庭的宝船不用的时候可以缩成一尺大小。

空地的一侧有几排屋舍,另一侧站着几个手执灯笼的仙仆。大概是怕她尴尬,有的抬头望天,有的低头摆弄灯笼,没人注视她。命运真是不可预料啊。想起几天前坐船离开的时候还是一大群人,有说有笑的。哪里会想到这么快就形单影只了?她认识境初不过才四个月,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想来就像一场梦一样。

又算了一下,认识铮引是一年半之前,初遇陌岩则是三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真快,越是不想快些过的人,越是抓它不住……

哭了一阵儿,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伸手入怀掏手帕,又翻了下包袱,居然没带。于是用红纱袖擦了擦眼泪,再狠狠擤了几下鼻涕。一只袖子不够用,换另一个。哭完了,心情倒轻松起来。她得振作,她魅羽是打不垮的。多想无益,集中精力先把眼前的事办完吧。

“不知大仙女还需要些什么吗?”一个年长的仙仆朝她走过来,“要船吗?”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魅羽估计王母灵宝玉帝这三人的事,早已在天庭传得人尽皆知了。照理说,她作为七仙女之一,是没理由一个人跑回天庭的。

“我迟些要去修罗,”她把沾满鼻涕的袖子藏到背后,担心人家嫌她脏,不让她上船。“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天。现在得先回慈航殿办点儿事。”

******

昨晚魅羽去见灵宝,同他描述了铮引的情况。目前有王母在灵宝身边,魅羽作为王母的亲信,灵宝自然不会把她怎样。但二人之前那么多生死过结,不可能当没发生过。所以她不是去求情,是去谈判的,而她的筹码同玉帝正在进行的那个计划有关。

“天尊,当日娘娘派我去窃听陛下和嫦娥的谈话,他是这么说的。”

遂将那日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灵宝听后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会儿,问:“你认为这个计划会是什么?”

“不知道。但这最后一句——不想便宜了那家伙——指的多半是天尊您。也就是说,如果陛下的计划成功,那娘娘就不会和您在一起了,真是其心可诛啊!”她痛心地说,“每每想到这种可能,我就气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有道是,苍天——”

“行了行了,”灵宝打断她,看她的眼神中还是掩饰不住厌恶。“你的意思是,我帮你救那个铮引,你就帮我把陛下的计划做掉?”

“不错。本姑娘别的本事没有,骗人使坏挑拨离间,嘿嘿,天尊也不是没见识过。不过天尊有没有什么能让人隐身的咒语或法器?天庭里的房屋都是防偷听的,上次还是娘娘借给我的神水。偷听毕竟容易被发现,能隐身就万无一失了。”

灵宝二话没说,打开一旁的橱柜,从里面取出个镶着珠宝的盒子,递给她。光这盒子已价值不菲了,东西自然是宝物。魅羽打开盒盖,里面是只银制蟾蜍。

“需要隐身的时候,将蟾蜍的舌头拔出便可。倘若事成,你也不必还我,算是酬劳。不过记住了,别人只是看不见你,依然能摸得着、闻得到。”

真有这么好用?魅羽心道,能让人隐身的法器用途太广了,比那个漏洞百出的摄心术要强得多。不过……

“能被陛下的灵识感知到吗?”

灵宝没有回答,脸上一副不屑的神色。魅羽知道玉帝因为从政过早,修为同灵宝这个师兄可谓相差甚远。

“至于铮引,”灵宝又说,“若是提早个一年半载,只需我施法便可。现在他同曜武智牵连太深,若是强行分开,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只能让他在不死的情况下死一次。”

“天尊此话怎讲?”

“六道中有个至阴之地叫通世谷,在四天王天。通世的意思就是不经过死亡和轮回,直接将下一世的命同这一世连接起来。从谷中取了湖水,喝下便可。”

灵宝说得轻描淡写,但魅羽知道肯定没这么简单。能给垂死之人续命,这要是容易办到,那六道中岂非人人都能长生不老,还修什么仙呢?

“天尊果然是纳神魔于麾下,持六道于掌中,”先给他顶高帽子。“长得还那么帅……但不知这通世谷,可有何凶险之处?”

灵宝哼了一声。“丫头只需牢记——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这话什么意思?魅羽见他无意解释,心想也只能到时见步行步了。

******

此刻魅羽伸手入怀,将银蟾蜍取出攥在手心,走到板块边缘的一个凉亭里等着。脚下的板块在缓缓上升,天色越来越暗,不过头顶的月宫将大地照得明亮清晰。不知嫦娥是否还被关在里面?天庭里那么多神仙,估计早把大师姐设的禁制给解除了。

等踏上玉清宫的板块,魅羽表面上是朝慈航殿走去。待得四周无人,偷偷将包袱藏于路边花丛中。再将银蟾蜍的舌头拔出,隐了形,转身朝玉帝的圣帝殿走去。圣帝殿的御书房是玉帝最常待的地方,虽然此刻他不一定在那里,但总得去瞅瞅。

当圣帝殿的大门出现在前方时,魅羽灵识中忽觉头顶的空中有些异样。抬头望去,倘若不是用灵识感知,很难发现那里停着的一艘几乎是隐形的船。这艘船她曾经在少光天那个怪洞附近见过,基本可以肯定是来自无所有处天。

正想着,大门前方的空气发生了变化。怎么说呢,有点像那次在研究中心,高维生物出现前的样子。空气中有细小的雪花在闪烁,雪花散尽时便出现了一个人。此人五十来岁年纪,眼神威严而机警,鼻勾如鹰。虽然穿着旧式长袍,头发却只有两三寸长。看神态举止无疑是个文明社会来的人。

门人进去通报后,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于是魅羽蹑手蹑脚地跟在来客和门人身后,一同进了圣帝殿。这里她来过一次,上次还见过不少侍卫和仙仆。这次不知是否出于保密,愣是一路都没撞上闲杂人等。看到御书房的大门时,门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离开了。

魅羽一琢磨,既然如此机密,这人进屋后估计立刻会把门在身后关上。于是纵身一跃至此人前方,率先飞进书房。却也不落地,屏气在半空中看端详。

玉帝先前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看到来人急忙迎上来,让对方免礼。“怎么样,瞿先生,成了吗?”

“还好未辜负陛下所托。”瞿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块方方的粉色水晶,半透明,巴掌大小,上面有几个凹凸不平的按钮。也不知是按了哪一个,屋里登时流光溢彩、绚丽非常,魅羽几乎要担心自己被照显形了。

“陛下若稍后将此物放入娘娘的瑶池中,今晚亥时到明晨卯时之间进去洗个澡便可。不过切记,此物只能使用一次。”

玉帝先是面露喜色,继而又有些为难的样子。“这……必须放入瑶池中吗?目前娘娘不在,给人看到我去她的瑶池洗澡,不知会说什么。”

“陛下,此物虽暗藏玄机,但自身所含能量不多。天庭中,恐怕只有瑶池之水才能让其发挥陛下想要的效用。陛下若是畏人言,只需找个借口将瑶池众仆遣开便是。”

于是仔细将按钮的顺序讲给玉帝听,魅羽在二人头顶看了个真切。随后玉帝欣然收起水晶,瞿先生也不多啰嗦,便告辞离开了。

玉帝在书桌后坐下,先是发了一会儿愣,又取出水晶看了看。接着叫进来一个仙仆,二人一同离开圣帝殿,魅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到了瑶池,玉帝命所有奴仆今夜去凰符山为王母祈福。待得眼前只剩下仙仆——当然还有魅羽——时,将水晶取出,按了几下上面的按钮,随后扔入池中。瑶池的水常年冒着热气,此刻整池子的水顷刻间变成明亮的粉色,当真是仙气萦绕。

“朕要去一趟广寒宫,”玉帝冲仙仆说,“子时之前回来。记住,朕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池子一步。”

待要离开,又从头上取下一支金簪,交到仙仆手中,脸上现出阴狠之色。“若有人不听劝硬闯,格杀勿论。”

******

玉帝随即双脚离地,朝头顶的月宫飞去。仙仆手执金簪,百无聊赖地原地站了会儿,找了个石阶坐下。魅羽见离亥时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在瑶池宫找了个角落坐下,静静地思索方才发生的事。

首先,玉帝怎么会同无所有处天的人勾结上了呢?这些人定然没安好心。是的,灵宝曾是个大变态,然而在收了那么多徒弟后,目前已成为捍卫六道的中坚力量——另一支力量要属修罗军。若是王母再次离开他,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会不会和天庭倒戈相见?也许这正是无所有处天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其次,这个水晶仪是做什么用的呢?以她在空处天和兜率天的见闻来判断,当然不是一块普通的水晶,里面多半装了那个叫什么心……芯片的东西。总之无论这个水晶仪是做什么的,她若要破坏玉帝的计划,就得在亥时一到,抢在他之前进池子里洗个澡。不是说这玩意儿只能用一次吗?正所谓,任你奸似鬼,也得喝我的洗澡水,嘿嘿。

另外,王母曾告诉她,她和几个姐妹灵力里种的毒,只要在瑶池里洗个澡就解了。境初不是一直都想她去瑶池洗澡吗?一想到境初,心里像被刺扎了一下。哼,她现在先去解毒,然后就找别人生孩子去。连生十个,气死那家伙!

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到了亥时。先是隐身飞入半空,再使了个摄心术变作玉帝的模样,缓缓落到池边。

仙仆见玉帝归来,连忙起身。魅羽问他:“刚刚可有人来过此处?”

仙仆使劲儿摇头,“回陛下,仙鸟都未飞来一只。”

魅羽点点头,“你可以回去了。”摄心术毕竟破绽多多,别给他看出什么来。等仙仆走开后,她就跳进粉色的池子中,能看到那个水晶仪还在池底发着晃动的光。

不管了,好舒服啊!瑶池的水真是让全身每根骨头、每个汗毛孔都放松下来。精神逐渐饱满,有真气在经络中畅快地游走。泡了会儿,想起头顶部还未湿水。做坏事要做到底,是不是?闭气,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入水中片刻。之后从水中一跃而出。

周身还在滴水,得赶紧走了,别给玉帝逮着。结果抬头一看,玉帝正在空中下落。魅羽心里急忙转着心思。这,若是问起来,就说自己是因为急着要解灵力里的毒才使计策进来洗澡的。只要绝口不提在圣帝殿偷听之事,玉帝又能奈她何?

不料玉帝双脚着地后,根本没有开口询问。先是愣愣地望着她,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接着双腿一弯跪到了地上,双手捂面。玉帝竟然哭了。

“老天爷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这位六道绝尊此刻哭天抢地、伤心欲绝。哭到后来匍匐在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

哎呀,魅羽有些心虚了,到此刻也不清楚刚刚到底做了什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和之前一模一样,没啥变化呀。不过见玉帝的表现,毫无疑问已成功破坏了他的计划,对灵宝算是有所交代了。只不过才跟灵宝和解,这又跟玉帝结上仇了。怎么她净得罪些这种级别的人物?然而想到这么做是为了救铮引一命,也就心安了。

遂撇下玉帝,回到先前藏行李之处,拎起包袱朝飞船起降的那个板块飞去。

******

上船后魅羽是真疲了,一路迷糊到前庭地的修罗基地。当中乱七八糟做了好几个梦。梦见同境初一起去饭店吃饭,吃到一半时他把一张大饼中间挖了个洞,非要套她脖子上……

到基地时是第二日清晨。下船后直奔统帅府,一见门里门外那么多随从就知道法王来了。心里咯噔一下。涅道通常只有在重大战役时才会出现在前线,现在赶过来,难道是因为铮引情况不妙?

此刻前厅里靠墙处跪了一溜的军医和随涅道前来的御医。估计是治不好铮引的病,正在受罚。涅道原本坐在一张桌旁,看到魅羽进来愣了一下,脸沉下来,斜着眼睛望着她。

“终于知道回来了。你男人呢?”

她低下头。“不要我了。”

“我早说了吧!”涅道一掌拍在桌子上,用上等木材制成的桌子顷刻间碎成一堆烂木头。旁边马上跑过来两个士兵,将木头抱出屋。

涅道起身,走到魅羽跟前站住。“早跟你说外面的男人靠不住的,现在相信了?”顿了顿,又问:“要不要我去揍那家伙一顿?”

“别,千万别!”她慌忙抬头,冲他摆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出人命的。

他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儿。“赶紧进去吧,铮引没几天了。”

魅羽闻言连忙绕过他,朝里屋快步走去。铮引躺在床上,一旁的小桌上都是杯碗瓶罐。她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铮引一向都很瘦,上次见时气色已经很糟。这才没过几天,此刻双目深陷,虚弱得像是随时会咽气。

“你回来了,”他说,应当是刚被涅道吵醒的。

她给他的脑后垫多了个枕头,在他床边坐下。突然回忆起那次陌岩卧病在床的情形。事后知道他是在装病,为了留住她假扮的那个大胖和尚。然而……最终他还是在她生命中消失了。

“我说,怎么突然严重了?”她故作轻松地问,“最近是不是累着了?”

“你和境初分手了?”他皱眉望向她,“为什么?”

她想了想,咧嘴一笑,“性格不合。”

他的神情明显不相信她的话,不过也没有质疑。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别担心,”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那么温和,“咱们再找个好人家。到时候,法王家的门槛儿会被提亲的人踩烂的。”

说话间,窗外的太阳在渐渐升高,从窗帘缝里射进来的光线将屋子照得越来越亮。魅羽望着面前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却能清晰地感到他的世界在逐渐黯淡下去。

事实上,从认识她以来,他便一直生活在她的“背景”里。说背景,是因为他总在那里,在她需要的时候一定会出现。而在其余的时间,都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着。因为她有自己的真命天子,她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去找那个人,这在二人初识时便已注定是无法改变的了。想想,这对他来说会是个多么令人绝望的事实。

而公平地说,得是多么幸运的女人,才能得到像铮引这样的男人的爱。她很幸运,也在一直若无其事地糟蹋这种幸运。

“说你是个幸运儿吧!”她一拍巴掌,大大咧咧地说,“我前天去见灵宝了,他已经告诉我救你命的方法了。说出来谁都不信,就在四天王天的一个山谷,而咱们刚好和四天王天有天洞相连,你说你是不是撞大运?我估摸着吧,最多两天的时间,我就能把那个什么通世湖的水跟你弄回来。然后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她咳咳干笑了两声,伸手想去捶他一拳又止住了,怕他被自己打死。随后才发觉,他可能压根儿没听她在说什么。自始至终他都在用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望着她,就像要把她此刻的样子深深印入脑海、刻到灵魂里,陪他去一个比黑夜还要黑的地方。

“是的,我真是很幸运……”他淡淡地说。

“那我现在就出发了啊,你好好养着啊。”她站起身。

“带上这个,”他说着,从枕下摸出一把秀珍弩,递给她。

她手里捧着这件既是利器又是艺术品的小玩意儿,心知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件。铮引的父亲和叔叔曾是修罗头号弓箭制作手,而铮引自己在当上前庭地统帅后,也没断下为军中制作箭弩。这不仅是劳动,也是一种自我实现,如同画画之于画家,抚琴之于琴师。

她将秀珍弩别在腰间,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冲他抬起一只手臂,指着他说:“记住了,不许死啊。否则、否则我反目的。”

说完,不敢再多看一眼,大踏步出了门。

******

魅羽离开后,铮引躺在床上,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阴沉。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啪地摔到了地上。

门外立刻有兵士冲进来,惊恐地望着他。换成是法王,就是把房子拆了大家也不会眨下眼。可铮将军一向是很温和的,连大声说话都是少有的事。

“将军,有什么事吗?”

“传我令下去,全军戒严。无论敌军盟军,都不许放一个人进来。”

“呃,可是……”兵士迟疑地说,“不是刚刚和空处天达成协议,要他们帮忙建兵工厂吗?”

“不需要!”铮引一口鲜血涌上喉咙。“我们修罗人打仗,不用那些不识好歹的人帮忙。”

“是。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让外面的医生都撤了吧。”他望着屋顶躺好,面上的神情复归于平静。


 


Wednesday, May 19, 2021

第139章 休妻

 

 

然而境初还未死心。“我想你们搞错了。我比陌岩年龄还大,怎么会是他的转世?”

灵宝抬起右手,虚虚地朝书房四壁抹了抹。原本白净宽敞的房间里摆满了书籍、笔纸、玉器和丹药瓶,在他一抹之下都消失了。境初发现自己和灵宝坐在户外的夜色中,连同他俩就座的椅子也一并带了来。旁边是栋木屋,屋里灯火通明,不时有各种各样的鸟儿进进出出。

“我说的不是龙螈寺那个和尚,是陌岩佛陀,你是他的分身之一。他三十多年前下凡渡劫的时候,两个魂给了你,三个魂化作少光天大皇子……不对,这是他的这一世。在这之前,他还有过短暂的一世,是他师父燃灯亲手把他杀了。”

灵宝放下手,木屋和夜色消失了,二人又回到书房里来。

燃灯佛为何要亲手杀自己的徒弟?这点境初想不通。等等,莫非那次他在空处天魅羽的公寓里初学打坐的时候,所经历的片段便是前世在佛国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在一个年轻僧人的身体里,一个年老但帅气无比的老和尚同他有过一番对话,说的是由他来保存曜武智的阿赖耶识。还说宿主和外来的阿赖耶识如果一同死过一次,第二世就容易和平相处。

“怎么,记起来了?”灵宝盯着他问。

“我还是那句话,他是他,我是我。”

灵宝嗤笑一声。“本以为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会很兴奋。你俩修为虽相差甚远,那份傲气倒是一般无二。”

境初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天尊叫在下来,还有别的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聊聊。听说你在空处天有个什么特种部队,专门对付异世人的?”

“是。不过并非一定要与他们为敌。异世正在经历解体的危机,他们也是逼不得已来骚扰我们。希望能尽快找到解决办法,还六道安宁。”

希望说明书对百石和瀚泽有用。

灵宝摇了摇头,眼睛望向很远的地方。“六道就快有大麻烦了,眼前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什么?境初想起和夭兹人、高维人的那些冲突和战争,这还叫小打小闹?

“我这次奉大哥之命,收了这么多徒弟,外人只道是为了振兴道门。实则当年曜武智菩萨还在的时候,就警告过我们,说几个高阶天界中有些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早就想彻底颠覆六道这个系统。现在看来,他和我大哥都是有远见的。佛门这些年乱象丛生,指望他们六道就危险了。都说我是个疯子,到头来还不得靠我这个疯子来保护你们?”

“天尊指的敌人是无所有处天人吗?”

“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同魅羽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末节。”

灵宝听他提起魅羽,问:“你和那丫头此行来我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王母吧?还有什么目的?”

“想找湖中那个软体罗盘,问我儿子的下落。”境初没有隐瞒。在灵宝这种通天晓地、一眼能看尽别人三生三世的神面前,说谎是不明智的。

灵宝点了点头。“找罗盘问事情要看缘分和你们自己的能耐,我不阻止也不会帮忙。不过我总觉得,那丫头还有别的小算盘。”

倘若灵宝这话是一刻钟之前说的,境初定会不以为然。他一直认为他和魅羽是坦承相待、毫无保留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做的。现在看来,她不知还有多少事瞒着他。想到这里,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撞着,酸疼酸疼的。站起身冲灵宝行了个礼,告辞。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态。

“你的资质相当不错,”走到门口时,他听灵宝在背后惋惜地说,“可惜已入了佛门,否则……”

境初站住了。否则什么?该不会是说想收他为徒吧?

在今天之前,他虽对修道有兴趣,却从未想过要拜师出家,无论佛道。他是个幸运儿,从小各方面天分极佳又衣食无忧。虽然父母早亡,但有疼他的外婆在,基本上没受过什么苦。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回失散的儿子,再和心上人生个孩子,那这一世对他来说就很完美了。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突然很想修行,他要证明他不比那个人差。既然都是同一个佛陀分出来的,凭啥他就要做“次等”的那个?而若要修道,还有比拜道教三清为师更可遇不可求的吗?

于是转过身来,冲灵宝犹疑地说:“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撇了他们自己修行。”

灵宝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你真的会考虑做我徒弟?修道并不一定要离家,出家有出家的修法,在家有在家的修法。一年能有三个月来我这里就足够了。不过,”他咯咯地笑了两声,“你师父和师兄若是知道了,会气死的。”

其实境初也明白,佛道二家多少年来一直在暗暗较劲儿。倘若燃灯古佛的徒弟、释迦牟尼的师弟在下凡渡劫时转投了道门,传出去一定很给道门长脸吧?灵宝眼下虽急需用人,但收自己为徒保不准也是想故意恶心佛门一下。

然而那又如何呢?景萧长老应当也是一早知道他的底细了。既然没人对他说实话,也没人问过他的意见,他对佛门又有什么承诺可言?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寺庙一步。

“我没有师父和师兄,”他边说边冲灵宝行了个礼。“天尊,等我找到儿子,就回来向您老人家拜师。”

******

出了书房,在静静的夜色中走回住处。见魅羽坐在门口台阶上等他,看样子都快睡着了。他绕过她,一声不吭地打开房门,走进屋去。

“哎,你刚才去哪儿了?”她跃起,跟着进了屋。“我刚才想到个主意,咱们一会儿试试,看能不能把罗盘……咦,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把她轰出去,一个人静静。

她盯着他,借着屋里的灯光打量他。这丫头平日里不是叽叽喳喳就是大吼大叫,但其实是个聪明伶俐又十分擅长与人交往的人,对别人的情绪和形势的把握很少有失误的时候。此刻见他状况不对,也不追问,只是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边,低头用手指摆弄着发梢。

境初的心登时有些软了。然而想起自己从头到尾和傻瓜一样被人愚弄,又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抬起头来。”

她听话地抬起头望着他。哎呦呦,瞧这对眼睛,就像旁边整湖的水被装进去了一样。每眨一下眼,他似乎能听到浪拍岸边的声音。想起那次在前庭地的蜾蠃舰上,她同雨神学过什么从天上取水的法数,多半是使到眼睛上了。装,继续装!

“你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陌岩死后有两个魂转到我身上了,是吗?”他沉声问。

“等等,”她伸出一只手来挡在他面前,脸上一副迷茫之色。“让我想想啊。陌岩……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少跟我来这套,”他把她的手按下。“你认识他的时候,我已经三十好几了。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明白吗?你找错人了。”

“谁也没说你们这辈子一样啊。”忽闪、忽闪。“哦,你刚才是去见灵宝了吧?他其实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你和陌岩在佛国的时候是同一个人,这总没错吧?那时候我是佛国的一只鸟,已经和你俩私定终身了。你估摸着你跑得了吗?”

“有这种事?”他心里迟疑起来,神色依然冷峻。方才灵宝展示给他看的那栋木屋,应当就是陌岩佛陀在佛国的住处。确实有很多鸟在飞来飞去,也不知在做什么。不过,佛陀有可能看上只鸟吗?

“你还记得上次在画展上看到的那只小红鸟吗?那就是你在佛国时画的我。不信你去问灵宝,他一眼就能看到我上辈子长什么样儿。”

说着,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他的胳膊被她柔软的胸触碰到,有些发麻。连色诱都使上了?他一边暗暗骂她,一边又有些受用。

“之前我跟陌岩在一起的时候就奇怪了,”她接着说,“别人都说他完美,我却老觉着缺了点什么,还是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当时也想不明白,现在知道了——不会画画!”说到这里她一拍大腿。

油嘴滑舌,真是没一句真话。他想告诉她,他比她大十几岁,一眼就能看穿她这个小丫头的那些伎俩。

然而为什么假话又偏偏这么好听呢?如果她愿意骗他一辈子,他也愿意被她骗,又有何不可?别人管得着吗?

“什么叫缘定三生?”她此刻的神态颇似个说书先生。“你看看啊,之前在天庭的时候,小川为啥会把袜子扔到你茶杯里?蟠桃会上那么多人,仙花为啥专砸你脑袋?你头很大吗?七个姐妹中,王母为啥专挑我来接待你这个嫖客?”

嗯?这叫什么话?

“所以说啊,缘定三生啊大哥,你跑不了的。”她用手背敲了两下他的胸膛,神态又由说书先生变成街边小混混。“给姑奶奶看上的人,还想跑?这辈子就这样了,认命吧!”

好吧,他认命了。她还年轻,他们还有时间。遂一手扳住她肩膀,另只手狠狠地扯了下她的脸蛋儿,下手不重也不轻。“一个小丫头,怎么那么贫嘴?”

捏完脸蛋又用手指去弹她的额头。

******

不料魅羽被他一弹之下连退几步,噗通坐到地上,随后开始呜咽。“你打我,你居然为了别的女人打我……”

境初愣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不要说他刚刚只是闹着玩儿,就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也别想伤她分毫啊。

眼角见窗沿上有东西晃了下。窗户一直是开着的,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家伙,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是那个软体罗盘。

想了想,明白了。这个罗盘已经见惯了恩恩爱爱,不稀罕了,而情侣吵架估计经历得不多。魅羽有探视法,罗盘来到屋外时她应当就知道了,所以才开始做戏。

“打你怎么了?”他大喝一声走上前,作势一脚踢过去。脚刚碰到她,她就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头上的发髻跟着散开,还呕了口晚饭出来。

这么卖力?他一边暗忖一边骂:“爷们的事你也敢管?我爱娶几个小老婆就娶几个小老婆,再多嘴多舌立刻把你休了。”

眼角看到罗盘已爬上窗沿,似乎在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不用你休,”她披头散发地从地上蹦起来,啐了他一口。“我明天就改嫁。这世上比你年轻貌美又有钱的男人多着呢。比如、比如……”

她扭头四顾,像是头一回发现罗盘的存在。“就它了,我明天就嫁给它!”说着伸手往罗盘身上一指。罗盘吓得打了个激灵,僵住了。

“贱妇!我、我劈死你!”境初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像是在找刀。

魅羽哇地一声大嚎起来。“不用你动手,我现在就撞死算了。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完就朝对面一面墙冲过去。境初只听砰地一声,随后见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哎,你不是真死了吧?”

这话既是做戏,又透着真实的担忧。走过去把她拉起来,一探鼻息,没有!不至于真有事吧?把房子撞塌了她也不应该会晕啊。

无意间瞥见她右手的拇指和小指紧扣在一起,是特种部队表示一切安好的手势,这才松了口气。此时罗盘已从窗台上跳下来,立在他身边一同查看。

“你可别有事啊,”境初哭道,“儿子还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无从寻找。你要是再死了,我一个人怎么过啊……”

“你儿子在无所有处天蜂巢四十二区,”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

第二天是十九层地狱的节日。上午放假,道士们结伴下山,境初则抱着小川跟在七姐妹后面去逛集市。

若说魅羽先前就有点军痞样,现在回到姐妹中简直是个黑帮头头的做派。境初虽没怎么接触过无涧那些道士们,可也能看出那些人都是名门正派或显贵人家出身。估计每次下山到集市上吃饭买东西,被缺斤短两或宰了冤大头是常有的事。这帮小道士们要么无所谓要么压根儿没察觉,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

而七仙女姐妹们下山,那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开始民众们见她们个个娇滴滴的,以为也和道士们一样。等姐妹们买糖炒栗子的时候,卖主刚开始在称上做手脚就被魅羽发现了,一脚将炙热的大铁锅踢翻在地。

下午灵宝在七大湖区的红湖上租了艘大游船,带着七姐妹和一众弟子给王母接风。甲板很开阔,船起航后七姐妹在上面表演新学的歌剧。

灵宝和王母自然是坐在台下的主位。不料众人坐定后,灵宝指着身侧的空位,冲站立一旁的境初说:“境初来这儿坐吧,也不是外人。”

台上的姐妹和台下的道士们都看傻眼了。

于是境初便坐到灵宝和王母身边,表演开始。起先他还担心两位大神看不惯,很快便意识到,二人都是“文化人”,见多识广。不仅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还能恰到好处地给出建议和点评。

境初却有些心不在焉。现在知道了儿子的下落,他恨不得马上就离开,否则万一换地方了怎么办?然而今早魅羽却说她晚上还要找灵宝谈话,问她有什么事又支支吾吾。果然,她在瞒着他什么。

表演到一半时,灵宝冲兰馨说:“你演的角色是个男人吧?”

“回天尊,是的。”

“换我来。”

灵宝言毕走上台,也没啰嗦,扯开嗓子就啊啊地唱。以灵宝的修为,那份底气自然是没得比。一众弟子都看呆了,王母则捂着脸笑得前俯后仰。

境初看着容光焕发的灵宝,冲王母心道,娘娘您还是别回去了,在这里多开心呢?留在天尊身边,对您自己、对天尊都好。

眼光扫过台上另一端的魅羽。她呢?她也找到属于她的归宿了吗?他记得鹤琅曾和他说过,魅羽追求的很简单,就是和心爱的人同一个屋檐下而已。

境初不确定的是,那个屋檐究竟在不在自己这里。

******

当晚魅羽去见灵宝,便没有来找他。第二日早上,灵宝派船先送二人回天庭,那里会有特种部队的船等候。之前境初和席宾通话时,听说皇帝已联系上了无所有处天那边的政府。对方虽然不太热情,但准许空处天的人飞过去找孩子。

本来一切算是不能再顺利了,结果席宾告诉他,祖母病了。祖母一向身子骨儿硬朗,这次病得却比较严重,连床都下不了。他很希望魅羽能过去照看一下祖母,让他能放心地去外天。然而在飞往天庭的路上,他就看出她不对劲儿了。她不说,他也不问。

“我……暂时还不能和你去无所有处天,”飞船快降落时,她低头坐在那里,终于开口了。

“同铮引有关吗?”他冷冷地问。

她点点头。

上次见铮引的时候,境初听他说过什么“时日无多”的话。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魅羽肯定是知情的。

“所以你这次来灵宝家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我儿子的下落,是为了救心上人是吗?”他站起身,准备下船了。

“你说什么呢?”她也站起来,拦住他。“两样事情同样重要。”

“同样重要……”他望着面前这个女人,曾经多么盼着能和她尽快生个孩子。他和祖母都是遇到她不久就和她推心置腹了,可她呢?对她来说,他们一家人算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你跟玉帝王母是一样的,也是一般无二地、同时喜欢着两个人?”

“当然不是了!”她有些急了,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铮引快死了,目前只有我从灵宝那里问到了救他的方法。救活他后我就去跟你汇合,一同去找你儿子。”

他挣脱她的手。“非得你亲自去吗?为什么不能告诉神通广大的涅道,让他去想办法?”

“不放心,”她低下头,然而语气坚决。“这件事不容易办,交给别人不放心。”

“明白了,”他点点头。“的确不是‘同样喜欢’。在你心中,陌岩是无法取代的,铮引排第二。我算什么?一个白痴、跳梁小丑而已。他这次有难你不放心,以后呢,七老八十了呢?你应该嫁给他,这样才能保证他一生都平平安安。”

“你这是抬杠!”她火了。“人命关天的事,我怎么能因为你小心眼儿就放手不理?我说了,这次之后我就会和你在空处天安家,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小心眼儿?我就问你,如果换成是我现在放心不下另一个女人,你会怎样?”

“打死她,”她理直气壮地说。

他被气笑了。瞅了她一会儿,转身从一旁的背包中取出个布包,塞给她,然后便拎着背包朝舱门口走去。他把枯玉禅还给她了,他知道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一样东西。也知道当初她勉为其难地送给他,正是因为对二人的关系没有信心。

“哎,你、你什么意思啊?”她从背后追上来,哭了。“你这是不要我了吗?”

他头也不回地下了船,朝停在另一边的船走去。

是你先不要我的,他在心里说。


 

Sunday, May 16, 2021

第138章 老房子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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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王母刚起床,还未梳洗,天官们被安排在前院客厅里等候。一个年长的天官坐下后,在自己周围设了个不透明的结界,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境初猜,可能是用类似远程通讯的法术在和玉帝那边汇报情况。

七姐妹本就是娘娘身边的人,主动要进去伺候。娘娘还说想念小川了,也被大师姐抱着随灵宝一同入内。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陇艮要跟着进去,被境初拽住了。

“混小子,你觉得自己皮糙肉厚是吗?”境初把他按到椅子里坐下,“据说天尊光法器就装了几个仓库,你是不是想亲身试试?”

“有美白嫩肤的,就试试,”陇艮嬉皮笑脸地说。

此刻厅里除了境初二人和几个天官,还有刚才那几个道士道姑。几人围着无涧低声商量了几句便离开了。然而没过多久又折回,还添了几个人。清早上街穿的休闲道袍已被换成练功服,个个腰系佩剑,精神抖擞,一副静候大敌前来的模样。

境初坐定后,暗暗打量着在大厅另一端正襟危坐的无涧。之前在天荫节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道士亮出的修为比同辈人高不少。今天看来,接人待物也算得上成熟稳重。听说他和魅羽的前未婚夫乾筠是下一任玉帝候选人。

然而最终鹿死谁手,境初暗想,可能还得看这次的事件如何了结。灵宝自己的资历也许能和玉帝抗衡,但他若是一意孤行惹怒天庭众仙,谁还支持他的徒弟做接班人?真是那样的话,未免可惜了无涧的才能。

转念一想,倘若乾筠成了下一任玉帝,那魅羽原本也可以做王母的,不是吗?自己岂非和灵宝一样,算是把玉帝的老婆给抢了过来?想到这里,不禁莞尔。

******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娘娘传众人去后院。穿过几条迂回曲折的走廊,众人眼前骤然开阔。不对吧,这是后院吗?

灵宝的宅院应当是在半山腰上,可这后院分明是建在湖边。一望无际的湖上看不到任何人迹,不必担心隐私。蓝绿色的水很清,有细小的波浪朝这边层层叠叠、一刻不停地涌过来,时不时留下几个外形奇特的贝壳。不用问,肯定是灵宝施的什么法术,这湖除了他的宅中人,估计谁都找不到。

此刻王母和灵宝坐在石桌旁吃早饭。境初不懂这边的装束,只觉王母头上的发髻和一身浅黄色绣着蝴蝶的纱裙让她看起来像刚出阁的小媳妇。魅羽同四个姐妹坐在另一张石桌旁,大师姐和紫衣仙女谧慈带着小川在一旁的湖边捡贝壳玩沙子。陇艮见状,立即跑过去加入他们的行列。

“参见娘娘,”境初随天官和道士们齐齐朝王母行礼。

“免礼,”王母用衣袖遮住口,这一笑可真是千娇百媚、闭月羞花。等众人直起身,冲天官们说:“这次我不辞而别,害众卿大老远赶来,对不住了。”

正说着,下人已陆续搬来椅子给天官和客人们坐。道士道姑们侍立一旁。

“干嘛道歉?”灵宝望着她,脸上又是责备又是疼惜,手里拿勺子给她的碗里添了些豆腐脑。“都是些部下,拿着天庭的俸禄,跑趟腿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放下勺子,眼光泛泛地扫了一圈,面上温柔之意化作讥讽。“让贫道受宠若惊的是,老朋友来的可真不少。佛国里那几个厉害角色都快凑齐了。”

是吗?境初闻言四顾。没看到有和尚啊?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资历较老的一位天官冲王母说:“娘娘这些年来一直为天庭和六道的安危操劳。我们大家虽心存感激,可也表现得有些习以为常了,娘娘莫要见怪。您这次外出散心,顺便拜会老友,实乃人之常情。”

顿了顿又说:“我等此次前来并非要败娘娘雅兴,只是陛下同娘娘伉俪情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深恐娘娘独自在外有何差池。不知娘娘接下来作何打算,让微臣们也好聊尽薄力?”

灵宝哼了声,“陛下既然如此挂念,怎么不亲自来?”

天官不敢隐瞒。“回天尊,陛下正在路上。”

“他来也没用。自己做下的那些荒唐事,总得承担后果。你们回去吧,娘娘留在这儿不走了。”

几个天官交换了下眼色,迟疑地望着王母。

荒唐事……境初琢磨,看来那天晚上真的发生了些什么。突觉腿上一紧,低头见小川正在揪自己的裤子。于是俯身,将他抱起,搁到自己腿上。

“我是打算在这里住一阵子,”王母温和却又坚决地说,“之后如何,要看陛下的态度。你们的心意我领了,都回去吧。”

“娘娘,让我们留下吧,”大师姐和谧慈从湖边回来,边说边坐下,“您身边总得有人使唤。”

灵宝闻言望向魅羽,目光如剑。“丫鬟我有,就怕有些人在这儿不老实。”

“这里什么都好,”王母说,“就是有点儿冷清。”

“娘娘所言极是,”灵宝的神色温和下来,冲几个姐妹说:“你们可以留下,不过我这里不养闲人。以后每三天排一支新舞,给娘娘解闷。”

“啊?”几个姐妹看似要抗议,不过还是忍下了。

好啊,境初偷着乐。他没意见,他还没看过魅羽跳舞。那次她和特种兵在什碧湖旁的街舞不算。“娘娘,天尊,我能否也留下?”

“那敢情好,”王母说,“境初也不是外人。见多识广,还能帮着排舞。”

境初和魅羽本就是王母一手撮合的。现在管他直呼姓名不提爵位,显然是当做自己人了。

灵宝则眯起眼睛盯着他。目光有些复杂,里面有让境初看不懂的东西。

“我会画画,”境初早就想好了,“擅长人物肖像。”

这个理由,他相信灵宝拒绝不了。快乐的时光容易过,谁不想保留些回忆?或许灵宝有类似照相机的法器,但那和画画是不同的。艺术不仅是对现实的记录,同时还是一种诠释。当然,公平来说,好的摄影也算种再创造。

“也好,”灵宝点了下头,“不过我一向不喜欢那些反客为主的。谁要是在这里整蛊作怪,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言毕,神色严峻起来,望着远处的天空。“来得可真不慢。”

******

境初随众人转身,见后方天空中一片金光灿烂。一柄巨大的黄罗伞之下,身着黄袍、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自然是玉帝无疑。

玉帝身后有几个仙女仙仆驾着辆空着的玉辇,境初见过,是王母的座驾。再后方远远跟着四大天王和四五十个天兵,虽然出于礼貌没有上得近前,但天兵天将们往那儿一站,威慑力还是不可小觑。

无涧见状,冲师兄弟们使了个眼色,十几个道士道姑们立刻排成两排站到灵宝和王母身后,手握剑柄。小道士们虽然人数上落了下风,气势可丝毫不让。况且这里是灵宝的地盘,还指不定有多少修为高超的大道士老道士们遍布四周呢。

“呵呵,师兄别来无恙?”

玉帝倒是没有兴师问罪之色,便如访友般神情愉快,从云端落到院中。境初暼了他一眼,看到他那修剪齐整的胡须和光滑紧致的面容,就在心里叹了句——烂泥扶不上墙。

他知道玉帝一向很注重自己的外貌。可这时候他如果要的是老婆,就该表现得面容憔悴、胡子拉碴才对。你老婆落到老情人手中好几天,你还有心思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梳妆打扮,可以说人还没到就注定了失败。

果然,王母把脸扭到一边,看都不看他一眼。灵宝自然更没有理由对他假以辞色,一边为王母添茶,一边冷冷地说:“我这院子是装了门的,只有宵小之辈才会从天而降。”

玉帝讨了个没趣,收起笑容。“偷鸡摸狗,已是触犯王法。把人家老婆搬去自己家里,又该当何罪?”

灵宝砰地一声把茶壶放回桌上,转身朝玉帝怒目而视。“这偷走别人老婆的到底是谁,今日当着众人之面,你我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天尊此话怎讲?”玉帝已经不称呼灵宝为师兄了。“我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先是私定终身,后明媒正娶,哪来偷你的一说?”

灵宝还未答话,王母蹭地站了起来,指着丈夫说:“你还打算骗我多久?你寿宴那晚我特意为你准备了大梵天人进贡的醉仙酒,本是想让你尽兴的。谁知你多喝了几杯,夜里说梦话把什么都吐出来了。”

说梦话?境初寻思,以玉帝这样的修为,夜里不至于会说梦话吧?否则这俩夫妻这么多世纪一起生活,有什么秘密也不至于现在才吐出来。看来这个什么醉仙酒当真非同小可。

“呜——”怀里的小川突然伸出胳膊,指向一边。境初定睛朝湖边望去,见沙滩上有个什么东西停在那里。刚才还没有呢,多半是个活物。此物是躬着身子站在那里,若是平展开来,大概有汽车方向盘那么大。

他扭头望向魅羽,对方也冲他使了个眼色。他记得曾问过她那个软体罗盘的事,魅羽说罗盘很寂寞,最喜欢看男欢女爱。现在眼前这三人争风吃醋如此热闹,罗盘定是闻风而至。嗯,原来罗盘就在这个湖中。他俩可怎么想办法,找没人的时候把它弄上来呢?

这时灵宝也站起身。“当年原本是我和菁儿相爱在先。后来我要随曜武智去异世,当时菁儿碰巧不在,我让你替我和她说,你说什么了?”

玉帝脸色煞白。灵宝话虽未说完,众人已能猜出个大致。

“你不仅没说实话,还把牵引石拿给她看,让她相信六道中已再无我这个人。那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我被仇家给形神俱灭了。等两年后我从异世归来,她已经成了你的人,随你去天庭任职了。”

灵宝气得微微颤抖。“当时我还不知是你从中捣的鬼,只想着去天庭找你二人问个明白。大哥和三弟硬把我拦下,说天庭先前一直是佛国在管理,好不容易出了个道门的头儿,我俩要是打起来白给人看笑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境初心想。这么说来,灵宝后来精神失常,专以拆散同行们的姻缘为乐,也算情有可原了。

******

到了此刻,玉帝的面色反倒平静下来。“我承认当年的做法有些不光彩。不过那时你们并未定亲,青年男女为情爱各使手段,也是司空见惯吧?不客气地说,她不过是认识你在先。要是先认识了我,哼哼。”

言下之意,还能有你什么事儿?玉帝说着,捋了捋自己秀美的胡须。果然,境初想,这家伙对自己的颜值真是相当自信。

“先认识你又如何?”灵宝沉声朝玉帝走近几步,几乎和他面贴面、胸对胸。“绣花枕头一个,也就骗骗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你说谁是绣花枕头?”

玉帝话音未落,从他脚底的地面突然涌出一股炽热的岩浆,朝四周蔓延开来。在座的大都是修为高深之人,站着的双脚立即离地三尺,停在半空,坐着的连人带椅浮起来。境初赶紧抬起双脚,怀里抱紧小川。还好灵宝的家具也都非等闲之物,椅子腿并未被融掉。都说看热闹不嫌事大。放到仙家,可是一不小心就成残废呢。

灵宝也不是吃素的,脚底倏倏冒出一团浓密的白气,瞬间就把岩浆凝固在地。

“说你是绣花枕头抬举你了,”他冲玉帝道,“越长越丑。”

玉帝哼了一声,后退两步结束僵持状态。“无论如何,我二人后来毕竟结为夫妻。你为何还送嫦娥过来勾引我,破坏我夫妇感情?”

“哈,”王母干笑一声,“不知羞耻。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何不能抵制诱惑?”

“我……”玉帝一脸委屈之色,“寻常人家的男人都有三妻四妾,帝王将相就更不用说了。我为了照顾你的感受,都没把她娶进门儿。况且你们二人……”

他指指王母,又指指灵宝。“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盆金桔是干什么的!我夺人妻子是卑鄙,你俩常年私通——”

“谁私通了?”王母打断他的话,“那盆金桔是他托人送来的无疑,我一直以来只道是盆普通的仙花,从未和他通过话。那晚我听了你的梦话,坐在床边哭,这才头一次听到他的回音——”

“那就是说,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偷听你卧房的动静?你、我……”玉帝刚刚平复的面色又涨得通红。

也就是说你俩闺房里那点儿事人家都听到了。境初忍住笑,知道自己这么想很不厚道。

王母坐回椅子里,长长地呼了口气。“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也没必要再提了。眼下你若还想我回去,广寒宫那个人必须先离开。”

“这……”玉帝面露难色,“何必要做得这般绝情?你这么些年固然为我奉献了青春,她又何尝不是——”

“没人逼你绝情,”王母像是早就料到了丈夫会是这般反应。“所以我才要离开,把自己丈夫让出来,连同我的后位也一并让给她来坐。”

“唉!”玉帝一拍大腿,“阿菁,这又何必呢?我、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我是真的一般无二地同样喜欢你们两个人啊!”

“哈哈哈哈……”王母仰天大笑。看了眼灵宝,随后一字一顿地冲丈夫说:“那我也告诉你,听清楚了——我也是一般无二地同样喜欢你们两个人,哈哈哈哈……”

玉帝的脸由红转绿,像是无计可施,开始在场间走来走去。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左摇右晃。而灵宝已不再理他,同王母一同坐在桌旁,给她倒掉冷了的茶水,又添了热茶。

“行,”玉帝最终下定决心地说,“你既然铁了心,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我告诉你,我早就找到解决办法了,再过几天就会成功。到时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那时就会知道,你丈夫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在这之前,你、你在这儿可不能和他……”

玉帝指指妻子,又指指灵宝。“你可是有夫之妇!”他的意思很明显。

“你不也是有妇之夫吗?”魅羽忍不住了,跳起来。“许你这么多年来在娘娘身边搞三搞四,还舔着个脸自诩重情义?真正重情义的是娘娘好不好?换成我,先一刀下去阉了你,再一刀划破嫦娥的脸,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永世做夫妻,不许离!”

境初听到这里打了个冷颤,同时又想笑。魅羽这套理论放到空处天不稀奇,在这种旧世界里未免骇人听闻了。

“你、你们好……”玉帝已经气得抖若筛糠。“等着,我会回来。”

说完也不再看众人一眼,腾空而起,驾着祥云朝来路飞去。灵宝则皱起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

不管玉帝所谓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反正那不是境初所关心的。陇艮随天官们离去后,七姐妹和小川被安排住到偏院,给境初在外院找了间屋住下。境初曾留意了下,只要是在大院里面,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湖水声,并闻到湿湿的空气。一旦出了院墙,就只有山。

接下来的两天,他白天帮七姐妹排练歌舞,间或给玉帝王母画像。夜里魅羽会溜到他屋子里,二人站在敞开的窗户边故作亲热——当然境初是假戏真做——希望能把罗盘给引上来。

“我们做这些,灵宝应该知道吧?”境初有些心虚地问。

“当然知道,”魅羽挤挤眼睛,“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应付他。”

结果罗盘一直都不肯出现。据魅羽分析,自从灵宝招了那三个学徒班后,里面年轻道士道姑一对对的,这小家伙现在见得多了,不怎么稀罕了。只有类似玉帝灵宝为女人起冲突那种级别的场景才能引它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呢?境初暗暗心急。他这次出门特意把枯玉禅带在了身上。可若是不知道儿子的具体所在或者和什么人在一起,无所有处天那么大,根本无从找起。

到了第三天上午,他照旧让人搬了桌椅坐在山中某处平地上,看七姐妹们跳舞。先前表演过一次,今天得开始准备第二支新舞了。境初看了一会儿,叫停。

“丫头们的水平都还不错,”他从旁边的小桌上端起茶来喝了口,说。现在和七姐妹混熟了,说话也随便起来。姐妹们则管他叫姑爷。“不过老是唱唱跳跳没啥新意。不如,我教你们歌剧。”

“什么是歌剧啊,姑爷?”橙衣仙女禾嫣问。

“歌剧也有唱歌跳舞的成分在内,但主要目的是讲一个故事,由不同人分演不同角色。”

“类似唱戏吗?”魅羽问。

“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过得拔很多高音。”

“那现在就开始吧。”

“唱歌剧的服装得重新置备,风格不同。类似、类似……”境初想了想,“这么说吧,就是要大蓬蓬裙,卷毛发,有点像母鸡。”

“母鸡……”七姐妹眨着眼寻思。

境初当下派人先去山下集市里买几把羽毛扇,随后同几人讲了下剧情。基本上就是某歌舞坊里的七个舞女,如何自强不息通过读书实现再就业的故事。大半天下来,诸女一个个扯着嗓子“啊、啊——”地大叫,引得附近习武的道士们一个个过来围观。

“注意你的人设,”境初指着魅羽说,“胸再挺一些。”

魅羽挺胸。

“屁股再撅一些。”

向后撅。

他摇摇头。“总之还是不够风尘……”

******

当晚,境初又在房里等魅羽。不料天尊派人来叫他过去。

换了身正式些的长袍,境初便跟来人去到书房。进屋后看到灵宝坐在那里,心道还好换了衣服,灵宝穿得也比较正式。这几日歌舞绘画时二人照过不少次面,或许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灵宝都没怎么理他。而此刻的灵宝却是一副严肃待客的样子,请他坐下,并让小童上茶。

等了一会儿,不见灵宝开口,境初只得先问:“不知天尊唤在下前来,有何指教?”

“应当是贫道问,不知佛陀前来敝处,有何指教?”

境初愣了,四处忘了一眼。“天尊是在跟我说话?认错人了吧。”

“你不知道?”灵宝疑惑地望着他。“严格说来,你目前只有四个魂,确实不能算佛。不过,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那天你师父和师兄也在场,这你知道吗?”

最后那句话境初没留意。“我就是我,”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四个魂,只知道离佛陀的境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此刻出家,也得再修个十几辈子才有可能。”

灵宝不以为然地笑了下。“你若不是陌岩,那丫头又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当年我们道门可是把手中最好的牌都打出来了。连当下一任王母的承诺,都没能把她从陌岩身边拉走。你以为自己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凡世男子,凭什么入得了她的法眼?”

境初觉得自己的心在逐渐沉入深渊。果然,她不爱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却不过只是别人的替身。


 

Wednesday, May 12, 2021

第137章 初见岳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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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137 初见岳丈

 

下雨了,雷电在她四周的夜空中闪爆。原本飞在半空中的魅羽只得降低了飞行高度,还好基地的灯光已经出现在前方的视野中。她松了口气。头发和衣衫早已湿透,希望背上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里没有进水。

一晃眼,已经走在地面上。准确地说,是穿梭在一排排肃穆站立在雨中的士兵堆里。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站着,石雕般不言不动,挡在通向主帅府的路上。她开始还一个个将他们向左右拨开,后来急了,直接往前冲,撞到谁是谁。被她撞倒撞飞的人依然寂静无声。

看到门了,门边两盏白色的灯笼在雨中忽暗忽明。屋里也满满的都是人,是比屋外众人军衔高许多的将官,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烟香味。她望着面前那一个个高大的背影,忽然全身的力气似被掏空,呼吸也越来越费劲。有东西压在心头,越来越重,将她一点点按倒在地上。

她终于回来了,不过已经晚了……

******

魅羽狠狠地呼出一口气,睁开眼。舱里的灯光幽暗昏黄,姐妹们在一旁东倒西歪地熟睡。过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刚才她补船的时候已穿过了兜率天同前庭地的天洞,现在应该快到修罗基地了吧?能感到船在慢慢降低高度。

怎么会做这么个梦呢?之前在甲板上她同鹰裘就铮引的问题聊过几句,鹰裘认为此事十分棘手。据他说,一个人若想载着另一个人的阿赖耶识和平共处,最好的办法是带着这个异物一同赴死,下辈子就好多了。这和附体是不同的。

而要在不伤害原主的前提下硬生生取走这个多余的阿赖耶识,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道教的三位天尊同佛国里的某些佛陀有这个本事了……

“做噩梦了?”一旁的大师姐睁开眼睛,问。大师姐睡觉一向很浅,魅羽隐约记得自己和师妹们年幼的时候,夜里蹬被子都是大师姐起床给盖好的。此刻小川在大师姐怀里已睡熟。他那小腮帮子鼓鼓的,皱着眉还攥着拳头,不知是否也在做梦。

“我想同你商量件事,”大师姐轻声但严肃地说,“你把小川过继给我来养吧。”

魅羽扭头,盯着她那张美得颠倒众生的脸,心想大师姐这是打算一辈子独守空房了吗?想起鹤琅,现在多半已当上蓝菁寺堪布了吧?他俩的这份专一固然让人感动,可她心疼大师姐。像她这样的绝色美女不该带着个孩子孤独一生。

“我不同意,”魅羽生硬地说,“想要孩子,自己去生。”

大师姐没有吭声。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那就先给我带着,等你成亲之日再还给你。你现在这样东奔西跑、出生入死的,小川跟着你受罪不说,也不安全。”

这倒是。想想接下来的计划,随后还要去无所有处天寻找境初的儿子,带着小川确实不方便。

到基地时已是凌晨。魅羽这一天下来又是比赛又是战斗,浑身这儿酸那儿疼。正要同姐妹们一同去基地给安排的客房休息,听说兮远已到,指名要见她。想了想,决定把境初也带上。

二人来到会客厅门口,境初突然驻足。“我害怕。”

魅羽一只手挽住他胳膊,柔声安慰道:“现在才知道害怕,早干什么了?”

兮远比半年前瘦了些。可能出来得急,穿了件黑色粗布道袍,满面风尘,不似平日般仙姿飒爽。二人进屋时,兮远正同铮引坐着说话。

“小女天性顽劣,又缺乏管教,定然给将军添了不少麻烦。”

“道长言重了,”铮引说。

兮远抬眼见魅羽和境初进来,愣了一下。看看铮引,又看看境初,“这……”

铮引起身,冲兮远行了个礼。“晚辈先告退,道长若有事尽管差人来吩咐。”随后便走了出去。

魅羽和境初并排站直,恭敬地行礼,境初自报家门。兮远先是瞅了瞅一身男士裤装、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和血渍的女徒弟,皱了下眉,没说什么。随后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境初好一会儿,并没有请他入座的意思。

魅羽知道师父心里想什么,多半是“怎么又换人了?”

“空处天……”兮远喃喃地说,“看你不像习武修行之人?”

“没有学过功夫,”境初老实回答,“修行刚刚起步。”

“不会武功,你俩日后吵架时不怕被她打死吗?”

对面二人语塞。

“看你年岁也不小了?”

“三十有七。”

“有无正室和子女?”

这个问题不好答。“妻已过世,可能有一子流落在外。”

“就是说,两个都没照顾好,”兮远的声调走低。“所以现在要找个有能耐自己照顾自己的,顺便伺候你?”

魅羽觉得这话有点儿过分了。当初是艾祖非要在怀孕时出差,还因为境初不同意和他大吵了一架。至于孩子是怎么在肚子里被人偷走的,这些细节目前都还没弄清楚。然而向来牙尖嘴利、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不敢顶撞的就是她的师父。

“不敢,”境初的脸红到耳朵根儿了,“打算请回家当仙姑供着。”

兮远的神色缓和了些。“看着家底儿还不错的样子,目前做什么营生?”

魅羽忽然意识到,她还从来没问过境初的祖上是做什么的,所谓的“家族产业”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没问是因为她一向不在乎这些,是和尚就跟他去寺庙,是山贼就一起去打劫。不过此刻既然兮远问起,便也竖起耳朵倾听。

“目前在皇家部队任职。”

嗯,没有提。魅羽心道,难道还真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行当?不过这家伙终日和皇帝打交道,应该不至于。

******

兮远大概觉得问得差不多了,请境初就座,魅羽也在一旁找了张椅子蹭蹭挨挨地坐下。关于王母失踪的事,天庭派去请兮远的人已经同他说过端详,他现在想知道魅羽的看法。

“我也是才听说的,”魅羽不无忧虑地说,“之前两个月我都不在天庭。不过在我离开前,娘娘曾派我去探听过陛下和嫦娥的密会。陛下好像背着娘娘在谋划些什么,说是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能成功。”

听她说完,兮远沉默了一会儿。一旁的境初插话道:“也不要总盯着陛下那边。娘娘我接触过几回,是个仪态万方、玲珑剔透的女人。有没有可能是娘娘的仰慕者捣的鬼?”

魅羽立即想起灵宝来了。对啊,自己之前怎么把他忘了呢?灵宝的修为比玉帝还高,倘若是他施法把王母藏了起来,牵引石未必找得到。

看兮远的反应,应当是一早就怀疑到灵宝身上了。这时听他问:“你曾去过天尊在谟烬滩的住处,娘娘的卧房你应该也进过。这两个地方可有什么共同之处?比如,有没有什么法器或者摆设看着类似的?”

“共同之处……”魅羽思索了一下。被捉去灵宝那里是两年前,记不太清了。至于王母的卧室,她只去过一次。

“想起来了!”她一拍大腿,“他俩的屋里都有一棵金桔树。天尊那棵一人高,娘娘的矮些,但显然是同一品种。”

兮远听后眉头一动。“这金桔你有没有碰过?”

“嘿嘿,何止碰过?当初在天尊那里还吃过几粒呢。本来还顺走了一粒,想拿给师父您瞅瞅,一直在怀里揣着。不过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早就不知丢哪儿了。”

“被我吃了,”境初说。

魅羽和兮远望向他。

“那次你睡在我上面,”话一出口,似乎觉得不妥,赶紧解释:“我是说,在房梁上那次。半夜有东西掉下来砸到我,我一看是颗金桔,还很新鲜的样子。我以为是你故意扔给我吃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舔着脸笑了笑。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魅羽脸涨得通红。不过想想后来连她自己都从房梁上跌下来,金桔掉了也不奇怪。

兮远不看二人,目不斜视地望着面前的地面,说:“我听说上古有种失传的法术,将水果——不一定是金桔——做成粘缘果。在种下种子的时候就要开始施术。先长成一棵,这棵再不断嫁接。凡是同一株粘缘果树衍生出来的盆栽,其所有者们之间可以克服任何空间障碍和禁制,随时随地进行交流。”

魅羽和境初对视了一眼。“那吃了果子的人呢?”

“凡是吃过果子的人之间,今生会有割不断的缘分,说不准在将来的某时莫刻就会不期而遇。”

缘分?魅羽想起在灵宝那里的遭遇,她宁愿跟夭兹人有缘也不想和他有任何关联。又想起王母,怪不得她和王母一见投缘、推心置腹,莫非也有金桔起的作用?

只是这么特别的东西灵宝怎么会由着她吃呢?啊,是了,灵宝当时认定她必死无疑。但若是万一没死,吃了这玩意儿将来迟早还会落回他手里。

“反正有缘,”兮远不无戏谑地说,“那你俩就刚好借机去天尊家走一趟吧?”

此话正中魅羽下怀。她同境初又对视一眼,说:“既然娘娘有可能在那里,总得去看看。只不过若是天尊故意隐瞒,我们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人。”

兮远摇摇头,“未必。他忍了这么些年,这次也不知为何突然出手,应当清楚迟早会怀疑到他身上。我有种预感,他可能不想再忍下去了,搞不好正等着你们大家去找他呢。”说到这里站起身。

“把姐妹们都带上,叫天庭派天官护送你们过去。他应该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

由于鹰裘接下来要留在前庭地,铮引便另派船只送境初和七姐妹去天庭。陇艮见有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错过?况且有爱寻他开心的姐妹们替他求情,境初便把他也带上了。

来到天庭,姐妹几个之前同玉帝和嫦娥闹得不欢而散,便没去面见玉帝,而是差天官前去禀报。玉帝自然准奏,派几个天官护送七姐妹前往第十九层地狱。

等船的时候,境初小声对魅羽说:“不如你现在溜去瑶池洗个澡?”

魅羽没料到他还惦记着那件事呢,脸一红。“娘娘失踪,生死未卜,我跑去她寝宫里洗澡。这要是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能要吗?”

他现出惊讶的样子,“你还要名声?”

“什么?”她瞪眼。

他叹了口气,摆了下手。“自从认识你以来,每天都像坐过山车。谁知道找完灵宝又会出什么事?夜长梦多啊。”

这话她同意,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先别管这些,你记住了,”她压低声音,“灵宝那个刺头,肯定不会轻易放人。我们要先想办法留在他家里,再找机会去寻那个软体罗盘。”

事实上,这只是她此去的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是让灵宝想办法救铮引。虽然灵宝对她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快,但她此刻手里捏着个筹码,自认为可以和他谈这个条件。不过这第二件事就不和境初说了。

******

船还是上次从夜摩天接七姐妹来天庭的那艘宝船。上船后,魅羽同抱着小川的大师姐坐在窗边,境初和陇艮坐在最前排。小川望着空中各式各样的云彩,时不时伸出小胖手指着说:“狗……馒头……袜叽……”

玩了会儿,又烦躁起来,指着前排的境初踢腿儿。魅羽便把他抱起来,走到前排交给境初。

话说这小家伙为何这么喜欢境初呢?先前他不喜铮引,魅羽还以为是吃醋。事实上,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她一直不愿去想。

“师姐,”她回来后坐定,轻声冲大师姐说,“若是娘娘这次铁了心,不打算回天庭了,那咱们七姐妹也趁机树倒猢狲散。我看你干脆就削发为尼,也到蓝菁寺出家去。虽然他们寺里目前还未有过女僧,也没有在那儿生孩子的,但既然是堪布的人,谁有那胆子说三道——”

魅羽的话打住了,因为大师姐望过来的神色十分不善。

“小妮子,你要知道,你那张脸皮便是连南方增长天王手中的宝剑都刺不穿。你以为各个都和你一样?”

一番折腾,船进入十九层地狱的空中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原本在轻言细语的众人望着窗外都屏住了呼吸。按说天庭里的人都住在仙境,然而此刻脚下的这片大地比仙境还要不可思议,更像梦境或者幻境。之前魅羽曾附体启娅来过这里几回,但每次都是在地面上做局部观察,并未见过此处的全貌。

只见东侧的大地上共有七个大湖,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每个湖的水都是不同的颜色,红湖如琥珀,蓝湖如宝石,绿湖如原野……有些湖岸边的沙滩是名副其实的“金沙滩”,在阳光下闪烁得让人不敢直视。建筑物多临水而建,有的高耸入云好观赏风景,有的低矮没入各色的植被中亲近自然。或雕梁画栋古道回廊,或宏伟大气玉瓦紫墙。

飞过湖区是高山和峡谷,山上曲径通幽,谷中鸢飞鹤立。水墨画般的石山紧挨着万紫千红的果树山,千年不化的雪山一侧是翻滚的岩浆谷。真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尽显神权高位之人的任性和对上天的藐视。

船停在一处开阔的草地上,能看到不远处半山腰上那座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殿宇。魅羽记得那座殿宇,记得那些尖顶拱门和泛着碧波色泽的门窗。除了那座大殿,山上还零散地建了些庙宇和民居,应当都是灵宝的领地。

在草地与小山之间是个正在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总共十来条街的样子,都是店铺和行人。宝船虽是来自天庭,可也不敢擅自降落到天尊的院子里。一众人下船后,步行穿过集市朝山门口走去。

“挺会生活的嘛,”陇艮一边东看西看,一边冲七姐妹说,“既享受了美景,还方便,想买啥就买啥。可惜我没这儿的钱。”

“你想买什么,呆瓜?”兰馨问。

“买个麻袋。”

“买麻袋做啥?”

陇艮瞅了眼走在前方的境初,压低声音道:“去沙滩上装一袋金子。回头倒卖了就退休,不用再看老板的脸色。”

一众姐妹都捂嘴而笑。

******

快要走出集市时,前方的山门处出来七八个年轻道士和道姑。魅羽扫了眼,正是不久前在天荫节上见过的那伙人,估计是下山来吃早餐的。早有天官走上前,冲这些天尊高徒行礼,说明来意。魅羽故意落后几步,藏在众人身后。给那些人看到她,原本简单的事也会变复杂。

“呵,真是可笑,”是育鹏的声音,“娘娘在她卧房里不见了人,你们跑到天尊这里来做什么?他老人家虽然神通广大,可也不会大变活人呀。”

其他人都笑了,只有无涧肃容说道:“师兄,不可对仙官们无理……诸位仙官,我们只是天尊的小徒,管不得他老人家的私事。还请仙官们移步去正门,自会有人入内通报。”

魅羽听了心道,无涧和钱筠谁更适合做玉帝接班人不好说,不过比你们其余的这些崽子要靠谱得多。

正想着,忽觉后背一阵寒意。倒不是有人暗算什么的,而是类似猎物落入猛兽视野内的那种直觉。转身后望,见灵宝一身象牙色休闲道袍,正从集市的深处朝这边走来。

毋庸置疑,在他们这伙人的飞船进入十九层地狱的那一刹那,灵宝应当就知道都有谁来了。然而此刻却不紧不慢,先在一个炸油条的摊子前驻足,问:“油是不是今早才换的?”

“哎呀,是天尊您老人家!”摊主受宠若惊地说,“天尊怎么亲自下山来买食物?是是,当然是新鲜的油。敢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老啊。”

“你给我包四两,”灵宝说着,从怀里取钱出来。

买完油条,又继续朝这边走来。魅羽的同行们大部分是有修为之人,一个个早已闻声转身,朝后方望去。灵宝今天的气色相当不错,但并非平日那种仙风道骨的气质。有种由内到外的喜庆,常见于家里有人升官或添了子孙的长辈脸上。

灵宝来到众人近前,天官们、七姐妹们,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徒弟们都齐齐向他行礼,连魅羽都不例外。灵宝只是微微颔首,扫了众人一眼。望向魅羽的目光是很复杂的,既有她预期的憎恶,又还掺着些别的东西。而望见境初时,轻哼了一声。

“你们先进山吧,”他冲天官和七姐妹们说。

言毕,自己却走向旁边一家花店,站在门口冲里面问:“老板娘,今天有什么好花推荐?”

“哎呀天尊您老又来了!”五六十岁的胖老板娘像只燕子一样飞奔出来。“不知天尊今儿个想买束什么寓意的花?”

灵宝想了想。“有没有表示——你好美丽、你好年轻的品种?”

一旁的几拨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惊掉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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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y 8, 2021

第136章 情敌与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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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初还在犯窘,却听涟靳指着天空说:“哇,快看,仙女来了。”

仙女?境初心道,我老婆就是仙女,刚刚被你骂毒妇的那个。抬头望去,在军舰与飞蚁的一片混乱中,有橙、黄、绿、青、蓝、紫六个身影朝着岛上缓缓飘落。一个个衣决飘飘,体态轻盈,浮在空中便似毫无重量,甚为养眼。

“你们怎么来了?”魅羽高兴得大喊,脚底仍然踩着那只无翅的飞蚁。

“娘娘不见了!”姐妹们落地后把她围了起来,“娘娘失踪了。”

“怎么会?”魅羽奇道,继而脸上现出凌厉之色,“是不是玉帝嫦娥那对狗男女干的……”

什么意思?境初也纳闷,难道王母失踪了?正想着,见特种部队的船出现在上方,不知是否已开启超声干扰波。

“长官,这是出什么事了?”席宾的声音从手环里传出,“昨天送你们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变成战场了?”

“你派几个人下来,”境初无暇解释,“带上铁笼、工具和麻醉枪。这里有只怪兽,我要带上船去解剖。”

大概是干扰波奏效了,天上的飞蚁狂乱起来,敌我不分地四处攻击,有好几只钻到敌舰中去祸害自己人。然而这些东西打不死,就算把夭兹人都灭了,还是会留在兜率天继续危害民众。必须尽快找到消灭它们的办法。

那边厢魅羽领着众姐妹加入战斗。境初则指挥陇艮等人将被俘的飞蚁送上停在不远处的飞船。飞蚁被装在笼子里,起先还不停地将尖牙伸出笼外去咬人。待上船后则闭紧了嘴眼趴下,一动不动,像是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境初原计划将麻醉枪插进它口中,现在它不张嘴,周身是比钢铁还坚韧的皮肤,什么也戳不进去。诸人围着它无计可施。

“杀不死就杀不死吧,”陇艮说,“把它们一个个逮起来送动物园。”

境初瞅了他一眼,心道你跟魅羽还真对脾气。

这时一同上船的涟靳问道:“这玩意儿算昆虫吧?昆虫是怎么呼吸的,有鼻子有肺吗?”

境初两手一拍,指着他说:“你可真是个天才。”随后吩咐部下:“船上有浴缸吗?接满水,把笼子泡水。”

这艘船并没有浴缸,但要找个大点儿的容器还是找得到的。装满水后连笼带虫按入水中。飞蚁狠命地挣扎了一会儿,周身咕噜噜冒出很多气泡,终于一命呜呼了。

“昆虫没有肺,”境初这时才同涟靳解释,“它们呼吸是靠遍布全身的一些气门,气门连通着体内的微气管。不管怎么说,这些火烧不死刀捅不入的家伙居然能被淹死,可见只要是生命体,就有它的弱点。”

******

七仙女和鹰裘加入战斗后,先前的五人松了口气。片刻后,修罗重盔甲舰队也赶到了。天黑时分夭兹人已被尽数消灭,飞蚁也被一个个活捉放入海中淹死。本来大家还发愁如何对付庞大的蚁后。终究是有灵性之物,不知是因为败局已定还是伤心死去的孩子们,蚁后一个猛子扎进海里,自尽了。

接下来善后的事由兜率天自己处理。百石三人不想声张,带着说明书悄悄离开了。阎王和涟靳被送回兜率天各自的住处。境初本来的计划是和魅羽去天庭接小川,再请王母出面,派他二人光明正大地去灵宝在十九层地狱的老家,询问那个软体罗盘自己儿子的下落。

然而看目前的情形,只能全部人先回前庭地再说。境初待要上自己的船,见魅羽同她挥了下手。她和几个姐妹好久不见,自然是随修罗人的船走。此刻岛附近的海面上密密麻麻停满了战舰,七仙女们正朝当中最高大的一艘飞去。

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境初心里颇不是滋味。那艘船的船头镶着昂首的金龙,甲板上站着威武的士兵,应当便是前庭地统帅的旗舰了。铮引是不是就在里面?他不放心,然而又不能硬拉着魅羽不让她过去。想自己厚着脸皮跟过去吧,船没靠岸,不会轻功的他上都上不去。

“长官,”忽听陇艮在一旁说,“我上你情敌的船走了啊。”

“你?”境初一愣,“你跟去干什么?”

“那边儿热闹啊,反正她们同意了。”

境初心里又气又妒。“你算个什么人物?你跟修罗人很熟吗?老实待着。”

陇艮一脸不悦地转身,准备回自己的船,又被境初叫住,“你……能带我上去吗?”

陇艮咧着嘴笑了,“当然能,长官,扶稳了。”

他架起境初的胳膊,脚一蹬,二人就离了岸。陇艮并不会飞,但旗舰同岛之间还隔着艘矮一截的护卫舰。陇艮在小船上借了两次力后,带着境初跃上大船的甲板。

******

铮引一直待在旗舰里照看小川,然而外面的战况在他灵识中一览无余。还好这次的危机算是解决了,希望敌人下次不要再整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

下次?他又苦笑了声。自己还不知能活多久,居然担心起下次来。

等意识到魅羽也在同其他姐妹一起上船,立刻紧张起来。在她走进舰桥的那一刻,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小川立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迎上前。然而怀里的小川可是一刻也没耽搁,挣扎着下地,冲魅羽跑过去。

魅羽的样子像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望着小川又是高兴又是愧疚。“小川——”她一把将他抱起来,“小川想小姨了吗?小姨不在时小川乖不乖?”

“这小家伙越来越调皮了,”姐妹们围住二人,七嘴八舌地说,“几个大人都弄不住他……”

可惜没过多久就看到境初也出现在门口。铮引之前被绑去蓝菁寺的时候,曾在马车里用天眼看过境初两次。后来他被救出来时,境初又被百石绑走。所以二人上次照面还是在五天主会议上,自始至终还没说过话。

此刻的铮引不管心里多别扭,作为船主还是不能失了礼数。正打算走过去招呼一声,让他伤心的事就发生了。小川一看到境初进来,居然挣脱了魅羽的怀抱,朝境初奔过去,站在他脚下要他抱。

“哎呀呀——”姐妹们这下炸锅了,“瞧瞧!常言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连小孩子都选人家吗?铮引真是灰心到了极点。还好有兵士进来找他,他便借机离开舰桥,来到甲板上。说是船一侧受了损伤,能飞,但需要及时修复。

交代完公务,船已起飞。铮引进舱时,见境初抱着小川同六姐妹们坐在一起说话,魅羽不知去哪里了。那个叫陇艮的特种兵看到铮引,却立即走过来。“铮将军,又见面了。你上次受的伤好些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铮引冲他笑笑,“难为你记挂着。”

“你说你也真是的,”陇艮扫了一眼四周,“有这么多兵马任你差遣,怎么能叫几个和尚给欺负了?”

“是我大意了……”铮引说着,注意到魅羽和鹰裘从舱外走进来,原来刚才他二人单独出去说话了。进来后都朝铮引这边望了一眼,神色中满是忧虑。

魅羽同鹰裘分开后,走过来,问铮引:“敌人怎么会突然杀到兜率天来?不会是因为我吧?”

铮引想起一天前在地狱听到的琴张二人对话。夭兹人应当就是为了魅羽来的,不过顺带着消灭几个修罗和兜率天的舰队而已。他想同她说张羿牺牲的事,但碍于陇艮再旁,只得再找机会。

“为啥是冲你来的?”陇艮问魅羽,“你怎么跟那些巨人结仇的?我原先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惹祸精,哎,认识你之后吧,我觉得我比你差远了。”

“呆——瓜——”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舰桥另一侧传来。铮引不用看也知道是黄衣仙女兰馨。

陇艮还在同魅羽说话,“哎,你们决赛赢了吗?高维人拿到说明书没有?”

“呆瓜!”兰馨又冲这边叫了一次。

陇艮终于醒过神来,朝那边望去。“大仙女莫非是在叫我?”

兰馨似笑非笑地说:“你觉得我们这船人里面,除了你之外谁还配得上‘呆瓜’这个称谓?”

陇艮想了想,眼睛一亮。“说得也是。”随后离开魅羽和铮引,朝那边走过去。“不知大仙女找我有何吩咐?”

兰馨指着面前桌上的一杯水。“你能一手端着这杯水,另只手单指点地倒立吗?”

“能。”陇艮拿起那杯水,身子一晃就头下脚上、在地上用一个指头倒立起来。杯里的水一滴也没洒。

“哈哈哈哈……”姐妹们笑成一团。

“张羿死了,”铮引低声说,“前天晚上的事。”

魅羽倒吸了口冷气,瞥了小川一眼,境初和浅芸正在轮流喂他吃点心。“谁干的?”

铮引简略说了下发生的事。她听后低着头,神色黯然。“果然都是因为我。”

他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她之所以让夭兹人记恨,也是为了保护六道众生。不过他相信她会看开的,她是个乐观坚强的女人。在认识他之前、在他死后,都会无畏地活下去。

这时听她道:“我刚才同鹰护法说了,景萧长老曾告诉我,曜武智的阿赖耶识一直在损伤你的本元。若再不想办法把它弄走的话,恐酿成大祸。”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铮引想。“它离开我,由谁来接呢?”

“接个屁!”她咬牙切齿地说,“祸害人的玩意儿,早灭了它就对了。”

铮引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带着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可也能猜到这东西事关重大,否则上次梓溪也不会那么大费周章地把他绑了去。

“你放心,”她说,“我们大家都会想办法。”

若是今早听她这么说,他也许会重燃信心。可现在她人虽然站在他面前,却已注定和他再无交集。什么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什么叫形单影只,生无可恋?今后他要面对的,是一年半载还是百千万世,又有多少差别?

“我还有事,”他对她说,“你们若需要什么,叫门口的人来找我就行。”

铮引说完离开舰桥,回到自己在楼上的房间。他在靠窗的桌边坐下,望着窗外清冷寂静的夜空。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来报,说境初公爵求见。

“请他进来吧,”他淡淡地说,“我正好也要找他。”

******

境初跟在士兵后面,沿着窄小的木楼梯上楼。船并不很新,木梯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凹凸不平,头顶吊着的小灯随着船的行进微微摇晃着。每次境初去到这种密闭而有年月的场所,就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过去所有在这里出没过的人,他对他们一无所知,却不陌生。

然而只需一次不幸的战役,这艘船及船里承载的年月就可以终结。

主帅的房间并不大。一张能坐三人的桌子靠窗摆放,两个固定在墙上的橱柜,一套分上下铺的行军床。境初不认为会有人和主帅睡上下铺,但他听魅羽提过,这是修罗的风俗。时时刻刻,都要记得自己军人的身份,记得自己的那些战友。

境初只见过铮引一面。那次五天主会议上,铮引和鹰裘自始至终站在涅道的身后。魅羽原本坐在百石身边,被涅道叫过去后坐到铮引前方。二人没说过话,相互间的信任却是写在脸上的。

那之后境初曾琢磨过多次,这二人算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当然有男女之情在里面,无论她怎么否认。而今日一见之下甚至可以断言,铮引对她用情之深乃世间少有。此外,战友的情分和默契也占了很大的比重,虽然二人看起来性格截然相反。让境初最不能放心的,其实是这第二点。男女之情可以转淡,生死之交刻骨铭心。

“不知公爵找我何事?”铮引请他在桌对面坐下。

修罗男人单看五官,是挑不出帅哥来的。但因为身材高大健硕,整体看上去并不输于其他世界的男子。然而境初觉得铮引此刻的样子看着很疲倦,尤其是气色非常不好,不知是否染病在身。

“我想问问挣将军,是否需要兵工厂?”

铮引听后愣了下,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境初会说到这上面。“公爵的意思,是要送修罗一座兵工厂?”

“不能完全算送吧,”境初望着面前的茶杯,“只能说可以帮你们建。由我们空处天出技术和部分核心材料,其余的厂房设施人员等,还得你们自己负责。”

上个月境初被救走,见到空处天皇帝时,同皇帝提出了这个想法。空处天一直以来没有同其他世界有太多接触,然而最近的高维人事件表明,六道是个存亡与共的整体。比如这次的危机,是无所有处天的人为了群体越境,先去祸害人家高维人的世界。高维人则放夭兹人进六道,并同人道的喇嘛国僧人勾结……

修罗虽然还未同空处天结盟,但一直以来算是在保卫六道的和平,同时掌管着军事要塞前庭地。修罗军勇猛善战,吃亏在科技力量落后上。没接触他们之前,境初也对这些虎狼之师存有戒心。但通过魅羽了解了涅道铮引这些人物之后,他发现修罗人多是至情至性、恩怨分明的类型,并非贪得无厌、恃强凌弱之徒。

铮引闻言,也望着他面前的茶杯。“公爵这算是——下聘礼了吗?”

******

这回轮到境初发愣了。他本以为铮引听到自己这个提议,一定会高兴得立即接受。聘礼……想想好像确实也有这么个意思。魅羽虽然从未同他提过,但他很清楚她最想从他这儿得到的就是兵工厂。至于他的钱、空处天的高科技玩意儿、公爵夫人的幸福生活,这些对别的女人最有吸引力的东西对她却是次要的。

另外,修罗和龙螈寺都是她的娘家。龙螈寺的景萧长老和鹤琅堪布,虽是同陌岩最亲密的人,却一早对他亮了绿灯。至于涅道,按说管不着她的婚事。可那个魔头认准了的理儿,谁敢有不同意见?

之前在龙螈寺的时候,魅羽给他看过她的“婚纱”。是涅道给她做的大红喜服,胸前用金线绣了只兔子。反正不管她和谁结婚,就只能穿这件。所以对修罗人还是不要缺了礼数。至于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基本上算涅道的代表,是情敌也是亲家。

当然了,魅羽还有个兮远师父。不是说这次王母失踪,已经有人去请兮远了吗?待会儿若真的见到了,境初还得仔细着把这关稳稳妥妥地给过去才行。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礼物准备得少了。

“也可以算是聘礼吧,”他说。虽然空处天主要出技术,物质上的花费不算太大,但毕竟是他个人出资。

铮引的目光离开茶杯,同他对视。境初能看得出,铮引是个高度近视的人,然而这一眼像是望穿了自己。

“我不同意,”铮引说。

“为什么?”

“你心不够诚。”

我不诚心?境初想要反驳,又打住了。好吧,对面坐的这个人是他情敌,照理说他就算对谁推心置腹也不能对他。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底确实埋着根刺。除了铮引,似乎又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倾诉。

“你觉得……她和陌岩的关系怎样?”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铮引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错,境初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事实让人难受。“如果换成你同她在一起,你会介意这点吗?”

这么问很不厚道,尤其是他知道铮引对她的感情。

“我虽然年幼时便失去双亲,”铮引说,“但我一直没忘了他们。你也没忘记你前妻,对不对?”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从来也没把魅羽当做我前妻的替身,可是……”

境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同一个几乎算作陌生人的修罗男人说这些,然而他已经无法回头了。“每次她望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她是在望另一个人。”

他把脸微微转向窗外,眼睛有些刺痛。怎么会在外人面前哭了呢?简直岂有此理。

铮引并没有立刻答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人和人能分得清彼此吗?”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陌岩不仅是她的情人,也是她的老师。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魅羽。无论她是否记得他,无论她如何对待其他人,这都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无需改变。

“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生命中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有天他们会离开,但又没有真正离开,他们已经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对我来说,如果有人和我天天住在一起,同我生儿育女,那她不就是我的女人吗?你们这些读书人,容易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

这番话,把境初说得彻头彻尾怔住了。一直以为修罗人都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或许他们是简单,但正因如此,反而能看透生命的本质,不为表象所迷惑吗?

“倘若不是我的生命只剩下几个月了,我不会看着她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许给你。你的聘礼我们收下了,公爵。你是个幸运的人,希望你能珍惜你的运气。”

“谢谢你的一番话,”境初说。同时他也意识到,不只是陌岩,铮引也会作为魅羽的一部分,永远留在她心中。

二人正说着,窗外传来魅羽的声音:“这块板儿不行吧?钉那儿不对称啊。”

一个士兵说:“大仙女,就先凑合着吧,不散架就行。”

“你再给我几个钉子。”

没过多久,窗外便有魅羽如壁虎般爬过。路过这间屋子时,她左手扒着窗沿儿,右手拿着把锤子,嘴里像狗一样叼着块大木板,忽闪着眼睛看了看屋里二人。由于不能开口说话,只是“唔”了一声就走开了。

片刻后,船身某处传来“邦邦邦邦”的敲打声。


 

Tuesday, May 4, 2021

135 失踪的娘娘

 

魅羽活佛135 失踪的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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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副官冲铮引连说带比划,额头上挂着汗珠。“一个大的,呼啦放出来一堆小的,都长着翅膀。刀捅不入,炮打不死,火烧不着。身子可硬可软,扒在军舰外壳上见缝就钻,逮着人拿嘴猛吸。受害者有的眼睛没了,有的内脏被掏空。十四舰队有三艘船的兵士无一幸免,船自然也坠毁了。”

之前铮引连夜从夭兹人基地骑马回飞船。等赶回前庭地的修罗基地,已是第二日上午。他很想一落地就转乘不远处的旗舰前往兜率天,但他不能这么做。作为三军统帅,他的行为和决策不仅关系到手下将士们的安危,还可能影响整个六道的时局。

当即命将官们来降落地点开会。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十几个舰队司令就出现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在四周庞然大物的军舰中间整齐地列成两排。修罗的军纪是不容许借口的。

先是由副官汇报经过。说几个时辰前突然发现一支夭兹人舰队,大中小船共有二十多艘。虽是意料之外,也没太让人担心。当值的十四舰队前往阻截,不料损失惨重。

刀砍火烧都没用,这点铮引不奇怪。这些怪物应当就是自己昨晚在夭兹人基地看到的那个“蚁后”和她的孩子们。当时属下把地洞炸了,蚁后还完好无损。而正如他预测的,这些东西如钢铁般坚不可摧,又是活的,形体变化自如,当真让人头疼。

“还好当时有夜摩天的棉族人在场,”副官又道,“那些怪物似乎不喜棉族人凄厉的叫声,这才放过了余下的战舰,随夭兹人自己的舰队朝兜率天去了。当然我们前后也击毁了他们五艘舰。”

“走了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

还好,铮引冲他点了下头。

之所以会有依空而生的棉族人来助战,还是铮引半年前同魅羽去夜摩天狩猎那次,代表涅道与荆宇将军谈的条件。之后棉族援军们便肩负起前庭地两个地狱天洞的岗哨一职,一有敌人入侵立刻报告给修罗军。

眼下无暇多想,决定带上第二舰队尽快赶去兜率天。第二舰队是前庭地唯一的重盔甲全武装舰队,船也更密闭,去了不至于白白送死。同时命人通知容祯王做好准备,必要时会请盟军来助战。估计过了这么些时候,兜率天的部队已经遭遇不幸。

******

正要出发,从南方天空飞来一艘船。船头除了五角怪兽的铜牌,还有一只鹰的标记,应当是涅道四大护法之一鹰裘的座驾。铮引连忙带着几个将官迎了过去。

鹰裘依然高大如神庙中的塑像一般。让众人眼前一亮的是,在他身后跟着橙、黄、绿、青、蓝、紫六个仙女。最美的青衣仙女照例是斗笠青纱遮面,但其余几个已经让人目眩神迷。还好修罗女人普遍貌美,将士们倒没有失态的表现。

铮引心里咯噔一下。七仙女中除了魅羽奉命不在天庭,其余几个应当不会轻易离开王母身边。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又注意到青衣女怀里抱着个胖胖的婴儿,可不就是小川吗?手中举着个风车,风车一转他也跟着发出“呜——”的声音。想起小川的父亲昨夜才过世,眼下尸骨未寒,可惜,都没能见上一面。

“哎,”当中的绿衣女子指着铮引问身边的姐妹,“那是咱家小妮子的前夫吧?”

“准确说,是前夫之一,”黄衣女子纠正道。铮引隐约记得,她叫兰馨。

“你们说话注意点儿,”青纱遮面的大师姐斥道。

鹰裘与铮引相互见礼,让到一旁说话。

“什么?王母失踪了?”

这个消息若不是由鹰护法亲口说出,铮引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王母那是何等人物?不要说身份之尊贵,单以她的修为,等闲“坏蛋”也奈何不了她。怎么可能失踪呢?

鹰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望了一眼铮引身后的将官。“将军像是有军务在身?”

铮引也没跟他客气。“兜率天有敌情。还请护法和众仙女在基地稍后,战事结束我会尽快赶回。”

鹰裘瞅了一眼那几个女人,大概是宁可和铮引在一起,也不愿陪她们。“我与将军同去前线。”

法王四大护法之首的鹰裘,那可是名副其实的“一个人抵一个师”。铮引本就和他相熟,自是不会反对。吩咐手下女官仔细安置几个仙女,便要带鹰裘上自己的旗舰。

“我们也去、我们也去,”仙女们从后方追了上来,“是去找魅羽吗?”

“是去战场,”铮引迟疑道,“她或许在那里。不过你们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打仗我们正好帮忙呀,怎么看不起人吗?放心,你死了我们都不会有事。”

“顺便帮你把老婆抢回来。”

“你不同意我们也可以自己飞过去。”

几个女人一人一句,铮引头嗡地就大了。这些姑奶奶们他怎么惹得起?当下只好请她们上船。

“你们几个少在这儿撒野,”大师姐抱着小川走上前来。虽是训斥,并没有反对师妹们的意思,只是冲铮引点头致意,“给将军添麻烦了。”

“不妨事,”铮引回礼,却见小川冲着他吐了下舌头。

******

原来王母失踪那天是在四天前,也就是玉帝生日的第二日。玉帝一早吩咐过,这次不要大操大办,几个家人一起乐呵下就好。不仅七仙女算家人,连小川也被带去了。一行人在瑶池边摆了个酒席,当中也许有简单的歌舞,总之据六个仙女说是其乐融融。虽然大家都知道玉帝和广寒宫嫦娥有那种关系,但至少当晚玉帝是在王母的寝殿留宿的。

第二日清晨,玉帝回圣帝殿办公。王母的仙仆没听见传唤,不敢进屋打扰娘娘休息。眼瞅着快到正午了,大家都觉得不对劲儿,进屋后发现人没了。什么东西也没少,只字片语也未留下。瑶池宫门口有天神把守,天庭外也有天兵当值,愣是没人见过王母的身影。

“无论如何,”铮引站在旗舰的船头,望着暮色笼罩下的天空,对身边的鹰裘说,“都是玉帝嫌疑最大。”

“那是自然,”鹰裘说,“他现在也没洗清嫌疑。只不过据几个仙女说,当他得知消息后,表现出来的惊讶和担忧不像是装的。你也知道,这代七仙女和以往不同……”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并扭头暼了铮引一眼。

铮引当然知道他是在指魅羽,心里也说不出是甜蜜还是忧伤。

“这几个姐妹天不怕地不怕,呵呵,当即轮番逼问玉帝。玉帝反正是叫屈不绝,说清早离开的时候王母还在熟睡,昨晚二人也没发生过争执。这点仙仆们可以作证,都说偶尔听到王母屋里有说有笑的。再说了,以王母的修为,便是玉帝在她沉睡时动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就得手。”

铮引一想,这对夫妇在一起至少上万年了吧?便是再不和,也都忍了那么久了,突起杀意似乎说不过去。再说玉帝就算有心加害,也不会专挑自己留宿时动手,就不能想点儿别的办法吗?

“会不会是王母自己走了?”他问,“这些神仙都会遁术吧?”

鹰裘皱着眉说:“让人担忧的是,玉帝书房后院里有个叫牵引石的东西,说是能查到六道中所有人的下落,却问不出王母在何处。”

铮引皱眉。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不在六道,要么形神俱灭了。王母总不至于跟着夭兹人走了吧?难道还真的遭了不测?

“总之天庭目前乱成了一锅粥,天官们各施神通也一无所获。几个姐妹一合计,一边派人去鬼道请她们的兮远师父,同时自个儿出来找那个见多识广、鬼心眼子又多的二师姐。”

当然了,在离开之前,少不了要去广寒宫闹一顿。吓得嫦娥又是法器又是结界,将寝宫层层防护起来。

“此事与我无关,你们找错人了,”她用真气把话送了出去。

“怎么会与你无关?”六姐妹的声音震天动地,“若是你把娘娘搞不见的,你就是主谋。玉帝搞不见的,你是帮凶。倘若娘娘因为生你二人的气,自己走了,那你是罪魁祸首!”

“多说无益,”大师姐走上前,长袖一挥,广寒宫四周跟着青光一闪。“在我们回来之前,此宫只能进不能出。找不到娘娘,你就一辈子待在里面,看陛下肯不肯进去与你陪葬。”

铮引听到这里,暗暗吐了下舌头。果然是魅羽的好姐妹,行事作风相差无几。同时纳闷,这些话鹰裘是怎么知道的?七姐妹们应当不会自己复述给他听。想起修罗常年在天庭安插眼线,天庭也知道,只是畏惧修罗的武力,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七仙女问罪并软禁嫦娥这么大的事,估计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

接下来的事铮引也能猜到。姐妹们要找魅羽不知从何着手,定是想起法王和她关系非常,修罗又掌管四通八达的前庭地。这才去到修罗皇城,又被涅道转送此处。

“魅羽之前去了兜率天,”他说,“敌人这次行动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

接着将之前在地狱道的见闻,以及这次的战事同鹰裘简略说了一下。

鹰裘听后,沉默了半晌。“你说的那种东西,害怕尖锐的声音?”

棉族人的叫声铮引曾远远听过。起先会刺得人耳朵疼,音调不断升高最后听不到了,但头疼反而加剧。铮引没上过那些天界的学堂,不明白这种声音是怎么回事,但他估计魅羽或者她认识的那些人也许有办法用机器制造这种声音。

“是的,不过就算能用声音驱赶这些怪物,它们也会跑去别处祸害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些东西岂非杀不死?”

鹰裘摇了摇头,“天道自然,有生就有灭,世间怎会有杀不死的东西?等去到再想办法吧。对了,有人向法王汇报,说将军最近的气色不太好。法王让我在你这里多留几天,查探一下你的情况。”

铮引闻言心下感动,转身冲鹰裘抱拳躬身行礼。“多谢法王和护法厚爱。护法的神通在整个修罗,除了法王无人能及,肯屈尊降贵——”

不料他还没说完,鹰裘就笑着打断了他,“你说得不对,我夫人的修为就比我高,在家事事都得听她的。”

“啊?”铮引一向性情温和,都忍不住大叫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失礼。不过这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鹰裘虽然从不提及夫人,但他的行事作风是个威严老派的大男人,所以铮引想当然地认为他的夫人会是个贤良淑德的类型。况且修罗还有谁能比鹰裘的本事还大?看来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呵呵,”鹰裘笑着摆摆手,“所有人听后都是这么个反应。当年她在乡里摆擂台比武招亲,连摆了一个月都没人能打得过她。你猜我怎么样?”

铮引不猜。既然说了打不过夫人,一定被揍得很惨。

“我根本就没和她打。我每天跑去她家磨她老爹。送米送面,挑水运肥料,喝酒钓鱼唠嗑。一个月后,她老爹把她许配给我了。”说到这里,鹰裘得意地笑了半天。

铮引也低下头,抿嘴笑了。真好,真幸福。别人都有他们的幸福。

“不要气馁哦,”鹰裘话中有话地说,“有些事就和战场一样,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赢家。”

随即转身,冲铮引伸出一只手。铮引也把手伸过去,让鹰裘把了一下脉。看鹰裘逐渐凝重的神色,心知自己定是病入膏肓了。

“怎么会这样呢?”鹰裘喃喃地说,“不应该啊……”

“生死有命。”铮引想起战场上那些牺牲的战友,有些比自己还年轻,什么荣耀都没得到过。没什么好抱怨的。

船在渐渐减速,离兜率天天洞已然不远。他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军舰,心想自己的“最后一刻”或许不太远了。唯一的遗憾,是他还没好好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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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在天洞之外停下。鹰裘进屋喝茶,铮引一人留在甲板上。正当前锋的几艘船陆续通过天洞时,他灵识中有蓝光一闪。

在右方远处的空中,有样东西停在那里。扁球形的,是艘小型飞船。通体透明,这种透明不是说可以看到飞船的内部,而是直接看到船另一侧的天空。准确地说是隐形,不仔细看的话不会发现那里有艘船。若是盯着看,能隐约辨出船的轮廓那层淡淡的蓝光。

这是哪里来的?铮引收了天眼,暗忖。以他对六道的了解,兜率天他化天空处天都造不出这种隐形船,夭兹人也不行。莫非是那些更高阶的天界,比如那个什么无所有处天,或者非想非非想天?可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于是决定再去探一下。这次凝神静气,将天眼投射到飞船内部。里面倒是一点儿也不透明,只不过机械都去哪里了?铮引曾在修罗飞船的各个舱室里看过,总少不了罗盘、转轴、拉杆、绳子什么的。这艘船里到处简洁干净又明亮,且只有一个船员。

此人坐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伏在桌上不知在读什么还是写什么。令人奇怪的是,在如此先进的装备中,这个五十来岁、身板儿结实的人留着光头,穿着一身僧袍。铮引之前才去过南阎,觉得很像喇嘛国武僧的装束。

还待细瞧,和尚像是察觉出什么,突然抬起头,朝铮引的方向望过来。此人的相貌并不诡异,脸方方的,眼睛大而有神,两条眉毛很浓。只不过因为感到了异物的存在,如镇鬼金刚般怒目而视。铮引一慌,灵识从船里退了出来,眼看着船像流星般在天上划了一道便消失了。

太不可思议了,他喘了口气。飞船军舰他见得多了,哪有从静止突然就加速到这么个速度的?莫非整个船连同里面的人都是个幻影吗?此时脚下的旗舰已启动进入天洞,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集中精力应付当前的危机。

******

进入兜率天后,飞船下方是大海,南部海域的远处有座大岛。侦查舰回来报,往东五里左右的海面被血染红了。上面漂浮着战舰碎片,以及抱着救生圈等待救援的士兵。看来那里的空中曾是战场。

于是大队人马向东行。果然,没飞多久就能看到远方一座小岛的上空在交战。身边的兵士拿着地图介绍,那是朱雀岛。不知为何,铮引的心突然就提到了嗓子眼。战场他去得多了,这并非他一贯的反应。

“铮将军,”背后有个悦耳但严肃的女声叫他。

转过身去,见是魅羽的大师姐。一只胳膊抱着小川,另只手里捧着面圆镜,婴儿则搂着她的脖子。她此刻已把斗笠和青纱取下,乍一看让人怀疑是脚下这片海的女神来了。不过铮引曾在七仙女预选赛上见过她的真容,况且除了魅羽外,再美的女人也不能让他心动。

“我看到师妹了,”大师姐把手中的圆镜呈给他看,“这次因为是出来找人,带了天庭的宝贝。”

铮引朝镜子里瞅了一眼,见一个身穿蓝色衬衣长裤、满脸泥灰的女子倒在地上。头发胡乱在脑后挽了个髻,看姿势像是刚从空中摔落下来。不过嘴里既然还能骂骂咧咧的,应当问题不大。

“给我们一艘快些的小艇,”大师姐说,“我们马上赶过去。鹰护法也和我们一同去。”

铮引闻言,急忙传令。

大师姐又说:“小川就交给你了。他现在能跑能跳了,仔细着,可别有什么闪失。”

铮引伸手去接小川。对方把头扭到一旁不看他,胳膊依然死死地绕在大师姐脖子上。

“小川乖,”大师姐的语气温柔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你魅姨有难,需要我们帮忙。过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好不好?”

铮引总算把婴儿抱了过来。嗬,比上次抱的时候重多了。担心他挣扎,就离开甲板回到舱里。

******

境初同涟靳公子坐在岛上的一处空地上,二人四周是个透明的保护罩。主持人老太同岛上其他人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的腹痛已经轻多了。浑身湿透,像大病初愈,毫无力气。

敌舰本来有十六七艘,还好兜率天的后援也到了。虽然兜率天部队的战斗力不怎么样,好歹也帮着击沉了两艘敌舰。瀚泽、百石、千面人、阎王,还有魅羽,这五人刚才一直在空中作战。徒手用法术对抗钢铁战舰和机枪火炮,虽然险况迭出但也没落了下风。

比较难缠的是只随敌舰一起飞来的巨型白蚁以及她放出来的孩子们。看着像是种将机器和生物体糅合之后的产物,凶残、灵动、刀枪不入。见缝插针地钻进兜率天的军舰,用不了多久一整船人就玩完。

刚才阎王被惹恼了,在空中放火,半边天都给烧着了,真真是地狱来的鬼火。有三艘敌舰里的夭兹人当场毙命,剩下的敌舰远远躲开。然而这只大蚁和她的小蚁们依旧在火中穿梭自如,眼看着兜率天的军舰一艘接一艘被祸害。而蚁后吃了活人后,没多久又生出新的小蚁。

眼下有只半人高的小蚁就在境初的保护罩外面,冲着他和涟靳不断撞过来。一次不行又来一次,境初很担心迟早会被它撞破结界。小蚁背上有长长的翅膀,嘴很大像个吸盘,里面藏着一圈尖牙,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我有个问题,”身边的涟靳突然问境初,“这些东西是怎么分清敌我的?”

境初一愣,考虑了下他的问题,笑了,“你问的可真是个好问题。”

区分敌我,这对人类来说,看似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实则背后牵扯到复杂的机制。先是图像识别,由视网膜中的感光细胞将图像送入大脑,进行识别和归类。这种识别需要有较强的容错性,并能对不完整的画面进行补全。这当中还牵扯到一定的记忆机制,需要事先对敌我双方的外观有一定的预期,才能最终进行对比和归类。每做一次新的识别和判断,又会对原有的记忆进行修正。

对动物,尤其是低等昆虫来说,如何让它们区分外形看着都差不多的军舰,从而只去攻击敌对方的战舰呢?要么需要严格的训练,更直接的方法是在个体体内植入芯片,由机器来实现类似于人脑的图像识别。然而有这么多小蚁,每一个体内都植入芯片,还要保证这些芯片能准确控制它们的行为,似乎不大现实。

更有可能的,是通过某种无线的方式发送某种它们天生就熟悉的语言,以此进行遥控。

境初打开手环,开通和特种部队的通讯。

“长官,我们就快到了,”席宾说。

“你们捕捉一下我这边的背景声音,做个音谱分析,看看有什么超声波或次声波之类的东西。”

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长官,有很强的超声波。”

“明白了,”境初点点头,“等你们待会儿靠近这边的时候,就开始发送超声波干扰波。”

话音刚落,见魅羽从天上摔到一旁的草地上。他想走过去扶她,见那只小蚁还在罩外窥伺,只得作罢。问她:“你没事吧?”

她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瞥见附近的小蚁。四目相对均红了眼,在同一时刻离地跃起,扑向对方。魅羽一掌将呲着獠牙的小蚁击飞,又扑过去按住它的背,将两只翅膀咔嚓掰了下来。

“飞,叫你飞!”她一脚踹过去。小蚁嘶鸣一声,从地上弹起来,朝她脖子咬过来。又被她一拳打落地,跟着不断拿脚踢。

“有灵性还打不死是吧?我把你送去空处天的动物园,每天给几万个游客观赏,照张相收十块。再给你找只普通公蚁强行配种,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后代智商回归均值……”

一旁罩里的二男听得直摇头。

“你老婆也忒恶毒了,”涟靳冲境初说。

“她、呃……”境初虽然护妻,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该如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