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30,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10.气氛组与陪酒女

 “薛姨,咱们之前说到,你的夜店主要是做KTV包房?”泰德同我在第二日的采访中喝完下午茶后,言归正传。

“在我接手那家店之前,是这样。当然你也知道,早些年的陪酒女多数要出台,我们粤语里叫出钟,才能挣多钱。夜店会从中抽成。比如我上午提到的那个岚珠,个子高,人长得像明星。她入门没多久,就被前一任老板送出去培训,要培养她做头牌。”

每次提到岚珠,我还是挺欣慰的,这女孩后来的出路还算不错。

“都培训些什么内容?”

“听说先去参加了时装模特班,后来是通俗歌曲演唱班。”

“有用吗?”

“据她说,十分有用。同一家店里,每个KTV包房的定价不同。她进的房间起步价就是其他人的几倍,这还只是房间的钱,不算里面的酒水服务等消费。”顿了顿,我接着说:“我接手时是2015年,那时东莞的色情业已被全面取缔,至少明面上是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下,光做KTV好难活的。于是花钱请人来装修,再买设备,把大堂改为迪厅。”

我说着双臂环抱,比划道:“就是这么一朵大花的设计,中间是舞池,每多小花瓣是一套紫色的皮卡座,外圈还有小卡座和散台。正前方是上下两层的领舞和DJ台。”

“迪厅生意如何?”泰德问,“来跳舞的人多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刚开始做这行的时候,哪懂里面的窍门啊?客人来的也不算少,大厅里音响啊,DJ啊,灯光什么的都搞得像模像样。结果所有客人都坐在座位里,没人肯去舞池跳。后来才知道,要花钱去请专业的‘气氛组’。”

泰德询问地望着我,等我解释。我想大概他们西方人外向,有锐舞这些传统文化,他们的酒吧里可能不需要吧?

“这个嘛,是行内人的秘密,说白了就是舞托。有男有女,都是年轻人,大部分是按天结算的兼职工,少数是夜店正规员工。由这些人把气氛给带动起来,其他的客人才肯跟风跳。”

“哦,这些年轻人每天能挣多少钱?”泰德转着手中的笔,仿佛那是支旋转的舞人。

“不多,底薪的话每晚从一家店里也就挣二三百块吧,有的会跑多几个场。也有按月结算的固定员工,干得好的能到一两万。要是此外再兼职做销售,卖什么气氛棒、酒水,钱就多些。说是蹦蹦迪就把钱赚了,这行入门也挺难。一定要年轻,穿衣朴素不会打扮的不要。必须会化妆,够新潮,才能带动气氛。”

“干这些的都是找不到正式工作的待业青年吗?”

“还真不是,”我说,“好多都是在校大学生,出来赚点儿外快。对他们来说,不需要养家,额外能有点小钱花就很开心了。反正音乐一响去舞池里跳就好,不需要接待或者取悦客人,不算见不得光的职业。而且作为气氛组的首要职业道德,就是不能告诉客人他们是被雇来的,在其他人眼中他们也是客人。”

泰德思考了一下,问:“所以薛姨目前的生意主要是靠KTV包间费和迪厅的卡座费吗?”

我摇头,“那些都是次要的。我们这一行里看似五花八门、杂乱无章,说到底,主要经济来源是靠卖酒。包括新东泰那样的亚洲第一嗨场,繁华背后的唯一动机,就是为了让客人买你的酒。”

“都是什么价位的酒?”

“什么价位的都有啊,从啤酒到天价名酒,这要看客人的承受能力。关键是利润,这么说吧,无论什么价位,夜店里的定价基本是商店和网购的十倍。一瓶野格卖到1888,百货店里不会超过200。”

“暴利啊,薛姨!”泰德笑着打趣道。

“这份暴利可不容易挣呢,”我说,“在我们店里,包房里陪唱歌的小姐就顺便把酒卖了。有些夜店会请外面专门的陪酒人员,一般是经纪人带队,去不同的夜店里走场。你定这些人的卡座,基本都是万元起价,一般会给你三四个陪酒女让你选。当然也要看你买什么档次的酒,你要是开黑桃A,你就是帝王一样的待遇。”

“那些走场的陪酒女不会被心思不良的人骚扰吗?”

“按规定,女孩们如果被侵犯,随时可以叫保安。这要看个人,有的只在乎利润,容忍度较高,毕竟叫了保安就没法再做生意了。还有的甚至会跟客人外出,那是她们的事,和你店里没有关系。应该说,大部分客人就是来娱乐打发时间,也比较文明,不是来买春的。”

说到这里我看了眼时间,今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不过人喝多了嘛,什么样的都有。比如在我店里就发生过酩酊大醉的大叔把身上现金拿出来,让陪酒女全拿去买冰激凌的事。还有的非让女人陪他去男厕所,看他怎么吃屎……”

说到这里我和泰德不约而同地摆了摆手,像是在驱散空气中这些不愉快的气味。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9.亦正亦邪的香港黑帮

 “让我猜猜,”泰德饶有兴趣地说,“向华强的势力主要在香港,这个被请来的和事佬多半是个香港名人?”

“贺先生真是聪明,”我赞道,越来越喜欢这个小我十岁左右的西方男人。“这人是香港富商刘銮雄,外号大刘。由他出面求情,向华强才放过了那个东莞酒吧老板。”

其实这中间我略过了一个人,实在是不想节外生枝了。无奈机灵的中国通贺泰德竟然自己找出了其中的漏洞。

“大刘?我听说过啊,在香港富豪榜上排前五的人物。肥仔强这样的东莞地头蛇,怎么跟他攀上关系的?”

我叹了口气,只能老实交代:“肥仔强确实不认识大刘,他找上的是贼王张子强。张倒是愿意出面,奈何向华强鄙视他的所作所为,不肯卖他面子。张子强看在钱的份上,又去请了大刘。”

“为什么?向华强自己不也是黑道出身吗,他还看不上人家?”

我呵呵笑了两声,“贺先生,我知道在你们西方人眼里,黑帮同犯罪团伙是一个意思。这在中国大陆北方也差不多,可香港就有它的特别之处。”

“愿闻其详。”

“香港帮会的起源,本是二百多年前中国南方一个反清复明的著名组织,叫天地会,又称洪门。天地会在几个南方主要地区都有分会,广东的就叫三合会啦,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嘛。跟着领袖陈近南辅佐郑成功郑王爷,是很多老百姓心目中的正义之师。

“后来的香港黑帮基本上都是延续三合会的传统,我的客户中就有这些人,他们告诉我的。比如入门需结拜,像天地会英雄那样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这些黑帮呢,早些年也确实从事非法活动,但他们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兄弟间要讲义气,兄弟妻不可欺,背信弃义者为所有帮派所不齿,这些帮规都是沿袭了天地会那三十多条严厉的入会誓言而来。”

“原来是这样,”泰德感慨道。

“当然后来三合会的成分也越来越复杂,其重要流派14K是国民党一个营长啊还是中将的创立的,成员有不少是打过仗的老兵。新义安我们说过,是向华强父亲建的,他父亲原是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的部下。”

说到这里我又开始在心里自嘲。我一个小生意人,五十好几的大妈,不去老老实实挣钱,怎么跑这里跟鬼佬指点江山起来?

“言归正传,这些黑帮同社会上的好多正面人物甚至警察局长也是有一定交情的,近些年都在纷纷洗白。张子强可就不同了,出道以来净做些绑架富豪、制造恐怖事件的大案。”

“明白了,”泰德点头说道,“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罪犯,没他不敢做的事。”

“也有吃瘪的时候啊,”我说,“比如那次他绑完李嘉诚的儿子,一次赚到了好多个亿,尝到了甜头,跑去澳门赌钱。输了一大笔钱后心情当然不会好,当场扬言要让那家赌场倒闭。他是嚣张惯了,谁知他人刚回到酒店,剩下的钱就被赌场跟踪而来的一伙人给抢走了,连路费都没给他留。”

“黑吃黑啊,呵呵……是赌王何鸿燊开的赌场吗?”

“还不是。那年头在澳门,还有个能与何鸿燊叫板的地下赌王,叫崩牙驹。话说张子强呢,吃了这么大的亏,回港后又计划去绑架人家崩牙驹的老婆。他这回可是没考虑仔细了!之前他绑架的那些富豪们都算正经人,这个崩牙驹哪里是好惹的?一怒之下不仅做掉了张子强两员大将,还往张家门口放定时炸弹。后来张只得跑去澳门给崩牙驹下跪认错,这才平息了整件事……扯远了扯远了。”

泰德听得哭笑不得,“真是比我看过的那些黑帮电影还要精彩。”

“黑帮电影?”这时我也忍不住笑意,“黑帮电影之所以好看,因为大部分都有真人为原型。比如这个崩牙驹,他坐大之后投资拍了部《濠江风云》,找任达华来演他自己,片中的角色名就叫‘崩牙巨’,完全是照着他自己在黑道的经历拍的,你说这有多么自恋?

“剧情,那是相当不错的啦。只是后来崩牙驹被逮捕,法庭就是按照这部电影的内容来搜集证据、一一给他定罪的,可不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了吗?”

对面坐的泰德笑得写不了字。

===附图:《濠江风云》宣传图

Saturday, April 29, 2023

《魅羽活佛》第321章 一顿晚餐两世人

 “留下来吃饭?”

小羽略一考虑便摇头,语带不屑地说,“你不是素食者吗,家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满桌子嘎吱嘎吱、咯嘣咯嘣,吃完我都好变兔子了。还通体碧绿,比翡翠还绿,能把沙漠照成绿洲。”

说完毫不留恋地朝大门走去,姚诚在背后追着她。“哎,这话什么意思?我要是只绿毛兔,那你自己又是什么?”

“小红鸟呗,”小羽随口说道。转身回望,见姚诚的神色像被人当胸卯了一拳。怎么了,莫非“小红鸟”在素食界还有什么特殊含义?

“不是我吹牛,”姚诚很快回过神儿来,“我家的饭菜会是你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素食。”

呵,哈哈,小羽干笑几声,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他知道她是谁吗?姑且不说每年去玉清宫吃的那顿年夜宴,满桌货真价实的龙肝凤胆,食后能让凡人扶云而上的车马芝、延年益寿的九穗禾、一醉三百年的玉红草……那些年陌岩用菜市场买来的普通食材给她做的饭,也不比国宴的味道差。这位姚大宝同学自以为有点儿钱,请来的厨子就可以同那些冠绝天下的名厨们相媲美?

“我不信。再说了,”小羽斜了一眼旁边的饭厅,见佣人们正在摆桌子,“你这人花花肠子多,虽然在斗心眼儿方面我未必会输给你,可吃顿饭还得全神戒备,那点儿食物不够补偿我损失的脑细胞。”

“谁说的?”姚诚叫屈,“就是小弟真心实意想请老大吃家里的饭,毕竟上次我晕船、溺水,都是你在我身边。”

“真的?”小羽在心里坏笑,“那你叫他们全都打包,给我带回家吃怎么样?”

此话一出,满以为会看到姚诚吃瘪的样子,却见他转身走去饭厅,真的吩咐佣人将饭菜打包。这下小羽可想不明白了,这家伙整天找各种借口接近她是显然的,她不至于傻到连这点儿都瞧不出来。然而真的只是希望她能吃他的饭那么简单?那得多么深厚的情义才做得到?

不可能,他俩认识还不到两个星期,谈感情无从谈起啊。唯一的解释,这家伙是个在追女孩方面出手狠辣、段位高超的家伙。

“不用了,我留下来吃,”小羽走进饭厅说道,她想看看这小子耍的什么花样。

饭厅与客厅相连,敞开式设计,只是木地板比客厅要高出半尺。正中央的水晶吊灯下本应摆着张十人桌,现已被推到墙边,由一张四人坐的方桌取代。可以想见姚诚平日独自在方桌上吃饭。

小羽同他面对面在方桌坐好。饭菜已上齐,有三盘素菜和一只盛汤的瓦罐。瓷器虽典雅,菜嘛,却是随处可见的家常菜式。靠桌边摆着个椭圆型的竹篮,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馒头。这算约会吗?臭小子,貌似又着了他的道。

“不要客气啊,随便用。”姚诚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羽拾起筷子,将每样菜往他的盘子里夹了些,又抓起只馒头递到他手里。

“咦,这个,”姚诚受宠若惊地接过馒头,目光比头顶上的水晶灯还要明亮,“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如此体贴——”

“这叫试毒,”她生硬地说,“你吃完了还生龙活虎的,我再吃。”

记得那次去察雨亲王的游艇上吃饭,担心陌岩被人下毒,她将他面前的菜都尝了一遍,甚至还喝了口他的酒。但那是陌岩,其他人没这个待遇。

姚诚脸上的笑容散去,听话地埋头吃着盘子里的菜。瞧了他一会儿,小羽自己抓过一只细长方形的馒头咬了一口。馒头软糯,但并非食肆里卖的那种近乎谄媚的香甜。每个细小的空洞里包裹着粮食特有的原始香味,这种接地气的香能让困境中的穷人不再绝望,让迷失在名利场上的富人重新找着北。

小羽自己住的时候也喜欢蒸馒头,但不是这种细长精致的小馒头。大的像屁股蛋子,小的也有脸蛋子那么大。嚼了会儿馒头,去尝面前那盘大白菜胡萝卜炖木耳。奇怪,无论馒头还是白菜,都不似家庭小灶做的,倒有食堂里大锅饭的味道。

“师弟,”一个声音从她右方传来,“早上怎么没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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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赫然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宽敞老旧的斋堂里,放眼望去是四排十几米长的木桌椅,零散地坐了三十来个僧人。大多穿着青色休闲式僧衣,裤腿塞在白色高筒袜里,也有少数穿着较为正式的深红色僧袍。

屋外是什么天气季节?很热吗?为何她前胸后背的僧衣都被汗水湿透了,其他人却没见流汗的?面前的桌上摆着只掉了漆的搪瓷碗,好大一碗红萝卜炖白菜啊,比姚诚这盘还多,就她一人吃?随后才意识到,握着白馒头的左手不是十来岁女孩的纤长玉手,简直可以叫香肠手。呵呵,原来她是个大胖男人,一个肥秃僧。

再扭头去看刚在她右边入座的僧人,嗬,瞧人家!十来岁男孩白细瓷器、珠圆玉润的脸蛋,身板儿英挺,紧束的僧衣表明还是个武僧。这么小的年纪却管她叫师弟?看来她入师门够晚的。

“我不去怎么了?”小羽听自己说道,是个任性的中年男声,“师父不还有你们五个徒弟嘛。”

小白脸师兄闻言忽然凑过头来,在小羽耳边低声说:“可是师父一向最喜欢你,全寺的僧人都知道的啊。”

真的?小羽心道,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直觉好看不到哪里去。放着身边这么年轻帅气的徒弟,师父会喜欢她这个大胖子?嗯,这位师父多半是没啥品味的老头子一个。

“陆锦,肥果,”一个声音从斋堂门口传来。隔这么远的距离没有放声喊,却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进她的耳朵里。

这就是那位师父吧?小羽心道,听声音年纪不大哦,二十六七岁?总觉得会比身边叫陆锦的师兄长得还好看。至于为啥师兄是陆锦?因为另一个“肥果”肯定是她这个大胖子啦。一颗心咚咚地跳着,小羽期待地转身回望……

“喂,看什么呢?你背后什么都没有啊。”

姚诚的呼唤把小羽拉回现实,这才意识到刚刚做了个白日梦。好奇怪,正吃着饭呢,突然如堕幻境般地做了这么个真实得让人恐惧的梦。这对从不神经质、终日皮打皮闹的小羽来说还是第一次。

“菜好不好吃啊?”桌对面的姚诚幽怨地问。

“好吃!”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再等会儿叫醒她多好呢,至少让她看看那位师父长什么样。“我这么胖,能一个人吃完你的白菜。”

“胖,你哪里胖了?”姚诚莫名其妙地问。

小羽想起陆锦说师父喜欢她的话,又忍不住笑,“真够重口味的。”

“重口味?”姚诚又一头雾水地审视着桌上的菜,“都很清淡啊。”

“好吃好吃啦,”小羽敷衍道,“我再试试这道酸辣土豆丝。”

“醋放多了呢,”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说。不是姚诚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是个身材高大矫健的男人。“钢筋铁骨”这个词就是为他发明的,却也只涵盖了坚固的外壳,不足以形容此人流淌在一举一动中的锐利美,以及内里那种移山倒海、横扫千军的力量。

丑吗?按世俗的眼光不能算漂亮吧,尤其是那副三瓣唇。可力量之对于小羽便如金钱之对于追求物质享受的那些女孩,有美化男人的作用。更妙的是,男人的神情单纯质朴,不是小羽讨厌的油滑大叔。

“不要这么挑吧,”小羽听自己说。这回倒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声,且声音有些熟悉。

男人没说话,显然不是个挑食的人,吃饭像军人一样迅速认真。将自己盘子里的饭菜都扒拉干净后,抬头冲小羽说:“就留在修罗,不回去了好吗?我收你做干妹妹,我的国家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看好了谁就嫁给谁,那人要不同意我打断他的腿。你的性格和我们族人一样,怎么可能受得了寺庙里的寂寞?话说你那位和尚师父有什么好的?上次你也看到啦,他根本打不过我。”

“我就觉得他好!”小羽瞪着眼睛说,“谁说寺庙里寂寞了?有他在旁边,天天都好玩。你都活了那么久了,他才二十多岁,终有一天会比你厉害。”

其实对面男人的话也都是为了小羽好,听她这么数落他,倒也不介意。只是一激动下,小羽的筷子掉到地上,她附身去捡。再直起身来时,发现面前坐的还是姚诚。

******

“土豆丝好吃吗?”姚诚紧张地问。

“我不挑食的啦,”小羽说,“醋放多了也没关系。”

“醋放多了吗?”姚诚用筷子夹起几根尝了尝,“我觉得,还好啊。”

修罗,小羽心想,修罗不是铮引和大魅羽的家乡吗?铁塔一样的男人是谁?听口气像修罗的帝王,小时候陌岩同铮引夫妇有时会聊起修罗的事,但那时她太小,不记得他们都说过什么了……三瓣唇,怎么会有人长三瓣唇呢?多半是因为她刚才讽刺姚诚是兔子,才会梦见长三瓣唇的人。

至于那位“和尚师父”,会不会与肥果、陆锦的师父是同一人?肥果是男人,第二个梦里是女人,可见梦这种东西当不得真啦。

“喂,是不是不合胃口啊?”对面的姚诚沮丧地问,“看你吃得心不在焉。”

小羽抬手去夹第三道菜,口蘑烩豆腐。这回倒没做白日梦,也许是因为陌岩喜欢蘑菇,她吃了几口便想起白鹅甸樵堎巷那套平房里的八仙桌。平日是杵在一张细长桌下靠墙摆放的,只露出半张桌面,她和陌岩在那上面吃饭、做功课,来客人时才移到厅中央。脚底的地面铺着高低不平的砖石,头顶也没有什么水晶吊灯,一只大黄灯泡上倒扣着个碗状的灯罩。

白鹅甸的夜晚不算特别静,能听到邻居家狗叫及远处街道上驶过的汽车声。然而那时的她是在生活,此刻的她只是活着。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这样度过的吗?在出生后的头几年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不仅没有决定权,甚至压根儿都意识不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强不了多少。

然而那时却是毕生中最富有的年代。富有,并非指的物质生活,是拥有最多长辈最多关怀的年月。时间比成年后流淌得要慢,每日都在无意识中挥霍属于自己的精神和情感财富。等终于整明白自己是谁、来人世间干什么的时候;等终于有了决定权,不仅能自主甚至还能影响到他人的时候,接踵而至的却是亲人们一个个地离去。

“合不合胃口有什么关系?”小羽嘴里说着嚼着,手中筷子不停,“重要的是你想让我吃饭,而我现在已经吃了,不就行了?”

抱怨饭菜不合胃口的人只有在饿肚子时才会明白自己的荒唐。便如同无论是在生活还是活着,都要惜生、要继续活下去。

“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姚诚目光低垂,用手里的勺子拨弄着小碗中的汤,“经常讲些老气横秋的话。”

“我饱了,谢谢你的饭。”

从礼貌的角度来说,吃饱就走人的做法未免没教养,然而今天才周二,他俩晚上都有一堆作业。小羽掏出手机给曼虹打电话,让她来接自己。过后也不想在屋里待,谁知道下午来偷鱼的那帮人有没有留下窃听器?倒不如去室外等车。

“你这些天要小心些,”小羽嘱咐姚诚。二人正并排站在大门口旁的树底下,男左女右。秋天的夜晚真凉,甚至比冬夜还凉。后者会令人感官麻木,用冰一样的“固体之冷”把人给封起来。秋夜则是个轻柔的女妖,在缠绵悱恻中吸走你的阳气。

“别把鱼的事讲给任何人听,”她接着说,“我有长远计划。若是再有人对你图谋不轨立刻来找我,知道吗?”

姚诚许是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听到句体己话,有些得意忘形了。身子靠过来,嘴巴贴到她耳朵上,问:“我现在就嗅到危险了,能搬去你家住吗?”

小羽左肩后撤,右手扣住他的手腕往右一拉,他在她身前失去平衡。再用左膝轻撞他右腿后方,姚诚被摔了个狗啃泥。

小羽也不吭声,一直等他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后,才冷淡地警告他:“姚大宝同学,请时刻牢记你只是我的小弟。我一早就有男友、呃……未婚夫。再有不规矩的言行举止,咱们就连兄弟都没得做,知道吗?”

“什么,你?”他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她,“真的假的,那人是谁,讲来听听?”

小羽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随意抬手一指,“呐,你要是那颗不仔细看都找不见的小星星,人家就是太阳,知道差别了吗?”

前方漆黑的街道被车灯照亮,应当是曼虹到了。小羽丢下姚诚朝路边走去,听那家伙在背后不甘心地央求道:“改天给我讲讲他的故事,也让我长长见识好不好?”

小羽钻进汽车后座,既然提到了陌岩,方才在心里酝酿的那个计划也慢慢成型了。

在最初得知敌人的阴谋时,她心里想的也是如何尽快通知兮远伯伯,可现在她决定再等三个月,年夜宴上再说。这期间她要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到时候以此来要挟兮远和七姐妹——唉,大羽姐姐对不住了——让他们把陌岩交出来。

她知道兮远从来都不喜欢她和陌岩在一起,那次她随陌岩去佛国的时候,差点儿因此同两个天官起冲突。现在她要将这个世界的控制权捏在自己手里,她那帮亲戚们不是神通广大吗?肯定能把她要的人找出来。只是这么一来,到时势必会撕破脸,当前的生活便无法继续了。然而她已经别无他法了,为了能和陌岩重聚,她不在乎与全世界为敌。

当然侥幸心理也不是没有的。正在建海脉的那帮人是陌岩的头号敌人,当中还有杀他太太的凶手,他真的会坐视不理?也许他也一早就盯上这件事了,继续追查下去可能指不定哪天就能碰上面。想到这种可能性,小羽在后座里无声地咧嘴笑了。

Tuesday, April 25, 2023

《魅羽活佛》第320章 准少奶奶

  

莱瑞公学的校规是迟到三次就要关禁闭。所以无论生活中出了多么不寻常的事,到点儿睡觉、到点儿起床,作息规律不能乱。小羽强行将姚诚和他那条鱼的信息排出思绪外,为此不惜用上了禅定的法门。她已经够累的了,今晚她要睡个无梦的觉。

在即将坠入梦乡的那一刹,窗外隐约响起一声嘶吼:“喝——”声音不大,还隔着双层玻璃窗,小羽若是普通人绝不会听到。以她目前的修为虽无法用灵识在四周感知,但听觉比寻常人要灵敏得多。

小羽倏地睁开眼睛,见窗帘的缝隙处有对橘色的瞳孔在从外朝里张望。下一刻,小羽已如蚱蜢般从被窝里弹出,再像壁虎一样扒到窗户上——夜色中空无一人。自打陌岩离开后她就没跟人像模像样地打过架了,很想一掌击碎窗玻璃追出去,却记起隔壁还住着允佳。

允佳修为比她高,可对敌经验少,此刻是否安然无恙?也不知敌人来了几个,她若追出去搞不好便中了调虎离山计。于是转身奔出卧室,来到允佳的卧房前推门而入。

允佳怔怔地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小羽来到她身边,一同朝窗外观望。对面那座楼里住着汤琥和曼虹那对修为深不可测的夫妻,是兮远专为保护两个女孩派来的。一身粉紫色睡袍的曼虹已来到两栋楼之间,头微低,螺旋状的卷发披散着,双手抬在肩膀两侧,掌心朝外,像是在全神戒备地感应敌人的动静。

这时又从小羽这边的楼顶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人。此人自然是汤琥,不知为何没穿睡衣,身上还是白日的长裤短袖衫。汤琥用鼻子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冲妻子说:“给他跑了。半人半兽的家伙,哪里来的?”

“进屋再说吧,”曼虹用下巴朝小羽这边指了指。

小羽和允佳离开卧房,下楼开灯,尽量不惊动熟睡的佣人们。同那对夫妇简单交谈了两句,得知来的只有一人,没和汤琥照过面,披着件黑色斗篷,腾挪跳跃异常灵活。那种灵活既非凡人也不是修道者,更像魔兽之类的生灵。

“你俩最近出门小心点啊,”末了,曼虹嘱咐两个女孩,“这样吧,叫司机歇几天,我来接送你们上学。”

“曼姐,汤哥,”允佳心事重重地说,“假如你们捉到那个人,请不要伤害他好吗?他、有点像我儿时的一个旧识。”

曼虹夫妇俩互望了一眼,答应允佳的要求后离开了。二女关了厅里的灯,上楼。小羽想起窗缝里那对橘色的眼睛,还有野兽一般的低吼,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什么人啊那是?允佳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小羽初识允佳是八年前,那时只觉允佳是个单纯善良得有些索然无趣的女孩。这次重逢后才慢慢发现,允佳的出身和背景都不简单,幼年时的经历比她小羽要复杂得多。

“不早了小羽,快去睡吧。过两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

周二早上第一节是刘老师的生物课。上课前男生们照例在走廊里嘻哈聊天,女生们神情严肃地在教室里预习。小羽打开生物书,并未翻看今天的内容,而是找到讲鱼类生理的那一部分。

哦,原来鱼还真的能发声,虽然它们没有专门的发声器官。有的是靠鳃盖摩擦,有的利用鱼鳍的刺根震动而发声。较为普遍的是在脊椎骨处生出一个类似弹簧或者琴弦样的东西,靠这种“发声肌”的收缩来带动鱼鳔的震动。鱼鳔则像琴腔,可以制造出较大的动静。据说有些鱼群在水中的叫声高达二百多分贝呢,简直是震耳欲聋啊!就是不知姚诚那条鱼长的是什么机制……

漫无边际地想着,离上课还差一分钟了,男生们呼啦啦地涌进教室坐下。紧随其后的是刘老师,得体的衬衣长裤外套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胖乎乎四十来岁的年纪,五官更像没长大的男孩。表情丰富,永远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同常泽几乎是反着来的。

姚诚的座位在小羽右边,二人之间只隔着条走路的通道。哎呦,小羽望了他一眼,心道,这是整晚没睡吗?沉重的眼皮下是迷蒙的双目,眼眶泛红,下眼睑则隐现黑眼圈,额前那几撮毛发和斗败公鸡一样耸拉着。然而颜值即正义,漂亮男孩的可怜样让人心疼,连小羽这种没啥母爱情结的女汉子都忍不想要举手冲讲台说:“老师,快让他回家睡觉吧。”

见小羽望过来,姚诚打起精神,嬉皮笑脸地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小羽骤然忆起昨晚那场误会,禁不住又羞又恼。知道他是在问还要不要杀他,便冲他肯定地点了下头,随即扭过头去看讲台上的老师。

高一生物是从细胞学起。上周的内容是“从生物圈到细胞”,这周要讲细胞的多样性和统一性。

“关于这个多样性嘛,”刘老师说,“昨天刚好有同学问我鱼的听力,咱们就说说听力细胞。人有耳毛细胞,听力范围在二十到两万赫兹内。鱼呢,有谁知道?”

刘老师说着,期待地朝姚诚望过去。谁知那家伙眯缝着眼睛,一副快要睡着了的委顿模样。反倒是向槐率先举起手。

“鱼虽然没有外耳,”向槐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小羽注意到在向槐发言的时候,坐在右边第一排的孟琪全神贯注地转身倾听,脸上满是崇敬之色。

“脑袋里也是有内耳和毛细胞的。大部分鱼的听力上限是几百几千赫兹,具有韦伯氏器的鱼可以感知上万赫兹音频。由于声音在水中传播的速度是空气中的五倍,所以听力对鱼来说十分重要。当你走到池塘边钓鱼的时候,鱼其实早就听到你的脚步声……”

哦,小羽心道,鱼既能听声也能发声,怪不得姚诚昨晚说他跟鱼聊上了。一只受过高能信息流冲击后可以看电视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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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小羽和允佳坐曼虹的车去购物中心买手机。

“想要个什么样的?”刚迈入手机店,一个男店员便热情地迎上来。小羽二人穿着校服,当地做销售业的都知道莱瑞公学的学生非富即贵,对他们来说,这身蓝校服便等同于银行存款证明。

“要个抗造抗摔的,”小羽想也不想地说。她不是个经常发脾气摔东西的主儿,作为穷山沟里长大的苦孩子,对日常物品用得都比较仔细。昨晚若不是怀疑自己怀孕,也不会有如此过激的行为。然而整天蹦蹦跳跳打打杀杀,手机自然是首选结实的。

小羽选好手机,正同店员办理各种手续,允佳接了个电话。

“小羽,”允佳将手机递给她,“你家大宝打来的,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这么急,这是把人家允佳当秘书了吗?小羽握着允佳的手机出了店门,在购物中心里找了处偏僻的地方听电话。

“老大,我家被人抢了,”姚诚带着哭腔说。

“迟早的呀,”小羽毫不意外地说,“人没事就行。”

姚诚大概还不明白他的对手都是些什么段位的角色。连陌岩都斗他们不过,让兮远伯伯和一众仙家头疼的坏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姚诚蒙混过关?当时没反应过来而已,事后肯定会来他家里确认,要知囦神乃是上古海神,哪儿那么容易骗?况且病鱼摆在客厅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喂,你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姚诚抱怨道。

“要同情有什么用?能解决问题吗?”小羽不无训斥地说,她自己就最烦别人的同情。“等我找到那帮人,把他们的家也给抢了、砸了,为你报仇才是正道。”

“那倒不必,”姚诚满意地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警察来过都没发现线索,怎么找?不说这些,要不要过来看鱼?”

什么?那条鱼还在?小羽有些懵,直觉告诉她这当中有蹊跷。她今晚六点钟本来要去学赛车的,现决定取消,去姚诚家瞧瞧那条本该被偷走的鱼。

******

出了购物中心,曼虹先将小羽送去姚诚那里,再载着允佳回家。

姚诚家在一条僻静的林荫路尽头,杏色外墙的二层建筑看着很温馨。尤其是傍晚时分由窗户里透出暖色的灯光,让人想起那种里面有声有光、摆满精致瓷器和小桌小椅的玩具房子。

姚诚等在正门口的台阶上,人比上午看着倒精神了。背后有工人在换门窗、清理碎玻璃。小羽冲他点了下头,进屋后先找佣人了解情况。姚诚的版本她已听过了,不是不信任他,从多个角度调查同一件事情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善于察言观色的佣人见小羽高挑漂亮、气场强大,自家小少爷在旁边亦步亦趋地陪着,当下就将小羽当成准少奶奶一般侍奉。

据佣人说,平时家里一般都有人的。今天下午刚巧一人病了,一个去买菜,还有一个奉少爷之命去宠物店给鱼置办水草和食物。回来后就发现家里进来过人,偷走了墙上的一些名贵油画和橱柜里的几件古董,仅此而已。电视机没动,这年头谁还偷电视啊?家里没搁着现金,姚诚一个男孩也不买珠宝首饰名牌包啥的,着实没多少可偷。

小羽了解完情况,便去客厅看那条鱼。周末在视频里见过这个客厅,佣人大概是嫌盗贼脏,已经把沙发套和窗帘换了。鱼缸被移到沙发后面,那条小青鱼看着和寻常海鱼没啥两样,正绕着珊瑚和水草游来游去。

“给我演示一下呗,”小羽冲姚诚说,“你都是怎么和它交流的?”

姚诚跪在沙发上,伸出手指在鱼缸壁上比划着。“鱼怎么叫,要看它是什么鱼。比如一群沙丁鱼,发出的声音是哗——哗——如海浪拍打岸边。青鱼们的声音和小鸟差不多,叽叽叽、喳喳喳。刺猬鱼可就不同了,像睡着了的人在打呼噜。”说到这里,身子一歪摔倒在沙发上,呼噜呼噜睡得很香的样子。

小羽盯着他,眼睛眯起来,上下嘴唇咬到一处。臭小子,你玩我呢!正待发作,却见他若无其事地睁开眼坐起身,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无聊,还是看电视吧。”

姚诚随便调到一台,将声音开得挺大,随后便扔下遥控器,自己上楼去了。小羽心知有异,在沙发上坐下,假装看电视。片刻后见他拎着个一尺见方的白板下楼,坐到她身边,将白板搁在他自己腿上。右手握着支可擦拭的水笔,在白板上静静地画起画来。

脑袋、身子、尾巴……是条鱼,而且好像画的就是鱼缸里那条。从熟练程度上判断,姚诚已将这条鱼的形貌牢记于心。等全画完后,他手中的笔停住,既不看她,也不说话。小羽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将画里的鱼印到脑子里,起身去细看鱼缸里那条。

原来鱼已被人换掉了!小青鱼的尾巴上有三条横纹不假,可缸里的鱼是两长一短,画中的鱼是两短一长。

想了想便恍然大悟。哪有盗贼来家里偷鱼的?若是鱼不见了,姚诚和小羽定会猜到事关重大,立刻上报兮远,派人去查就糟了。所以敌人应当是一早查探好,再拿着照片回岛弄了条尽量相似的来。鱼这种东西,成群成群都长得差不多,若非姚诚这么敏锐的观察力,根本注意不到鱼已被掉包。

那他为啥不直接告诉她?家里既然进来了人,谁知道在拿走东西的同时有没有顺便埋两个窃听器什么的?所以打开电视完全是种掩护,否则监听的人发现二人干坐着不说话,肯定会怀疑他们在用其他的方式交流。

再看沙发上的姚诚,已将白板上的画擦得干干净净,开始写字。小羽坐回他身边,见他写完一个字,再写第二个。等写第三个的时候,第一个字已被左手中的擦子抹掉。就这么一只手写,一只手擦,全写完后白板上空空如也。小羽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内容,深吸一口气,在沙发里向后靠去。

板上写的是,暗世界原本是通过天脉来控制他们所在的这些世界。虽然普通人感知不到天脉的存在,如此不寻常的事物,修为高的人不难察觉。而海里的暗流到处都是,谁也不会怀疑有何异常。表面上暗世界的人已撤掉天脉,背地里却在建造海脉,来达到继续控制六道的目的。只不过大海的覆盖面不如天空那么广,要连成一个系统还要费些功夫……

想通了敌人的目的,小羽转而思考姚诚这个人。怪不得一宿没睡的样子,是在连夜和那条鱼交流,也就是说姚诚当然也清楚鱼迟早会被带走。而他之所以将鱼随随便便摆在客厅,并未藏到更隐秘的所在,无非是要迷惑敌人,让对方误以为他偷走鱼只是少年人的好奇心。

现在真鱼已被掉包,姚诚还“傻乎乎地”养着那只冒牌货,敌人应当不会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了。小羽甚至怀疑,下午本该留守的那个佣人被姚诚遣去买鱼食,也许正是为了给盗贼们创造机会,好早些来个了断。

回想从岛上的海洋馆偷鱼开始,这一环接一环地步步领先、将计就计,当中所体现的缜密心机,便是机灵如她小羽自忖也未必做得到。哎呦,扮猪吃老虎,她小羽这回是遇上大神了吗?

“想什么呢?”还坐在沙发上的姚诚问她,随手关掉电视,“我家开饭了,留下来吃饭吧?”


 

Saturday, April 22,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8.向家二公子

“薛姨,”饭后我和泰德重回工作室,他打开录音设备,拿起笔记本,问,“你刚才提到店里有四个保安,他们平时真能用得上吗?还是只做做样子?”

“小事用的上,”我说,“真要是出了大事,有多少保安也不顶用,完全看老板自己的实力,看后台有多硬。”

“哦?”泰德皱了下眉,表示意外,“能举个例子吗?”

“我一开始跟你提过,连向华强都要给太子辉面子,这背后是有故事的。甚至有人说,向华强这辈子风风光光,最怂的一次,可能就数他家二公子落到梁耀辉手里那回。”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应该是……2011、12年前后吧。这位二公子叫向佑,可能很多人没听说过,或者以为是私生子。其实不是,和他那位有名的大哥向佐一样,都是向太的亲生子。之所以被雪藏,不怪别人,自己不争气还老给向家惹祸。”

“请等一下,能先简单说说向佐这个哥哥怎么个出息法?”

我心说,贺泰德先生,你这下够写本书了。“众所周知,新义安是向佐的爷爷一手创的,到了向华强中年,已经在逐渐同帮会脱离关系,洗白自己的生意。向佐和父亲一样上进,身材和拳脚都好棒,还拜了李连杰为师。每次拍电影都有巨星同他合作,总体算是个正能量的晚辈吧,让父母十分满意。”

泰德点头,“你们中文里有‘不肖子’的说法,不像父母。这个向佐算是肖子吧?”

“对的,而弟弟向佑就是不肖那个,每次惹事都让父母的洗白大业倒退一步。那年他本来是拿着钱去东莞搞投资的,结果一到东莞就奔远近闻名的太子辉酒店。他倒是抱着长见识的心态,谁知连叫了三个姑娘都不满意,和人家吵了起来。”

“怎么会呢?”泰德诧异地问,“你昨天不是说,太子酒店的服务很高端的吗?”

“再高端也不能跟港台女明星比啊!”我一拍厚厚的巴掌,“他爹是帮派和影视界大佬,身边见多了张敏、张柏芝这种顶级美女,搞得这位向二公子习以为常了。也怪他平日里太嚣张,不满意服务就算了,他还拒绝付钱,并且怒砸了酒店里的东西。人胖,半点儿功夫不会,被保安捉起来后只知道大叫‘我爹是向华强’。

“这么一来,就惊动了梁耀辉。梁当然知道向华强的势力,但他自己是东莞土皇帝,这是在他的地盘呐!当下先叫人把这位二公子一顿揍,然后让向佑打电话给他爹,要他爹亲自来赔礼道歉,才肯放人。把向华强给气的,决定不管了,叫自生自灭。”

“亲儿子还是要管的哦,”泰德这话很有土生土长华人的味道。

我附和地说:“而且还有个亲妈在嘛。经过向太一番劝说,向华强亲赴东莞,赔了酒店的损失,才把儿子接走。”

“嗬,这个梁耀辉果然是莞城四虎。”

泰德话音刚落,大玻璃窗外一声惊雷。吃饭时还是大太阳,广东午后的雷阵雨说来就来。

“四虎当中也分强弱。其实这不是向家第一次在东莞出事了,更早些年间,向家夫妇来东莞谈生意,曾在一间酒吧里被人偷去大哥大。”

“什么……大哥的?”

“就是早些年的手机,”我用手比划着说,“同砖头差不多大小。据说最早是洪金宝领头用,洪金宝是名副其实的大哥,因为他用得欢才给起了‘大哥大’这么个名……被人偷了电话,向华强让店方把所有包间的灯打开,给他找。对方也不知道他是谁,态度轻蔑。向摔了酒杯还掀了桌子,被对方要求赔钱。”

“看来砸店的爱好是家族遗传,”泰德笑得有些鬼祟,“不能叫不肖子。”

我也莞尔,“向家夫妇当时赔钱走人,然而一个钟头后那家酒吧就被几十个壮汉给包围了——人家新义安在东莞也是有分部的。酒吧老板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回头把酒吧给掘地三尺,哪儿有电话的影子?于是去请莞城四虎中的肥仔强出来调解。”

倾盆大雨已下来了,将我俩所在大厦的光玻璃变为毛玻璃。

“肥仔强一听对方是向佬,对酒吧老板说你个衰仔!惹谁不好啊你惹他?不是我胆小,我就算去了,说话也没分量。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附图:大公子向佐(右二)和巨星们,图片来自网络

Friday, April 21,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7.莞城四虎

“薛姨,能说说你店里有多少员工吗?”

我搜索着记忆,“我们人不多,2015年开张时大概二十六七个女员工,十来个接待客人,剩下的负责厨房和卫生等杂物。七个男工当中四个是保安。最多的时候有近五十人吧,我们这行人员流动频繁,能在一个地方做长久的不多。”

泰德扬了下眉毛,“那规模也不算小了!”

“嘁!”我不以为然地摆了下手,“这算什么呀?早些年新东泰落成的时候,耗资一两亿,占地一万八千平米,有148个KTV包房。当中的几个超豪华包房,什么总统3号,空军1号,每间包房装修风格各不相同,配有独立的灯光、音响和烟雾系统,有专人为你调音打碟。亚洲第一嗨场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难以想象啊,”泰德晃了晃头,“我好像还没去过KTV唱歌。”

嗯,听说了,我心道。西方有些男人很顾家,生活中规中矩。下班后就是回家,很少外出应酬,节假日也都是探望父母或者带老婆孩子去旅游,他们的太太和子女真幸福。当然,我自己的老公还算不错了。

泰德又问:“这个新东泰也是梁耀辉旗下的产业吗?”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以为今天可以只说正题,这下又要扯远了。“莞城四虎,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除了咱们前面说过的黄江镇太子辉,还有虎门肥仔强,中堂豉油真,以及这位新东泰的老板——东坑白毛鸡。”

泰德听了这些名字,笑得双肩微颤,“这个白毛鸡是什么人?为什么给生意起名叫新东泰?”

“这又说来话长了。此人名叫卢新,东坑镇东坑村人,他和梁耀辉、刘志庚那俩大学生不同,是穷人家的孩子,老早就辍学跟着二叔出来混社会,贩毒。然而为人精明‘识做’,在比他资历深的大哥大佬面前一向是眼勤手快,任劳任怨。

“某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卢新被带到某香港大老板的酒席上。这个老板到底是谁,至今还是个谜。总之当时呢,卢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给大老板添满酒后,自己也倒了一杯,说,老板,这杯酒我干了,以后您就把我当儿子一样使唤。在场其他人听了,都觉得卢新傻愣愣地,没想到大佬竟被他感动了,当场就收他做干儿子。你说就这么一句话,人的一辈子就被改变了。”

“也是个人才,”泰德点着头说,“很多人做事,总觉得这不可能、那不可能,给自己画下条条框框。不去尝试一下的话,又哪来的机会让奇迹降临到你身上呢?”

瞧瞧,人家文化人就是有见地,我在心里说。

“干爹呢也是个实在人,花钱买了座三层的小楼,送给卢新。你想卢新穷了这么些年,他跟那些天上掉钱的富二代不同。突然逮到这么个机会,确实是全心全意地来经营这个以博彩业为主的‘东泰娱乐城’,也不贩毒了。赚到足够的资金后,这才买地建起了新东泰。”

“薛姨你刚才说,什么亚洲第一嗨?比梁耀辉的太子酒店做得还大?”

“对,”我说,“新东泰那些年的生意非常火,而且只服务于有钱人。大厅入场费就是3000元,那还是十几年前了。尽管有148个包房,想等到一个房间都不容易。我店里有个老伙计年轻时在那里做保安……”

我将右腿叠到左腿上,像唠家常一样地说:“说他们的地下停车场每晚挤满百万级别的豪车,凡是坐出租车来的乘客一律不给进门。自己开车来的,如果车子不够高级,不让停到新东泰自己的停车场。总之你要想告诉别人你晋升上流社会了,就去那里请客消费。珠三角地区不知有多少小生意老板曾被挡在门外,只能听下声音过过瘾。”

“薛——姨——”泰德故意拖起了长腔,“这都真的假的啊?你不是在骗我吧?”

“呃你?反正进了包房就是几万几十万的消费。09年初他儿子结婚也是当地轰动一时的大事,连请了四天的宾客。第一天都是北京来的客人,后面才依次是广州、东莞,以及他们东坑本地的老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年年底就被警察端了。”

“也是因为色情业?”

我摇头。“09年的时候,中央还没有下定决心清理东莞的色情业,梁耀辉他们是五年后才倒的。卢新的主要问题是——东莞最大的地下赌场是他开的。从澳门请来专业的荷官,办得相当规范,每天几千万的流水账,你说他嚣张不嚣张?据说突袭新东泰的时候来了500名警察和14辆装甲车,也是空前绝后了。”

泰德看了下表,“时间真快,我问完今天上午最后一个问题,咱们就去吃午饭……我猜这个卢新最后也和梁刘二人那样,被判了无期?”

我呵呵地笑了,“是突袭,还是省厅直接下达的命令,新东泰的高层被当场带走十来人。然而卢新自己却在几天前收到风声,已经逃到了境外,到今天也没落网。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如此魔幻。”

说完,我站起身,同泰德出门吃午饭。

===附图:新东泰照片(来自网络)

《魅羽活佛》第319章 早恋

小羽是个皮实的女孩,很少会为还未发生的事担忧,这顿午饭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常泽叫她和姚诚饭后去他办公室,还是在纠结他俩提交了同一张照片那件事吗?

早恋?没有的事,她小羽可以保证,绝不会和任何同学谈恋爱。因为……哼,因为她已经和别人订了“娃娃亲”了。谁给订的?她自己。什么时候?六七岁的时候。怎么了怎么违反校规了吗?请问哪条校规写的不许学生订娃娃亲?没有明文禁止那就谁都管不着。

胡乱填饱肚子后站起身,扫了眼还在饭堂里的学生。允佳今天中午有事,不能和她一起吃饭。姚诚呢,既然是素食者,而小羽就坐在素食档附近,吃饭期间没见他露面,那就是还没来。

当下一个人出了饭堂,踩着校园里被秋雨打湿的青石路面,朝教师办公楼走去。常泽的办公室在三楼西翼走廊尽头,作为班主任的他曾对全班同学提过。小羽登上三楼,见姚诚恰好从附近一间办公室里出来,出门后还冲里面补了句:“谢谢刘老师。”

刘老师?刘老师是他们高一几个班的生物老师,姚诚去找他做什么?哦,多半是去请教和那条鱼有关的问题了。有收获吗?学校里人多耳杂,小羽决定等晚上回家后再问他。

“哎,这么巧?”姚诚看到小羽后眯眼一笑,同她一起朝常泽的办公室方向走去。小羽没答话,虽然和姚诚一样穿着蓝色校服,迈大步走路的架势却像女领导带着男秘书去跟商业对手谈判,又如女大佬领着男打手找其他黑势力讲数。

常泽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屋子不大,里面的陈设同他的人一样光滑整洁、攻坚不破。常泽背靠窗户向门而坐,面前是张大红木书桌,此刻正盯着桌上的显示屏。房间一侧有个书柜贴墙而立,书柜里除了书,唯一的装饰物是个高瘦男人的雕塑。另一侧摆着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幅印象主义油画。

小羽立在门口不动,由她的跟班姚大宝在门上礼貌地敲了两下。

“进来,把门关上,”常泽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依然停留在显示屏上,没有请两个年轻人入座。小羽进屋后自行在两把椅子中挑了一把坐下。

“喂,老师没让你坐,”姚诚小声提醒她。

“也没让我站着啊,”小羽用正常的音量回答。这是她的人生准则——有座就先坐下,别人让你起来的话,另说。

常泽倒没理会这些小事,开门见山地问:“能讲讲你们周末去雾马岛的经历吗?我有些好奇。”

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小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常泽为何会关心雾马岛?难道他对那片海域也起了疑心?

“当然可以,”还没等她开口,姚诚爽快地把话头接了过去。到此刻常泽既没让姚诚坐下,也没让小羽站起来。姚诚瞅着小羽身边的座位,屁股左右各晃了下,最终决定坐下。

“我们大家是坐涟笙的游艇,周五晚上出发去雾马岛的。当晚海上有大浪,我晕船了。第二天上岛看了海洋馆,坐了摩天轮,吃了顿饭,就这些。哦,因为头天晕船,就没跟其他同学们一起回去,坐轮渡再走的陆路。”

这小子!小羽现在知道姚诚为何要抢着说话了,因为同样一段经历从姚诚口里说出来合情合理——是因为他晕船,所以留岛再选择了走陆路,这当中可以只字不提偷病鱼的事。倘若由小羽来说,就必须解释为何她不和大家一起坐船离开。

然而常泽也不是好糊弄的,冲姚诚点了下头,又问小羽:“你呢?”

小羽说:“我们坐涟笙的游艇,周五晚上出发去雾马岛。当晚有大浪,姚诚吐得像条癞皮狗。第二天看了海洋馆,坐了摩天轮,吃了顿饭。因为姚诚晕船就没跟其他同学们一起回去。”

常泽被她气笑了,“我不是在核对口供。姚诚晕船关你什么事?”

“姚诚是我的小弟,”小羽面不改色地说,“就是跟班的意思。正常情况下都是小弟为老大服务,然而小弟若是有难,老大于情于理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对吧常老师?”

常泽听完这番话向椅背靠去,眯眼打量着小羽。“小弟?你们还是高中生,不要把社会上那套带进学校里来。”

“没有带进学校,”小羽寸步不让地说,“在学校里我们就是同学,周末外出旅行是学生们自发组织的校外活动。无论校长还是老师都管不到学生家里去,对吧常老师?”

常泽皱起眉,像是要对小羽说些什么,又决定作罢。转而问姚诚:“在岛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有啊,游泳的时候遇上暗流,我差点儿溺水,”姚诚悻悻地说。这件事所有同学都知道,他瞒也没有意义。

“还有吗?”

“没有了,”姚诚摇头。

对,没有比溺水更不寻常的事,被假警察捉走也可以说寻常普通得很。人家就是心理素质好,怎么了?总之小羽现在越来越觉得姚诚这家伙不简单。

“常老师,”小羽问常泽,擅长打斗的她从来都不会只防守不攻击,而且有时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我也好奇,您为何认定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呢?”

常泽终于失去耐性了,“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整天这么咄咄逼人好不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二人,这个世界有很多看不见的危险,不是你们高中生能应付得了的。别不自量力,仗着自己有点儿头脑、会点儿功夫就瞎管闲事,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把命搭进去。”

哼,小羽心道,这个常泽显然也了解一些内幕,只是不知他是一个人单干,还是背后有别的势力在支持。

“老师您说得对,”姚诚严肃诚恳地说,“老师是为了我们好,谢谢老师的关心。”

然而并没有答应老师不再管闲事呢,小羽心道,典型的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常泽这时神情复杂地轮番打量着二人,稍稍压低了声音,“另外,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也有义务提醒你们男女交往的分寸。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荷尔蒙旺盛,接触太频繁的话不容易把握好度。人生长着呢,一辈子的成就很大程度取决于年轻时打下的基础。想象一下,别人还在全力拼搏的阶段,你们却要在家照顾哇哇啼哭的婴儿……”

婴儿?小羽只觉血液沿脖子两侧呼啦涌上耳朵,一阵嗡鸣声绕颈,上身僵成一块石板。她毕竟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婴儿对她来说如同炼钢厂里的高温炉——知道有那么个东西存在,但离自己的生活好远。常泽提醒得也对,万一风言风语地传出去,给陌岩听到会怎么想呢?又羞又恼之下,午饭时想好的那些“娃娃亲”之类的托词便一概说不出口了。

常泽大概没料到她会是这副反应,忽闪地笑了两下,“我、我就是提个醒儿,你俩回去吧,快到上课时间了。”

小羽站起身,行尸走肉般跟着姚诚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当时只顾着懊恼了,也就没留意姚诚在离开前曾关切地对常泽说了句:“老师,您也要注意安全。”

二人在走廊里无话,姚诚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快到楼梯口时才转身对她说:“呃,关于那个——”

“啊!”小羽触电一般尖叫,“离我远点!”绕开他冲进楼梯间里,三两步下了楼。

******

半小时后开始下午的数学课。数学是小羽强项,和老师同学们一起做了几道题后心情平复了些。放学后还要参加歌舞班,不是小羽主动报的,开学第一天常泽把全班同学分到辩论、击剑、歌舞和绘画四个组。学期结束时,高一的八个班会有次文体竞赛,四个项目各产生一个冠军。

八个班共来了45个学生,由一个歌唱老师、一个舞蹈老师分甲乙两组教。代表高一四班参加歌舞训练的有三男三女,被分在甲组。女生是小羽、孟琪和温蓓蓓。男生里有姚诚,另两个小羽还没说过话。上课前都已换下校服,改穿黑色紧身无袖上衣和七分裤,脚蹬蜜色软鞋。

第一堂课主要是介绍学期计划,教大家基本功。孟娃娃是个样样争先的女孩,尽量将动作做得标准。圆脸蓓蓓学得有些吃力,不多久就满头大汗。总之女生们还凑合吧,那三个男生更像是在做健身操。再看其他班的代表,有些男生比女生舞姿还要优美,甚至可以用风骚来形容。

嗯,小羽回想了一下,他们高一四班好像都是直男,这很好,然而期末的歌舞比赛就别想着拿奖了。

“小羽,你是什么材料做的?”蓓蓓在她身边做腿部“擦地”动作时喘息着问,“仿真机器人吗?”

小羽上一世乃是兮远精心培养的女徒弟,七仙女候选人,当然此刻的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这辈子虽未花过精力在舞蹈上,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呼之欲出的。再加上打小能跑善斗,为了学武成日价劈叉、俯卧撑、引体向上没少做。现在改学舞蹈,每个动作不仅轻松到位,且带着股英气,和寻常舞蹈家做出来的优美姿势还不一样。缓慢时有力拔千钧之势,迅疾处有长剑破空之威。

“离她远点,”中间休息时她听姚诚小声对另两个男生说,“不留神呼你一胳膊,能打出内伤。”

休息完毕,舞蹈老师去了乙组,小羽他们所在的甲组改为歌唱老师来教。

“我只负责教你们唱功,”歌唱老师是个看着弱不禁风的中年女人,眉毛很浅,脸上没多少血色。然而听说只要她一吊嗓子,高音能冲破上方的屋顶钻到云层里去。“每个班最后参赛的歌目由你们自己来定,规则是一人独唱,其余的伴舞。曲调可以用别人的,歌词必须是原创。”

小羽想起大魅羽姐姐。每年在兮远的年夜宴上,都能看到美轮美奂的七姐妹载歌载舞。可不是神话书里那种衣袂飘飘的古典舞,什么新潮前卫的舞种和音乐都拿得出手,特受天官们欢迎。

然而小羽和她们不同。无论是作为卫国顺的女儿,陌岩和陇艮的徒弟,还是兮远家的“大小姐”,她都不需要取悦别人。让她上台打套拳可以,伴舞已经是极限了。至于唱歌这种事情嘛,就交给其他同学做吧。

最后六人讨论的结果是让孟琪主唱,歌词和编舞那些从长计议。

******

当晚做完作业已是十点半。又是精疲力竭的一天,小羽洗了个澡便爬上床。心里忍不住好奇姚诚的鱼怎么样了,还在像昨晚那样看电视吗?他说过想试试和鱼“语音交流”的,有进展吗?然而想起常泽白天的敲打,决定还是不和他联系。

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小羽发现自己在微亮的天空之下飞翔。她的怀里抱着个小女婴,一身粉红色绸缎衣帽,尿布沉甸甸的。下方的大地上有正在逃跑的汽车和追兵,打头那辆车是陌岩在开。

“允佳,你忍忍,”小羽低头冲怀里的婴儿说,婴儿则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回她。“待会儿就给你换尿布。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小羽一个激灵在床上坐了起来。婴儿,婴儿,她怎么会做这么个梦?她记得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一男一女如果在一起睡觉,就有可能会生小婴儿。这下糟了,周六晚上她坐姚诚的车回家,是不是在后座睡着了?姚诚也在她身边睡着了吧?那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怀了他的孩子?

赶紧开灯,撩起睡衣查看自己的肚子。勤于健身的她肚皮一向平滑紧致,虽不像男人那般追求大块腹肌,马甲线还是很明显的。可今晚的肚皮怎么有些鼓胀?完了,她可能真的怀了姚诚的孩子!要是给陌岩知道她不检点到这个程度,以后肯定再也不会理她。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一辈子的幸福被自己一时的疏忽给葬送掉了……

“姚诚,我恨死你了!”一向极少掉眼泪的小羽哭了出来,抓过床头的手机给姚诚发了条短信:“我要杀了你!”

事实上,姚诚刚刚也给她发了条短信,但她哪有心情看?抬手将手机扔向对面的墙壁,砸成碎片。

“小羽,出什么事了?”

门开了,穿着睡衣的允佳睡眼惺忪冲地进屋,来到小羽床前,担忧地打量着她。“为啥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羽一向都很坚强的啊。”

发生了这么羞耻的事,小羽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这时允佳的卧房里传来手机铃声,允佳小跑着出去,片刻后拿着手机回来。

“姚诚打来问我出了什么事,说你要杀了他?”

“永远都不许再理这个人!”小羽瞪着眼、呲着牙冲允佳说。

“好好,我谁也不理。”

允佳关掉手机坐到床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小羽望着她齐耳的短发和清减的侧影,想起允佳正在经历的情变,自己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将担心怀孕的事同她说了。允佳听后整个人僵住,缓缓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小羽。随后一头扑倒在床上,咯咯地笑个不停。

咦,这是笑个什么劲儿?小羽虽然不明就里,也能猜到自己多半是瞎担心了一场,松了口气。

允佳半天才止住笑,满脸红彤彤地爬起来,双手捂住小羽的肩膀,她的手又软又热乎。“小羽,你、你真是太可爱了!别担心,你这种情况离怀孕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唉,你才十四岁啊,也和我一样没有妈妈,等再过两年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好了,快睡吧,明天放学后我陪你去买个新手机。”

“那你、不许告诉姚诚今晚发生的事,”小羽叮嘱道。

允佳点点头,扶着小羽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再关上床边的台灯,拿着手机出了门。方才小羽光顾着紧张了,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那个奇怪的梦。为何允佳在梦里是个小婴儿呢?那小羽她自己又是谁?允佳一向把自己当长辈一样敬重,也许答案就在这个梦里?

等闭上眼再要入睡了,眼前却浮起姚诚刚刚发来的那条短信。

“我跟鱼说上话了。”


Tuesday, April 18,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6. 深广后花园

 聊到下午三点半,我离开泰德的工作室。我虽然经商多年,算是能说会道的,几个小时下来嗓子也还是有些吃不消。吃晚饭时跟老公说了采访的事,老公是个话不多的老实生意人,建议我把想说的内容列个提纲,免得讲着讲着就跑偏了,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纽约……华月后来是不是去了纽约?”饭后,老公问了句。

对,华月,我想,华月的故事可不要忘记同泰德讲。

第二天上午,我精神饱满地来到泰德工作室。果然,有了计划就是不同,走起路来都底气十足的。这回我没有东拉西扯,上来就讲我的夜店生意。

“经过了2014年前后的整顿,我们东莞‘性都’的名称不复存在。晚上比原先安静了好多,不像早些年,夜里满马路都是ABS的车牌。”

“A我知道,”泰德抢答道,他今天换了套深灰色暗条纹的休闲西装,大概是和我熟了,举止没有昨天那么拘谨。“是广州,粤A。”

“对,B是深圳,东莞自己是S。想当初,东莞五星酒店的密度是妥妥的全国第一,世界都能挤进前十,人称深广后花园。据估计,有超过30万的女人在从事性行业。整顿之后,这些年轻女人的再就业成了问题。”

泰德点头。

我接着说:“昨天我也提过,刘志庚家族在任期间,把东莞正常的国企和民营都霍霍得不轻。这些女人失业后,有的确实从良了,回家具店、玩具店工作。还有的却是从高档夜总会头牌沦为地下工作者,无论工作条件和人身安全都比原来降了几个档次。所以我从那个老姐妹手里接过她的KTV店后,决定继续做这一行,为那些失业女工提供工作机会。但我们是合法经营,她们只是来店里上班,陪唱歌啊,卖酒水什么的,不做‘出钟’等服务。”

“我其实一直都想问,”泰德目光低垂地望着手中的笔记,“整个珠三角有那么多家工厂,原先那些女人为什么不去找份正经工作?”

“有多个原因,”我说,“辛苦又挣钱少,确实是主因。比如玩具厂,工作时间长不说,有好多厂家不在意员工的健康,中毒事件常有发生。相比之下,在夜店工作来钱快,那些女孩子也很少有人打算干一辈子的,就是想在短暂的几年青春里挣足了钱,可以一下子跳出这个阶层,接下来或者嫁人或者自己做点小买卖。”

顿了顿,我又说:“除此之外,还有个尊严问题。”

“尊严?”泰德不解地望着我。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许他认为做三陪小姐就是最没尊严的工作,事实远非如此。

“我举个例子吧,在我接手这家店前,有个叫岚珠的女孩就在那里工作了。她刚来东莞的时候在一家制衣厂工作,因为人长得高挑漂亮,上至老板下至小工头,谁都想从她身上揩油,揩不到就给她穿小鞋。某次老板带她出去谈生意吃饭,对方的老板明确表示当晚想带她走,她不同意,回头就被解雇了。后来在沃尔玛找到工作,沃尔玛是你们美国的,算正经大企业了吧?”

泰德点头表示肯定。

“她们那家分店有三层,每层的十几个女员工,一周两次要么清晨要么午后,在店里站成一排,被一个矮个子湖南来的男组长劈头盖脸地训。不是躲在后台啊,有时就是当着顾客的面。”

“为什么?犯什么错了吗?”

“根源是因为实体店受网购冲击太大,店里的利润不如往年,”我边说边想,怎么又跑题了?可我没法不跑题啊,现代社会是张网,什么跟什么都是有联系的。

“那又不是她们的错,”泰德鸣不平地说。

“是不是你的错都要受着!现如今作为店员不是卖东西就行了,见顾客一个人在那里看货架,你要主动走过去,问对方想要看些什么样的商品啊?有没有问题要问啊?帮着对方拿主意。态度要友好客气,目的是多卖出商品,但同时还不能惹毛了顾客,不能让他们感到压力。有的时候必须站到顾客的立场上去考虑,不能一味推销贵的东西,否则人家以后就不爱来了呀!”

说到这里,我直指人心地望着泰德的眼睛,“做得不好,东西卖得不够多,你就像条狗一样被组长骂。贺先生你说说,这比在我们夜店里卖酒能强到哪里去?卖酒挣的钱,好歹是那些店员的几倍呢!”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5.反腐勇士与禁毒母亲

 谷成业显然是见过这家人的,叫秘书领那一老一少去他办公室等候。谷同我远远跟在后方,边走边小声向我概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出乎我意料的是,死的并非夜总会的工作人员。

“这个王大姐的女儿小伊也是命不好,去年离婚后,一个人去新加坡打工,把三岁的孩子交给王大姐带着。今年初小伊跟着新男友来我们这里参加聚会,包房的人准备了冰毒和K粉,这个我们酒店的摄像都有记录。小伊她拗不过同伴们的怂恿,尝试吸毒,结果没多久就抽搐并昏迷。”

我点点头,这个女人真是遇人不淑。“客人吸毒固然不能算你们夜店的错,不过王大姐刚才也说了,是你们没能给及时送去医院才把她女儿给耽误了。”

“这你有所不知,”谷成业无奈地说,“我只是这家店的法人代表,股东是刘志庚的外甥女婿,他自己懒得经营,已经把店给外包出去。出了这件命案后我几次找承包方谈,让他们给个说法,不仅不理我,现在还欠着300多万的承包费没给。”

说话间进了办公室室,谷成业让秘书去取来一瓶汽水,并吩咐暂时不许人打扰。将门从里面锁好,谷成业请我和两个受害人家属入座。

“我也不瞒你们,这份工我是做够了。刘家人这些年在咱们东莞作威作福,大搞‘腾笼换鸟’,东莞有数不清的企业被他害死,不是只有我,大家都在想着怎么举报他。我有工作便利,现在还没辞职就是在抓紧收集第一手资料。”

谷成业的这番话倒是出乎我意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官商警察地头蛇,这帮人都是一伙的,他不要命了?“听说姓刘的再过两三个月又要高升了,去省里做副省长,”我提醒他。

刚刚在门口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喝上汽水后止住眼泪,好奇地望着办公室里的摆设。谷从书桌抽屉里摸出一盒弹珠,给这个没娘疼也没爹养的小女孩玩。“这是我女儿小时候来这里玩的。现在她长大了,不爱来了。”

谷成业望着小女孩的眼神很是复杂,接着先前的话头对我说:“我唔惊!总要有人出头,我愿意打响这第一枪。他现在有人护着不假,时局动荡,指不定哪一天他的保护伞没了,我举报的信息就会被上头重视起来。我这辈子一眼望到头了,挣大钱、撞大运都和我无关,要是能做成这一件事,将来子孙们提到我时也算有个亮点,对吧?”

真的吗?我今天是初次结识这个谷成业,但不知为何,我选择相信他。“可要小心!”我叮嘱他。

“谢谢你,谷先生,”王大姐伸手抹去浮肿面容上的两行清泪,“我们来这儿真不是闹事的。你也知道,出事的第二天我就从长春赶过来了,你们这里的东城派出所当时告诉我,已经立案调查。现在半年多过去了,都有录像在那儿,派出所还是拖着不结案,小伊在他们那里冻着没法下葬。你说我公婆都九十多岁的人了,为这事愁得吃不下饭。”

我考虑了一下,对刘大姐说:“我有个客户在广州日报做编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让他找人来采访你一下。这事一旦登了报纸,派出所就不能再置之不理。”

“这是个好办法,”谷成业表示赞同。

“那就谢谢你了,大妹子。你们都是好人。”

******

“这个谷成业后来举报了吗?”泰德问。

我被他的问话拉回现实,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快到下午三点了。“我是不是扯远了?”我不确定地问。

这个采访原本计划两天完成,以我那家夜店的生意为主。到现在还没说到正题,看来两天的时间都不够用。

“不不,”泰德正色地说,“你讲的这些故事都很好,不必担心跑题,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谷成业是真正的勇士,”我一字一顿地说,“网上实名举报,还公开了自己的手机号。结果就和他预测的一样,两三年后梁耀辉被抓,足足审了28个月才定刑。刘志庚在同年被判刑,两人都是无期。”

“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刘那些作威作福的家人呢,有判刑的吗?”

我嗤笑一声,“早就移民国外了,刘被抓的时候是‘裸官’。”

泰德听得摇头,“那看来是预备着自己无法善终,既然如此还不知道收敛?”

这叫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我在心里说,你们鬼佬不懂的啦!

“王大姐后来如何?”泰德又问,“是不是安葬了女儿后,带着外孙女回老家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贺先生,你多半想象不到,这位王大姐不仅没回老家,还把房子卖了,同丈夫的妹妹一起行走于全国各大城市,搞禁毒宣传。连谷成业都加入了她的禁毒队伍。”

“啊?”泰德手中的笔跌落到地上,看得我直想笑。

“据说他们的第一站是贵族王朝所在地的东城区,结果宣传车当天就被另一辆车撞坏了。三天后谷成业外出吃饭,街上又冲过来一辆金色小轿车把他给撞了,肇事者停都没停就跑了。”

“他这是被报复了。”

“可不是嘛!明白过来后马上让随行人员都关掉手机,一伙人连夜赶往湖南长沙,谷成业在湖南宣传禁毒的时候是坐着轮椅的!我那时也没同他们有联系了,是后来在网上读了长沙晚报的报道才知晓。”

泰德躬身去捡他的笔,抓了三次才拾起来,看得出他心潮澎湃。“这我可、这真是……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人。若不是亲耳听你说,编故事的都不敢这么编。”

===附图:王大姐在街头宣传禁毒

Sunday, April 16, 2023

《魅羽活佛》第318章 人鱼合影

  

当晚小羽到家时已是夜里三点。胡乱冲了个澡爬上床,第二天九点起床赶作业。

一整天只在上午十一点出门跑了个步,午后在电视上看了会儿赛车,其余时间都用来做功课。细心的允佳则像伺候病号一样给她端水送饭。见允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小羽知道她想问船离岛后发生的事,又怕打扰自己学习。真能忍,换成她小羽要是起了好奇心,对方就是睡着了也会被她从床上揪起来问。

可小羽也实在没工夫细说。其他科目的作业还好说,周一第一堂是常泽的六道历史课。这门课不同于普通的世界史国家史,而是涵盖了整个物理世界的演变与生物进化。常泽这家伙布置作业又多又烧脑,好像学生们不需要学别的科目,也没有娱乐或者休息的刚需,所有闲暇时间都给他的课占去是应该的。

快到晚饭时允佳出了趟门,回来后差点儿把小羽掀个跟头。“允佳!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

在小羽的记忆中,允佳一直是及腰的棕色大卷发,整个人像是裹着层雾气,如同油画中的天使才从云层里钻出来。允佳和咏徽同属米高贝人,他们这一族的卷发在头顶处不明显,过了耳边才开始卷的。现在允佳将头发刚好剪到耳朵那里,看起来竟成了服帖的直短发。头发一少,眼睛立马大了一圈,简直像换了个人。

“十几年都是一个风格,”允佳淡淡地说,“也该变变样了。”

小羽认为这可不是转变风格那么简单。十四岁的她虽然还未正式谈过恋爱,由于心里一直装着陌岩,有时会在网上偷偷读一些和恋爱有关的文章。“把一头长发剪短”据说是十分典型的失恋表现。

当晚洗完澡换上睡衣,还剩最后一道历史题,小羽一读就傻眼了:“本周末每人外出拍一张照片,内容要与世界本源有关。必须是这个周末现拍的,旧照片不行。”

“大变态!”小羽差点儿一拳捶在键盘上。前面那么多道题都是待在家里就能完成的,偏偏最后这题要人出门拍摄,为何不放到开头,别人也好早做准备啊?现在都要上床了,谁还大老远跑出去给他拍什么“世界本源”的照片?

见鬼去吧,这道题的分她不要了!只是周一每个学生还要上台解释自己的照片,到时她两手空空,定会被常泽当众羞辱一番。

关上电脑合上书,气呼呼地爬上床,半天也没能睡着。这次出海的经历如纷繁的线头在脑壳里交织。咏徽虽然有了女友,但小羽知道那俩人没可能成的。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女孩去到西蓬浮国一天也待不下去,她父母也不会同意她嫁去那种地方。

然而咏徽即将要去上的是哪间大学呢?怎么才能查到?看允佳今天的表现,咏徽情变对她的打击比小羽想象得要严重。允佳今年上高二,若是后年考上咏徽的大学,两个原本就郎情妾意的年轻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快就能拨云见日了对吧?再强大的磁铁,也要靠近了才能发挥作用啊。

一想到这点,小羽的心像扭伤了的筋骨,动一下痛一下。她和陌岩已经多久没见了?温水煮青蛙,曾经亲密的两个人若是不能时常见面,总有一天便不会再记起对方的样子,也许这就是他不来找她的真实意图吗?

唉,越琢磨越睡不着,干脆从床头摸过来手机,翻看这次海岛旅行拍下的照片。不经意间看到在海洋馆为姚诚和那只魟鱼拍的合影,说来奇怪,照片应当是过去某个时刻的精准再现,可为何此刻看起来却和记忆中有所不同呢?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自我修改吗?尽管只隔了一天。

比如这条将自己的大白肚皮贴着玻璃的魟鱼,不应该是竖直的吗,怎么照片里朝左侧倾斜?嘴巴下居然还有左右两排小鳃,当时怎么没注意到?穿着黑色短袖衬衣的姚诚被她突然唤了一声“大宝”后转身,面上的表情应当是傻愣愣的,现在看来却有些诡诈。

到此刻她也没想明白海洋馆里的病鱼是怎么回事。倘若真的同祁哥那些坏蛋有关,她是否应当告诉兮远伯伯,让他派人调查雾马岛附近的海域有何异样?应当不是姚诚在大惊小怪,否则对方没必要假扮警察来追截。

想到此处,打开短信,在姚诚昨天那条“摩天轮下见。大宝,”的下方回了一句:“姚大宝,你那条病鱼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消息送出去后又有些后悔。都这么晚了,瞧那小子整天春风得意的那个劲儿,给他知道自己睡前还惦记着他的鱼,又不知该怎么嘚瑟了。

半分钟后收到回复,“它正在看电视。”

谁?鱼在看电视?“胡说,我不信,”她回道。

“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在视频打开的那一瞬间,映入小羽眼帘的是一条蓝格子睡裤,大腿上搁着本书。想不到,这家伙还有睡前看书的习惯。

那两条腿随后下了床,镜头扫过靠墙摆放的一只精致的橱柜,柜子里有军舰模型、怪兽人、野外收集来的奇形怪状的石头,都是大部分十五岁少年感兴趣的东西。

出了卧室,下楼,大厅里开着盏昏暗的落地灯。厅里很安静,佣人们估计已经歇下了。电视果然是开着的,但没有声音。正对电视的本来是一排栗色的皮沙发,现在沙发前方支了张圆桌,桌上有只两尺见方的玻璃鱼缸。缸里有白色的珊瑚、墨绿的水草,和一只倾斜的海盗船。

“你看,”姚诚将手机摄像头贴近鱼缸。那条小青鱼果然是脑袋冲着电视的方向、脸贴着玻璃停在水中,装饰着黑色横纹的尾巴还在轻轻晃动。

“它也许只是喜欢光而已,”小羽不服气地说,“你的缸里太无聊,它就是看个热闹。”

“是吗?你等等啊,”姚诚抄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换台,找到某个正在播深夜恐怖片的频道时停下。电视屏幕上一个左边脸被锯子削得血肉模糊的僵尸正在朝着观众走来。姚诚随即调转镜头去拍鱼缸,那只小青鱼的身子竟然开始一点点后退,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尾巴一摆,整条鱼躲进珊瑚后方,不再出来。

诶?小羽这回不得不信了。“可这不合理啊,鱼就算有恐惧,那也是在面对鲨鱼的时候,是种本能。你这条鱼才离开大海接触人类社会不久,怎么可能对人的血腥影像产生畏惧?”

“所以我才说,这只鱼像是短时间内读了个中学,”姚诚关上电视和厅里的灯,上楼。“我猜是被什么海底高能信息流冲刷过。”

海底哪来的信息流?小羽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正在读一本鱼类生理学的书。鱼的听力很好的,我看能不能在水中放入发声和感应装置,与它交流。”

怪不得刚才在看书呢,和鱼交流?真是疯了。小羽望着手机屏幕中逐渐变大的卧室门口,忽然意识到这么晚的时间不该和一个男生视频。

“我不跟你瞎扯了,再见。”

“等等,你昨天在海洋馆给我拍的照片能发给我吗?”

小羽挂断电话,将姚诚和魟鱼的“兄弟照”发过去。继而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咯咯笑了两声。又摆弄了一会儿手机,这回迅速沉入梦乡。

******

除了小羽和姚诚,其他同学都是周六傍晚时分就到家了,比这二人有更多休息和学习的时间。即便如此,周一早上的历史课上,大家还是免不了将狂欢后的疲惫带进课堂。而常泽这么敏感——用小羽的话来说,是鸡贼——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开场白就露出不悦之意。

“不要逮着个周末假期就去疯,还在求学的年代,就应当以学业为主。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辈子庸庸碌碌之辈未必不勤奋,只是经常做些舍本逐末的傻事……现在每个人上台,解释你周末拍的照片如何与世界本源有关。按照照片提交的顺序,第一个是司榆。”

司榆的照片是座山。而且小羽认出,就是雾马岛中部那座不太高的小山,拍摄的角度是在姚诚遇险的那片沙滩上。

“山、石、土地,我们平时也许注意不到这些看似寻常的东西。然而仔细想一下,假如我们是造物主,”说到这里,司榆目光有些迷离。一模一样的蓝色西装式校服,穿在他身上却有种宽袍大袖的飘逸。

“首先要考虑的,是支撑一个世界的材料。这种材料既要坚固,又不能像钢铁那样严丝合缝、寸草不生。坚固的同时离不开脆弱,干净不能过了头,要为生命的产生提供机会和养分,对一切腐烂和死亡不予区分地包容。”

常泽点头,“很好。下一个,向槐。”

望着常泽那张酷似陌岩的脸,小羽又忍不住想,怎么才能弄到他的头发呢?拿去同陌岩的做一下DNA鉴定,看看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向槐拍的,居然是游艇在周五夜里遇上的巨型涌浪。“世界之所以能运转,不仅在于‘有’,还在于‘动’,不动不变的东西是无法长存的。日月交替,潮起潮落,天地生生不息,每一刻的我们同前一刻都是不一样的。”

咦?小羽心道,这不就是佛教讲的“成住坏空”,“无常我”吗?这个向槐是不是懂佛法?

接下来的照片基本上都是自然景观。最后就剩小羽和姚诚二人了,他俩提交得最晚。常泽低头望着讲桌上内置的屏幕,嘴角咧出一个不对称的笑。“卫小羽和姚诚同学提交的是同一张照片,要不你俩一起上来讲?”

什么?小羽无法置信地望着前方大屏幕上姚诚和魟鱼的那张合影。她是昨晚睡前突发奇想,把这张照片当作业交了上去,没想到那小子也这么干了!

“哦哦——”四周的同学们跟着起哄,坐在小羽右边的姚诚冲她傻笑一声,率先走上台。小羽无奈,也只得跟上去。

常泽那两只核聚变玻璃珠眼眯了起来,依次打量着二人,问,“卫小羽,你怎么会有姚诚的照片?你们俩周末一起出去拍的?”

“不是我俩出去拍的,”小羽诚恳地对常泽说。莱瑞公学禁止谈恋爱,不过她没啥好心虚的,她爱的人反正不在这间学校里。“是全班同学们一起坐船去雾马岛玩时拍的。怎么常老师您没收到邀请吗?这人缘,可真是有点儿,嘿嘿……”

常泽脸一黑,“别扯废话,讲你的照片。”

不是你先岔开话题的吗?小羽在心里抱怨。打起精神,转身望着大屏幕说道:“世界的本源,就是——这个世界不大对头。我们都知道,鲨鱼从一亿年前起就已存在了,到今天也没怎么进化。教科书上说的是因为鲨鱼已经是海中的霸主,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足够它生存,所以没有进化的动力。”

小羽嘴里说着,拿手指描了描屏幕上魟鱼的眼睛和嘴巴。“你们看这家伙,和姚诚长得多像啊,简直是亲兄弟。”

台下又一阵哄笑声。“要不要做个DNA鉴定?”姚诚在一旁小声问。

小羽不理他,接着说:“然而魟鱼也是在多少世纪前就已停止进化,现在还只能在水里游来游去,姚诚却在陆地上吃喝玩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假如进化的动力就是生存,为何其他生物都止于温饱,只有人在没完没了地往前发展呢?就像一同起跑的一万个人,9999个跑了十米就停下了,还有一个人跑完马拉松也——”

“你到底想说什么?”常泽不耐烦地打断她。

“要不让我来吧,”姚诚接过话头,“我想她的意思是,我们的自然界其实没那么‘自然’,当中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这些疑点并非隐藏得多么深,而是刺目地摆在那里。可悲的是,所有人都看不见,或者说,大家都不想去看。”

台下一片寂静。小羽注意到,常泽眼中的精光收敛了,向槐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和姚诚。小羽知道向槐有点儿喜欢她,是见她同姚诚走得太近不高兴了,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先下去,”常泽对小羽和姚诚说,“中午吃完饭,你俩来我办公室一趟。”


 

Thursday, April 13,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4. 贵族王朝夜总会

 “是因为部分消防设施太老旧,需要更换吗?”泰德问。

“当时我的姐妹也是这么想的啊。头年的消防年检都过了,应当就是些简单的维护问题。于是花钱请了一家消防安全公司,把灭火设施、电气防火什么的都过了一遍,该换的器件换新。结果再次请消防科的人来检查,还是没能拿到新一年的许可证,具体什么原因也不告诉你。”

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上来,我俩边吃边谈。

“没证就不能营业,一拖大半个月过去了。后来还是从一个同行那里得知,目前掌控本市娱乐场所消防许可证的是刘志庚的夫人。这个姓郑的女人自己刚开了家消防安全公司,你必须找她的公司来做,才能拿到许可证。”

“呵,这是典型的COI呀!”泰德说完,似乎意识到我可能不明白COI的含义。确实,这种三个字母的简称,我也就知道个GDP。

“就是利益冲突的意思,”他说,“那他家人这样明目张胆地乱搞,没人举报吗?”

“有人举报,”我说,同时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

举报是一早就存在了,但能否奏效,取决于高层政治派系间的斗争。刘志庚是江派重要人物张德江一手提拔的,据说有人在背后用清末太监总管“小德张”来称呼张德江,而曾庆红这个江派二号领导人的雅号是“庆亲王”。当年曾庆红来东莞的时候,都是刘志庚鞍前马后地伺候。总之,若是没有江派的倒台,就算有人举报,刘志庚和梁耀辉的地位也动不了。

然而这些事我应该告诉泰德吗?我只是个还在辛苦谋生的小屁民,这些国家大事,是我这种人能随便同外国记者讲的吗?还是算了吧,就聊一聊和举报相关的那些往事。所谓的高层争斗也不是什么机密,他可以从别的渠道了解,但那就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有人实名举报,是贵族王朝夜总会的法人,叫谷成业。这个人我见过一次,那时我还在做家具生意,被叫过去的原因是给他们新增的贵宾室订做一套家具。没想到,就被牵扯进了一桩命案。”

接下来的事不好在饭店里讲,我俩吃完饭后回写字楼里坐下,泰德重启他的录音机,听我回忆了那天傍晚发生的事。

贵族王朝夜总会,前身叫新世纪佰金翰,老板是刘志庚的外甥女婿。那是2011年九月初的一天下午,天气十分闷热。我应邀来到夜总会门口,同保安说明来意后,被一个女职员领进大厅。说实话,这个贵族王朝的门面真是够土!外墙都是明黄色,大门顶部一块巨大的绿色照片,上写“贵族王朝”四个金字。

我进去看过房间后,女职员带我去见谷成业,报了个估价。谷成业是典型的广东生意人,留着短到不能再短的寸头,身材干瘦,气质比不上北方大汉,然而脾气好,不爱虚荣,说话实在不油滑。听我谈了下构思和价格,表示可行,要我回去后将设计图做好再发过来。

等我从大门口出来,发现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广东的雨就是这样,大晴天地说来就来,到你家门口一通肆虐。等你出门时它影儿都没了,只剩大地不断向上蒸腾的热气,由干热转为湿热,比下雨前还让人难受。

门口站着个六十岁上下的妇人,短发,穿着件随处可见的蓝格子大妈短袖衫,面色浮肿疲惫,手里领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长得秀气,只是手脸有些脏,显然中午吃过饭后没洗。

“跟你们说过好几回了,”刚才同我和颜悦色的男保安冲妇人吼道,“不要再来,来了也没用!想讹钱是吧?想讹钱是吧?知道这家店是谁开的吗?不服你们就去告,告到省里,告到中央也没用,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没管好女儿……”

“没想着讹谁的钱,”妇人用手抹眼睛,一口东北口音,“我闺女的尸体在停尸房冻了200天了,你们不肯负责,公安局不结案,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当初她昏过去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肯送医院?就是一条狗病了,也不能扔到马路边不管啊,一开始就送医院她也不至于死。现在剩这么一个外孙女给我带着,整天问我妈妈去哪儿了,我怎么说……”

一旁的小女孩先前一直仰着头,不明就里地望望这个,瞅瞅那个,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保安急了,“马上就天黑了,我们要开始上班,你们这么个闹法是想把客人都吓走是吧?走走、快走……”拉着妇人的胳膊将二人往马路边扯。

“咪住!”我走过去堵到保安面前,“有理你讲理,没理你认栽,对老人孩子耍横,回家你有脸见自己的母亲孩子吗?我知道你做不了主,去把谷成业给我叫出来!”

也许是因为我长得壮,也许是嗓门大、气势足,颇有朝阳大妈的风范。保安瞅了我一会儿后,也没吭声,转身入内去找谷成业。

Wednesday, April 12,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3.三禁书记

 “所以,这位梁太子是东莞色情业猖獗的首因?”贺泰德止住笑后,问。

我从牙缝里吸进一口气,“怎么说呢?全国那么多个城市,要是把他搁到别的地方,也未必能搞出多大动静。”

“哦?这是为什么?”

“没有哪个女孩天生愿意干这个的呀!要是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社会上其他行业铮铮向荣,东莞那些年的GDP就不可能都是靠黄色产业支撑。这当中还有个叫刘志庚的官员,在太子辉面前自称小弟的。”

“也是东莞人?”

“广东兴宁人,在深圳开始的仕途,来东莞后做上书记和市长,直到后来升任副省长。外号多如牛毛,什么东莞一哥、三禁书记,刘治摩牛魔王,说的都是他。这个人,才是导致东莞各行各业衰败、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

“他都干过什么坏事?让我猜猜,贪污肯定是少不了的。”

嗯,一想起刘志庚的那些劣迹,连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别让人家鬼佬以为咱们的官员个个如此。我跟他说这些,不算卖国贼吧?

“贺先生,我先说下啊,我讲的可都是特例,我们大部分国人没那么坏。”

泰德笑着表示理解,“作为一个记者,我整天接触的不是灾难就是犯罪,也要不时提醒自己,生活中更多的是平凡美好。至于我们西方的政客们,也许贪污轻一些,在其他方面或许更坏。”

瞧瞧,多有教养的一个人,我在心里感叹。“贪自然是没少贪,法院判刑时说他受贿九千万,坊间流传总共贪了900个亿,你信吗?比八国联军从中国勒索的赔款还多,呵呵……”说到后来我忽然意识到,泰德也是“鬼佬”,八国联军里有美国吧?我文化程度不高,不是很确定。

还好他并未露出在意的神色,只是摇着头说:“我不信,900个亿?这也太夸张了。”

那你们美国人可真是贫限想了,我在心里说。“应该差不了太多。光银行存款加起来就300多亿,还有500亿的债券,300多处房产,汽车60多辆,你算算?”

泰德俏皮地吐了下舌头。“那所谓的三禁又是怎么回事?”

“是说他当年在东莞做书记和市长的时候,禁猪、禁人、禁摩托车。禁猪好理解,就是不让人家养猪喽,宣称为了改善城市环境。”

“是不让居民们在家养猪吗?”泰德皱着眉问,“这在美国好多地方也不可以。”

“不是啊,是全面禁止养猪,连大型养猪场都要被查封,罪名是对环境污染太大。你想光东莞人自己每年就要消耗几百万头猪,这不是作孽吗?我们不同于北上广,早些年就是一个个村镇,好多人靠饲养为生的。我老公他二舅在厚街镇开养猪场二十几年,禁猪之后一大家人被迫卖了祖屋搬去肇庆,从零开始。”

“那么禁人是指?”

“驱逐低端人口,通过提高房租让没产业的穷人住不起。关于这头两条,还算褒贬不一,最民怨沸腾的是禁摩托车。借口是为杜绝飞车党,问题是我们东莞位于珠江口边,好几个镇历来是靠渔业生存的。之前才有不少渔民被政府拉着上了岸,这些人啊,他们不会做别的,相当一部分就是靠开摩托载客为生的。你现在突然不让人家开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家怎么活?”

泰德正要接话,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眼藏在蓝色西装和白衬衣袖口里的手表。我在心里头说,泰德这人就算不当记者,给名牌时装做模特也不会差。

“看我,差点忘了,已经到午餐时间。薛姨你辛苦了,过去两条街有家酒店还不错,我请你吃饭如何?”

“唔使去酒楼,”我站起身,腰确实有些酸。“我看你们楼下就有几家粥粉面店,我这人好对付。”

同泰德出了工作间,乘电梯下楼。关在小屋里谈了一上午,乍到人来车往的街道上还有些不习惯。

我俩去马路对面的丰记食坊找了张小桌子坐下。我点了份炒牛河,其实我还想要份牛三星汤,我胃口一向不错,要么人长得壮实呢?不过看泰德那么人高马大的男人,居然只要了一小碗馄饨,想想还是算了。

“光吃牛河会不会渴?”他问,就像我肚里的蛔虫,“这里的牛三星不错,要不要来一份?”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怎么吃这么少?”

泰德说他习惯了,他在纽约的同事们中午吃得都很少,巴掌大的小饭盒里装点儿意面就打发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最喜欢这份工作的地方,”等菜的时候泰德说,“就是能有机会四处跑,品尝世界各地的特色美食。薛姨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我?去过广西、香港,还有新马泰。不多,但算好的了,我们广东女人其实比全国大部分地区要传统,我番禺老家有不少长辈一辈子没出过省,能想象吗?”

说到女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个刘志庚可不是一个人作孽,他家七大姑八大姨把持了东莞市的各行各业。不说别的,卖给我那家KTV的老姐妹曾告诉我,有天早上忽然接到店里打来的电话,说被暂停营业,因为店里的消防设施不够格,没能通过检查。”

===附图:刘志庚真人(图片来自网络)

Tuesday, April 11, 2023

《魅羽活佛》第317章 为你剥螃蟹的人

  

二人下了摩天轮,直奔轮渡所在处。没想到才走了一班船,下一班要等到六点半。

姚诚看了下表,“已经快五点了,先去吃饭吧,刚好对面有家海鲜快餐。”

小羽午饭吃得晚,还不怎么饿,然而不吃饭难道站路边干等着吗?这个点儿了也不好再去别的地方逛。瞅了眼姚诚建议的海鲜店,是雾马岛上独有的一种快餐连锁店。不同于那种精烹细烧、上菜慢腾腾的高档海鲜城,也就是几种固定的套餐选一,通常是已经蒸炸好的鱼虾、扇贝、螃蟹什么的,图个快,分量足,味道也还行。

二人进店,去柜台前排队。小羽点了份啥都有一点的组合套餐。姚诚将餐目从头扫到尾,对服务员说:“就要一个配菜沙率好了,我吃素。”

吃素还嚷嚷着来海鲜店?小羽只觉无力吐槽。又想起中午在游艇食堂上吃饭时,远远听到向槐也和人说自己吃素。怎么现在的男孩子都流行吃斋念佛了吗?哪来的力气打架呢?

坐下后没多久,柜台就叫到他俩的号。姚诚去拿菜,回来后几口吃完了他那一小盘沙率。剩下的时间里呆呆地望着小羽剥虾壳吃虾,一出溜将整只生蚝吸进嘴里,炸鱼吃完后剩下的脊骨比猫舔的还干净。这要是换成别的女孩,早就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小羽泰然自若。好看吧?没看过吧?咱还就不怕看。

吃到最后,盘中剩了只一半身子的螃蟹。小羽犹豫了,该怎么处理好呢?

要说小羽这孩子,聪明勇敢能吃苦,最大的缺点是没啥耐性。小时候在穷山沟里自然是吃不到海鲜的,还是跟陌岩在白鹅甸住的那段日子里才开始喜欢上螃蟹。那时他俩也没啥钱,陌岩还吃素,所以每次也就买那么一只。

可螃蟹这东西剥起来也太麻烦了。腿还好说,躯干里是一间间“小室”,每间都没住多少肉,她可不愿花半天功夫在只螃蟹身上,她还急着去疯、去玩呢!所以通常就是掀掉盖后整个儿放进嘴里嚼吧嚼吧,连壳带肉地咽下去一些,再连壳带肉地扔掉。

当然第一次这么做就被陌岩发现了。也没批评她,只是打那之后就由他来给她剥螃蟹,将剥下来的肉放进一只小碟里。他剥的时候她也不会伸手过去抓,等全剥完后再抄起盘子一口倒进嘴里,鼓着红红的腮帮子回他一个笑,才满意地玩去了。

后来长大了,知道剥螃蟹也是有窍门的,然而却已经没了吃的心情。螃蟹对她来说就像一只曾经装过珠宝的盒子,现在珠宝不知去向,徒留一只空盒来提醒她的缺失……

“哎,干嘛不吃了?”耳中听一个声音问,“浪费食物可不好,我帮你剥吧。”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姚诚把那半只螃蟹抓过去,放到他的盘中,仔细地剥起壳来。

“我不爱吃螃蟹,”小羽冷冰冰地说。

他的手顿住,眼睛盯着仿木桌面上印着的条纹,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去等船吧。我先洗个手。”

******

由于大部分游客是像小羽上次来岛时那样自己租船往返于大陆和雾马岛,两层高的轮渡上客人并不多。小羽留心观察了一下,有两对享受退休生活的夫妻,再就是一家夫妇带着十分年幼的小孩,其余的年轻情侣们以及像小羽和姚诚这样结伴出行的学生早已租船离开了。不管怎么样,没人在注意她和姚诚,船员中也不像是有特工人员的样子。

稍稍放宽心,二人决定搬去轮渡上层的露天甲板上。晚上海风大,上层除了他俩没别人,可以每人占一整排的座位。不一会儿,船安静地起航了,四周漆黑的大海比昨天来的时候要温顺。在夜空下半躺在座位上吹着海风,对年轻人来说是件惬意的事。

眼瞅着离大陆只剩半小时的航程,正当小羽认为这次旅行快要圆满结束时,一阵马达声由远及近传来,轮渡被一艘快艇给拦下了。小羽站起身,手扶船舷上的栏杆探身朝下望,见小艇中有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打头一个正拿出喇叭朝轮渡驾驶舱的方向喊话。大意是收到情报,怀疑船上有人私带违禁品。

“哎,你说这是……”

小羽扭头问姚诚,却见他紧咬嘴唇,一手捂着肚子,另只手拎起背包。

“我肚子不舒服,去一下厕所,”姚诚弯弓虾米一样小跑着去了舷梯处,下楼。小羽在心里叹气,这家伙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还能指望他干点儿啥?

不一会儿,有四个警察上船,两人在下层,另两个来楼上检查乘客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小羽是一时兴起才决定回岛的,只在裤袋里揣了钱包和手机,不存在所谓的行李。也还好没带包,否则她是不会轻易打开给人看的,哪怕对方是警察,到时非打起来不可。

什么,没带行李?两个警察拿着手电筒,走到小羽这个上层唯一乘客面前时,疑惑地问,“出门旅游怎么可能连个包都不背?还是个女孩子。”

法律规定要带包才能出门的吗?小羽在座位里翘起二郎腿,“本姑娘就是喜欢轻装简行。偏偏家里还趁钱,用到什么买什么,用完就扔,不许吗?”

“你这姑娘,和警察说话要注意礼貌哦,”长着大方脸的警察说道,态度还算和蔼。

“我对真警察一向很有礼貌,”小羽语带讽刺,“问题是怎么证明你们是警察?不用给我看警察证啊,这年头伪造证件容易得很。告诉我你们哪个局子的,我打电话问你们局长。”

旁边的高颧骨瘦警察怒了,“嘿呦!这么横?我今天要不教训教训——”

“唉唉,别跟不懂事的中学生掰扯,”大脸警察假意劝自己的同事,随后问小羽:“你还有同伴吗?”

小羽正想说没有,见姚诚愣头愣脑地背着包回到上层,心中一动。这小子莫非是去下层找地方把病鱼偷偷藏了起来,等警察们走了再取回来?这个主意妙啊!

令她大失所望的是,姚诚被要求打开背包时面上惊慌失措,抬腿还想往楼下跑的样子,被瘦警察一把拽住。片刻后,那只装着病鱼的水袋就被瘦警察拎在手里。小羽这个气啊!她怎么收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傻蛋当小弟?还好意思说自己有脑子呢,脑子里都装啥去了?

“哼,果然,”瘦警察用手电筒照了照袋子里的鱼,阴沉地说,“这条鱼是国家保护品种知道吗?鱼没收,人带走。”

“等等!”小羽拦在三人前面,“两位警察叔叔能不能给我科普一下,这鱼是什么国家稀有动物、濒临灭绝的品种了?我今天中午才在岛上的餐厅里吃了盘一模一样的,现炸的嘎嘣儿脆,还问过厨师,向我保证炸鱼的油天天换,绝对不会用地沟油。这鱼要是保护品种的话,那家饭店以及所有在店里吃过饭的客人,搞不好包括你们局长,都应该被关进监狱里去。”

“小姑娘怎么忒贫嘴?我们警察只负责执法,有问题不懂问你老师去——让开!”

“你们带他走可以,我也得跟着一起去。”

小羽现在已能确定,这几个警察都是坏蛋改扮的。不抓她走也未必是怕她,毕竟她的“兮远伯伯”是当今六道所有人的大老板,不到万不得已敌人也不想惹她。而小羽是想着去到快艇里再动手,这四人带着枪,在轮渡上打开了容易伤及无辜。

“你跟去有什么用啊?”姚诚不以为然地说,“赶快联系我家人,让他们保释我才是正道。”

小羽一琢磨,也好,先放他们走,然后再偷袭。望着那三人离去,独自一人在座位里坐下,片刻后耳中听得快艇的马达声再次响起。

又等了半分钟,快艇瞧着离轮渡已有一段距离了。小羽突然从座位里一跃而起至半空,再追着快艇上的几盏小灯而去。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快艇上空,使一个“千斤坠”极速下落。也不看艇里的五人,双腿对准船右侧,在脚踏上船舷上时先下蹲,再用力一蹬,转而上跃……

快艇失去平衡,朝着右侧剧烈倾斜。敌人们自然已发现了小羽,可每个人东倒西歪自顾不暇的时候也无法举枪瞄准。

小羽又一次落向快艇右部的姚诚身侧,抓住他的胳膊,脚底下给已严重倾斜的快艇加了把劲力。在她拉着姚诚升空的同时,船翻了,四个假警察跌入海中。看样子只能扶着船身等待救援了,以水中四人的力量是无法将艇扳正的。

只可惜这么黑漆麻乌的,装鱼的水袋也不知落哪里了,搞不好在船底下扣着呢,算了不找了。

一番折腾,小羽带着姚诚空降回行进中的轮渡上层。姚诚坐下后喘了半天气才能开口说话,“好家伙,还以为你只是喜欢打架,闹半天是天外飞仙。你都跟谁学的本事?”

“别烦我,我不跟傻子玩!”小羽想起他刚才的愚蠢表现,气还没消,自己在座位里躺下,闭目养神。

******

轮渡靠岸时,姚诚家的车已经在码头等着了,两个疲惫不堪的年轻人坐进后排。小羽这一天下来不仅在酒吧里打骂了咏徽,其后又经历各种变故,车开没多久困意就上来了。回首府还要好几小时的车程,先迷糊一会儿再说。

闭上眼没多久,鼻头处有软软的、凉凉的东西靠过来。小羽倏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她面上贴着一只水袋,里面装着条小鱼。

“怎么回事?”她瞬间清醒了,一把从姚诚手里夺过水袋,再按开头顶的车厢灯,仔细查看。难道那条病鱼并未被警察拿走?不对,这不是同一条鱼。虽然也是青色的,看着病恹恹,可尾部多了几条黑色的横纹。

转念一想,明白了,这家伙原本就偷了两条病鱼,放进两个塑料袋后装在包里的!敌人显然是冲着姚诚的鱼来的,倘若他第一次去厕所的时候将两条鱼都藏了起来,敌人在他包里什么也没找到,势必不会罢休。到时将轮渡翻个底儿朝天,两条鱼都免不了要被带走。

所以姚诚才自投罗网地带着一条鱼回来。那些自以为是的成年人哪里想得到,面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少年还留了一手?

哎——呦——小羽扭头望他,后者在车灯下眯着眼睛冲她笑。见过奸的,没见过这么奸的!她小羽刚上小学时就把人贩子和黑帮老大玩弄于股掌之上,过了这些年也没遇上对手。想不到,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怎么样,”他把脑袋凑近了问,“以后还跟不跟我玩?”


 

Monday, April 10,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2.太子的没落

 “2014年……”泰德转着手中的笔,宝石一般的瞳孔中泛起岁月的迷雾。“有那么点儿印象。那年东莞好像出了不少事,起因是什么?”

我缓缓地点着头,“要想说明白,先要从我们东莞太子梁耀辉说起。”

“我知道!”泰德忽然间像个抢答问题的小学生,“在你们这里太子指的是那些有钱有权的二代们。”

“一般来说是这样啦,梁耀辉的情况特殊。他其实也是我们贫苦人家出身,土生土长的东莞人,就读华南师范大学的时候还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文学硕士学位。刚毕业时据说短暂地做过老师——这点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小道听来的哦。

“后来在八十年代人人下海的时候辞职,批发时装、开理发店啊什么的,结识了一批地头蛇和打工妹。要么说行行出状元呢?你看这个人吧,他做别的不行,搞色情行业还真是有天赋哎!后来广为人知的什么莞式服务、东莞iso什么的,都是基于他一手打造的规范。”

泰德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字。

“当然走私倒卖汽车、石油等领域他也有染指。后来到了、大概是……95年前后?”我搜索着记忆,“对的啦,刚好那年我结婚嘛。梁投资建造了五星级奥威斯太子酒店,从那时起,大家才管他叫太子的。”

“哦?这家酒店有什么特色吗?”

“装修豪华咱们就不提了。算是全国较早的将什么演艺厅啦,KTV贵宾房,裸舞选秀之类的引进酒店业,一时间赚得盆满钵满。当然这当中有个叫蒋艳的女人功不可没。”

“是他太太吗?”

我摇头。“最早也是个来东莞谋生的打工妹,被带进门做按摩女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然而脑筋转得快,不仅在短时间内接受了自己这份工作的性质,反而靠着勤奋吃苦和管理才能,迅速成为太子辉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没有她,太子酒店也做不了那么大。”

说到这里,泰德示意我暂停,去隔壁的小厨房给我取来瓶冰镇矿泉水。我说:“多谢,我唔饮冻水,”他又去给我冲了杯热茶,搁到我身侧的茶几上。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又搞得这么大,”泰德坐下后,问,“没有被执法部门盯上吗?”

我摆了一下戴满戒指的手,“刚开头那些年,不仅没犯过事,还是黑白通吃的社会名流,连续两届人大代表呢!别忘了,太子辉可不是街头混混出身,人家是名校读过研究生的人,自身长相、气质、谈吐都好出众的。”

泰德皱眉表示不同意——我偷偷给他的眉毛起名叫“鹰翅眉”,平直有力,只在末梢那里微向下弯。他说:“这样的人,大家肯定都想交往。不过高学历本身说明不了什么,硕士博士我见过不少,有的无法同陌生人交流,还有的甚至品性猥琐。”

是吗?真是这样吗?像我这种文化程度低的不敢随便说这种话,但我相信泰德。他肯定也受过良好的教育,能以批判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同类,不简单。

“总之,是个擅长公关的人,对朋友慷慨大方。每年给慈善事业捐好多钱,是东莞首届十大慈善人物之一,同当时的省市领导干部们都称兄道弟。就连那个、香港新义安老大向华强,你听说过没?”

泰德眨了眨眼睛,“我好像看过他的电影。是不是人很严肃的样子,演技一般,但身手相当不错?”

“啱晒!连向华强都要给太子辉面子,你说他的人脉有多广?反正在2014年之前,警方一次次扫黄打非,他都安然无事。可惜啊,出来混迟早要还。”

“是得罪了什么重要人物吗?”

我端起茶杯来嘬了两口,茶已经没那么烫了。“具体有没有更深的内幕我不清楚,只知道导火索是那年二月央视的一段视频报道。要说有人罩着的时候,哪个记者敢发这种报道?怪都怪那帮人太猖狂,不知收敛,最后竟然把推销服务的短信,发到人家北京中央领导人的手机上!”

泰德听到这里,也愣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中国从古至今有种说法——越大的官越怕老婆,越怕老婆,升官的希望就越大。人家中央领导的太太也会查手机的嘛,你说说,他们这不是作死吗?”

这下泰德低下头,笑得直不起身来。

===附:梁耀辉真人(图片来自网络)

Sunday, April 9,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1.纽约时报的采访

 “请先自我介绍一下,”贺泰德用他那对蓝灰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让人很难相信此人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只是偶尔来中国住上个把月。

“我叫薛姨,”我在单人沙发椅中坐直,“不是我害怕暴露身份,我开的可是合法夜店。无论男女老少包括我老公都这么叫我,好多年了,现在听到自己的全名像是在法院等待宣判。”

“没问题,”泰德优雅地笑了笑,“能不能先讲讲,你在东莞做夜店生意前是从事什么行业的?”

讲真,答应做这次采访,大半是因为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纽约时报记者——泰德这个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没有一丝中年发福的痕迹。深蓝色西装剪裁得体但不炫富,系得一丝不苟的衬衣纽扣既是敬业也是对被采访者的尊敬。帅哥我见得多了,不要以为我们这种地方的客人都是色眯眯的油腻大叔。你嘅生意做得越高端,客人的素质都会跟着提高,刚猛阴柔文质彬彬道貌岸然的都有。

但对面这位泰德不同。这个“鬼佬”身上有种打动人的气质,我想——我自己读书不多——我想那源自他对底层大众发自内心的一种人文关怀。虽然差了好几个阶层,却并不给人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同意接受采访。

此刻我们是在广州荔湾区一座高层写字楼里,算是泰德在中国办公时的主要落脚点。房间里家具不多,除了桌椅橱柜还有几盏伞状的摄影灯,都同摄像机一起被推到角落里。我说了,请不要录像,不是怕人见到我的样子。52岁的我身材粗壮,脸上皱纹不多,只是眼皮有些下耷,确实岁月不饶人了。但我不怕露脸,只是在摄像头和聚光灯下无法放松地说话。录音?录音没有问题。

“我原先是做家具生意的,可能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开夜店的自己也都是做陪酒女出身,这还真不一定。我是番禺人,二十四岁嫁了同乡比我大六岁的生意人,跟着他辗转去了几个地方,后来在东莞安定下来。那个时候的东莞家具业可不比现在!”

我顿了下,环顾四周。泰德问我是否需要喝水,我说不必。其实是烟瘾上来了,不想唐突了帅哥,只得忍住。

“我们东莞家具商,是靠做全实木家具出名的。行业里有种说法,买家具就和娶媳妇一样,那是要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不要给花哨的外表骗到。”

泰德笑着点了下头,表示同意,问:“你们从哪里进货?”

“都是知根知底的生产商,我们不卖那种大批量生产的平价货,却也不是订做,大概每个系列做它几百万库存吧?我经常同顾客说,你在广深随便一套房子都要几百万,我这一套家具也就是几万,不值吗?不要贪图便宜和花哨买那些合板家具,五到十年起皮的起皮,开缝的开缝。”

说到这里,我将粗壮的右腿于褐色西装裙下抬起,架到左腿上,用戴着三四个金石戒指的右手指着他工作间里的家具。“我们实木家具可就不同了,你就算用上一二百年把漆都磨没了,那是古董,更值钱!你见过五合板的古董没?”

泰德又点了下头。“那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我叹了口气,“不是我一家不做了,这几年东莞八成以上的实木家具,停业的停业,转型的转型。原因有多条,首先是整体消费不景气导致低端家具品牌的崛起。拿江西的某些厂家来说,价格是我们的几分之一,外形和款式看起来都差不多。”

“以次充好,这应当是好多行业都存在的问题,”泰德附和地说。

“号称是什么‘意式极简’风格哦!材料除了合板外,要么玻璃、五金,要么软体皮布,你不要听他推出来的那些噱头!其实就是为了省钱,用上几年后你就分得出好坏啦。另外现在的人都懒啊,越来越期望装修公司帮你做到拎包入住。这些装修公司哪里会舍得给你配实木家具?

“总之,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屋漏又逢连夜雨,我老公见几十年的家业要断在他手里,那阵子心情不好,有天晚上和几个同样倒霉的同行喝了酒开车回来,撞了人家一家三口的车。这一下子!酒驾又伤了人,一半的积蓄赔出去了。剩下的钱,还能做点什么呢?”

“所以才想到要开夜店?”

“那点钱,本来是不够的。刚巧我卖家具时结识的一个老姐妹有家KTV店,当时也是做不下去了,打算卖掉的,打折给了我。”

“她为什么做不下去了?”泰德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快速地写着什么。既然有录音,当然不是在笔记我的话,大概是他有了什么想法,写下来怕忘了。

我等他写完,重又抬头望向我的时候,才一字一顿地问他:“2014年那次东莞严打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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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这篇连载的灵感来自于一篇关于东莞家具市场的报道,和一张从某夜店里泄露出来的“工作指南”。全剧不会太长,先写写看。

Friday, April 7, 2023

《魅羽活佛》第316章 病鱼展厅

“全都撤了?这么快?”兮远翻着秘书呈上来的报告,有种一脚踩空的不踏实感。

“是的校长,已经找人去确认过了,”男秘书的声调平静无波,听不出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显露的兴奋与邀功之意,这让兮远十分满意。

此人是兮远以善渊学校校长身份雇的贴身秘书,一个外貌举止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人。五官基本上是取了全世界人的平均值,站到人堆里就如一滴雨水落入池塘。

陈秘书原本只是某个半大不小挣扎于上升阶段的企业负责人,不会武功没有修为,却对人心险恶、世事炎凉深有体会。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相比之下,兮远朝里的官员们因养尊处优过久而丧失敏锐与锋芒,让那帮老家伙亮出法器降几个妖怪没问题,在勾心斗角方面早就无法与时俱进了,又不能开了他们。

“你自己怎么看?”兮远略带考验地问秘书。

陈秘书伸手指着前方御花园里追逐的两只蝴蝶。“雄蝶都有自己的领域,会驱逐其他闯入的雄蝶来维护制空权。哪怕这片领地最初不是自己的,用久了就会产生控制欲,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说得不错,兮远在心里赞道。自古以来,暗世界是通过天脉来控制六道中的各个世界。距兮远发出最后通牒还不到一周,那帮人就乖乖地把所有天脉都撤掉了,糊弄谁呢?当他是三岁小孩?肯定是有了别的替代法。

这事要是告诉陌岩和大魅羽等人,一眼就能看出猫腻。别说他们了,小羽六七岁的时候都不会上当。可若是给那帮天官们知道这个消息,定然个个拍手叫好,大赞“陛下皇恩浩荡威名远播,番邦异族们无不心悦臣服,从此谨守本分再不敢稍有造次,”想想也是可悲。

“先不要声张,”兮远吩咐陈秘书,“你找人帮我盯着,容我考虑几天。”

陈秘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说无妨。”

“依我看,应该把消息散布出去,让大家开香槟庆祝。”

兮远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照你说的办。”

******

向槐护送着面色苍白的姚诚游回岸边,同学们纷纷围上来询问出了什么事。姚诚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干浴巾将自己裹住,委顿地坐到沙滩上。

“我就是在水里扎了个猛子,”受惊的人容易发冷,铁青色的嘴唇止不住地打颤,“哪知道运气不好,下方刚好有条海底暗流,一下子把我往深处拉扯了七八米。”

“那多半是遇上离岸流了,”喜欢冲浪的司榆向周围的同学们解释,“有来就有回,大量海水撞向沙滩后,会于水面下形成一条或多条强大的水道退回海中。”

“离岸流在哪里?”温蓓蓓的眼神在不断扑打海岸的白浪间搜寻,“我怎么看不见?”

司榆伸手朝某个浪花稀少的地方指了一下。“大概是在哪儿吧。这些暗流只有几米宽,长度却可达七八百米,关键是速度快得恐怖。据说每年大概有九成左右的海岸溺水事故是因离岸流引起的,就连船只在进出港时也要特别小心。”

蓓蓓后怕地点了下头,“那去到深海是不是更安全些?”

司榆笑了,“暗流到处都有。深海之下有各种上升流、下降流、横向流、洗衣机流等。”

一旁的孟琪吐了下舌头,“这么多名堂?那潜水好多危险啊,真要看运气喽。”

“也不完全是运气,”向槐接话道,“潜水时留心一些,可以从鱼群的游动来判断暗流强弱。如果小鱼排列成阵顺流而行,且位置很低,大概会有一节左右的暗流。哦,流的大小是用‘节’做单位的。要是小鱼都躲去珊瑚里,大鱼贴着水底游,那至少有三节大的暗流存在。”

“哇,你可真是博学,”孟琪倾慕地说,“好像就没有你不懂的学问。”

对此小羽表示同意,向槐在某些方面同陌岩相像,沉稳又博学。

“喂,咱们该回船了,”已穿戴整齐的船主涟笙站在更衣室出口,冲沙滩上的同学们说,“上船后请每个人帮忙清点一下人数,看看与你们同来的朋友是否到齐了,大家上船时都登记过手机号码。说好了两点钟返航,实在联系不上的,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别的办法回家了。”

其他同学闻言,陆续朝更衣室走去。小羽换完衣服后出来,发现姚诚还裹着浴巾坐在沙滩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那灰蓝色的大海。一只手贴着胸口,食指在下意识地画着小圈。

“喂,磨蹭什么呢你?”小羽走过去,催促道。还说做她的跟班呢,现在也不知是谁在服务谁?

姚诚裹着浴巾站起身,神色肃穆,同先前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我不跟船回去了,昨晚晕船晕得厉害,不想再走海路。打算乘轮渡去附近的广隆,叫家里的司机开过去接我。”

啊?小羽愣住了,这思路真是天马行空,还能如此操作?不过也是啊,这家伙昨晚晕船晕成一头病猪,被她给扛上楼的。

见她这副神情,姚诚宽慰地笑了下,“何况上午的海洋馆我还没看够,难得来一趟,走前我会再去瞧两眼……哎,你头发这样湿湿的很好看啊,不要再扎马尾了喂?”

“少废话。”

******

姚诚回船取行李,早过了午餐时间,临走时问船员要了两只松糕和几个保鲜塑料袋。允佳领小羽去食堂吃饭,她自己已经吃过了,反正也是闲着,坐在饭桌旁听小羽边吃边讲方才发生的事。

饭后二人踱到甲板上,听游艇一声长笛,要载着疲倦的学生们返航了。小羽双目直愣愣地盯着正在远离的码头,想起上午在海洋馆发生的那一幕。当时姚诚指着玻璃隧道中的病鱼,好奇鱼们为何会以螺旋路径游泳,结果他自己紧跟着就遇上了暗流。

不对,整件事情透着诡异。那么多人在海滩上游泳呢,怎么就姚诚一个人倒霉运?而且他在识处天的家门口就是大海,水性看着不错的,对暗流应当有足够的警惕性才对。司榆和向槐都懂的知识,他会不知道?

哼,瞒得了别人,她小羽可是最喜欢探究机密了。小的时候她就经常跟踪陌岩外出,他是多么机警敏锐的一个人,每次也没发现不是吗?

扭头对身边的允佳说:“我也不跟船回去了。”言毕,单手在船舷上一撑,一个鹞子翻身便跃回码头上。

还在船上的允佳倒吸一口气。“小羽!你、你带钱了吗?”

小羽拍了下鼓鼓的裤子口袋,“放心吧,钱和手机都在。你记得帮我把行李拿回家。”

“你还是回船吧!”随船慢慢远离的允佳大声哀求道,“我真的不放心……”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她小羽七岁时就能手刃野狼一家,她怕过啥?冲允佳挥了挥手,小羽转身迈步朝海洋馆的方向走去,同时在心里合计。

她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姑,海洋馆是囦神开的,七年前她来这个岛的时候,囦神不仅受缪亲王委托收咏徽为徒,还和加藤、祁哥那帮坏人混到一起。姚诚的忧虑不是没有原因的,好好的鱼是被什么搞得晕头转向的呢?倘若真和那帮财力雄厚、手眼通天的人有关,这件事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胡思乱想间,小羽重回旅馆前台售票处。还好,下午是另一对中年男女值班,否则以她和姚诚的长相气质,肯定会被人记住。

“你们这个馆是新开的吗?”小羽买票时随意问了一句,“听说还有病鱼展厅,好新颖啊。”

“上个月才开业的,”女人礼貌地说,“我们馆主是个大善人。不过病鱼隧道今天下午不开放,要进行维护。”

“啊?”小羽的惊讶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那门票可要打折才行啊!”

“呵呵,已经是良心价了,”对方客气但寸步不让。

午后的游客数目比上午多,大家原本也不是冲着病鱼才来的。小羽在四个普通展厅里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不出所料,没见到姚诚的影子。

来到玻璃隧道入口处,倒是没见封上,只是地面上支起个“游客止步”的牌子。放眼望去,原来是工作人员从隧道后方将新运来的病鱼放入玻璃展区里,又倒入一大塑料袋的食物。

塑料袋!小羽想起姚诚临走时问船员要的塑料袋,当时还以为他是用来装食物的,现在她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了。赶紧离开展区,出了旅馆大门,四下里张望。

海洋馆在前方沙滩之下,工作人员们不可能日常由旅馆大堂出入,这附近应当有专门的地下通道和办公楼。记得七年前来的时候,旅馆后院是个停车场,西边有家便利店。现在便利店附近又盖了座仓库,门口停着辆小卡车。应该就是那里了,小羽假装朝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还没接,铃声已断,屏幕上蹦出一条短信,是个陌生的电话发来的。

“摩天轮下见。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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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轮并不难找,老远就能看见,还可以用手机提前买票。小羽赶到时,姚诚正背着他的旅行包在售票处附近溜达,二人见面后就像事先约好出来玩的普通高中生一样排队,期间还各自拿出手机东拍西照。等坐进一节车厢后,小羽才开始佩服姚诚的间谍才能。就这个岛上而言,没有比摩天轮里更适合商议机密话题的地方了。

“为什么特意返回来找我?”坐在她对面的姚诚开门见山地问,眼中有亮光闪动,语调中带着小小得意。

小羽白了他一眼,“这岛你家开的?来这儿的人都是找你?还有,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

“我本来都要走了,收到允佳打来的电话,说你也留岛了,让我照看着你点。”

原来如此,刚上船时确实都登记过手机号,允佳可真是个细心的人,换成她小羽就不会考虑这么周全。沉默片刻,用脚尖轻踢了一下姚诚搁在地上的旅行包,问:“里面是不是有水袋?”

“有些方面倒挺聪明的嘛,”他惊诧地说着,拉开拉锁,从包里取出一只扎紧口的水袋递给她。袋底躺着一条三寸长的小青鱼,还在呼吸,但精神头很差。

小羽把鱼还给他,“你觉得这些鱼是怎么回事,中毒了吗?”

姚诚摇摇头,目光落在袋中的鱼身上。“瞧这样子,像一天之内读完中学。”

这话说得可真是莫名其妙,小羽忍不住揶揄他:“那你今天中午差点儿溺水又是怎么回事?读了个大学?”

姚诚小心翼翼地将水袋收回包里,脸上却并没有玩笑的意思。“我被什么东西给电了一下,那一瞬间恍惚有海量的信息从我脑中涌过。”

“那你可能还真是被电了。”

小羽记起七年前来岛的时候,曾在晚上见海中升起一只巨型史前电鳗。当时可是有大批民众目睹,第二天还上新闻了呢。无论如何,看来这件事还真是不寻常,而且就在囦神的眼皮子底下,这要不是他首肯的才怪。

然而这个囦神虽然财迷,能耐可不亚于陌岩陇艮等人,姚诚偷他病鱼的事他知不知情?要是动怒了,会不会在他俩坐轮渡离岛的时候搞事?应当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吧,这帮人偷偷摸摸行事,肯定也不想惊动兮远,但保不准会派人来追踪。

“待会儿坐轮渡的时候你可要留神些,”小羽提醒姚诚,“一旦感到威胁,要先发制人。实在不行就把鱼还给他们吧。”

姚诚冲她眨了眨眼睛。“怎么先发制人?我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小羽感觉头顶上的毛有向上炸开的趋势。“不会武功你还敢学人家当特工?”

她不信,身子前探,一把扣住姚诚手腕上的脉门。哎,还真的是毫无内力?可不是嘛,开学第一天的体育课上,她同向槐、司榆是仅有的三人能把健美操做到头的。

松了他的手。“我也是奇了,像你这种既没本事又喜欢冒险的组合,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姚诚嬉笑着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有智慧呀。而且运气也不错,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相助。”

贵人相助……小羽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她居然同面前这个才认识了一周的男同学在远离学校的海岛上情侣一般坐起了摩天轮?嗯,果然是个有“智慧”的人。她小羽向来走到哪里都是主打,允佳和小川大她两三岁都对她俯首帖耳。可自打遇上这个姚诚,几乎是步步被他牵着走,这当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