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ly 28, 2021

第158章 男人的温泉

《魅羽活佛》158 男人的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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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当然窗外的天永远是黑的——魅羽起床吃了早饭。想起昨晚惹得铮引不高兴了,去他屋里找他之前,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嘴涂得老红,粉扑得喷香。这倒并不是说她认为浓妆好看。女为悦己者容,女为非常悦己者非常容。在她看来,浓妆代表的是一种诚意,类似于男人取悦女人时的一掷千金。

“夫人、长官,”府里的仆人对她的称呼一向有些混乱,“将军一早起来,就去小会议室同齐副尉他们开会去了。”

魅羽闻言,也懒得回去换军装,身上穿着小花袄,脚蹬绣鞋,嘴里哼着小曲儿就去了前院。进屋后发现除了铮引外只有三个文职官,围在一张圆桌旁,桌上堆着书、笔,和零散的纸张,四周的灯点得亮亮的。

铮引此刻正注视着手中的一张纸。说是“注视”,他的视力一向很差,读书基本靠天眼。然而为了入乡随俗,通常还是会装装样子用眼睛去看,至少不会显得过于怪异。

“这三个字,应当是会议室的意思,”他说着,瞥了走进来的魅羽一眼,没理她。

魅羽反正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别说修罗是她的家,就算当年在谟烬滩灵宝的家里,也是爱去哪儿逛去哪儿逛,找到什么就吃什么。于是自行从一旁搬了张凳子。桌边已坐满,但别人见是她来了,往一旁移了移,让她在铮引身边挤着坐下。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脂粉香。

“会议室……”负责这项任务的齐副尉低头指着桌上的一张纸,“搁这两处似乎也说得通。”

魅羽伸头扫了一眼,看样子是私人日记上摘录下来的一段文章。“译成厕所也合适。”

魅羽曾在第六层地狱夭兹人废弃的书店里拿走过三本书,枪支制造那本留给张羿,飞船制造的书送给修罗军。后来去夜摩天狩猎,又让铮引把第三本基础科技方面的书找人抄录了一份。她知道修罗军打那之后一直没断下研究敌人的科技和文字。当然除了她给的这两本书之外,还有不少从俘获的敌舰上搜集来的资料,有官方文件也有私人日记,所以这项工程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展。

“厕所?”铮引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有三个人结伴去厕所的吗?”

“当然有了,”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没干过吗?待会儿你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去。”

说着指了指对面三人,那三人面露尴尬。

“如果是厕所的话,”铮引伸手从另一叠纸中抽出来一张。“那这个人为何会趴倒在厕所里?难道不是在会议室里午休吗?”

“又孤陋寡闻了吧?”她冲他挤挤眼,“那叫哭晕在厕所,可能刚刚被上司批评了。”

他瞅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她轰出去。最终忍下了,低下头在一张纸上画了起来。其余三人也安安静静,各忙各的。魅羽有些无趣,舔着脸伸过头去看铮引的画。“你在画什么?看着眼熟,像是……军舰内部结构?”

“上次那艘母舰,”他淡淡地说。

就是那艘最终炸掉的母舰?她暗自吃惊,虽说他有天眼,但能记住这么多细节再画出来也太厉害了吧?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身旁这个男人了解得并不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事忙,并没花太多心思留意过他这个人。

却见铮引手上一顿,皱眉,双手将画捧起,转身冲着无人的地方“呼”地一吹。一片白粉散入空中。

啊,要不要这么夸张啊?魅羽脸上讪讪地。今天涂了这么多粉吗?着实有点儿恐怖啊。

“将军,这两个字也搞不懂,”齐副尉又指着一张纸说,“战舰上严禁、严禁什么东西……”

铮引接过纸张看了会儿,摇摇头。

“我看看,”魅羽一把夺过来。

这是封官方通告,前后的内容都翻译得差不多了。她看了一会儿,说:“应当是军妓的意思,战舰上严禁军妓。”

在座的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夭兹人的战舰上有军妓吗?怎么从没听说过?”

“有啊,”魅羽说,“我就在那儿干过。后来放倒了他们一个总司令,又把三艘大型战舰给霍霍了。估计敌人就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下这个禁令的吧?嘿嘿……”

她的笑容僵住了。见对面三人神情复杂地望望她,又望望铮引,心道八成是误会了。于是赶紧解释:“我当时也只是去客串一下。因为在船上碰见了几个老姐妹,原先在同一家妓院共事过的。”

这句话一说完,又恨不得抬手啪啪抽自己两个耳光。这不是越描越黑了吗?然而回忆起那次的经历,倒也挺好玩的。在敌人母舰中假扮审讯者,杀人放火,乱搞一气。后来带着境初同姐妹们一同逃到他的船上……境初,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心下有些黯然。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铮引放下笔,站起身,“散会。”

说完也不看其他人,自己走出了会议室。

******

魅羽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回屋。干坐了一会儿,正打算上床入境,有人来报说九天王回来了,叫她过去一起吃午饭。

自打前庭地出离六道,九叔就搬去雾陇山住,负责掌舵的相关事宜。没有战事的时候,鹰裘会时不时过去找他,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喝点儿小酒,唠唠嗑。今天难得回来一趟,铮引命人多做了一个菜。先前从成烎那里买了些粮食,还能再支撑半年。然而目前终究不确定能不能重回六道,粮食得省着吃。

“小蹦豆,最近怎么样啊?”四人入座后,九叔问她。

“小蹦豆”是魅羽在新兵训练营时的外号,因为她比修罗人矮,又整天东奔西窜、叽叽喳喳。听九叔偶尔这么叫她,倍感亲切。

“不怎么样,”魅羽嘟着嘴说,“一天到晚就是睡醒了吃,吃完再躺下破境,迟早有天会变成只浑身生蛆的大肥猪。”

九叔笑了。“不要急,慢慢来嘛,咱们还有时间。”

“我看她急得很,”铮引突兀地说。

魅羽是个天资聪颖又精通人情世故的女人,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然而恼他这两天对自己态度冷淡,故意要气他一气。“是啊,也不能说不急。很久没晒过太阳了,还有那么多老朋友,他们估计也在为我担心吧。”

果然,说完这话后见铮引面色比刚才还黑了,心中暗笑。

鹰裘同九叔对视一眼,冲她说:“法王肯定担心死你了。回去后先去看看他,多陪他几天。”

魅羽闻言,扭头问铮引:“以后我每年有多长时间的假期?”

“假期?”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们修罗军没有假期吗?士兵没有,舰队司令也没有?请假行不行?”

他侧过身来,用他那对黯淡无光的眼睛望着她。“你不是一向来去自由,谁都管不了的吗?”

她望回他,相信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来说,她一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人要。古往今来,一个年少有为、功勋盖世的未婚男人要找老婆还不容易?就像无论美丑胖瘦,没有嫁不出去的富家千金,一个道理。

“不想被人管的时候,自然是谁都管不了的,”她这话说到后来,竟有些哽咽。

“那现在为什么又肯让人管了?”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像是望进了她的灵魂深处。准确地说,不是用眼睛,与天眼也无关。他对她的了解更多的来自感知,来自他的心。

因为有人管着固然是件讨厌的事,然而有一天当你一个人浪迹天涯、横行宇宙的时候,发现不再有人记得你是谁,也没人理你是死是活,那才是最悲惨的。

从前庭地离开六道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她魅羽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曾有几次他差点儿就在她的生命中永远消失,那时她意识到,她和他并不只是战友的关系。即便是现在,作为一个身在前线的军人,也许下一次、下下次,他走出这座府邸后就再也不会回来。非要在遗憾和悔恨中度过余生才消停吗?

“来来来,咱俩喝酒,”一旁的九叔同鹰裘举杯互敬。“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咱们老筒子不掺和。”

诸人接下来静静吃了会儿饭。九叔又冲魅羽道:“对了,我今天来找他,是因为发现了个好去处。不过可惜了,那里只能我们男人去。因为离得远,今晚我们就不回来了。”

魅羽的眼睛眯了起来。

“哎呦,这丫头是要吃了我吗?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是一处温泉,最近刚发现的。”

“温泉?”魅羽诧异道,“从来没听说过前庭地有温泉的啊?”

九叔自己也面露疑惑。“我在这里住了那么些年,我也没听说过,应当是离开六道后才产生的。说来奇怪,这冰天雪地的,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温泉来了呢?不过我派人去过多次了,貌似没有什么问题。”

“好啊,”鹰裘很兴奋的样子,赶紧把碗中剩的几口饭扒完。“这些日子寒气入骨,人都像老了十岁。”

魅羽心里有些嫉妒。前庭地进入永夜后,能泡个热水澡都是种享受。温泉?不由得想起王母的瑶池来。哼,什么温泉能比得上瑶池吗?等回到六道,她要再偷偷溜去天庭一趟。

******

三个男人饭后便出发了。魅羽回到自己的屋,打算入幻境,又忽然怄起气来。

不公平不公平,她这些天也累坏了憋坏了,她也要出去玩!她要去购物,顺便整个时髦的发型。记得那次为了参加容祯宴会,她曾在锦阳城的蓝卉街弄了个金绵羊造型。对,就还去锦阳。

于是叫了艘快艇,朝东北方飞去。锦阳城一面靠着远征河,另一面是大片的农田和荒漠。荒漠过去不远就进入九叔掌舵的雾陇山一代了。魅羽在路上才想起,忘记问温泉是在什么地方了,也不知离雾陇山远不远。

船在远征河岸边降落,下船前她同随行的人说好,最迟傍晚之前会赶回来。锦阳毕竟是大城市,永夜期间也一直灯火通明,车马不断。魅羽穿梭于各种集市中,朝记忆中蓝卉街的方向走去。看到这么多人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子,想起他们今后的命运都捏在自己手里,倘若弄不到足够的碑文,大家便都活不过几个月了。心下一阵内疚,突然便没了逛街的兴趣,调头往回走。

没走两步,经过一间字画铺,门口两侧的木架子上挂着几副招牌字画。来的时候也没留意,现在随意瞄了一眼,却似一个晴天霹雳从半空落下。不会吧?这中间有副字居然是用那种蝌蚪文写成的,在灯笼下怎么看怎么像她目前正在寻找的那些碑文。格式、字数都差不多。急忙取下字画,走进店里。

“老板,这副字多少钱?我买了,”边说边掏银子。现在还不敢确定真假,不过九叔对神殿那么熟悉,他应当有能力辨别。

店主报了个价,魅羽也没仔细听,就把整锭银塞给他。“店里还有类似的字吗?我都要。能告知这副字是哪儿来的吗?”

“就这一副,”店主掂了掂银子,将字画给魅羽卷起来,绑好。“照惯例,我们是不能把东西的来源告诉顾客的。这幅字是城南榆树巷尽头的石匠刘师傅托人卖过来的,可能是从哪个墓碑上拓下来的吧?听说他早些年是个盗墓名家,同行中很多人都知道他。不过告诉你也没用,他除了一两个心腹之外,从来不见外人。不过手艺好又讲信用,所以也不愁没有生意。”

从来不见人?魅羽心道,难道不用出来买菜吃馆子吗?当下出了店门,先在附近买了一卷纸、几支炭笔和火折子带在身上,又雇了辆马车便直奔榆树巷。

榆树巷所在位置很偏,巷子里的几户人家都紧闭着门,有的屋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有的漆黑一片。一直走到巷子尽头,这才明白店主先前那番话的意思。这个刘师傅的家分明就是个坟墓嘛,大青石垒成的一个拱形建筑,不大,估计起居都在地下层里。石屋倒是有扇石门,关得很严实。

屋外有个简陋的木棚,里面堆着几块刻好的墓碑和石雕。旁边一张告示牌上写着:“留下银两和文字,五天取货。”下面几行小字标着价钱。

“刘伯在家吗?”魅羽用上真气,扬声问道,“有事请您帮忙。”

没有回音,整个院落便如同真的坟墓一般寂静。莫非这个刘师傅并不住在此地,只是把这里当做收钱取货的中转处?

她不死心,将灵识投入坟墓中,见一个半魂住在石屋的底下。明白了,这个刘师傅是类似于梅魍谷里那些有半透明躯体的魂灵,怪不得是盗墓能手呢。只因修炼的程度较高,能操纵工具雕刻石材。大概是想赚多点钱,再回鬼道购买九疡梅,最终炼成实体吧?

于是也不管有无回音,将手中的字画超前打开,用神庭穴冲地底下的人说:“类似的字,刘伯还有吗?我都买了。”

这下墓穴里的魂灵动了动,似是知道上面来了厉害人物。“没有了,有也不卖了,”声音是直接传到魅羽脑中的。“大家反正都活不了多久。你要是想给自己刻块碑,我倒可以行个方便。”

魅羽转了下眼珠,说:“丫头我也是鬼道出身,刘伯的修为在梅魍谷一带算是数一数二的吧?敢问刘伯的九疡梅也是从梨髯谷少东家那里买来的吗?”

魂灵听后倒吸了口气。“果然是鬼道中人,你说的这些外人不可能知道。既然算老乡,我就和你说实话。碑文是从雾陇山底下一个深洞里弄出来的,那里面机关重重,普通人若是入内,有去无回。丫头貌似修为不低,可也得小心。”

魅羽问清具体路线,别了刘师傅,回到飞船停泊处。起飞后越过农田和荒漠,不多时便到了雾陇山所在地。只有山顶的神殿附近有些许光亮,其余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

刘师傅说深洞在东起第二座峰南部山脚下。她将纸张和炭笔在身上装好,来到甲板上,命人朝空中投了一颗照明弹。借着那转瞬而逝的光明,她从甲板上一跃而下,朝着峰底飞去。

******

“出什么事了吗?”铮引抬头望天,问。

温泉位于雾陇山第二座峰西侧的山脚。在照明弹升空的时候,铮引同那两个老家伙刚刚脱掉衣服,迈入温池。

“应当没大事,”九叔说着,整个人钻进水下待了半晌,才冒出头来。“我同他们说了,若有敌情发信号弹,同时拉响警报。警卫们大概是遇见了山里来的野兽,照个亮看个清楚。”

铮引还待细问,考虑到目前雾陇山的兵力由九叔掌管,自己若是啰嗦太多,未免显得不够信任人家。用天眼在附近的空中扫了一圈,除了一艘正在缓缓降落的小艇,的确没有发现舰队的影子,所以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

靠着池边坐定,肩以下都泡在水里。四周山峦环绕,只有主峰上的神殿透出闪烁的光,让人误以为那是来自天上的星星。铮引舒了口气,恰到好处的水温让全身筋骨都舒坦下来,不过他的心还是放不下。在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琢磨,为何会突然冒出一个温泉呢?

铮引虽没有上过那些天界的现代学堂,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任何东西要跑,都需要动力。修罗和夭兹人的飞船升空靠的是调控从反重力矿里提取的物质。然而要平行飞,需要有能源推进装置。修罗飞船还是烧的柴油,夭兹人飞船用的是更为先进的能源,他不是太懂。但无论如何,引擎附近都需要一定的冷却液体进行降温。

前庭地这艘虚空船自打离开六道后,先是快速前行,后在荧骨岛调头回飞。这么大的一个版块,总得有个动力装置吧?这玩意儿设在何处、如何运作,他问过九叔,后者也不清楚。

总之会有这么一个东西,这几个月以来在日夜不停地烧着能源。这个强力引擎应当也需要散热,并有它的冷却系统。他们三人目前所在的温泉,会不会就是引擎的冷却液?被加热了的水离开引擎后,升至地面,在严冬的天气里降降温,之后再流回引擎处。

想到此处,铮引微闭双目,沿着水涌入的地方逆向查看。先是有条横着的地下暗道,一直向东南方延伸。水道随后向下拐,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洞。说是洞,简直是座小城堡。四处都暗藏机关,有轰隆隆正在运转的机器,错综复杂的线路,各种不知道用途的设备和空间……是了,这里便是前庭地这艘船的引擎及其他航行机械的所在处。雾陇山顶的神殿与神无关,能掌舵是因为同这些设备相连。

正要将天眼收回,忽觉其中一间小屋里有异样的晃动。怎么,这下面居然还住着人?再仔细一看,乖乖,除了他那个满世界乱跑的猴仙女之外,还能有谁?真是捆仙绳也别想绑住这丫头。话说她来这个鬼地方做什么?

铮引长吁一口气,望向对面聊得正起劲儿的两位前辈。待会儿那丫头别再沿着水流钻上来,突然出现在他们三个没穿衣服的大男人面前。再说那里面机关重重,她随时都可能有危险。不行,他得下去看看。


  

Saturday, July 24, 2021

157 弄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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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念师弟……”

魅羽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接着是越来越响亮的诵经声,当中夹杂着木鱼、法鼓、引磬的伴奏。鼻子里能闻到香火味。

“若有眼根恶,业障眼不净。但当诵大乘,思念第一义……”

渐渐地,一座宏伟的佛堂呈现在她四周。金色为底调,红色做点缀。头顶吊着一盏巨大的琉璃灯,上百只蜡烛的火光更映出大殿的金碧辉煌。正前方是华严三圣的金身像,大雄宝殿里常见的。然而释迦牟尼的像前摆着一盆玉雕的菩提树,看来今日是在举办释迦法会。

大殿中央盘腿坐着几百个喇嘛僧,魅羽的宿主是其中之一。不同于普通寺庙里常见的那些面带菜色、弱不禁风的和尚,这里的僧众各个筋强骨健、虎背熊腰。红色僧袍也不肥大,袖口和腰部都扎得紧紧的,一看便是尚武的寺庙。僧袍上用金线绣着蛇、虎、豹、狮等图案,这是瑟塔寺的标志啊,她怎么来这儿了?之前同铮引尝试同入幻境,也不知道他成功了没有,是不是自己身边的某个僧人?

“空念师弟,”又有人在她宿主耳边低声叫道,同时拍了下宿主的肩膀。“监院长老请你去他禅房。”

空念站起身,随着来传信儿的和尚尽量低调地穿梭于人群中,朝门口走去。此时是盛夏,殿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都是来参加法会的信众。释迦法会自然是朝拜本师释迦牟尼佛祖的,相传若是足够虔诚,信众们有可能会看到佛祖显露真身或神迹,所以民众今日的热情格外高涨。

二人离开宝殿区,喧闹被抛在身后。在禅房区里七拐八拐了一会儿,来到一间僻静的禅院。领路人将院门打开,等空念进院后将门在身后关上、闩好。领路人自己进了院里的一间小屋,貌似就是住在这里的门房。空念熟门熟路地进了正厅。

厅里没人,魅羽看厅里的摆设,应当是瑟塔寺里辈分较高的长老住的地方。忽听一间卧房中传来微弱的婴儿哭泣的声音。怎么,莫非还有人在寺庙中生孩子不成?魅羽心道,这种事历来不是只有丫头我才做得出来的吗?嘿嘿。

“空念,进来,”一个底气浑厚的声音从卧房里传出。

空念依言入内,魅羽见床沿上坐着个四五十岁的僧人。身边的床上摆着个摇篮,里面的婴儿虽看不仔细,但貌似才出生不久,而且很虚弱。空念朝僧人行了个礼,这个礼行得不能说不敬,但显然就是走个过场。想不到空念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僧人,同面前的监院长老关系竟如此不一般。

待空念在旁边一张藤椅里坐下,魅羽细看对面那人的模样。方脸浓眉,目光凌厉,胡须根根遒劲。铜墙铁壁般的身板说明这是外家功夫的好手。这人不是瑟塔寺堪布常树吗?怎么他此刻还只是监院?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师父,这是……”空念指着摇篮问。

常树叹了口气。“同你一样,是个可怜孩子。你四岁时被病入膏肓的寡母送进寺里,算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只信得过你。旁人,包括堪布在内,若是听到什么风声问起来,就说是我在路边捡的。”

******

空念闻言,压低了声音问:“师父,莫非这孩子也和‘那些人’有关?”

常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空念又道:“师父别怪我多嘴,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善男信女,何必非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挺好的?”常树自嘲地哼了一声,“名义上咱们也是六大寺之一,实际上早剩副空壳了。蓝菁寺这些年仗着和皇室交好,把大小资源都给划拉走了。印光寺是珈宝他徒弟的,自然也在圈子里。至于龙螈寺,怎么说也是千年古寺,底子摆在那儿。再加上陌岩和景萧那俩家伙也确实有两下子,连珈宝搞不定的难题他们都能给解决喽,颇有些忠心耿耿的大香主追随……”

听他提到景萧,魅羽想起刚拜在陌岩门下时有次法会,景萧在众人面前使出手印绝活,比瑟塔寺此时此刻的场面可要壮观得多。

这时床上的婴儿哼唧了几声。常树伸出指节粗大的手轻轻拍了拍婴儿,一向冷峻的面孔上浮起慈父般的笑容。“多好的小娃!别看你小,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对不对?瞧这大眼睛、宽脑门,将来搞不好能做玉皇大帝。可给你起个什么名才好呢……”

哄了会儿婴儿,又冲空念道:“那些高阶天界的人有的是手段,我替他们做事可不只是图他们那点儿香火钱。待会儿他们就有人来,查看基地入口的安排,顺便送样东西过来。日后我若是不在寺中,就由你负责同他们联络。”

“师父,这个基地究竟建在何处?”

“说是建在我们娑婆世界的一个子世界中,隐蔽性好。我听说他们这个计划遭到自己民众反对,目前只能去别的地方偷着搞。到时会在我们后山安个入口,这样咱们进出基地也方便。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与天脉走向有关……我跟你说的这些事,你可不要给别人知道。”

“师父尽管放心。我只是想不通,那些人既然这么厉害,干嘛还要找咱们帮忙?”

“这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一回了吗?那些人的目标是高维世界,据他们说,法术本就是一种高维现象。打个比方,”常树指了指地上的影子,“你若是个影子人,你就只能看到地面上的东西,屋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你无从知晓。我若是把茶杯扔向你,砸到你身上时你才能发现,岂不是很危险?”

空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所以低维世界的普通人是不能去高维世界的。修为越高的人,在另外一个维度上看得就越远。说来可笑,那些高阶天界的人虽然在道理上明白,自己却不能去,反而要依赖我们这些旧世界里,什么都不懂的修行者,哼哼。”

“哦,原来如此。那这孩子是师父您这次去高维世界弄回来的?”

“说来话长。四个月前有个什么地质勘探队的七个人,在夜摩天海底掉进一个洞,稀里糊涂地就去了高维世界。也是他们运气不好,刚好落到了车来人往的繁忙路段上,他们又看不见多出来那个维度上发生的事,死的死伤的伤。

“最后只有重伤的二人被高维人救了下来,当中一个女的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一番抢救,两个大人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可命不久矣。高维人于是把孩子取出,将两个大人送了回去。孩子因为早产虚弱,得拿他们的高科技养着……”说完又怜惜地望了婴儿一眼。

魅羽先前一直心不在焉地琢磨碑文藏在何处。见靠窗的书桌上摊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会不会是碑文?还是藏在书架上的某本佛经里?此刻骤然听常树说起婴儿的出身,当真是五雷轰顶!这不就是说的境初的前妻、艾祖吗?怪不得她出现在少光天怪洞附近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不翼而飞。

又瞅瞅摇篮里的婴儿,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境初失散六七年的儿子。当初她同境初在天庭分别的时候,他要赶去无所有处天找儿子。那之后前庭地就飞离六道了,和他再没联系过,也不知儿子找着了没有。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落到常树手中了。倘若前庭地能成功回六道,得想办法知会他一下才好,虽然他俩已经分道扬镳。

又听常树说:“我这次去高维世界,本是受无所有处天人的委托,去查探那边的状况。不料一去就被发现了,我只好说自己是修行时出了岔子,不知怎么就被送到这里来。他们也没起疑,同意放我回来,只是要我把这孩子给稍回来。孩子是低维人,无法在他们的世界成长。”

空念点点头。“那师父今天叫我来,有何吩咐?”

“娃还太小,得给他找个奶娘。这儿是寺庙,又不能叫奶娘住进来。你去山下替我物色一个靠谱的,给足银子,先放在那儿寄养一年,我有空就去看他。等一年后基地建好了,我会把他安置在基地分给我的住所。”

“一年后就更不用愁了,”空念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讨好,“堪布这几年身体不好,不是说一年后退位吗?到时候以师父您的威望,再加上那些人的支持,还不是——”

“说这些还言之过早,”常树打断他的话,站起身,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袋银子。空念走过去接银子的时候,魅羽瞥了眼桌上的文稿,都是看不懂的蝌蚪字,果然是碑文。

常树随后将门房叫进来照看婴儿,自己带着空念出了禅房,应当是去会见无所有处天人。怎么办怎么办?魅羽一边走着,心下好生为难。已经确定碑文就在身后的屋里,可若是此刻强行操纵宿主回头去翻碑文,并使用记忆诀,幻境当下就会破掉。还是先跟出去看看吧,她想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并弄清楚基地入口所在处,日后好去救人。碑文反正跑不了,过会儿再想办法折回来便是。

******

瑟塔寺建在一座低矮平坦的山坡上,后方还有几座小山。空念跟着常树来到后山,见一个中年人等在山脚下,身上穿的是旧世界的长袍,神态举止却明显不是这里的人。头上罩着的“商贾帽”下能隐约看到两寸长的短发。

啊呦,居然是这家伙?魅羽的怒火被腾地点燃了,差点儿控制不住一拳打过去。此人是她去四天王天基地见过的那个总管,当时看着像个温雅有礼的文明人。不料她前脚回到前庭地,后脚就有两颗核弹追了过来。若不是为了躲避核弹,前庭地又何至于出离六道?她现在也无需在一个个幻境中疲于奔命了。

常树跟来人互相客套了一番,管来客叫“庆老板”。随后朝一旁的山谷里指了指,说:“入口处就建在这谷内,不知庆老板意下如何?当然,开通之前会先放出风去,说谷中出了厉害的瘴气,禁止闲人入内。”

庆老板点了点头。“有劳长老了。另外,天脉汇集处长老查到了吗?”

“在蓝菁寺。”

魅羽注意到,庆老板听到这个回答时,眼中亮光一闪而过,但并未说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个蓝色方盒子,交给常树,并简单讲了下使用方法。

常树接过盒子,道了谢,又将空念叫上前去和庆老板认识。“寺里寺外盯着我的人不少,以后就由我这个小徒专门接待贵客。”

“我是其他基地的,”庆老板澄清道,“上头只是派我前来协助基地建设。建成后自会有新的负责人。”

庆老板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空念跟随常树登上一座小山。俯瞰下方的大雄宝殿,广场上依然是人头涌动,鼓磬齐鸣。常树手捧蓝盒子,按了按上面的几个按钮,前方的空中登时现出一副巨大的释迦全身影像。影像能动能笑,就像佛祖的真身立于半空一样,只是不能发声。

广场上的信众自然是炸了锅,一个个跪下来磕头如捣蒜。站在常树身边的空念也赞不绝口,魅羽则在心中一个劲儿地冷嘲热讽。没有真本事,靠这个骗钱,亏心不亏心?转念想起禅房中的婴儿,常树待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也算尽心尽力了,还是不骂他了。只不过现在二人还没有回去的迹象,她急着找碑文怎么办?

“什么人在打着我的旗号骗人?”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魅羽背后响起。声音不算大,但震得魅羽耳膜嗡嗡作响。咦,这人可了不得,魅羽心道。常树的功夫固然赶不上珈宝陌岩那些同行,在喇嘛国中也算一代名家了。对方来到常树背后一丈远还没被发现,可见修为了得!

常树倒还镇定,收了影像,和空念转身望去。来人也是个和尚,个子比常人高一些,但没有修罗人那么高。身材健硕,魅羽个人认为有点儿偏胖。或许“胖”不合适,用“厚”来形容更贴切。厚身板儿,厚嘴唇,厚耳朵垂儿,浑圆的肩膀。五官端庄,但谈不上美或帅气,魅羽脑中不知为何跳出“四方汉”这三个字。

“阁下是何人?”常树沉声问道。

“你问我是什么人?”四方汉咧嘴一笑,“不是你们请我来的吗?真真是叶公好龙。”

魅羽能察觉到空念的脖子僵住了,双腿想跪但打不了弯儿,嘴里想说点儿什么又发不出声来。她这时也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了,这就是整个娑婆世界的启蒙老师,燃灯古佛的大徒弟,也是陌岩佛陀的师兄——本师释迦摩尼佛。

常树和空念终于噗通噗通跪下了,连磕几个头却说不出话来。至于魅羽,当然是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见世尊,然而刚刚那咧嘴一笑又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自己认识的什么人身上见过。

“免礼,起来吧,”释迦说话倒很随意,“骗人固然不好,但收养弃婴也算是尽了出家人的本分,将功赎罪吧。此娃的出身你们日后自会知晓,要好生抚养。至于今日,我来都来了,就把这场戏给演完吧。”

之前释迦的影像突然消失,场上众人茫然无措,也不知哪里礼数不周,怠慢了世尊。此刻忽见大雄宝殿门口的香炉前多了个什么东西,粉白色的,通体发着荧光。初时是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比普通莲花大不了多少。眨眼间便长大了,有两个人那么高的时候,花开了。

先是一道金光直冲天际,紧跟着从花蕊中浮起一个个佛菩萨的影像,升至半空后停住。有些是大家熟悉的,诸如文殊菩萨、药师佛、十八罗汉。大部分众人则见都没见过,更叫不上名了。每位尊者都是法相庄严,手中拿着各种妙不可言的法物。不多时,瑟塔寺上方便流光溢彩,布满了百多位尊者像,其间夹杂着天花神鸟祥云。有那胆儿大的民众,试着高声呼唤尊者们的法号。

“地藏王菩萨,您老好啊?”

“好,承蒙你惦记了,”菩萨笑着回答。

信众们疯狂了。魅羽也笑了,心道这里既没有记者,也没有照相机,否则明早各大媒体上定然都是这些佛菩萨的照片,可惜了可惜了。让她不解的是,释迦既然知道婴儿的事,对先前那个无所有处天的来客以及基地的事应当也是知晓的,这件事他为何不管?正想着,周围的世界却噗地消失了。

******

魅羽睁开眼睛,回到前庭地的卧房。糟了,这就出境了?还没弄到碑文呢。又想起身边的铮引,扭头看他。他比自己醒得早,正目不斜视地望着屋顶。

“你刚才也入境了吗?找到碑文了吗?”她问。

他似乎没听到她的问话,从床上起身,走到铺好纸张的桌旁,拿起笔便开始在纸上写字。她下床走过去看,见写的毫无疑问正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碑文,松了口气。

“还好被你找到了,万幸。对了,你在幻境中也是去了瑟塔寺吗?你的宿主是谁?”

他还是没有理她,只是专注地写着。这时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铮引虽然是个话不多的人,但自打认识以来对她一向是有问必答。现在瞧他的脸色,分明是生气了。

回想自己刚刚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明明知道碑文就在一边,前庭地百万军民要想存活,就必须重建石碑回到六道。在八篇碑文只找回来一篇的情况下,她却还自把自为地浪费机会,丢下碑文去跟踪常树,就为了探知境初儿子的下落。

“我在幻境中是你的领路人,”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领路人?常树的门房?原来如此。当时常树叫门房进来照看婴儿。她同那二人离开后,铮引应当就操纵宿主去翻看那篇碑文了。只不过她前后去了很久,所以他并没有立即使用记忆诀出境。大概是想看她会不会回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对她肯定很失望吧?

完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会认为自己还在挂念境初吗?先前她梦到陌岩,他都没有说什么。后来和她躺到同一张床上,甚至做起同一个梦,居然都不能阻挡她去挂念别人的孩子,为此甚至不顾身边那么多人的性命安危。唉,她都做了些什么?他能不生气吗?

“铮引,我……”她想解释一下,又怕越描越黑。

“不早了,你休息吧。”

这时碑文已写完,他搁下笔,也没看她,只是捧起还未干透的纸张,一个人走了出去。


 

Tuesday, July 20, 2021

第156章 三从四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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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被送上铮引先前乘坐的那艘快艇,启程后用银蟾蜍隐身,再原路折回母舰。此刻夭兹人最后一批撤下来的敌舰正在一艘艘进入母舰两侧的内港,正好浑水摸鱼溜进去。看来次声波武器很快就要启动了,敌舰若是不能及时赶回,里面的夭兹人同样会被杀死。

离开内港后,依照铮引先前指的路来到飞船右翼的二楼。这里的走廊很静谧,一时无人走动。靠船头这边共有五间屋子,门口都装着密码锁。魅羽用探视法将几间屋子依次扫了一遍。

第一间里摆着好多个显示屏,应当是间监控室,桌上有耳机和麦克风等用作通讯和广播的装置。第二间都是机器、错综复杂的管道和仪表盘,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第三间果然如铮引形容的那样,有几个机箱和一个排气扇。当中一个机箱上的数字计时器正在倒计时,次声波武器貌似还剩六分钟就要启动了。

六分钟,她该怎么做?倘若立刻冲进这第三间机房,把武器的线路破坏掉,这么一来前庭地的军民是脱离危险了,但还被扣在审讯室里做人质的铮引就完了。当然如果实在没辙了,也只能这样。反正每扇门的密码应该都是不同的,她就算想进别的屋也去不了。然而她不死心,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正琢磨着,第一间的门突然开了,有人出来。还在隐身的魅羽想也没想,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在门关上之前进了屋。屋里原本有四个人坐在显示屏前,现在只剩三个,其中一个正对着耳机的麦克讲着听不懂的语言。魅羽将灵识扩展到母舰其他部分,发现此人的声音能被所有人听到。

有了!她心中暗喜,知道该怎么办了。首先不用说,得把这三人解决掉。都是些毫无修为的凡人,即便没有隐身,干掉这些人也不是难事。随后将先前播报的那人耳机摘下,戴到自己头上,冲着麦克风开始念咒语。

魅羽在天庭的时候曾在老君那本咒语书里学过一个擒龙咒,以百石那么高的修为,都着过她的道,后来用在千面人嵘鑫和那些同心人身上也同样奏效。此刻使出相应的内功心法,对着话筒乌鲁乌鲁这么一念,灵识中见母舰各处的夭兹人先是一愣,随后现出各种头晕目眩、脚底不稳的中招症状。

为了保险,又多念了两遍,记起隔壁屋的武器还在倒计时。只剩半分钟了,慌忙扔下耳机夺门而出。来到第三间机房门口,输入密码,进屋,冲到排气扇前,打开下面的机箱,都是一气呵成。赶在倒计时还剩几秒钟的时候挣断了第三根红线。

接着又冲出房门,也顾不得隐身了,在母舰中飞奔,赶在咒语效力还未散去之前回到审讯室,二话没说结果了守在牢房外的军官和四个士兵。

铮引见她这么快就回来又惊又喜,指指地上某个士兵身上的牢房钥匙。魅羽开了牢房们,二人也不多说,从架子上各自抄起一把猝击枪,出了审讯室朝出口方向奔去。事实上连拿枪都是多余的,这一路上遇见的夭兹士兵虽然已经转醒了,但各个眼神凌乱头重脚轻,抬起枪来也无法瞄准,全然不是二人的对手。

待得出了母舰,魅羽挽着铮引的胳膊一同朝前方的第九舰队飞去。远远能望见鹰裘站在一艘快艇的船头,快艇后方是一排排的修罗战舰,看来他的百焃术已运功完毕。鹰裘应当也看到了空中的二人,魅羽挥胳膊远远地冲他做了个“开始行动”的手势。次声波武器虽然不能再启用,但母舰里多半还有别的厉害武器,得抓紧行动。

灵识中见鹰裘平伸左掌在胸前,右掌停在左掌上方几寸处,母舰的微缩影像在两掌之间闪烁。随着他手上温度不断升高,胸前越来越明亮,魅羽也能感到后方母舰传来的热浪在不断升温,她和铮引像是两只在奋力飞离火炉的小虫。

“不好,”铮引说,“母舰快要炸了。”挥动胳膊朝对面的第九舰队做了个“迅速离开”的手势,跟着冲魅羽说:“你背着我飞吧。”

魅羽于是由他的侧面移到他胸前。想起那次从第六层地狱出来,背着六个月大的小川来到前庭地战场,用移山术引爆敌人的战舰人。在爆炸前的那刻明知逃生无望,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转身正对危险,将小川挡在她背后。

她是个坚强勇敢的女人,什么样的危险没有经历过?她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或者说,她自认为不需要。此刻他主动挡在她的身后,把她当做他的婴儿。他的双臂环抱着她的腰,他呼出的热气与身后的热浪相比微不足道,却又清晰可辨。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她需要别人的保护。这个人不见得要比她强、比她优秀,然而有了这个温暖的臂弯,她就不再是火炉旁的飞虫。

******

半个时辰后,落入下方三堤湖中的二人被修罗军救起,抬上船。此刻敌军母舰已不复存在,顶部那颗用来照明的光源自然也跟着灰飞烟灭,前庭地重回黑暗。还好鹰裘是在船上看着那二人落入湖中的,否则在这么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外要想找人可就难了。魅羽完好无损。铮引上船时还在昏迷,不过鹰裘认为没有大碍。果然,船在基地降落时便苏醒过来。

二人下船后各自回房休息。魅羽一觉醒来去找铮引,见他已经去了前院,正在召集部下前来开会。这是修罗军的传统,每次打完仗要趁热打铁分析战事,总结经验。随后还要将笔录一式两份,分别送至修罗皇城的法王和军部手中。

然而这次的气氛却有些异常。虽然打了大胜仗,将士们的脸上却一片阴骛。魅羽偷偷问了下于副官,说是“军中可能出了奸细”。当时铮引的旗舰被击毁,他和一众将官被棉族飞人救起,后送入一艘快艇。这些是在我军后方发生的,敌人不应当知道。然而快艇在前往南部战场的路上被三艘敌舰拦截,那时候敌军已经开始全面撤退了。显然,敌人很清楚快艇里面载着什么人。

魅羽听后,满腹狐疑地回房,在屋里简单吃了点饭,将笔纸在油灯下铺好,爬上床开始入幻境。寻拿奸细的事她帮不上忙,她的任务是抓紧时间破幻境,把另外七篇碑文尽可能取回。这次战役中敌人损失了一艘母舰和大批步兵,估计会修整一个阶段,但主力舰队尚在,发动下一轮进攻只是早晚的事。

******

佛国。千年不遇的大雪。

她是只长着彩色羽翼的小红鸟,沿着山坡在向下飞。大地被一片纯净无杂色的雪覆盖,在头顶日光的照射下,亮得让她睁不开眼。然而她只是不管不顾、没心没肺地超前飞着,因为她能感觉到后方有人在跟着她。那是个强大的存在,让她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一排排屋舍出现在山脚下,被大雪压着,但明显有人居住的痕迹。这第二块石碑的碑文应当就在这些小屋的某一间里面了吧?魅羽鸟放慢速度,扑腾着翅膀,转身朝着山上望去,一个青色的人影正沿着山坡滑下。是了,下大雪,他带她出来玩呢!他的脚上穿着双布鞋,看似踩在雪上,实则始终保持着离地几寸的距离,所以他的身后并没留下任何痕迹。

见她转身,他应当是笑了。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她都在尽量避免去想的那张面孔。她的每一天都很忙,总有人需要她照顾,需要她去打救。她也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之前是境初,现在是铮引。然而总有些不经意的时候,会让人疏于防范,对吧?

比如在户外和人说话,说着说着啊就会望向云端。

或者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偶尔瞥见某间屋子的一角。

有时是在夜晚大地还未睡去,有时是清晨灵魂还未苏醒的那一刻。明明哪里都找不见了,却又无处不在。望着他越来越近,她暗暗希望时间能停在这刻,不再前进。就算是幻境也好,让真实世界里的那个她饿死在床上吧,她不想再醒来了……

他的脚步停住了,蹲下身子,像是在看雪地里的什么东西,随后朝她招了招手。她飞过去,见雪地里开着朵火红色的花,红得像火,又像她自己的羽毛。然而这种花不怎么好看呢,花瓣很细,像蜘蛛的脚,有点瘆人。奇怪,怎么会开在这种地方?她刚刚为何没有注意到?

“这叫曼珠沙华,”他一边说着,站起身来,朝远方瞭望。“据说花和叶子是两个精灵,从来都碰不到面。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只在某一年,他们相遇过……”

魅羽鸟愣住了,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忘了我吧,”他收回目光,看着她说。如萨月湖般清澈的双眸中有两只红色的倒影。

“不行!”魅羽鸟扯着尖利的嗓子叫道,“你说过,你不怕死,你怕被人忘了。”

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单是活下去也是不够的啊。还要把每一天、每一刻,都活好。”

随着他的话音散去,四周的一切也跟着消融,刺眼的日光和白雪被桌上的油灯和紫幽格的光取代。魅羽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在出声地抽泣。不一会儿见铮引穿戴整齐地走了进来,应当是守在外屋的女仆见事态严重,去会议厅把他叫了过来。

“做噩梦了吗?”他在床上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她奋力地点点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吓人……做、很吓人。做了个吓人的梦。”

现在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刚才究竟是进了紫幽格的幻境,还是真的做了个梦?她知道自己前世是佛国的一只小红鸟,在陌岩下凡渡劫前的那几年是和他在一起的。然而他当时真的说过刚才的话,还是她想象的?他转世的时候,保存上一世记忆的命魂被燃灯带走了,目前还在一点点修复吧?难道是他托梦给自己的?

“没事,梦而已。”铮引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都是假的。”

他的语调柔和,但直觉告诉她,他很清楚她刚刚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他俩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他对她的了解和把握一向都很准确,就算他从不说破。

“我马上要去开会了,”见她止住哭泣,他站起身,去外间倒了杯水给她。

“不要急着破境了,先好好休息吧。”

******

魅羽自然是不会听话的。等心情平复后就又躺好,盖上被子开始入境。先是一片黑暗和寂静,除了自己的灵识之外世界上的一切包括感官都消失了。接着有断续的声音和光点在四周出现,她有些紧张,不知会再遇见什么熟人。

“这次的仗打得漂亮,诸位辛苦了。”

咦,是于副官的声音。魅羽知道铮引一向不喜啰嗦和客套,他的会议通常由于副官主持,他只在需要开口的时候才说话。

魅羽望望四周,不会吧?她此刻就坐在统帅府的大会议厅里,长桌旁,在参加修罗军的军事会议。坐在正前方的自然是铮引,身边是刚刚开口说话的于副官。围着长桌总共坐了二十七八人,除了前庭地的舰队司令和主要将官,还有军部和法王派来的代表。

魅羽的宿主是个坐在末位的将官,看手上的皮肤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因为自己看不到自己的长相,也不知是不是她能叫得上名字的人。长桌两侧的小桌坐着记录官和机要秘书等人。

“在进入正题之前,”于副官又说,“照惯例先评定军功。关于棉族人在这次战役中的功劳,将军您怎么看?”最后这话是问铮引的。

“记群体一等功,”铮引说。

“除去棉族人,”于副官又说,“鹰护法和魅羽中将这次也立了大功。每人颁发个人一等功,将军看如何?”

“鹰护法我没有意见。至于魅羽中将,她自入伍以来得过多少一等功和特等功了?”

于副官双眼望屋顶,半晌后说:“数不清了。”

“那就省着用吧,”铮引说完,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这、可是……”于副官和其他人互望一眼,“总得表彰点儿什么吧?免得让人说咱们赏罚不分明。”

铮引放下茶杯,手托着腮思考着。他的脸颊泛着些许红晕,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中居然透出顽皮的神色。“要说进步嘛,倒也不是没有。以往立功时总是自把自为、不守军纪,这次至少听话了。就颁个三从四德奖吧。”

在座的有几人捂着嘴笑了起来。魅羽若不是急着破境,定然会抓起面前的茶杯摔过去。想想还是抓紧时间找碑文吧,这次会藏在哪里呢?最有可能的便是记录官手里的那些白纸,不过怎么样才能去合法地查看呢?真是有趣,这些人目前就和自己身在同一个大院中。她只要起了床,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用自己中将的身份要求看这些记录,没问题吧?可惜碑文只存在于幻境中啊……

正想着,却见坐在身边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军官右手藏在左臂之下,手指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魅羽皱眉,待要细看时,军官的手已移开了。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她在特种部队的时候,知道有一种电报文可以用来远程传递情报。修罗军没有电,自然不知道电报中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就算有人注意到此人手上的动作也不会起疑。但夭兹人定然是知道的,军官只需在袖里装个微设备就行了。

耳中听铮引说道:“……需要注意的是,敌军不见得次次都会在南部登陆。敌舰的速度比我们快,有可能会绕到东西两面偷袭。”

众人听了都倒吸一口冷气。前庭地是梭子型的,南北尖、东西长。再加上永夜,敌人若是从东西岸入侵根本防不胜防。

“那怎么办?”有人问。

铮引说:“目前看来,敌人对袭击平民没有兴趣。所以首要问题是如何隐藏兵力,不被偷袭。也就是说,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驻军的真实分布……”

魅羽注意到军官的手指又开始活动了。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碑文,马上出了幻境,下了床,离开卧房朝前院的会议厅走去,心里迅速合计着待会儿该如何行动。虽然基本上可以肯定叛徒的袖里装着发报设备,但万一是她搞错了呢?万一真的是巧合,或者紫幽格的幻境与真实世界有出入呢?

她虽然有中将的军衔,又屡立战功,在军中并无实职,估计众人心里都是拿“将军夫人”来看待她的。这么众目睽睽地闯进去,万一冤枉了好人怎么收场?要知修罗的风俗,无论职位高低,军人都是最值得尊敬的。即便她是将军夫人也是法王的干妹妹,别人面上不好说什么,暗里造成的影响定然不好。

于是在进门前的一刻,将手伸入怀中,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进门后果然没引起众人的注意,只有铮引朝门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他有天眼,自己进入前院的时候应当就知道了。然而他俩一向是配合默契的战友,不用交流也能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待魅羽走到疑犯的背后,对方此刻两臂放在身前,想摸下他的左臂比较困难。灵机一动,伸手推了一下椅子,发出“嘎吱”一声。疑犯狐疑地扭头后望,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到。

铮引闻声望向这边,问:“柳副司令,你对我军的部署有什么建议?”

柳副司令似乎没料到主帅会突然越过这么多上司来询问他的意见,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说:“我、下官同意将军的策略。下官建议,将目前各个基地的驻军全部撤离……”

他这一起身,左后臂就全暴露在魅羽面前了。魅羽伸手过去一摸,果然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绑在袖子里,当下使上了手劲儿。啪!一个黑盒子落到地上,柳副司令望着地下,大惊失色。

铮引脸一沉,冲门口站着的警卫们道:“绑起来。”随后有人从地上捡起黑盒子,交到他的面前。

魅羽知道后面的事就不需要自己操心了,小心翼翼地绕过诸人,离开了会议厅。

******

回屋后重新躺下。唉,今天这是怎么了?想弄篇碑文却老出意外。闭上眼睛打算重新入境,却又心烦意乱,怎么也入不了状态。

过了一回儿听屋外脚步声渐近。随后见铮引出现在床前,已经换了便装,面上严肃,却又掩饰不住笑。“你知道刚刚大家都在说你什么吗?名副其实的一个人顶一个舰队。以后干脆给你个实职——第十九舰队司令。”

“哈哈,”魅羽躺在床上乐了,“光杆司令说的就是我吗?”

他在床边坐下。“你这些天累坏了。要不然这样,反正我现在也没事,我同你一起去破境怎么样?”

“一起破境?”她不解地望着他,“这能行吗?”

“不知道啊,试试看呗,总不能老是让你一个人忙活。你先入境,我看看能不能跟进去,不行就算了。”

魅羽一想,也是,就算不成也没有坏处对吧?于是起了床,将成烎教她的那个记忆诀演示了一遍,这样无论他俩谁先找到碑文都可以破境。之后又回被窝里躺好,却见他依然坐在床边望着她,不动。

“往里点儿啊,”他说。

“啊?”

他若无其事地说:“紫幽格只有一个,入境需要在它附近。天寒地冻的,你难不成要我躺地下?”

魅羽忽然有种“着了道”的感觉。话说这家伙原先很老实的,最近可是越来越放肆了。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往靠墙的方向挪了挪。他瞅了她一眼,掀起被子躺了进来。

哎,怎么这么挤?平时看着瘦瘦的一个人,居然要占这么大的空间吗?现在她动都动不了,也不敢扭头去看一旁紧挨着的人,只得闭上眼睛。好处是被窝里比刚才暖和了,只是不知道这么紧张的状态下还能不能进入幻境。

屋里很静,很久都没人说话,没人动。窗外应当是下雪了,大片的雪花把屋外的噪音都吸收了,使得桌上油灯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在魅羽的灵识中,灯里的火苗也越长越大,几乎比得过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了。

“小狗!”


 

Friday, July 16, 2021

魅羽活佛155 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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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睁开眼睛,随着知觉的恢复头痛欲裂。嘴唇干得像两片枯叶,粗重的呼吸让她觉得自己是只受伤的母兽。此刻的她躺在一间牢房的地上,地面是种奇怪的浅蓝色材料,摔倒也不会疼的那种。虽是牢房,崭新又干净,门外射进来的灯光稳定,显然不是油灯或烛火。只不过越是这种先进的牢房,越狱就越难。

“你是谁?”牢房外有个幼稚的男声问,“叫什么名字?”

魅羽两手撑着地面,费力地抬起头。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栅栏外,手里握着只玩具龙。头发软软的到耳朵,身上是旧世界的布袍。除了脸上有点儿婴儿肥,其他部位都不胖。虽是儿童,五官轮廓鲜明——活脱脱就是个倒退了三十年的境初啊。只不过那对泛着湖蓝色的大眼睛里透着邪气。

“我叫魅羽,”魅羽在地上盘腿坐好,边说话边运气,却发现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之前常树给她下的什么毒这么厉害?

“我是你后妈。”

严格说来,她还不算男孩的后妈。不过上次见境初的时候她已打定主意。将来敢不要她?打断他的腿!

“后妈……”男孩上下打量她。“我爹都快六十了。你这么年轻,长得也不丑,干嘛嫁给老头子?真够笨蛋的。”

魅羽一怔,才明白男孩口中的父亲指的是常树。怎么,莫非常树绑架这个小孩不是为了以此要挟境初,单纯就是收养了个孩子?

“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吗?还有啊,不要随便管人叫笨蛋。”

“你是说境初那个笨蛋?”男孩一脸不屑地说,“上次爹带我去少光天那个怪洞旁边看过他一次。白长了一副本少爷的面孔,一看就是脑袋不大灵光的主儿。你貌似比他机灵点儿,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魅羽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掐腰望着牢门外的小孩。“小兔崽子,我可是为了救你才陷进这么个鬼地方……对了,这是哪里?”

牢房外是个横着的走廊,走廊两端各站着两个穿得像防暴警察一般的警卫,手里抱着枪。她想用探视法查看整个区域,但没有真气使不出来。这下还真是没辙了呢。

“我需要你打救了吗?没搞清楚状况就自封救世主,还把自己栽进去,不是笨蛋是什么?”

嘿呦!魅羽心道,她这幅伶牙俐齿在成年人中都难逢敌手。今天若是栽在个小屁孩手里,还用混吗?

“那你说说,你自己都怎么个机灵法?”

“我爹说我身份特殊,比常人聪明。他拿瑟塔寺的佛经给我看,过目不忘。”

身份?是说佛陀下凡时生的孩子都非比寻常吗?魅羽哼了一声。“死记硬背不叫聪明,来,我考考你。什么事不能两个人一起做?”

“做梦,”小孩想也没想地说。

“什么地方别人都能坐,你不能?”

“我的大腿。”

“什么情况下,别人敲门不是要你开门?”

“我上厕所的时候。”

“空白纸上最多能写几个字?”

“一个,写完这个就不是空白了。”

魅羽又倒吸一口气。这些问题就算是成年人也得想想才能答出来,小崽子还真是不简单。“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是随便告人的,”男孩嘟着嘴想了想。“你得先答对我三个问题。”

“问吧,”魅羽跃跃欲试,要把刚才的败局扳回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我哪知道?”

“我下个问题要问什么?”

“这我哪知道?”

“我叫什么名字?”

“废话!知道还用问你?”魅羽嗓门越来越高。

“典型的一问三不知,真让人失望。你回去告诉境初,有空多读点儿书,对智商比他高的人他就不用操心了。”

小孩说完,晃动着手中的玩具龙,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喂,小兔崽子给我听着!”魅羽手扒栅栏,冲他的背影叫道,“叫你那个糟老头子爹过来,我有话问他。”

还好境初不在这里,否则能背过气去。

******

“还是不对呀!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

身为瑟塔寺监收的镜崆不耐烦地翻看着桌上的一包墨锭,面上五官挤成一朵苦菜花。“跟你说了,明日的法会非比寻常,届时会有不少大香主前来,请堪布当场题字。墨锭要泛青紫光的才够档次,你买的这些次等货如何拿得出手,啊?怎么我没给够你钱吗?退了,都拿回去退了!”

“是,是,”采办僧人湛青唯唯诺诺地说。若说湛青这个法号可真是名如其人,血气方刚的年纪,脸色却总是透着股铁青。“监收的指示我怎敢不照办呢?只不过山下卖文房四宝的几家铺子都没货了。我今儿下午就去坷剌镇一趟,那儿有发货的点儿,不吃不睡也会赶在明早之前回来。”

镜崆闻言,神色缓和了些,冲他摆摆手。湛青走上前来,把墨锭包好,捧着退了出去。在转身迈出房门的那一刹那,那张青色的脸瞬间变成一个白皙少妇的模样。不过只是一闪便恢复原状,坐在屋里的镜崆自是没有发现。

湛青一刻不停地下了山,却并未去任何铺子退货。路过一片无人的小树林时,把墨锭随意丢进荒草丛中。随后雇了辆马车,直奔八十里地之外的坷剌镇。坐在马车里,将门窗都关好,湛青舒了一口气,面容变成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不消说,此人正是千面人嵘鑫。湛青原本确是瑟塔寺的小和尚,被嵘鑫“同心”之后,成了高维人在瑟塔寺的卧底。然而此次事关重大,嵘鑫让真的湛青躲起来,自己亲身上阵。

自打两个月前拿到那本《六道说明书》,两位主人瀚泽和百石召集了几位物理学家、数学家、密码学家,一直在紧锣密鼓地破解其中的奥秘。应当说有了不少进展,但读到关键的地方时,发现如果没有那张附图,便无法进行下去。附图是独立于这本书而存在的,并非从书页上撕下来的,所以瀚泽起先以为无关紧要。现在发现,少了这幅图,重塑高维世界稳定性的计划便无法展开,你说急不急人?

一进客栈,嵘鑫就察觉到异样了。坷剌镇位于多条商道的交界处,镇里不仅客栈数目多,规模也都不小。百石下榻的客栈有两座独立的小楼,估摸着起码有三四十套客房,然而所有客人都规规矩矩地待在屋里,没什么人进出。百石这是将兜率天的五六十个部众都带来了吗?不是说,先暗中调查吗?

嵘鑫走进客房时,百石正站在窗边,穿着件不起眼的青色长袍。几个月前留的头发曾被魅羽剪坏过,剃回光头,现在总算又留了几寸,梳了个偏分,在人人都梳发髻的南阎看着似乎怪怪的。出门要拿帽子遮住头,在屋子里的时候才能摘下帽子。再加上他目前的身体还是偷陌岩的,在喇嘛国里很容易被认出来,所以没敢住在瑟塔寺山下,而是在坷剌镇包了一家客栈。

“少主,”嵘鑫恭敬地行了个礼。“现已基本确定,附图就在常树手中,只不过不在瑟塔寺。”

******

那这张图是怎么丢的呢?在漫长的历史中,这本说明书一直保存在无所有处天的广休寺。百石附体陌岩的这些年,他大哥瀚泽一直在无所有处天和兜率天这些天界追查说明书的下落。原来在三十多年前,无所有处天的政府突然要征用这本书,就花钱把它给“买”了过来,自然是连附图也一并拿走了。

过了若干年,也不知这本书是被偷了,还是怎么的,反正突然就出现在其他世界的黑市上。先是被空处天一位富商买下,后来辗转到了兜率天内院的手中。至于附图,好长一段时间都下落不明。

后来瀚泽调查到,政府原本秘密进行的这项“集体越境”计划,曾一度泄露并遭到民众的强烈反对。就算是生活在虚假的世界吧,大家都觉得目前的六道挺不错的。尤其随着无所有处天这些年科技的发展,民众寿命越来越长,生活质量不断提高。穷才思变呢,活得好好的为啥要变,没事找事吗?贸贸然回到原先的世界,发现是个地狱怎么办?

于是计划明里被终止了,实则暗中还在进行,只不过为了保密,主力人员转为外天之人。这当中就包括人道——又叫南阎浮提——喇嘛国瑟塔寺的常树。为何要找旧世界的修道之人?因为这项计划中的一些关键环节单靠现有的科技已无法攻克。天界中的某些人认为,宗教与科技既然殊途同归,或许僧侣和修道者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帮他们取得突破。

当然了,知道常树真实身份的人不多。有一阵儿瀚泽也像境初那样,拿着常树的照片到处问,都是“查无此人”。还是等嵘鑫和印光寺堪布梓溪“同心”之后,才认出了常树。

耳中听百石问:“喇嘛国人多眼杂,你认为会藏在哪里?”

“应该是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嵘鑫说,“但不一定在附近。梓溪曾告诉我,南阎有多个子世界,比如元识天、紫午甸洲什么的。去这些地方有的靠法术,有的靠物理通道,出入口都十分隐秘。况且以无所有处天的科技,凭空为他一个人造一个微型子世界出来都是可能的。”

“这只老狐狸……”百石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剩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追踪他这么久,我实在是够够的了。你也看到我带来的人?一旦确定他的行踪,大哥会派更多人过来。这次我不会再让他逃了。”

“这……还是先探探情况,看对方有多少人员和装备吧?”

百石不理他,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到一旁的桌上。“这些墨锭里掺了分子追踪材料。明日常树只要用这些墨写字,皮肤一定会沾上墨锭的分子,之后半月内他的行踪我们便可随时掌握。”

嵘鑫点点头,走上前去,将墨锭包揣进怀里。

又听百石看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昨天派人捎口信儿过来,说魅羽被那家伙绑走了?知道她目前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嵘鑫虽然一直未成亲,可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哦,怪不得少主这次沉不住气了呢,原来是在担心魅羽。心下不由得暗暗叹息,那个臭丫头有什么好的?蛮不讲理,鬼心眼儿又多,嵘鑫每次见到她都想揍她一顿,再把她那张刁钻的嘴给封上或撕烂。以少主这样的出身和人才,无论高维低维世界,要找个美丽贤淑又喜欢他的女人还不容易吗?何必为这么个泼妇浪费感情?

心下虽然不忿,面上可不敢露出丝毫弥端。“少主不必担心,我会留意的。”

百石点点头。“我会在这边用仪器监视常树的行踪。你不要尝试跟踪他,免得暴露。两天后再来我这碰个头。”

嵘鑫转身要离开了,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少主,倘若无所有处天人最终攻破一切难题,可以集体越境了,其他世界的人若是反对呢?要知道他们这么一搞,不止是咱们的世界要完蛋,六道中甚至六道以外的其他世界都会跟着遭殃。”

“你的意思是……”百石不解地问。

“我听说魅羽有个叫枯玉禅的东西,可以随时去到任何天界,还能把它们封上。我要是常树的话,我肯定会想办法把枯玉禅弄到手。”

百石恍然大悟。“怪不得!唉,那丫头性子倔,要是不肯交出枯玉禅,会不会有危险?”

嵘鑫才不关心魅羽的死活呢。只是倘若敌人真的拿到枯玉禅,要阻止他们就更难了。还是希望这次行动顺顺利利的,把常树那只老狐狸逮起来,一了百了。

******

前庭地。

“哎哎,别上火啊,”魅羽冲军官伸出手掌,做出一个“停”的手势。“你打死我们容易,紫幽格可就再也别想了。还是听我的吧,把我家男人放了,让他回去取紫幽格,我留在这儿给你做人质。你刚刚也看到了,他那么紧张我,肯定会回来的。”

“魅羽别闹,”铮引正色冲她说,“你能走就快走吧,不要管我。这些人是没有信用可言的,你把紫幽格拿来,他们也不会放了我们。”

“我们夭兹人何时不讲信用了?”军官冲铮引斥道,跟着对魅羽说:“你这丫头花样多,我若是把他放了,谁知道一眨眼你人还在不在?还是你回去取紫幽格,只要取来我一定放过你二人。”

“不行,我不放心,”魅羽嘟着嘴,冲军官说,“你这人这么凶,趁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打他骂他怎么办?就算不动手,他这人心眼儿小,别人说句重话都会难过半天。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我、我可不是要后悔死了……”

说着,装模做样地双手捂脸,指缝里看到对面军官已经快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了。

“你这丫头哪儿那么多废话?我欺负他?要走快走,少在这儿拖延时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魅羽心里嘀咕着,溜达到军官身旁的架子前,这里翻翻那里动动。其间向铮引的方向瞅了一眼,见他似乎在愣神,不知想什么呢。

“我说你在找什么?”军官没好气地问。

“你这儿有军棋吗?你陪他下两盘棋。”

“下棋?”军官望着她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抬起胳膊指着门。“滚,赶快给我……消失!快点消失!真是见了鬼了……”

“好好,”魅羽嬉笑着,见铮引冲她使眼色,便对牢房两侧的四个夭兹士兵说:“你们都走远点儿,我跟他聊两句私房话就走。”

军官不耐烦地朝四个士兵摆了下手,那四人移到屋子的一角。魅羽扭动着腰肢走到牢房门口,同铮引面对面只隔着一道栅栏站好。又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眼睛,抬头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沧海桑田。

“这一晃眼就十个时辰没见了。你瘦了,虽然人还和记忆中的一样精神。回想你我前天和大前天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历历在目,仿佛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噗——”军官一口水喷到地板上。

“偷听别人说话,没礼貌,”魅羽瞪了军官一眼。后者从桌上拿起份文件,气急败坏地去角落里的椅子坐下。

魅羽冲铮引点点头,要他继续。作为一起在新兵训练营里成长过的战友,他们的默契早就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此刻魅羽大声说的话其实都是在打掩护,眼睛则一瞬不瞬地盯着铮引的嘴唇,听他用唇语同她讲:“别回去,来不及了,次声波武器已经进入倒计时。你去船右翼二楼的第三间机房,进门的密码是25968。找到排气扇下方的机箱,剪断里面左数第三根红线。记住,别剪错了,否则武器没事你会死。”

她点点头,望着他的眼睛。怎么,这又是曜武智附体了?铮引虽有天眼,但没上过正规学堂,这些电路知识多半是从曜武智那学贯古今的阿赖耶识里得来的吧?

同时心道这个夭兹军官可真够狡诈的!装模作样地让她回去取紫幽格,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她能否取回。他只是忌惮她的神通,不想留她在这里搞事。反正待会儿次声波一启动,她无论身在何处都必死无疑。那时整个前庭地都在他手里,紫幽格可以慢慢找。

口中却道:“我这一来一回可能得两个时辰。人生难料,谁知道这当中还会发生什么事?你可要保重,别和他们打架。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做怪之人多貌丑。牢房对面是何物?四口猪加一条狗。”

“还有完没完?”军官抬头冲她吼道。

这时四个士兵中的两个走了出来,将大门打开,等着她出去。魅羽冲军官做了个鬼脸,又冲铮引挥挥手,才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回头,见铮引用唇语遥遥冲她说:“不用管我。”

不用管他?她自己有隐身法器,破坏武器也许不难。可得手之后敌舰中定会警报声四起,到时还怎么回来救他离开呢?

一边想着,神色凝重地出了门。


 

Monday, July 12, 2021

154 明明可以靠才华

 

魅羽活佛第154章 明明可以靠才华

 

陇艮敲门的时候,境初正坐在特种部队大楼自己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办公桌一侧是一溜儿防弹落地大玻璃窗,屋里阳光明媚,然而境初的脸上却一直未放晴。

“老板这是打算出远门?”陇艮还是那副干瘦的面容,年纪轻轻的,一笑起来嘴角泛起波浪般的皱纹。衣服上带着股淡淡的腥冷味,就像刚从外太空回来。

境初抬头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陇艮叹了口气,走到他办公桌前。“还在生我的气呢?跟你说了,她现在做的事越隐秘越好。你去了,以你那点儿约等于零的修为,帮不上忙还会坏事儿。最后儿子找不到不说,你俩人保不准要一齐栽进去。”

境初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下,从一旁拿起请柬,递给陇艮。“我也想去找她。儿子是我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我在一旁跟没事人一样?可天尊下月同王母大婚,要我现在就过去一趟,也不知有什么急事。”

“那还用问吗?”陇艮随意地翻着请柬,“肯定是拜师的事了。”

正说着,秘书走进来,将咖啡盘摆到境初面前。陇艮瞅了眼盘里的方糖和牛奶,咧着大嘴笑了。“不是一向不加糖的吗?哦,明白了——偶尔换下口味,有何不可?”

最后这句话,把魅羽的口吻学了个十足十。境初被戏谑得两颊发热,有种抬手抽他一巴掌的冲动。见秘书离开了,继续收拾东西。“拜师又不急在一时。她正一个人同敌人周旋,我哪有心思打坐?”

“所以你才要抓紧修行啊!”陇艮一拍桌子,“想想你认识那丫头以来,她什么时候不是在和敌人周旋?别人一辈子也碰不到的大事、怪事,几乎天天都在发生。眼下咱们的朋友和敌人不是神仙就是高维人,单靠枪炮对付不了他们的。”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吗?这两天我就过去,暗中保护她如何?至于拜师,”陇艮直起腰,望向窗外,那一刹那境初似乎瞥见他眼中精光一闪。“六道最近搞不好会有大变故。修行也许不急在一时,拜师的事可得抓紧。”

大变故?“也罢,”境初说,“你先过去,有她的消息立即跟我联系。我去天尊那里探探情况,或许收我为徒只是他一时兴起,早后悔了呢。我是怎么也想不通,以天尊那样的身份为何会看上我?”

灵宝曾说境初是陌岩佛陀转世。即便如此,灵宝可是跟陌岩的师父燃灯古佛平起平坐的至尊,手底下有出息、有名望的徒子徒孙属数都数不过来,还差他这一个徒弟,以至于要主动开口提出来收他为徒?

“原因嘛,我知道,”陇艮低下头,神神秘秘地冲他说,“因为你长得帅呀。”

境初白了他一眼。陇艮这家伙,论年龄算他小弟,拿主意的时候像他大哥。你觉得他不靠谱的时候他就来句高深莫测的话唬你一下,你把他当正经人了,他又莫名其妙起来。

******

魅羽是三天前用枯玉禅瞬间来到人间的。先回龙螈寺找景萧长老,景萧同她简述了别后这三个月发生的事。鹤琅果然去蓝菁寺做堪布了,目前龙螈寺的日常杂物由陆锦和洛石主管。陆锦年纪虽小,但脑袋灵光、学东西快。洛石做事精打细算、稳扎稳打,二人算是互补。反正现在有蓝菁寺堪布罩着,谁敢来龙螈寺滋事?

魅羽随后问景萧,对常树这个人怎么看。

“常树……”景萧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是五年前才坐上瑟塔寺堪布一位的。之前是监院,很少公开露面,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

“啊?”魅羽吃了一惊,这可是个重要消息。常树在做堪布之前的那些年都去过哪里、干了什么,得想办法打听一下。

第二天一早,下山雇了辆马车,前往蓝菁寺。一路上总觉得身后远远有人跟着,用探视法又看不清楚,证明此人修为比她略高。中午时分路过一个小镇,车子在一座酒楼前停下。魅羽进门,要了间二楼的包间。在窗户边坐定,点好菜,看似漫无目的地浏览着街上的行人,心里则想,到底是什么人在跟踪她?

如果是常树的人,那对方已经先自己一步,派人在龙螈山下守着,在她雇马车的时候就跟上了。怎么想个办法甩掉追踪才好呢?鹤琅现在是蓝菁寺堪布,敌人猜都能猜到她此行是去蓝菁寺。然而她不喜欢出门在外、后面还坠着条尾巴的感觉。

正合计着,见两个小道士沿街朝这边走来,看二人道袍的式样,居然是齐姥观的弟子。当中娃娃脸那个貌似是乾筠的师侄——谐实。二人眼瞅着进了酒楼的大门,但没听见有上楼的动静,估计就在楼下找位子坐了。

魅羽将小二叫来。“请楼下刚来的两位道长来这里坐,就说有道友请他们吃饭。”

不多时,两个小道士狐疑地来到包间,看到魅羽后显然很意外。“你、你不是那谁……你不是去天庭做七仙女了吗?”

待得二人坐定,魅羽又多叫了几样菜,随后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视察各道观,并下达新的指示?”

她记得初次见乾筠的时候,是随陌岩一起在沁枫公主的府上。公主曾说过,喇嘛国布巴城一代的道观,暗中都要听齐姥观的指挥。

谐实同他那少年老成的师弟修轶互望一眼,冲魅羽说:“你也不是外人。王上最近身体不好,公主请乾筠师叔过来看看。可师叔他实在走不开,就命我俩代劳了。”

魅羽眯起眼睛。“真的假的?你们师叔能有啥可忙的?每天不就是写几幅字,打两套拳。”

乾筠是张家的二公子,而张家是玉帝在人间的分支,朝堂上江湖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乾筠打小拜了寒谷为师,一路可谓金光护体,顺顺当当过来的。当然情路算是小有坎坷,先被魅羽悔了婚,其后是一直钟情于他的冰璇去灵宝那里做学徒,又被育鹏给挖了墙角。不过像他这样的家世和人才还能找不到老婆吗?所以魅羽不替他担心。

“呃、这个,”两个小道士有些讪讪地,“这么说师叔,不太好吧?毕竟你俩也算……嘿嘿。天庭最近的情况,你应当比我们清楚啊。别说师叔了,观主他老人家这些日子都有些抓狂。”

魅羽听出事有蹊跷,正色道:“我并不清楚。我是娘娘那边的人,娘娘已经不在天庭了。怎么,出什么变故了吗?”

修轶压低声音,“据说玉帝要退位了。”

******

魅羽眨眨眼。“这有啥?他嚷嚷要退位,已经嚷嚷好多年了。”

“这次是来真格的了!娘娘最近提出和离,同灵宝天尊下月大婚。大概是被打击了,玉帝这段日子状态很不好,有些疯疯癫癫的,成日里叫着要撂担子、带嫦娥走人,被天官们好说歹说地哄着。师叔的大伯这不前两天才被叫上天庭,作为玉帝的远亲在那儿照看着。现在大家都在商量继位者的事。”

“继位者?”魅羽想了想,“不就是乾筠和无涧二选一吗?”

事实上,乾筠作为玉帝的旁支,一直以来都是头号候选人。只不过这两年夭兹人、高维人什么的幺蛾子层出不穷,众人开始对这位宅心仁厚的正人君子失去兴趣。认为乾筠头脑太过单纯,阅历又少,不具备领导六道众生、抵御强敌的能力。

而无涧在大约两年前被选上人道班,拜灵宝为师,是天尊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况且又——魅羽偷偷加了一句“经陌岩指导和开智后”——练就了独当一面、杀伐决断的品质。按辈分虽是乾筠的师侄,与谐实和修轶是平辈,在修为成就上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菜上来了。三人闷头吃了会儿菜,谐实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们大家也都看好无涧,但观主说无涧有硬伤,玉帝的位子他是没希望了。”

“硬伤?”魅羽不解地问,“是指口吃吗?上次见他时,说话溜道多了。”

谐实和修轶抿着嘴,一副想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憋了半天蹦出四个字:“长得不行!”

“啊?”

魅羽在脑中回想无涧的样子。身材瘦小,五官平平,确实不能算仪表堂堂那一类,不过……“玉帝的职责不就是处理天庭日常事务、领导众生抵御外侮嘛,这跟长相有什么关系啊?”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啊,可观主不这么认为。他老人家去过的世界多,说不单是那些寺庙住持啊、行会长老什么的,就连竞选学堂的管事儿,衙门的头头都是要看外貌的。你想啊,玉帝那是什么角色!那是要代表全六道人形象的。大家嘴上虽不明说,但心里边儿绝不会考虑无涧这样的候选人。”

学堂的管事,衙门的头……魅羽在脑海中搜索她在空处天和兜率天的经历。哦,是指大学校长和国家总统吧?

又听缚元说:“咱就拿现任玉帝来说,他的修为大家谁不清楚?除了出身上有优势——同天尊们都是鸿钧老祖的徒弟外,若不是沾了外貌的光,哪里轮得到他?”

魅羽点点头。除非你是地主、工厂主,东西是你自己的别人拿不走。那些公选出来或者上头指派的领导人,绝大多数都得过“形象”这道关。女人长得美还有可能被当做花瓶。一个原本就有能力的男人,无论他做哪行哪业,出色的外貌和气质都是加分项,对仕途甚至能起到决定性作用。这就是六道的游戏规则之一吗?想来真是不公平啊,可怜的无涧。

于是问对面二人:“除了这俩人之外,六道中的后起之秀应当也有不少吧?”

“那是自然,所以灵宝天尊提议,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一面请他师弟再支撑一年,同时由天官们组成个交接班子,负责准备各项换代事宜。一年后会面向公众举办竞选。然而说是这么说,单是三位天尊手下,能人们估计早都排好队了。像四大观这样的民间势力,除非能推出个万年不遇、众望所归的人中龙凤出来,否则是没多少希望的。”

三位天尊……魅羽想了想,迄今为止她和灵宝、太上老君这俩都算熟人了。灵宝徒弟固然数不过来,老君的也不少。鹤琅最近就拜在老君门下,连她自己为了套近乎要那本咒语书,都给老君磕过头叫过师父。只不过那阵儿在天庭日忙夜忙,没顾得上学东西。只有原始天尊她还没接触过,不过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对了,境初不都说这个冬天要去拜灵宝为师吗?

“除了长相,”又听修轶说,“观主说目前大家还有一个考虑因素,就是与时俱进,又叫综、综……”

“综合素质,”谐实说,“现在六道中有越来越多的世界正脱离咱们这种传统修行模式,开始依仗所谓的科学技术。因此颇有几个天官倾向于从高阶天界里物色候选人。最好是什么都懂一些的,能同各个世界都说得上话。修为嘛,高点低点关系不大,反正又不用玉帝亲上战场干架。据说这也是天尊们推选弟子的一个考虑因素吧。”

哦,魅羽心道,所以灵宝之前收的那三个学徒班里,除了人道班之外还有鬼狱班和天界班。老家伙那么早就开始未雨绸缪了吗?

无所谓了,这种事作为七仙女的她是插不上手的,只等着到时候看热闹就是了。说实话,她对玉帝王母这类角色可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面上光鲜有权势,实则等于是被绑在了那么块巴掌大的地方,无聊死了。睁眼起床就是上朝、批奏折、一对一或一对多会见下属。每年有假期吗?能随心所欲搬去新地方住?能像她这样天南海北四处逛,想打谁就打谁?怪不得在少光天的时候陌岩曾说:“做太子哪有当和尚好玩儿?”

正胡思乱想,听对面二人忍俊不禁地说:“所以啊,观主眼下也在张罗着,看能不能送乾筠师叔去兜率天上一年学。”

魅羽刚喝了口茶,差点喷出来。什么,寒谷要送乾筠去兜率天?想象一下吧,那个温雅守礼到有些迂腐地步的旧式君子哥,在兜率天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身边都是低胸超短裙装的时髦女郎,场面不要太喜感。不过从终身大事的角度来说,越是这样越能激起别人的好奇和兴趣。要魅羽说,做不做玉帝无所谓,能找个老婆就算没白去。

******

饭后告别两个小道士,魅羽先是进了之前雇的马车,付清车钱并给足了“违约金”。其后步行出了小镇,来到农田边,突然一跃而起飞上半空。先是飞过一座山,降落在另一座市镇,再重新雇了辆马车。她相信跟踪她的人肯定看到她飞了,但那人既然不想暴露,总不能自己也跟着腾空吧?纵然蓝菁寺附近定然也有埋伏,甩掉尾巴心里畅快多了。

天黑时到达蓝菁寺,听闻堪布这几天出门去了,大概明日会回来。门人领她进知客寮住下。魅羽上次来此,是扮做男人同境初一起来的。现下独自一人,心里空洞洞有些失落。

第二天又等了一白天,也不知鹤琅归来没有。现如今的大师兄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直到过了就寝时分,才有小和尚提着灯过来叫魅羽,说堪布有请。二人沿着山路静静地走着,魅羽已经是第四次走这些路了,之前没一次善终的。第一次偷听珈宝和梓溪谈话被打伤,第二次同鹤琅一个放火一个骗宝,第三次大闹同心人的山洞。现在这儿终于算“自己人的地盘”了吧?这次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走进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堪布禅院,厅里灯火通明。鹤琅站在一张桌前,身上穿着看似朴素、实则质地非凡的青灰色僧衣,正心事重重地望着桌上的东西。才三个月没见,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面上又多了份稳重。见她进屋也没客气,示意她将门关好,并冲她招手。“师妹你来得正好,看看这是什么?”

魅羽走上前,见灯光下铺着一大幅画,所用的纸比普通的纸张要厚。乍一看密密麻麻不知什么东西让人头晕,细看是一个个绿豆大小的方块挤在一起。这些方块大部分都是空的,有的是实的。实心的那些方块连在一起,形成一只纤长的手,手里拿着一朵花。

“这叫拈花图,是蓝菁寺的收藏,”鹤琅说,“这段典故你应当熟悉,释迦佛祖当年在灵鹫山上拈花微笑,只有迦叶会意。佛祖随后说,要将普照宇宙、熄灭生死的奥妙心法传与迦叶。”

魅羽点点头,这段典故初入门的僧人都应当清楚,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却见鹤琅眯着眼望向她。“现在瑟塔寺说想借去看看,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

******

瑟塔寺……常树?魅羽似乎隐约想明白了什么。附身去看画的细节,几乎把眼睛贴到纸上,果然见每个小格子里用针尖刻了个数字。拿肉眼只能辨别单位和双位数,三位数的那些就看不清了,得拿放大镜。

“你也注意到了?”鹤琅问,“刻着的是些什么,你知道吗?”

“这叫阿拉伯数字,同我们的一二三四是一样的。”魅羽说完,走到一旁的圆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茶一边吃盘里的果子。倒不是因为饿了渴了,先前的知客寮并未怠慢她。是因为这幅图的内容有点沉重,需要吃些东西来缓解一下压力。

“还是不明白,这幅图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鹤琅问。

“这幅图涉及到六道及虚空中的其他世界,包括整个宇宙的产生。”

“真的?”鹤琅望望她,又附身看了看图。“那你说说,宇宙是怎么产生的?”

魅羽长长地吁了口气,“我瞎说的啊,你听听就行。我们目前所在的世界,其实是种模拟——这个词不好解释。用佛经里的话,一切唯心造,众生以假当真,才堕入轮回,对吧?”

对面的鹤琅点点头。

“怎么造的呢?我们认为是虚空的东西,”她抬手指了指空气,“实则不空,是由一个个小格子堆积而成。这些小格子当然比画里的要小很多倍,不过就这么个意思吧。就是说我们所在的虚空其实是‘伪真空’,含有很高的能量。一旦发生什么量子钻隧道啥的就会导致塌陷。”

见鹤琅迷茫地望过来,魅羽的心仿佛被只无形的手给捏了一下。这要是陌岩,话到此处,可能就已经把她知道的连同她所不知道的,都给琢磨明白了吧?

“你是说,这些小格子就是模拟世界的基本构成单位。只要把格子的规律摸清楚,就能出离六道、回到最初的世界,是吗?”

还不赖嘛,魅羽心道,接着吃桌上的东西。见鹤琅一脸严肃望着画的样子有些好笑,突然起了顽皮的心思。“哎,王母就快和灵宝大婚了,你知道吗?”

鹤琅不置可否,依旧望着画。

“我大师姐也和人定亲了,”她笑着说。这个就是胡诌了,她等着看他的反应。

鹤琅起先像没听见一般。后来见她望过来,冲她一笑。“是吗?那恭喜她了。”

魅羽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

“你放心吧,”鹤琅送她至门口,“那副画我不借就是了。”

魅羽出了屋,装模作样地往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运气。待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猛地转身,一招“木蛀于空”朝着房门击打过去。木蛀于空专用来隔山打牛,这招她已经使上了十成的劲力。

只是手还未碰到门,一阵眩晕向她袭来,两腿一软摔到地上。脑袋里像灌了铅,眼皮也不听使唤地往下坠。在失去知觉前,见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这哪里是年轻的鹤琅?分明是个五十来岁、虎背熊腰的和尚。

刚刚她吃过的食物……唉,晚了,自己还是大意了……


 

Thursday, July 8, 2021

魅羽活佛153 魔音

 全书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报!摧毁敌军驱逐舰一艘。”

“报!击落敌军尖嘴雀两艘。”

“报!敌军有艘巡洋舰撞上横梧峰后坠毁……”

铮引身在忘川峡谷西部的旗舰内,听着捷报一个个传来,面上却毫无欣喜之色。已经身经百战的他,知道在战役结束之前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捷报不会让他喜,噩耗也不会让他沉不住气。身为主帅哪怕什么都不做,能在下属面前永远保持冷静就算尽到了一半的义务。

自打战斗开始,一百二十个夜摩天棉族飞人在敌舰周围穿梭,尖厉的高音转超声波叫声成功扰乱了敌人的雷达系统。敌人在永夜的漆黑中陷入包围圈,有的胡乱开火,打中自己人。有的直接撞上峡谷两侧的山峰坠毁。而铮引的天眼总览全局,指挥调度得心应手。

与此同时,九叔成功将前庭地来了个急刹车。敌人在自己的小型板块撞上来之前定然也意识到不妙了,然而为时已晚。撞击产生的后果远比铮引预想得要严重,不仅敌人板块的前四分之一整个碎掉,前庭地的南部边缘也给撞凹进去一大块。随后便是土屑和碎石密密麻麻如火山爆发般落下,砸在前庭地南部区域。还好那里的民众要么已经撤离,要么躲在隐蔽处了。毋庸置疑,原本候在敌人板块前方准备登陆的那些步兵和骑兵都跟着遭殃了。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这是夭兹人入侵以来打得比较轻松的一仗。然而……铮引又一次将天眼投到前庭地南面。敌军那艘城堡一般大小的母舰自打进入前庭地领空,便停在那里纹丝不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带给铮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回顾先前同夭兹人交手的那些诡异经历,一次是六艘战舰拼成一个“战舰人”,一次是绑在飞鸟身上的微缩舰队,还有那个“剪刀”,能眨眼间毁灭两条光束覆盖范围内的所有船只,再后来是钢铁蚁后……总之敌人的高科技武器层出不穷,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回出现的母舰就是只身材庞大的玩具熊。

“嗡——”

正暗自琢磨,远处传来一声低沉但震耳欲聋的嗡鸣。有点类似大型货船启航时的笛声,又像野兽愤怒的低吼。舰桥中的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是跟随铮引千锤百炼的勇士,然而这声呜鸣实在太为诡异,众人脸上免不了闪过惊惧之色。这是母舰发出的吗?声音大得能将远在百里之外的人都震得胸腔颤抖、头痛恶心,连脚底的船板和身边的桌椅也跟着共振起来?

铮引按下恶心的感觉,灵识中见母舰前方不知何时伸出一只粗大的圆柱。柱子顶端有个圆盘,表面罩着一些网孔状的材料,厚度只有几尺,直径却有十几丈。刚才的嗡鸣应当是这个圆盘发出的。

“嗡——”又是一声低吼,似乎是母兽在召唤分散在外的幼子。与此同时,母舰顶部也开了扇天窗,一颗耀眼的光源从天窗里浮了出来。先是照亮了南端的天空和地面,蓝白色的光继续增强,将覆盖范围不断向北推进。没过多久,前庭地有一半的地界已亮如白昼。

铮引收了天眼,迈步到甲板上,已经可以用肉眼直接看到那颗微型太阳。只不过这颗太阳散发的不是暖暖生机,而是冰冷刺目的尸寒之光。母舰应当是得知了忘川峡谷一代的战况,这颗光源是给自己的舰队照亮用的。也就是说,现在铮引周边的敌人已不再是乱打乱撞的无头苍蝇了。修罗军优势不复存在,硬碰硬的状态即将开始。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担心的。母舰的作用不可能只是用来照明。目前南部边缘只有两支舰队待命,他得过去看看,同时将留守基地的第九舰队调过来。

于是离开甲板回到舰桥,冲传令兵说道:“命第二舰队冲锋,其余舰队后退。调第九舰队去南部战场。”

第二舰队是前庭地唯一的重盔甲舰队,应该能顶一阵子。

随后吩咐启程去南部。结果没走多远,脚下的旗舰猛烈震了一下,将铮引和船里其他人抛离地板。铮引脑袋撞上桌子的一角,耳中听得飞船底部和后部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炸和碎裂声。浓烟和热浪将他包围,整艘船开始向着地面坠落。

******

魅羽的阴阳鱼是从灵宝处学来,天官们自然识得厉害,见变故突至,四人均俯身朝一旁躲闪。魅羽紧跟在阴阳鱼后飞到桌前,一手拿起桌上的白纸,另只手捏了个记忆诀。上面写的果然是碑文,于是念了遍成烎教的咒语,将碑文印在脑海中。

同时见风杵君和灵煜翁一左一右朝她挥掌击来。她知道幻境中的自己是死不了的,虽然痛苦是真实的。于是硬接下这两掌,同时一拳打出,正中申时官的下巴。对方惨叫一声,从椅子上滚到地下。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噗”地破碎了,魅羽回到前庭地的卧房里,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

左肩和右胸虽未真的受伤,疼痛却还未散去。但更痛的是心。师父年纪轻轻便达到了很多修道者一辈子也触摸不到的境界,却在旦夕之间被人废掉,一切从零开始。记得她们姐妹在鹤虚山的家中,随处可见天庭送来的奇珍异宝。大师姐说那是因为她们七姐妹迟早要上天庭去做七仙女。现在想来,应当是天官们事后意识到理亏,所做出的补偿吧?

这么些年过去了,师父对当年那段经历只字未提。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不稀罕别人的怜悯和安慰,受伤了只会如孤狼一般躲起来自己舔伤口。这点同魅羽类似,所以大师姐才说,师父最喜欢的徒弟便是魅羽。

在床上唏嘘了会儿,忽然记起自己的使命,一跃而起。先到一边的桌旁,将印在脑海中的碑文调出来,提笔依样画葫芦写到纸上。边写边纳闷,桌上有油灯倒了、洒了油、又被清理过的痕迹。一旁书架上的书都散落到了地上。怎么在她入幻境时地震了吗?

写完后叫仆人进屋,把碑文送去隔壁。那里早有石匠守着八块石碑,每收到一份碑文便动手刻碑。魅羽则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她饿坏了,吃完还要赶着去破下一个幻境。至于铮引,不用问肯定是去了前线。她了解他,知道在这种规模的战役中,他是不可能稳坐后方的。

吃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窗外的天空居然是亮的。不是太阳那种柔和的暖光,而是寒瘆瘆凄惨惨的蓝光。不好,倘若天亮了,那敌人就算失去雷达也能视物了。她放下筷子,出门让人请留守基地的于副官过来一趟。

不料鹰裘闻风赶来了,魅羽也没和他客气,劈头盖脸就问:“前线战事如何?天为什么会亮?”

“不清楚,”鹰裘面露焦虑地说,“铮引留我在基地照看你。先前听说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刚刚于副官似乎接到新的指令,要调第九舰队过去,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随第九舰队过去看看。”她转身回屋,披上件棉袄,又快速拿了几样装备带在身上。

“我同你去,”鹰裘说完,二人一同奔向军舰起飞的广场。

******

处在失重状态下的铮引在浓烟中睁开眼睛,试图辨别出口的方向。忽觉后背被什么人抓住,将自己提着飞出了旗舰。不用问,救他的肯定是棉族飞人。扭头四顾,果然见周遭还有十来个棉族人在一齐飞,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两个修罗将官。

要说夜摩天派来的这些棉族人可真是帮了大忙。前庭地离开六道之前,他们负责看守天洞并传递消息。打仗的时候做营救工作,这次又成功破坏了敌人的雷达。棉族人生活在被大海覆盖的夜摩天,没有土地,是栖息在巨大的盘雅树上生活的。修罗常年给他们提供粮食,他们过来帮忙算是交换。

一行人飞进一艘快艇内,立刻有士兵来报,说敌人已开始全方位撤退了。

“撤退?”铮引皱起了眉,这不合理啊。之前敌人在黑暗中被痛打一顿,现在终于有光了,正是反击报仇的时候,为何要撤退?

于是吩咐忘川峡谷这边的舰队尽可能拖出敌军。在不清楚敌人动机的情况下,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不让对方如愿。同时命自己所在的快艇即刻赶往敌军母舰所在的南部,去同第九舰队会和。

然而快艇刚刚飞离峡谷一带,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三艘敌舰等在那里。

******

“嗡——”

站在船头的魅羽和鹰裘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紧锁双眉。“这是什么声音?”鹰裘问。

魅羽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护法,你认为敌人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鹰裘用手指轻敲着甲板上的栏杆。“铮引离开前同我说,敌人原本计划送大批步兵和骑兵过来,所以他才要制造碰撞。”

原来真的地震了,魅羽心道。

又听鹰裘说:“修罗只有空军在前庭地,敌人为何还要派步兵过来?若是屠杀平民,前庭地有百万人,杀得过来吗?我猜,他们是想抢些东西回去。”

前庭地是六道中唯一一个同多个世界有通道的地方,常年流动着六道各处来做买卖的商人。有几个都市可以说是富可敌国,比如锦阳城。

“护法的意思是,敌人先派舰队将我军引开,随后由母舰照看着步兵们过来抢粮食和财宝?”

“有可能。不过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样东西更让他们心动——紫幽格。”

她点点头。“不管怎样,现在步兵被我们毁了,抢掠计划搁浅,那敌人就没必要恋战了。所以这声嗡鸣应当是个信号,我猜用不了多久敌人舰队就会大规模撤退。”

“撤退?”鹰裘扭过脸来,不解地望着她。

“护法,你还记得我们留在六道之外的那颗核弹吗?”魅羽面色严肃地望着他,“从过去的交战经历来看,敌人应当没有类似的核技术,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其他大规模杀伤武器。之前的战舰人和剪刀,用的都是光技术。我在空处天特种部队的时候,还听说过声波武器和化学武器。”

她叹了口气,望回前方,视野中那颗蓝色光源越来越近。“刚刚那声嗡鸣,倘若不断降低频率变为次声波,再加大功率,完全有可能瞬间杀死前庭地的百万民众和官兵。”

鹰裘盯着她,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魅羽的心里也沉重得不想开口。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船头,直到那艘小山一样大的母舰躯体映入眼帘。魅羽用探视法观察了一下母舰前方的圆盘,基本可以确定是声波武器。二人随后回到舰桥,找到第九舰队的傅参谋。据说棉族飞人刚送来情报,敌人已经开始撤退了。

傅参谋说这话的时候面带喜色,魅羽和鹰裘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将母舰武器的猜测告诉了他。

“啊?那怎么办?”傅参谋问,“得赶快通知将军。不过、这玩意儿……恐怕将军也无计可施吧?”

“母舰的事我们来想办法,”魅羽冲他说,“请告诉将军尽量拖住还未撤退的敌军舰队,为我们争取时间。”

此刻第九舰队已经停止前进,与母舰处于僵持状态。魅羽同鹰裘回到甲板上,冲他说:“这艘母舰咱们的舰队是对付不了的,现在只能想别的办法。护法,那次你同法王来龙螈寺的时候,法王使过一招熄影法,你会不会用?”

当时涅道将龙螈寺大雄宝殿的影像呈于手上,若是用另只手拍一下,真实的宝殿就会碎掉。当然这种法术只有道行极高的人才使得出来。

鹰裘闻言,平伸左掌,掌心上方现出一个微缩的母舰。“影像我可以捕捉到,但这种钢铁结构是拍不碎的。”

钢铁结构……魅羽琢磨,钢铁结构最害怕什么?一旦遇上高温,里面的人会热死吧?“能放在手心里拿火点了吗?”她望着鹰裘,眨眨眼。

鹰裘笑了。“还真让丫头给说中了,不过普通的火是不行的。我有一种百焃术,将小周天连转一百周后,掌力炽热可化生铁。只是发功需要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两个时辰,”魅羽迟疑道,“我军可能拖不了那么久。这样吧,母舰就在前面,我进到里面搞点事儿,给你争取时间。”

“你一个人进去,能行吗?”

“护法放心。不是我托大,像这种规模的母舰行动不便,经常会有小型飞船进出执行任务。所以只要守在周边,伺机贴到某艘船上就可混进去。”

再用灵宝给她的银蟾蜍隐身,应当不难。

“好,那我运功去了,”鹰裘冲她点点头,“丫头保重。”

魅羽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鹰裘,是在云冉峰山脚下。那时的她还是个大胖和尚,鹰裘是他们龙螈寺师徒的敌人。人生真是难料啊,谁能想到有天她会同鹰裘并肩作战?

转身朝母舰的方向望去。咦,西边的远处不正有一艘敌舰朝那儿飞吗?

******

舱门打开,铮引的手被绑在身后,由四个全副武装的夭兹士兵押着下了船。这个室内码头建在母舰的左侧,如同一个巨大的山洞。码头里到处是铁索、起降架和楼梯,至少可以同时停泊十几艘中小型飞船。母舰右侧应当还有一个吧?真是个移动城堡。

穿过几条走廊,上楼下楼,最终被带入一间类似审讯室的大厅。厅的一侧是间铁栅栏隔开的牢房,另一侧有桌椅、刀枪、盔甲、刑具……四个士兵将反剪双手的铮引关进牢房,锁好牢门,在铁栅栏外站成一排。如此紧张,看来敌人很清楚被捉的人是什么身份。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审讯室的大门开了,进来一个夭兹军官。夭兹人通常是比修罗人还要高的巨人,但这个军官比铮引要矮一些。长脸,五六十岁的样子,灰绿色的眼睛下坠着两只大眼袋。铮引对夭兹人的军衔制度了解不多,看此人衣服上挂的徽章,估摸着是个校尉级别的人物。

军官在桌后坐下,挡在牢房门口的几个士兵向两侧让开,审讯开始。

“久闻铮将军大名,想不到在这里碰面了,”军官字正腔圆地说。

夭兹人中有极少数会说一点六道的语言,通常口音很重。铮引对面这人既有夭兹人也有六道人的外貌特征,多半是混血。

“时间紧迫,”军官又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等我们的军舰全部撤回,你们前庭地百万军民都得死。我听说你从成烎那里弄到一个叫紫幽格的东西。你让部下回基地取来,我可以饶你不死,让你留在这里。再同我们一起回六道,如何?”

铮引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敌人这次带了新的大杀器前来。方才他乘坐的快艇被敌军捕获,只有自己被送进母舰,快艇里的其他人还留在原处。怪不得呢,敌人是想让他的部下回基地取紫幽格。

“紫幽格不会给你,”铮引直截了当地说,“要杀要剐随便。”

姑且不论敌人信用如何,倘若前庭地所有军民罹难,他这个主帅又岂能独活?更不用说那里还有“她”。唯一遗憾的是,灾难发生时他不能陪在她身边。

“真的考虑清楚了?”军官透过铁栅栏望着他。“我们要紫幽格不过是想了解一下自己世界的历史。有没有紫幽格,都不妨碍我们拿下你们的世界。你若是一意寻死,我就成全你。”

军官站起身,走到一旁的铁架子上,挑了一把尺来长,手腕粗细的枪。先是不慌不忙地检查了一下枪膛,随后抬起胳膊,将黑黑的枪口对准了铮引。

砰!

不是枪响,而是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铮引和军官同时扭头,见一个里面穿着红色罗衫,外罩紫花袄,发髻凌乱得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女人悠闲地走近来。铮引心里登时打翻了五味瓶。能在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他家那个上天入地的丫头,还能有谁?

“你是谁?”军官神色依旧镇定,但声音中掩饰不住慌张。“你怎么进来的?”

魅羽站定,用手捋了捋头发。“刚才听人说想要紫幽格,就进来了呗。不懂了吧?紫幽格目前在我手中,你逼他也没用的啦。把他放了,我取给你。”

“你和他什么关系?紫幽格怎么会在你那里?”

“我跟他的关系你都看不出来?他是我家男人啊,”魅羽笑着说。

“乱套近乎,”铮引冷冷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虽然分开还不到一天,但在这时候见面恍若隔世。他想她在身边,但更希望她能立刻跑得远远的。

“原先不认识没关系啊,”她笑着冲他眨眨眼,“一回生,二回熟。我叫魅羽,你叫什么名字,兵哥哥?”

“少在这里跟我玩花样!”军官冲二人斥道,“不管在谁手里,你俩都走不了。赶紧派人回去取紫幽格,我耐心有限。”

“你不放了他,就休想拿到紫幽格!”魅羽掐着腰,冲军官道,“有种就开枪啊。”

“你以为我不敢?”军官哼了一声,举起右臂朝魅羽砰地放了一枪。

“啊——”铮引大叫一声,紧闭双目。子弹仿佛射到他的身上,让他连退两步。

随后没听见别的动静,偷偷朝她那边望了一眼,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原来军官之前只是吓唬她,故意打偏了。

“这枪法……”魅羽啧啧地摇头,“我说你这军官是怎么当上的?典型的杀敌五个、自损一千。随便从马路上拉个没上过军校的骡子来,都不至于打这么偏。”

“死丫头,”军官从牙缝里说,盯着魅羽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抬起胳膊又朝魅羽开了一枪。这次瞄准了,枪响过后魅羽整个人朝后飞了出去。

“啊——”铮引又大叫一声,跪到地上。随后意识到,除了枪声外似乎还听到金属撞击声和落地声。

抬眼望去,原来魅羽暗调天地之气,在军官举枪时将旁边的一副钢铁盔甲挪到身前挡子弹。

“混账丫头!”军官咆哮着,将手中的枪愤怒地摔到地上。

“混账丫头……”铮引坐在地上喘息着。再这么下去,她还没死他先要被活活吓死了。


 


Saturday, July 3, 2021

第152章 公子与野鬼

 

魅羽活佛152 公子与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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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试正式开始前,先由每个考生自报姓名、籍贯、师门,以及目前挂靠的道观。

魅羽算是从几十年后的“未来”回来的人,听完四大观弟子的姓名后,大致能猜到谁选上、谁落选了。比如墨臻观派来的弟子是易涵,在魅羽的时代既然还是观主,那就是没选上。澄法观派来的弟子并非后来的观主蛰渊,而是魅羽没听过的一个人名,所以有可能是被选中了。

让魅羽没料到的是,妙坤观派来的女弟子居然是罔宁。罔宁师太不是贺岚山的掌门吗?原来最早是在妙坤观出家的啊。她稍微琢磨了下,有点儿明白了。记得在宜梅庄群雄会上,罔宁曾说她和兮远的婚事是兮远师父首肯了的,后来被灵宝派来的女人给搅黄了。难道就是因为爱上了出身低贱的兮远,才被妙坤观给逐出师门的?

正想着,轮到兮远了。他这一起身,拂动淡青色道袍,如星光照耀下的海面波光莹莹,原本肃穆的考场都跟着笼罩上一层仙气。兮远冲前方的天官和道长们做了个揖。“晚辈兮远来自壑丘,目前尚无挂靠道观。至于师承,赎晚辈不能告知。只因师父曾嘱咐过,在外不许说是他的徒弟。”

话音刚落,台下便一片嗡嗡声。“壑丘,那不是鬼道吗?生得这么一表人才,真是没看出来啊。”

“师承自然是难以启齿了。那种地方嘛,嘿嘿……”

魅羽眼眯起来。可惜此刻有任务在身,这要是换作平日,谁敢这么说师父她早就一拳打过去了,打得对方满地找牙。再看台上的天官们,虽未表态,互相对视后却也露出不喜之色。

“静一静,”台上一个孤寡脸、骨瘦如柴的老道说。刚才他自我介绍过,所以魅羽知道此人是齐姥观目前的观主池垚,也就是寒谷的师父。池垚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修为却着实了得。他一开口,众人果然安静下来。

池垚先是冲天官说:“贫道有个提议。天庭选拔人才,总要弄清来路。然而考生若是不愿当众公开师门,可以先缓缓。这位道友若是通过考试被选中,散场后再将师承私下告知仙官们,如何?”最后这话是冲兮远说的。

魅羽在心里哼了一声。池垚多半也知道除了那几个名门子弟之外,其他人都没戏吧?这么说也就是个缓兵之计。至于兮远这派的师承,几个女徒弟自然是知道的。魅羽承认,确实不便当众公开。

兮远不置可否,只是冲池垚行了个礼。“多谢道长体谅。”

这时魅羽又注意到,坐在前排的罔宁一直在回头望着兮远,目光中充满好奇。年轻时的罔宁同后来相比变化不大,五官清晰,线条简单,一看就是泼辣凌厉的类型。魅羽不由心中一动,二人不会就是在这里一见钟情的吧?那自己岂不是见证历史了?

考生们轮番自我介绍后,开始笔试。每人打开面前桌上的一个卷轴,是张大白纸裹着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写的便是题目,应当是每个人都不同,防止抄袭。然而魅羽有些不厚道地想,既然每个人写的内容都不一样,那谁好谁坏、如何打分,不也就有更多的操作余地了吗?

低头看宿主拿到的题目——《论阴阳在六道运作中的支配作用》。宿主似乎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想都没想,拿起笔就开始写。可惜啊,魅羽暗叹,目前还没查到碑文在何处,不敢造次。否则她一定会操纵宿主写一篇《论申时官在天庭运作中的破坏及恶心人作用》。虽然是幻境,真的申时官并不在此处,能在虚拟的情况下目睹她气炸了的样子也让人解恨。

周围一片沙沙声,众人都在低头写着。魅羽东看西看,想着碑文还无着落有些着急。另一方面,又盼望能同年轻时的师父和寒谷道长多待一刻是一刻。无论你是神仙还是凡人,万人仰慕的名人还是默默无闻的草根,哪怕你能长生不老与天地共存亡,过去了的便过去了。谁又真能让时光倒流,回到那些和旧人在一起的青葱岁月,让饱经沧桑的目光再次澄净纯真,让千疮百孔的内心对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人重拾美好的愿望与不切实际的幻想?

******

笔试过后是口试,考生们一个个走上前去回答问题。涉及的内容五花八门,并不仅限于道教与修行。按说出题的是天官,回答的是修道界的佼佼者,魅羽真想静下心来仔细听听。可眼瞅着时间一刻不停地过去,那篇碑文还是毫无着落,心中的焦虑越来越难以遏制。到底是不是在这个大厅里呢?有没有可能就在某个考生的答卷上?不会真的要自己搜遍整个道观吧?

唉,这个什么紫幽格幻境也真是的,谁设计的规则?好歹给个线索吧。前庭地若想重回六道,八个锚能重建六七个应当就够了,所以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找不到也不是世界末日。就怕每个幻境都是同样的难度,最后那八篇碑文自己连一篇都没带回去,那可就丢大人了。既对不住把身家性命交付给她的百万民众,也羞于面对此刻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修罗将士们。

轮到兮远了,魅羽强自按下忧虑,听前方的子时官问:“断法摩从第五层破境至第六层时,修道者身上的哪三个穴位最难熔断?”

此言一出,大厅中一片嗡嗡声,魅羽也在心里暗骂。居然会问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修道者这种问题,还有公平可言吗?

断法摩是道门中较为高深的几个修炼法门之一,能亲身证到第三层的都可以算资深修道者了。此功法男人修炼的比较多,因为女人最多只能到五层。记得那次在旱舸寺法会上,潺宇方丈曾转述佛祖的问题,是关于第七层的境界,在场的诸多博学大拿中只有乾筠知道。当然乾筠多半是从他师父寒谷那里听来的,那家伙自己哪里能练到第七层?魅羽也曾听兮远描述过第六层的境界,只是不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是否便已破境。

“三个穴位……”耳中听兮远疑惑地说,“貌似只需从左右两个肺俞穴入手,就可从第五层跃至第六层。”

“答错,”子时官冷冷地说,“整个断法摩在修炼过程中,都不需要经过肺俞穴。”

“修第六层的传统是先将小周天中所有穴道依次熔断,”兮远语调淡定地说,“再扩散至全身,使经脉干涸。之后由丹田处阴阳反转、再反转,重塑经脉,以达到脱胎换骨的目的。然而晚辈以为更简单的方法,是先焚毁两个肺俞穴,连带下方的膏肓穴枯竭。膏肓专为心火提供柴薪,由心处开始阴阳反转,可达到快速重塑经脉的目的。”

阴阳反转再反转?魅羽琢磨了一下,似乎明白为何女人只能修至第五层了。因为由阴转阳易,由阳入阴难。男人们只要过了第一次反转,之后一定能再变回男身。女人若是轻易入了阳,到时候转不回来怎么办呢?

魅羽本来从未动过要修断法摩的念头,现在想通了这一环,有点跃跃欲试起来。说不定她会成为史上第一个突破第六层的女修行者呢!然而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随心所欲的时候了。要是变成了男人再也变不回去,铮引岂不要气疯了?呃,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哈。

另外让她不解的是,倘若师父在这么年轻的时候便已修至第六层,那属于旷世奇才啊,此生的成就应当比寒谷等同辈人高很多才是。莫非日后因为什么缘故耽搁了修行,或者走火入魔过吗?

子时官听了兮远的答复,神色凝重地陷入深思。一旁的申时官则冷笑一声,“果然是邪魔外道,做什么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仙官此言差矣,”寒谷突然在台下开口,“倘若不合传统的就是邪道,那不知史上第一个修道者是正是邪呢?万法归一,晚辈认为,判断正邪要看此功法是否害人或者害己。”

寒谷这话说完,台下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台上的四位天官面无表情。齐姥观的三个老道中,裕道长和他师弟冲寒谷蹙眉而视,大概认为他冒犯了天官。反倒是寒谷的师父池垚,不仅面无愠色,眼神中倒颇似有赞许之意。魅羽不禁心下暗叹师承的重要性。池垚——寒谷——乾筠,君子品性是代代相传的。

******

好不容易等口试也结束,接下来比的是“驱灵”。好啊,魅羽暗喜。乱点儿才好,方便她找碑文。

桌椅都被撤掉,答卷被一张张叠好,倒扣着堆在大厅一角。考生必须在一炷香之内,将某个无实体的魂灵招来,听候差遣。这些魂灵可以是定居在鬼道的,以鬼道南部梅魍谷居多。同为鬼道众生,壑丘和谟烬滩两处的居民都是有实体的,赤缟地则被厉鬼占据。当然在其它五道包括各个天界也都散落着不少无体魂灵,出于某种原因不愿去鬼道定居的。

当然了,说是“无实体”,魂灵也是有不同道行的。普通人用肉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在修道者眼中他们都有深浅不一的形体。多数是借用上一世残存下来的影像。个别能耐大的,也可以重塑一个完全不同的影像。影像越浅,对周遭实物施加作用的能力就越差,最多在人耳边吹口风,连关着的门都打不开。随着透明度减弱,对实物的操纵力增强。之前魅羽同陌岩在梨髯谷见过的那个少东家和老管家,就是靠着九疡梅修成了几乎和凡人无异的实体。

魅羽估摸着,千里迢迢赶来参试的这些年轻人,平日应该都有驱灵的本事。然而要想把魂灵招来齐姥观,现身于诸多天官和修为高超的道长面前,却不是件容易事。都以为人怕鬼,其实除了厉鬼外,大部分是鬼怕人居多,更不用说遇上道士了。所以要想在这种情形下把魂灵招来,需要高超的修为和深厚的法力。

只见三十个考生站在大厅中央,有捏诀的,有念咒的,有画符的,还有的抽出佩剑连连比划着。鬼道出身的魅羽原本就能直接看到魂灵,没过多久就见大厅中热闹起来。大概有十多个考生成功招来了魂灵,这些深浅不一的影像乍一到来,在诸多道士和天官面前战战兢兢了半天。法力不足的考生们摇头叹息了一番,心知入围无望,都退到大厅两侧。魅羽的宿主也没能成功,被她操纵着站到试卷附近,好找机会偷看。

成功的十来人自然包括了四大观的弟子和寒谷,每人不仅轻松招来魂灵,且来的都是仪态端正、规矩听话的。台上坐的天官们见状,面露欣慰之色。除去这几个名门,另几个考生虽然也算成功了,但显然对这些魂灵控制得比较吃力,需要摆姿势举宝剑,全神贯注。当中有一人刚刚松懈了一下,被魂灵抓住机会,左右看了看,撒腿就跑。众人一阵哄笑。

兮远自然不在此列。只需轻摇折扇,被招来的魂灵就俯首帖耳。许是顾虑之前把气氛搞得有些僵,这回还特意招来一个矮胖滑稽的魂灵。只见这个“胖大叔”摇摇摆摆地在大厅中走来走去,面带微笑,逢人就作揖。别的魂灵都惧怕道士,他倒似来到自己家一样。

“不错,不错,”风杵君望着台下几人,点头说道,“诸位如此年纪便有这等道行,实乃后生可畏。只不过,该如何判高下呢?”

一旁的申时官道:“那还不容易,叫这些魂灵们比试一番,不就高下立判了?”

魅羽也许是小人之心了,但她总觉得女人更了解女人。申时官这么提议,八成是因为见兮远招来的魂灵“老矮肥”吧?呵呵,要真是这么想,她可就犯了大错。

师父这人看似淡泊随意,然而只要出手便有十成的把握。“人前永远都只显露自己最好的一面,”是师父的座右铭,不仅限于衣着。这不是虚荣不虚荣的问题,像寒谷这样有身份光环的才可以选择朴素低调。生来就卑微的人,没有资格朴素。

子时官作为四个天官中的话事人,听了申时官的提议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然而见台下的年轻人都是满脸期待,便说了句:“点到为止。”算是应允了。

第一对比试的是罔宁和一个不知名的道士。罔宁人如其貌,行事风格干脆利落,不扭捏作态。二人的魂灵没过几招,道士就败下阵来。第二组是寒谷与人比试,也是轻松取胜。

第三组轮到兮远和墨臻观的易涵。易涵招来的是个高大威猛的魂灵,头小脖子粗,看身材不似中原人士。面对易涵的时候恭谨有礼,转身便目露凶光,朝着胖大叔扑过去。个子刚到对方肚脐的胖大叔头也不抬,顺势抱上壮汉的腰,将对方向后扔出去老远。

壮汉怒吼一声,从地上跃起,一拳朝胖大叔后心击过来。看似臃肿的胖大叔却突然双脚离地,来了个后空翻,落地时正好骑在壮汉的脖子上。两手还虚虚地指着壮汉的眼睛,但并无进一步的动作。

在场的大都是年轻人,还未脱了稚气,一个个走上前,围成一圈看热闹。魅羽见机会来了,躬身溜到放试卷的角落,伸手翻看这里面有无碑文。总共不到三十张,用不了多久就知道没有。

刚直起身,听到圈里又传出一阵哄笑。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胖大叔竟然将易涵给砸倒在地。粗短的鬼躯向旁边一滚,手里多了一个粉红的肚兜。显然,这个肚兜只能是从易涵怀里取出的。

“哎呀易涵,这是哪个小道姑的肚兜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人们打趣道。

“看你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莫非是你自己穿?想不到墨臻观的弟子还有这种癖好,哈哈哈……”

易涵从地上爬起来,嘴唇微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伸出二指朝胖大叔的方向指去,只听嗤嗤声响,胖大叔痛苦地抱着头倒在地上。原本半透明的影像开始碎裂,不久后只剩下一团团泡沫,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魅羽也怔住了。这是把魂灵给形神俱灭了啊。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兮远抢上前去质问易涵,“他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就算冒犯了你,教训他两下就是了,何必痛下杀手?”

易涵面露羞愧之色,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然而还是嘴硬。“不就是个孤魂野鬼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孤、魂、野、鬼……”兮远咬牙切齿地说,秀美迷离的丹凤眼顷刻间变为猩红色。“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孤魂野鬼。”

周围的人都吓得往后退,连魅羽都跟着害怕了,还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愤怒的样子。片刻后四周便鬼哭狼嚎起来,先是低低的呜鸣,后转为凄厉的嚎叫。一条条黑影白影灰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在厅堂内外横冲直撞。遇上人要么停住、面对面嘶吼,要么将人撞倒在地。众人只顾躲闪了,没注意到易涵的脖子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慢慢地举上了半空。再看兮远,一只手臂伸在胸前。

咦,这是什么招数?魅羽心道,没见师父使过啊,下次见一定要他教教自己。虽然她自己并不缺御敌的招数,但这招使起来特别炫酷,有震慑力,嘿嘿。

“妖孽!”台上的裕道长冲兮远大喝一声,“道门重地,岂容尔等撒野?”说完便同师弟一起抬手朝空中连连弹指,每弹一下就有一只厉鬼发出惨叫声。

“大胆兮远!”申时官叫道,“快些放手!”

兮远怒急攻心,哪里听得进去?子时官见状,挥手一股劲风从台上射出,将兮远打倒在地,口吐鲜血。半空中的易涵身子一松,也跟着落到地下。

兮远不肯罢休,又从地上跃起扑向易涵。忽见申时官手中金光一闪,兮远立即像被什么击中,摔到地上后失去知觉。寒谷抢上前去将他扶起。另一边澄法观和阑愚观的两个弟子也将易涵扶起。站在两拨人中间的罔宁左右望望,原地不动。

先前在厅里回旋的那些鬼魂一个个散去。池垚走下台,查看了一下兮远的伤势。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兮远紧闭的口中。寒谷一边关切地打量着怀中的兮远,一边放声问前方的申时官:“敢问仙官刚刚使的,是不是散功锥?”

申时官将目光移向一旁,没有答话,等于是默认了。散功锥是什么法器?魅羽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寒谷不依不饶。“仙官若是恐他伤人,只需将他制住便可,何必要废去他这么些年的功力?”

“我没打死他就不错了!”申时官火了,冲寒谷喊道,“这种妖孽,修为太高只能贻害众生。”

魅羽呆住了。居然曾经发生过这种事,为什么师父从来没和她们姐妹提到过?难道是怕她们有朝一日去到天庭,会按捺不住和天官们起冲突吗?

这时兮远已幽幽转醒。池垚命人将桌椅摆回原处,让众人坐下定神。兮远站起身,原本一尘不染的道袍已是狼藉一片。没有入座,拍了下寒谷的肩膀,说了句:“给你添麻烦了。”便趔趄着朝门外走去。

“别走啊,”寒谷冲他道,“走了就心虚了。究竟孰对孰错还没弄清楚,就这么算了?”

兮远像是没听见,已经出了大门。

“走了好啊,”申时官在台上不冷不热地说,“眼不见为净。”

“走了好?”寒谷转过身来,冲台上的师长们行了个礼,脸上的神色竟同方才的兮远有些相似。“那就请恕晚辈无理,也一并告辞了。”

“寒谷!”裕道长喝到,扭头冲池垚说:“师兄,你也不管管!”

池垚目光低垂,充耳不闻。

这时寒谷已经来到大门口,止步,望着门外正在西斜的日头,自言自语道:“日光普照大地,既落在庙堂原野之上,也不会因为坟地和沟渠污臭肮脏便不肯光顾。大道既属于天下所有生灵,道生一、再生万物,谁还不是它的子民?何处又不能修行?”

说完将长袖一甩,消失在门外。

厅里一片寂静。魅羽将涌至眼角的泪水憋了回去,在心里叹了口气。若干年前的真实世界里,这件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吧?然而她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之前考生们的试卷已被她翻完,即便碑文在道观其他处,也不可能挨个屋去找了。去搜考生们的随身行李当然也是不切实际的。目之所及,没被她看过的纸张似乎就只有摆在子时官面前的那份笔录了。事已至此,真的找不到碑文也只得作罢,但胸中这口恶气却不得不出。将来若是在真实世界中再遇上这几人,还要认认真真地再报一次仇。

于是魅羽指挥着她的宿主从座位里站起来,一声不响地在胸前划了个阴阳鱼,朝着申时官的方向抛过去,同时纵身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