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31, 2023

《魅羽活佛》第300章 生扑

  

“不是令爱,是学生?”

小羽离开后,陌岩听桌对面坐着的一位少妇问他。

少妇三十来岁的年纪,栗色微卷的头发交错地在脑后盘成一朵花。面容白净,五官轮廓柔和细致,如古典油画上剪下来的贵妇。陌岩忍不住想,如果魅羽是颗光彩夺目的钻石,面前的少妇更像粒圆润无杂质的珍珠。也不知是察雨亲王的女儿、侄女、儿媳?方才见小羽那桌有个四五岁的男孩跑过来找她,少妇身边却没坐着男伴。

“问得有些冒昧,”少妇语带歉意地解释道,“是我刚才听她唤你作老师。”

陌岩点了下头,“准确地说,是我徒弟。”

少妇依然注视着他,像是在等他做进一步说明。比如,学什么的徒弟,武艺?手艺?然而陌岩无意再开口,这是他的私事,别人管不着。抬手看了下表,他已答应过小羽,十五分钟后才能吃东西。

少妇沉吟片刻,又问:“夫人没有一同前来吗?”

这个问题嘛,陌岩目光低垂,稍作思索。人家只是随便问两句,不代表就对他有意思。然而鉴于同吴老师、朱莉雯,还有那个缪亲王的妹妹交往的经历,再加上最近来他诊所看病的一些个女人,怎么说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能不去招惹的就尽量躲避。

“我女儿还在老家读书,”陌岩重抬目光时,如是说道。

这句话不算谎言,允佳作为他的养女,确实是在善渊寄宿学校上学。然而在外人听来,会以为陌岩的太太为了陪女儿而留在家乡。这倒不是他临时构思的伎俩,在白鹅甸已用过四回了,两次奏效两次失败。

“那不知陌先生对接下来的战事怎么看呢?”少妇显然是社交场上的能手,问这话时扫了一眼坐在二人近旁主人位上的察雨。后者闻言,关注地望过来。

陌岩曾听大魅羽说起过,察雨亲王兼辅国大将军一直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军中头号人物。几年前她和铮引刚来此地的时候,察雨在军中的地位曾受到皇帝年轻的侄孙——骆修亲王的威胁。然而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骆修已退出军事舞台。陌岩不认为单凭魅羽一人搞搞破坏就能起那么大的作用,察雨的哥哥察葛主理本国与外界的贸易通商,肯定也暗中使了不少劲儿。

当前的战事……陌岩神色肃穆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有自己的见解,但他更看重铮引对事态的把握。酒桌上虽只是闲谈,若是因此把察雨带偏而导致无谓的将士牺牲,那他陌岩就罪不可赦了。对他来说,身居高位之人应当时刻把有可能成为炮灰的部下们揣在心窝里。

“敌人肯定还会来犯,”陌岩冲察雨说,“敌人目前和赌徒的心理是差不多的。山长水远、劳民伤财地跑来一趟,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空手而归,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损失惨重,绝无希望再翻身,类似于赌徒已输光了所有的钱。”

察雨眯着眼睛点头,“是的,不过要想让他们损失惨重,我们自己也要付出差不多的代价。”

“那这第二种呢?”少妇问,同时用她清澈的目光给陌岩的轮廓描了个边儿,也不知她感兴趣的是问题的答案还是被问的人。

“在双方都未遭遇惨重损失之前,”陌岩尽量心无旁骛地说,“让敌人明白他们没有取胜的希望。”

这话一出口,察雨也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问:“陌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请容我回去同铮将军商酌一下。”

这话倒不是虚张声势,陌岩确实有些想法,但这件事要铮引肯配合才行。他这两天东奔西跑的,还没来得及和铮引讨论。

察雨大概是以为陌岩在待价而沽,换上一副真诚的笑容,问:“陌先生,你这次同铮将军,还有小羽姑娘,可帮了我军的大忙!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本王的,请尽管开口。”

这要是换作一天前,陌岩不会提任何要求。可就在今天中午,他的仇家追来了,而眼下的他根本不是对手,还要保护小羽。

“多谢王爷,我想问您要支枪,可以吗?”

夭兹国对枪支管理极为严格,黑市上未必弄得到。即便有枪,也不是无涧和加藤这些人的对手,但总好过没有。而且陌岩寻思,此刻恰好是向察雨开口索枪的最佳时机。等把敌人都赶跑了,察雨会不会过河拆桥甚至兔死狗烹,都不好说。

察雨闻言一愣,“当然没问题。只是我有些好奇,陌先生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老仇家找上门来了,”陌岩实话实说,“请王爷放心,我不会拿来做坏事。”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到必须说谎不可的关头,尽量坦诚以待,哪怕对方是敌人。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只有自信又强大的人才有这种底气。

察雨抿嘴笑了,也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我当然放心,你们这些人要想做坏事,也不是非用枪吧?……澜妤,你带陌先生去楼上取吧,”最后一句话是冲少妇说的。

陌岩站起身时朝儿童那桌瞄了眼,见一个大男孩正苦着脸往地上吐什么东西,其他孩子都在捧腹大笑,只有小羽面上是一副“谁叫你惹我”的表情。心道只是去取把枪,应当很快就能回来,于是便也没过去跟小羽打招呼。

******

陌岩跟在澜妤身后出了宴会厅。方才隔桌坐时,只注意到她穿的是件白色蕾丝连衣裙,前襟并没开太低。谁知背部也同他上午在百货店见到的那些礼服一样,将大半肌肤露在外面。肩宽而平,中缝和肩胛骨凹凸有致,倒是不难看。

一路上碰到的客人和仆人都管澜妤叫郡主殿下,看来确实是察雨的女儿。其实从举止便能看出贵族出身,进退有礼,步伐缓慢而连续,走路时不会轻佻地东看西瞅,或者忽然冒个什么动作出来。

穿过两条走廊后,澜妤领着他上楼。由于是在船上,蓝白相间的旋转楼梯较为陡峭,被裙子紧包着的臀部随女主人上楼的步伐在陌岩眼睛正前方摇来晃去。陌岩想跟远些又怕不礼貌,只得低垂双目,一步步数着脚下的楼梯。

“贵庚?”二人上到三楼时,澜妤忽然转身问道。三楼很静,楼下的喧闹变得遥不可闻。

“三十二,”陌岩停步道。

“比我还小?”澜妤诧异道。

陌岩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数字是楼梯数,有些腼腆地笑了,“四十一。”

他当然不止四十一,准确年龄是九百一十四。四十一是按照自己目前的样子来定的,再过九百年可能也还是这么个样。

顶楼是亲王同家眷休息的地方。楼梯两旁有警卫把守,客厅里有佣人蹑手蹑脚地走动着。澜妤带着他来到一间安着密码锁的房门前,按密码时并没遮住他的目光。

屋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幽暗,深棕红色木制家具古典低调,像是个书房。屋中央有张圆桌,桌旁只有一把椅子,二人进屋后澜妤拉亮圆桌上的台灯,请陌岩在椅中坐下。自己回身将门关上,小屋便静得像间密室。

陌岩四顾,没见有保险柜。却见澜妤走到书橱前,将貌似厚重的书橱朝左边轻推,书橱滑开后,露出嵌在墙里的保险柜门。之后从柜里取了两只长条形的盒子出来,再将书橱物归原处。

陌岩盯着搁到他面前桌上的装着密码锁的暗铜色金属盒,正暗自琢磨哪盒是枪、哪盒是子弹,大腿上忽然多了份绵软温热的重量。这才意识到澜妤已侧着身子坐进他的怀里,用一圈幽秘的香气将他禁锢起来。

“糟糕,”她右手搁在桌上,左手轻抚前额,用催眠曲般婉转丝滑的语调说道,“密码是什么呢?这我可得好好想想。要是想不起来,可能得先睡上一觉……”

陌岩十分确定密码就在她指尖,却无计可施。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游艇应当在往回开了吧?澜妤自是一副毫不着急的样子,抬手看着自己涂成艺术品的指甲。她是在等他的进一步举动,才肯把盒子打开吧?

此刻她的左肩半挡在他面前,发髻中有几缕不听话的卷发自己逃了出来,放肆地垂在颈后。肩上还是有几寸衣物的,然而蕾丝这种材料也是神奇,离远了看严丝合缝,近在咫尺时却如迷宫般绕眼,丝丝缕缕地牵着人的视线往更深、更隐秘的地方走。

真是讽刺,陌岩在心里苦笑,看来越是外表纯洁高贵的类型越容易打人个措手不及。也算澜妤幸运了,倘若今晚随他前来的不是小羽而是上一世的小魅羽,无论澜妤是什么身份,她都死定了。

陌岩清了下嗓子,开口道:“要是不记得密码也没关系,我那个同伴铮将军刚好是名能工巧匠,据说是没有他打不开的锁。”

这也没有夸张,铮引除了那双巧手,还有能透视和遥视的天眼,估计半天的功夫就能将两只盒子都打开。不过……还好今晚铮引没跟来。

结果陌岩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犯错了,澜妤原本只是将自己搁在他腿上,这下干脆如坐沙发一般上身后靠,露在衣服外的那片脊背同他的前胸之间只隔着他自己的衬衣。

“不打开看看,”她冲着桌上的台灯说,“怎么确定里面是不是真有枪?”

这话让他脸颊一热,“那我来试试。”

他将双臂分别从她两腋下前伸,左手捏起一只盒子,右手手指随意地在四个数码转轴上拨弄着。被他夹在两臂中间的澜妤观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握住陌岩右手的拇指。先用他的拇指将第一个数码一下下地拨成“4”,每拨一下,陌岩整条右臂都如触电般酸麻。

第二位数码没有动。待拨完第三位时,澜妤松开他的拇指,手指沿着他的手背滑到衬衣袖口处,再将他的袖口向后撩开几寸,露出一小截胳膊。

正常来说,陌岩的肤色是种深色象牙。带着小羽来这里流浪的那两个月,皮肤被晒成浅褐色,最近这段日子捂捂又回复了些。甭管多少岁了,总之臂上的皮肤摸起来凉滑紧致,肌肉在不用力的时候并不显得突兀,只是此时此刻在澜妤目光的注视下,似乎绷得有些不自然。

最终,澜妤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盒子上,轻转第四个数码,盒盖啪地一声弹开了。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陌岩抽回捏着盒子的左手,在她腰部的左后方一按。跟着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彻底软倒的澜妤在椅子中安置好。

“抱歉,冒犯了。”

踱到桌子对面,陌岩先是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低头看盒子里的手枪,外形并不花里胡哨,但一摸就知道是高档货。盒子里还有支备用的弹匣,甚合他意。

关上枪盒,他拿起另一个盒子。“别告诉我两个盒子的密码不一样啊?”他略带戏谑地问半躺在椅子中无法开口说话的澜妤。

还好,将同样的四位密码输入后,盒子也自己打开了,里面装着50颗子弹的样子,足够了。陌岩将两个盒子重新合好,并打乱数码轮。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将密码告诉小羽,无论她怎么哀求,否则以她的尿性肯定要偷偷拿出来玩。

“多谢夫人,我先走了。”

陌岩说完,伸手到澜妤腰间一拍。后者呼出口气,自己在椅子里坐正,面无表情地望向桌上的台灯,直到陌岩离开屋子也没再看他一眼。


 

Sunday, January 29, 2023

中篇《庞贝之恋》第15章 少见多怪

 刘知慧看到我时也是一怔。从上次分手到现在已过去半年,本来就不胖的她似乎又清减了些,让额前的刘海显得空荡无所依。虽然是来赴宴,那套栗色薄冬装外像是裹着层风霜。

火山监测局在宣传这个项目的时候,并没在网站或其他宣传资料上提到我的名字。她成为捐款者之一自然是与我无关,看来她也在一直在关心维苏威附近的居民。我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台上的瑞斯已经开讲了。

“十分感谢你们大家不远万里前来!我叫瑞斯·阿莫格,是监测局负责对外交流的副局长,白天你们已经见过我了。我在这里代表全局工作人员以及维苏威附近的居民,衷心感谢你们的关怀和帮助!我知道在座的奔波了一天都很辛苦,我无意占用大家的用餐时间。请开吃吧!就把我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无聊的时候不妨瞅一眼我在讲啥。”

听众席泛起一阵友好的哄笑。真是个会作报告的人,我想。当年在美国读书时见过不少这种白人精英,有的是学校高层,有的还只是学生。都比较瘦,精干敏锐的同时来点儿恰到好处的幽默诙谐。说起来教授里这类人倒算少的,大概教授们挣钱不够多吧?我苦笑。

瑞斯接下来并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展示了自己和同事们的一些搞笑日常照片。

“对,这是我,刚来这里不到半年的时候。”照片上的瑞斯在雨天通向火山口的木头栈道上滑倒摔了下来,被同事抢拍到他的狼狈样。“脚踝脱臼,在家休了两个月,连看了三百多集的连续剧。”

观众们又一阵哄笑。

“这是我们局长,”瑞斯换了张照片,朝我所在的桌子指了指,“他怀里抱的是什么?没错,是只小山羊。局长是冰岛人,小时候家里养了几十只羊,我们都管他叫……”

我有些走神,因为此刻的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刘知慧是哪一天来那不勒斯的呢?有没有可能12号之前就到了?

再抬头望向屏幕,我看到两块不同形状和质地的深灰色岩石。

“在深入讲解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响岩和镁铁质这两种不同的岩浆。前者容易产生爆炸,而后者黏性较低,喷发的同时气体持续外逸,一般不会引起爆炸和火山灰柱。大家常见的可怕红色熔岩从火山口流下的照片里,基本都是镁铁质岩浆,或者叫基性岩。”

接下来,屏幕换成我熟悉的那张维苏威火山结构图。瑞斯用激光笔指着图上位于地面下10公里左右的冷岩浆库。

“结晶后的响岩应当是一直存在于这个冷库中的,然而维苏威从1631年到现在为止,喷发的热熔岩基本上都是镁铁质。此外,我想你们大家对公元79年毁灭庞贝的那次爆发都很熟悉了。”

说到这里,瑞斯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中,另只手握着激光笔,半低着头,神情严肃地说:“事实上,我的合作者、苏黎世大学的科学家们最近测得,在距今大约四千年和九千年前,维苏威还有两次超大规模的爆发,那才真的叫糟糕!只是没有相关历史记载而已。除了这仨,他们还测得公元472年有一次小规模的,大概和最近的汤加火山爆发差不多级别。”

台下的观众显然被吸引住了,基本上没人在吃东西。

“要问我们是怎么知道的,通常火山学家们用锆石来断定爆发的年代,然而维苏威火山岩浆呈碱性,锆石无法存在。于是我的合作者们另辟蹊径,对石榴石的结晶年龄进行分析。概括说来,我们发现在史前那两次超大规模爆发之前,响岩在冷库里的存在时间均为五千年上下,误差不大。”

我看到屏幕上出现了“5.7 ka”和“4.9 ka”的字样,ka代表千年的意思。

“而小规模的爆发前,响岩的年龄是一千年。事实上,火山最近一次活动是在二战期间,那次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根据这种种迹象,我们认为尽管维苏威在今后几百年内还会有火山活动,但大爆炸型灾难至少还要等好多个世纪。”

******

接下来,瑞斯便开始详细介绍他的修墙计划,而客人们似乎也都接受了他的观点——维苏威至少还有千年才会迎来下一次大规模爆发。我不同意,我觉得他是在偷换概念。

而且作为大禹后代的我,对这种不去“疏”而去“堵”的做法,终归无法心安地接受。明知山底下埋着个同美国华盛顿市一般大小的火药库,仅靠几个科学家的探测数据就可以无视了吗?

“对不起,打断一下,”我举手插话道,“你说的小规模爆发也包括毁灭庞贝那次对吗?”

“没错,”瑞斯面不改色地望向我,“目前世界公认的庞贝喷发级别只有五级。”

只有五级……我又问:“你刚才还提到,公元472年那次的规模同汤加差不多,可我听说汤加爆发导致了20平方公里的海底位移?”

瑞斯的脸色浮现出一种“宽容的笑”,常见于内行被少见多怪的外行人无理刁难时的反应。“汤加爆发在近140年来算是地球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然而同历史上其他的火山活动远不能相比。”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思绪,抬手指着前方的屏幕说:“我无意质疑你们这些专家的学术研究,然而在我这个外行看来,庞贝爆发距离上一次的超大规模是两千年,而我们目前距离庞贝,刚好也是两千年。”

说完我就坐下了,场中气氛有些尴尬,同桌坐的局长和安德森目光灼灼地汇聚在我身上。这时台上的瑞斯已翻到最后一页,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场中有一个女听众站起身。

“我来自台湾,”刘知慧说,“我没有问题,只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们台湾的火山状况。一直到本世纪初,台湾都不被认为存在活火山的威胁。尽管我们大屯火山群有二十座山峰,随处可见地热喷口和温泉,大家都认为是地质活动的遗迹,因为历史上这些山口都没有过爆发的记录。”

可以看得出刘有些紧张,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然而有这么一个人,他叫林正洪,最早是研究地震学的。2003年林正洪在阳明山国家公园里放置了一些地震仪,结果那些奇怪的波形引起他的警惕。他随即将这些波形送到日本同行那里,对方明确告诉他,那是活火山的特征。”

刘知慧显然不如瑞斯那样擅长演说,然而事实永远是自带分量的,让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当然只有地震波是不够的,被震惊到的政府和民众要求林的团队收集岩浆库存在的证据。直到2017年,林的论文才详细披露了岩浆库的一些特征——是个竖立的圆筒型,直径和高都是12公里,顶端距离地面仅有8公里。而这个岩浆库离人口二百多万的台北市中心只有15公里。”

真的吗?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想象当民众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恐慌程度。

又听刘知慧说:“在论文发表的第二年,中央气象局才首次在宝岛成立了个早期预警系统——大屯火山观测站。我想我可以负责任地代表台湾全体民众表示,虽然没人喜欢听到这个消息,也没人希望看到大屯火山在我们有生之年爆发,但我们都很感激林正洪先生。如果没有他几十年来坚持不懈的研究,有一天被打个措手不及,后果将不堪设想。”

刘知慧说完后便坐下,台上的瑞斯倒依然风度翩翩。“感谢这位女士分享的信息。我们维苏威监测局是世界上最早成立的火山活动观察部门,从这点来说,我们是幸运的。”

这时台下有个银发苍苍的贵妇问道:“请问你们监测局能提前多久对火山爆发给出预警呢?”

工龄只有十年的瑞斯识趣地将这个问题交给比他资历深的局长来回答。

老局长站起身,这还是他今晚第一次当众发言:“一般说来,岩浆活动是缓慢的,我们有把握在一两周前给出预警。然而历史上的个案差别很大,最短的只有几分钟。而且困难在于——我们无法预测会是什么级别的爆发,要不然……”

局长说到这里冲所有人挤挤眼睛,“我们监测局怎么会从火山坡上搬到了离火山这么远的地方?”

民众们又一阵哄笑,瑞斯的报告在轻松的气氛中结束。然而局长的话让我想起夏天来那不勒斯的时候,政府就曾给出过45%的预警。民众们似乎都已司空见惯,没见有人急急忙忙地离家。这样的话,倘若有一天狼真的要来了,再准确的警报又有什么用呢?

******

饭后,我同安德森聊了下今后的计划。我告诉他等明年夏天A洞完工时,我会再来参观。不是钻好洞就完事了,里面若不放入固定装置,过不了几年洞就会自然消失。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到那时我要是又有了余钱,也许能资助他们将B洞尽量挖深一些。怎么说仪器才是大头,一旦开工了,多挖几天的花费差不了太多。

待我们一众人离开监测局时,我和刘知慧自然地走到一起。

“你是昨天到的吗?”她问我。

“前天来的,”我说,脑子里想的是同一个问题,“昨天我又回庞贝逛了一圈,主要去看上次漏掉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我留心她的反应。那封信此刻正揣在我的包里,要不要拿出来给她看呢?我不确定。

她只是点了下头,“我是学校一放冬假就赶过来了。”

哪天放假的呢?我终究没有勇气取出那封信。目前我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任何证据,她很可能同“本案”全无关联。真那样的话,我就糗大了。

听她接着说:“刚才安德森告诉我们大家,钻洞的计划原来是你设计的,想不到还真的学以致用了哎!什么时候我也能做点改变地球、造福人类的大事呢?”说到后来语调有些沮丧。

“也许你已经做了,”我说。方才我同安德森聊天的时候,有意愿捐款的客人被瑞斯领去办公室办理必要的手续,至于钱都捐给了哪个项目我就不得而知了。可以肯定的是,假如我和刘知慧没有站出来讲话,肯定会有更多的钱流向修墙的项目。

“你明天回台湾?”我问。明天一早我会飞回香港。

“哦不,我这个冬假在法国一个远方姨妈家过。”

哦,我忘了刘知慧长得像混血儿了。法国就在意大利隔壁,这么说的话,更加无法断定她是为了我才跑到这里来的。

这时其他的客人都已陆陆续续乘计程车离开,刚好有两辆车停到我俩面前。

“提前祝你圣诞快乐了,”我冲她说。

“圣诞快乐!”

随后,我俩便各自上车离开了监测局。

 

注:文中提到的几次爆发在那篇论文中就是被这么定性的,数据也都是真实的,没冤枉他们。

Saturday, January 28, 2023

中篇《庞贝之恋》第14章 来生不再聚

合上信,我在露天剧院又坐了一会儿。我该怎么办呢?如信里所说,写这封信的是个现代人,有可能与我从未谋面,更谈不上什么感情。虽然那段往事目前全世界只有我俩共享,可这能代表什么?这也是为何当我误以为菲颍就是维比娅的时候,曾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因为那时的她毕竟是我未婚妻,我俩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换成个陌生人就不同了,即便是……不那么陌生的人。在过去的半年内我也曾多次怀疑过刘知慧。正值花季的年龄,为了写毕业论文去接近一个陌生男人,怎么想都觉得可疑。对我来说她不讨厌,甚至可以说相处愉快,在她面前我无需紧绷神经。只是那时的我婚约在身,自始至终与她保持距离,没有允许自己去深入了解她。

我也一直保留着她的手机号码,只是打过去我又能说什么?“你好,要结婚吗?顺便问一句,你今年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苦笑着摇摇头。无论谁曾经是两千年前的维比娅,都不应被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去度过此生。刘知慧自己难道就不值得别人爱吗?比起她遇到的其他男人,我并不见得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幸福。

如此说来,那些嚷嚷着“今世无缘、来生再聚”的情侣们都是在自欺欺人。前世的一切只能止于前世,封存于记忆中最美好的角落,无从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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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吃过午饭,我如约来到维苏威火山半山腰上的监测局旧址。从院子大门外望去,是座风格独特的三层小楼。拱形的窗户,建筑外墙红灰相间。并非直上直下的方正设计,每高一层向后方递进,像极了中国旅游景点的一些庙宇或纪念堂。正门上方的小白匾上写着REALE OSSERVATORIO VESUVIANO的字样。

我知道建于1841年的这座旧楼目前已是历史遗迹,新楼在那不勒斯市内。安德森约我在这里见面是因为离钻井现场近,等看完工地后再一起去新局所在地。

我还未进门,见安德森和一个同事热情地从里面迎了出来。安德森如欧洲常见的中老年男人一般有些顶秃,细长头,笑起来时笑容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二。他的同事瑞斯三十六七的样子,浓密的棕发,五官算比较帅气的,是西方白人中常见的灵敏尖锐的类型。以我的经验,这种人无论在什么单位都不会混得太差,但人缘通常一般。

接下来那二人陪我简单参观了下旧址内部,基本被用作展览旧监测仪器的博物馆。安德森是个不会冷场的人,从天气、我的旅途、昨天吃的饭一直谈到监测局的部门分工以及我们这个项目的进展,是个集科学研究与拉赞助能力于一身的现代学者兼管理人员。

他和同事瑞斯还告诉我,过去几个月内,他们在坚持不懈地向世界各地的公益组织发送募捐信息。今天除了邀请我这个项目设计者和捐赠者,还会有十来个有意愿捐钱或出力的客人。待会儿安德森会带我去山上查看钻井现场,再去山顶的火山口转一圈。其他人嘛,会由瑞斯领着游览维苏威国家公园的几个景点,因为钻井实在没啥看头。晚上为感谢我们大家,会办一个小小的晚会。

接下来,安德森同我出了检测局,步行朝A洞所在处赶去。今天之前我虽多次从远方瞭望这座火山,亲自登上它时还是被巨大的山体震惊了。这样宏伟坚实的大自然手笔,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血肉之躯在家里捣鼓一下电脑就可以左右的吗?我是不是多读了几年书就自大地昏了头?当然,火山活动都是成百上千年的周期,在我有生之年多半无法验证我的理论。

A洞所在地对火山而言算是个分水岭。我脚下的一大片区域铺满植被,虽是冬日也能见到不少绿色。若是再往上爬,山势会变得陡峭起来,山坡也要光秃好多。不可思议的是不远处那些大大小小小的居民楼,从那不勒斯湾海岸线一路蔓延过来,山坡上凡是能盖房子的地方都住了人。

我想问问这些居民,你们知道我这个来自另一个大陆的外乡人,正在为你们的安危日夜担忧吗?真的发生冷岩浆库大爆炸的话,你们会连人带屋子一齐炸上天。希望只是我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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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井现场果真没什么好看,一座高高的铁塔伫立在山坡上,铁塔底部连着各种支架,还有个临时搭的小屋存放电脑和仪表。反正无论底下钻了多深,上面除了仪表的指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俩继续朝山顶攀去,而安德森利用这难得与我独处的机会,同我说了件大大出乎我意料的事。

“我们一定会保证A洞完工,”他的眉宇间满是忧虑,不再是刚见面时那个乐观的科学工作者。“B洞只能在资金枯竭之前尽量多挖一些了。C洞嘛,就别想了,没能申请到政府基金。”

“为什么?”我问。莫非政府并不看好我的方案?

“唉,问题就出在我那个同事,瑞斯身上。”

我回忆了一下,安德森是监测部的主管,而瑞斯说是副局长?

“目前我们局分为两派,大多数人支持你提出的方案。而瑞斯是……我们称之为‘修墙派’,他们的主张是在离火山口2.54.5公里的地方各建一座30米高的墙。这几年他同德国苏黎世大学地球科学系一直有合作,只是没能争取到修墙所需要的政府基金。”

“为何他们也拿不到基金?” 我问。

“因为太丑,”安德森扭头冲我眨了眨眼睛,“整个维苏威国家公园每年给政府带来的收益是相当可观的。原本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笔,两座人工高墙的出现会大煞风景。然而他们这个组最近才在学术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科研论文,认为维苏威的冷岩浆库已进入休眠期,几百年内不会爆炸,这期间维苏威最多在山口处有小范围爆发。”

“哦?他们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几个月前跑模型的时候我倒是查阅过最新文献,那之后便没有跟进。然而无论如何,瑞斯是安德森的同事,这种互相拆台的做法让人不齿。我猜他之所以要把其他客人领去景点参观,也并不是因为钻井不好看。

“同熔岩中的镁铁质成分有关,”安德森苦笑了一声,“还是听他自己说吧,他今晚吃饭时非要给个短报告。既然‘爆炸型’大规模爆发不可能,他们认为只需修墙挡住高温碎屑流和熔岩就可以永绝后患。先弄到足够的民间资金,再去说服政府批准他们建墙,所以今晚到场的募捐者还不一定把钱捐给谁。”

此刻我同安德森已站到火山口的边缘。直径四百多米的山口看起来像只大鱼朝天张着的嘴,深处漆黑一片,在不爆发时看不到熔岩。震撼、壮观,然而只有像我和安德森这种了解它的人,才会知道这个火山口并非最可怕的所在。

“不是我信不过你们想这些火山地质学家,”我说,“你们应当比我清楚,公元前著名地质学家斯特拉波曾来过维苏威,断定这是座死火山。正因如此,庞贝城中的居民,比如加里奥老爷他们,才一直不肯不相信维苏威有可能爆发。”

安德森迷茫地望着我,“谁?加里奥……老爷?”

糟糕,说漏嘴了!我赶紧补救,“哦,我曾读过一本关于庞贝的历史小说……那个、总之,即便过了这么些年,人们对火山的了解也是很不够的,是吧?”

“当然不够啊!否则也不用每时每刻监测它了。”安德森望着眼前这个巨大的火山口,表情是复杂的,有热爱、好奇,也有恐惧。

而我则在心中苦笑。维苏威监测局已接近二百年的历史了,对局里工作人员来说,这座火山的状态以及两千年前毁灭庞贝城的那次爆发无疑是他们工作中头等重要的内容。如果他们得知在当今世界上,有两个年轻人拥有古罗马帝国以及那次火山爆发的第一手资料,甚至可以说“亲身经历”,他们会作何反应?更不用说神经学家、灵异现象爱好者们会没完没了地骚扰我和那个人,所以这件事不能再给更多的人知道了。

至于Johnny和他叔叔,那次的作法无疑严重违反了从医人员的职业道德,我相信他们自己是不会说出去的。我不打算去质问他们,也不会再同他们有任何联系。其实就算我找上门去,他们多半也无颜面对我吧?想不到,学生时代的友情竟以这种方式收场。

******

我俩于日暮时分来到位于西南部的新局,其他客人差不多和我同一时间到的。晚宴设在一间会议厅中,正中央是个大屏幕和讲桌,台下摆了六张大圆桌,酒水和食物估计是从外面某个酒店订来的。

参加晚宴的除了十来个客人,大部分是监测局自己的人。安德森介绍我认识局长,一个和蔼健谈的白发老头,脸和脖子是常年出海的船员那种暗红色。局长邀我一同入座,不断夸我,说我这样的人才应当来他们这里工作。

会场渐渐静下来,正前方的大屏幕亮了。果然,换上了一身正式西装的瑞斯已经站到屏幕前。

而当我将目光扫过在座的宾客时,我在隔壁桌看到了刘知慧。

 

注:修墙说及文中提到的论文都是真事,细节上作了改动。

Thursday, January 26, 2023

《魅羽活佛》第299章 公主与无知中年男性

  

察雨亲王诧异地盯着屏幕上的小羽,问身边的部下:“哪儿来的小姑娘?”

“她是胡参谋的女儿,”部下说。

“是、是我干女儿!”几米开外的胡参谋离开铮引,讪笑着走过来,“这么威武的女儿我可生不出来,是随铮将军同陌先生一起来的。”

察雨脸上划过失望,不过也没失了应有的风度,冲部下说:“给小英雄记一等功,待会儿休息时我来颁奖。”

打上门来的敌人被小羽击退,正面战场在铮引的指挥下站稳了脚跟,原本躲在防护层里刀枪不入毫发无伤的大中型敌舰被陌岩破解了保护谱。敌人终于意识到这回讨不了好去,于后半夜依次将舰队撤到百万公里外的虚空某处。虽还未离开,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攻过来了。

察雨为小羽颁奖后,又提出两天后在岱沙江自己的游艇上举办庆功宴。届时除了军中主要将领和功臣,特请三位嘉宾携家眷前来。铮引婉辞了,虽未明说原因,陌岩知道他记挂怀孕的大魅羽,若不是这次战事关系到普通民众安危,铮引根本不会离家来帮忙。当然,铮引夫妇同察雨原本是死对头,估计也不愿意去他船上做客。

“小羽可一定要来哦!”胡参谋诚挚地说,“到时我把我家那三个小姐姐都领来跟你玩,好不好?”

陌岩答应胡参谋会带小羽赴宴。小羽依依不舍地同锤子道别后,与陌岩坐上来时的运输机,先飞回白鹅甸附近的空军基地,再转车回家。小羽毕竟年幼,一路上困得东倒西歪,第二天下午到家后便爬上床睡觉了。

亲王游艇定于第三日傍晚抵达白鹅甸港口。那天一早,收到消息的大魅羽出现在陌岩家门口,要带小羽去做头发、买礼服。大魅羽气色好多了,就是手脸微肿,说反正也是闲着,自从怀上二胎铮引就不让她再去理发店开工了。

“别、千万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陌岩慌忙摆手,想起上次领着篦理县代表团去省城参加看图说话比赛,于老师拿大红胭脂把每个小孩的脸擦成了猴屁股。“朝气蓬勃的年龄,怎么着都好看,和平日穿一样就好了。”

“那怎么行?”大魅羽不以为然地说,“小孩子之间也是会攀比的。到时候别人家的大小姐都打扮得和公主一样,小羽还穿成山里的放牛娃,会被瞧不起的。”

陌岩想了想,“你可以带她去,但我也得在场。”有他在,至少保证这一大一小不会太出格。

******

于是大魅羽和小羽手挽手走出樵堎巷,陌岩在二人后方跟着。没有离得太近,免得被人当作一家三口。大魅羽对附近的时装店显然很熟稔,那些个老板娘啊、店员啊见到她都会热情地过来招呼。不过小店里给儿童预备的服装不多,三人最终来到一家中型衣帽商场。

“郑太太这回有什么需要啊?我们可把每样新货都给您留着号呢!”中年女店员眯着眼睛问。

“不是给我,是给这丫头置备一套赴宴穿的礼服。”

店员这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打量起小羽来,“呦,这闺女长得跟天使一样可爱!交给我了,您二位去一边坐。”

陌岩在靠窗的长椅上坐下,变魔术般手里多了本书。大魅羽在附近翻看男童装,应当是在给谦宝挑衣服。

陌岩看了会儿书,正纳闷为何小羽还没动静。只听“啊——”更衣室的方向传来店员和其他顾客的尖叫声。放眼望去,见小羽一袭白纱裙,人似棉花般飘在天花板下方,背后插着两只毛茸茸的翅膀,手里还举着根金色的小棒。

“小羽!”陌岩严肃地叫了她一声,示意她赶紧落地。

“我看不错嘛,”大魅羽在一旁咯咯笑着说。

不靠谱,果然不靠谱!陌岩收起书,待小羽回更衣室后,自己去女童装那边挑选。

边翻衣服边摇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未成年人的衣服就搞这么大尺度,现在的父母们都是怎么想的?要么领子拉老低,要么裙摆前部比膝盖还短,后部拖到地上。有的从正面看中规中矩,整个后背是光着的。还有的蓬蓬裙里嵌着个台灯罩一样的撑子,穿身上能好受吗?

鞋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刑具。

好不容易翻到一件看得过去的无袖小花裙,裙摆过膝,腰间缝着条纯色腰带。至少是陌岩想象中儿童应当有的装扮。让小羽换上后一瞧,还不错,清丽可人。

大魅羽虽挑不出毛病,感觉却不是很满意。“好看是好看,不过跟她平日穿的小花褂区别不大啊。”

本来也没必要折腾嘛,陌岩在心里说。

鞋子?不,不要什么水晶鞋,布鞋多舒服。“还是皮鞋吧,”大魅羽建议。于是买了质地柔软的皮鞋,同腰带都是一样的红色。

电发?不不不,想想就知道,那些出席宴会的小女孩都会是清一色的洋娃娃卷发。小羽扎两个辫子不是更有特色吗?

这么一来,大魅羽脸上一副很不尽兴的样子。然而陌岩在龙螈寺那一世也是她的老师,她终归不敢像对待铮引那样骑到他头上去。

“总要买个小坤包吧?”她嘟哝道,“你难道指望她背那个大书包去赴宴?”

那倒是,于是买了只细长带子的深红皮包。只不过,陌岩心道,无论多淑女的包,里面肯定还是要装她那些锤子、弹弓、袖珍弩和匕首什么的。

“夜行船,冷,”大魅羽又说。于是买了件比裙子还长的红色呢大衣,让陌岩给拿着。

******

三人往回走的时候已快到中午。经过一条偏僻的小路,见前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颤巍巍地朝这边走来。老太头上包着购物攒下的塑料袋,身上的蓝布褂看着至少一个星期没洗了。

“西十五街,这是西十三街……不对,这是东十三街……”

走在陌岩前方的大羽小羽扭头对视一眼,一齐绕过老太继续朝前走。

陌岩在老太面前驻足。“阿婆,你是迷路了吗?”

“我……”老太太散乱无神的眼睛扫过陌岩,“我家就在附近,西十五街。”

陌岩皱眉,“阿婆,我们目前是在白鹅甸的南部。要不你告诉我地址,我送你回去?”

这时前方的二羽姐妹均已驻足,双双转身往回走。

“婆婆,”大魅羽笑容可掬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隔壁街给警局打电话,叫他们派人送你回家。西十五街离这儿远着呢,你腿脚不方便,走不了那么多路。再说那些警察拿着纳税人的钱,也该让他们干点儿正事。”

“啥?警察?”老太慌张地说,“我不是坏人,别叫警察。我不是坏人……”

“奶奶您放心,”小羽抬头说,“我们保证叫真的警察,不会叫一些专门诱骗无知中年男性的假警察。”

无知中年男性?陌岩心道,这是在说我吗?正要开口,却听小羽大惊失色地冲大魅羽喊:“姐姐你不要杀奶奶!”

老太闻言周身不动,脚底却嗤地一声滑出去丈远。再看那二姐妹并无动作,只是冷笑着望向老太,面上的神情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太这才意识到小羽是在虚张声势,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陌老师,”陌岩听大魅羽冷冷地冲他说,“你和小羽来这里之前怕是惹上什么厉害对头了吧?此人修为犹在我之上,目标是你。真够糊涂的!”

这点陌岩此刻也瞧出来了,刚才那个老太——当然真身不会是老太——确实是修道界中的高手,陌岩自己在内力被封之前也只能说略胜一筹。这是什么人来了?莫非是无涧和加藤那伙人找上了门?

“大羽姐姐你别担心,”小羽安慰道,“陌老师平时没那么笨,只是一发起善心来就脑子不清楚。有我在,会照顾好他的。”

大魅羽点点头,“今晚去赴宴时你盯着他点儿,谁知道察雨那家伙会不会兔死狗烹?”

二姐妹说完便不再理陌岩,继续手挽手朝家走去。

陌岩深吸一口气,灰溜溜地跟上前。记得那次在蓖理县火车站碰上一对老夫妇,陌岩也差点儿着了道,多亏小羽虚张声势大叫“警察来捉人贩子了”,才把老夫妇吓跑。好吧,看来他确实头脑不清楚,需要小孩子保护。

******

日暮时分,察雨派来的车停到樵堎巷入口处,半小时后将二人送至白鹅甸岱沙江港口,与江北富人云集的霁都遥相呼应。

白顶蓝窗三层高的游艇驶来时灯火通明,甲板上站满宾客,船尾的泳池一侧有个旋转滑梯。还别说,平日里上房揭瓦的野丫头,到了这节骨眼上像换了个人。辫梢扎着大羽姐姐送给她的亮片蝴蝶结,斜挎着小包,踩着小皮鞋蹬蹬地沿着铁舷梯上了船。最绝的是脸上那副平静中带着厌倦的神色,让人毫不怀疑她自己家里的游艇比眼前这艘毫不逊色。

身后的陌岩则如跟班一样怀抱她的红呢外衣。陌岩还是平日穿的灰蓝系列衬衣长裤外套,干净整洁低调。只是那副长相和身姿太过出众,举手投足间五官似不断变换方位的山峰与深潭,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都养眼。配这么一个帅气的跟班,越发显得小羽身份尊贵。

二人上船后跟着侍者入舱。一路上见到的男人大多穿军装,女眷们的妆容和礼服比头顶的星空还绚丽耀眼。餐厅里有四张各坐二十人的餐桌,此刻桌上只放了鲜花、空高脚杯,以及写着每个客人名字的小牌。其中一张桌上的鲜花被糖果篮取代,座椅较高,估计是给小孩们坐的。

陌岩与察雨亲王及家眷同桌,小羽被安排到小孩桌的首位。原本一脸凶相的察雨今日未穿军装,白色针织衫打底,外套一件敞开扣子的花衬衣,倒像个终日在家逗孙玩的爷爷。

宾客都入座、菜还未上席的时候,察雨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捧在手里神情肃穆地站起身。“今晚虽是庆功宴,我们应当首先感谢并悼念那些阵亡的战友们。”

接下来也没看任何文稿,察雨如数家珍地报了一通人名和头衔,将尉官及以上军衔的所有阵亡军官都包括在内了。在他念这些名字的时候,在座穿军装的客人全部起立,一动不动地听着。果然是军事主导的国家,陌岩想。在六道,大概也只有铮引老家修罗可与之相媲美,怪不得会成为劲敌。

待众人重新入座后,察雨神色缓和了些,朝着陌岩的方向说:“能有目前的阶段性胜利,多亏了前来帮我们御敌的盟友。很遗憾铮将军今晚不肯赏脸,陌先生愿意同我们大家说两句吗?”

陌岩站起身正要开口,瞥见坐在小孩那桌正在剥糖纸的小羽,心中一动。要不考考这丫头,看她会说些什么?

“王爷,这次会战中我起的作用不大。不如请在战场上击退敌军机器人的卫小羽同大家说两句如何?”

看得出,察雨对小羽也十分好奇,竟踱步到儿童那桌,和蔼地问:“小羽姑娘,你同我的军官们讲两句,好不好?和他们分享一下你的对敌经验?”

小羽此刻刚剥开一颗棒棒糖塞进嘴里,剩一根小棍撅在嘴边。闻言后站起身,扫了一眼在座的军官们,伸手将棒棒糖取出,如指挥棒一般握在手中,冲一帮比自己大好几十岁的老爷儿们说:

“没什么秘诀,干一行就要爱一行呗。指挥打仗的人就得像本囡囡那样,一生下来就喜欢打架,闲下来琢磨打架,逮着机会还要自己上场和人干架,拉都拉不住。你们基地那些机器人,平日打过多少擂台赛呢?”

说得是,陌岩心道。科技给人带来安全,但过于依赖科技而忽视人为因素,反而会变得危险。

不料小羽接下来就说到“危险”这件事:“谦宝说他爸爸妈妈当年揍你们的时候,从来不会躲在安全的后方,总是冲到最前线拿拳头卯你们,拿脚踢你们。打仗是件很危险的事,打输可能就死了,所以才一定要赢,才会越打越厉害。那些自己躲起来指挥别人送死的,学不会打仗。”

小羽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场听众个个汗颜。陌岩一方面为她的战神天赋感到骄傲,同时又忍不住担心——这么个好斗不怕死的天性,会不会重历小魅羽上一世的宿命呢?让人忧心。

再看察雨,听完后又点头又叹气,冲部下们说:“早知道人家是这么教育自己后代的,当初就不该打到人家门口去……算了,过去的事不提,大家今晚尽兴。明日敌人若是再敢来犯,都学小羽,一鼓作气将他们揍跑!”

原本等在门外的侍者们这才一个个端着菜进屋,又有侍者给陌岩等客人一一斟满酒杯。陌岩今晚原本没打算喝酒,被小羽刚才的话勾起伤心往事,伸手摸向高脚杯……

“等等!”有人在他一侧低声说道。

陌岩扭头,见小羽不知何时已站在他椅子边,伸过来一只小手取过他的酒杯,抿了一口,立刻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就快流出眼泪来了。哎,这是要干什么?陌岩看得莫名其妙。

又见她拿起他的筷子,将他面前的每一碟菜尝了一口。等面色慢慢回复正常,才冲他说:“陌老师,一刻钟后我要是还活蹦乱跳的,你再吃。”

哦,陌岩想起上午大魅羽嘱咐小羽的话,这两姐妹还真当自己是需要人照顾的“中年无知男性”了?

心下一阵感动,抬起手腕上的表冲她说:“知道了,我,看着时间呢。”

Tuesday, January 24, 2023

中篇《庞贝之恋》第13章 遗愿

 石屉中放着只信封,我取出后用手捏了下,不薄也不厚,大概装着两三张纸的样子。信封上印着四个中文字,“马凯亲启”。既然写明是给我的,我便装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能听到维修工人在用意大利语低声交谈。正门是锁了的,来路上见过的维修工具所在处则是我从后院离开的必经之路。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沿来路返回。

“嘿!伙计,”一个维修工人看到我时摊开双手,用英语说,“这里不让游客进的,知道吗?”

我一脸无辜地指着出口的方向,说:“抱歉,刚刚路过那边的缺口,我就顺便进来逛下。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背包,我没带走任何东西。”

我半蹲到地上,将背包扯开给那几人看,里面的物件一览无余,包括那封信。信封一看就是现代文明产物,上面的名字是打印机打上的,绝无可能是什么文物。工人们挥挥手,让我走了。

蛮以为这次可以平静地逛完整座古城,看来只能再找机会了。离开第六区后,我径直走到位于第八区的马蹄形大剧院。石砌的观众席长满荒草,湿冷地裹着早晨的冬雨。我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找了个离路边远些的石阶坐下,拆信。不出意料,信也是打印出来的文档,看格式像篇微小说。

“我出生于公元61年,有个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奥卢斯。弟弟塞孔杜斯比我小两岁,在他一岁半的时候母亲又怀孕了。然而这次没能生出宝宝,母亲和宝宝一同难产死掉了。可怜的塞孔杜斯,长大后怎么也记不起母亲长什么样。哦,塞孔杜斯应该会长大吧?不知他活了多少岁,有六十吗?那在我们的年代可以算长寿了。”

看到这里,我不得不放低手中的信笺,张开嘴深吸了几口空气。

这封信是维比娅写的?当然不可能是她“本人”,应当也是同我一样,将记忆转给了两千年后的某个人。我十分确信没有将奥卢斯和塞孔杜斯的名字、年龄告诉过任何人,即便在上次催眠中说漏了嘴,写信的人也无法如此逼真地模仿维比娅的语气——假如维比娅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话。况且在石屉中留纸条的人定与维比娅有关,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去找Johnny的舅舅Lee博士催眠。

想不到啊,就在我认为那个古老的故事已离我远去的时候,居然还能收到这样一封信!我想赶快读到结尾,但这封信对我如此之重要,又不想仓促间读完,只得按捺住好奇心,一字一句地念下去。

“母亲去世后,父亲曾为我们找过一个后妈。但没过几年,城里的长老们开会,一致决定请她离开庞贝。继母是罗马城中大祭司的第五个女儿,嫁过来后不久就开始神神叨叨地同周围的人说——庞贝很危险,这个罪恶之都过不了多久就会受到神灵的惩罚。她的言论自然让她成为人见人厌的扫把星,没有人希望她留下。

“我还记得在她坐马车离开那一日,她曾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善良的维比娅,你真是个天使。跟我走吧,我会像亲女儿一样待你。’我没有听,我舍不得父亲,也舍不得塞孔杜丝。直到现在我也认为那时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假如后来我得知家人和朋友全都遇难,我会生不如死,而留在庞贝至少可以和他们多相处十几年。”

我又一次放低信笺,抬头叹了口气。是的,塞孔杜丝虽然比其他庞贝人多活了十七年,但没有一天不在为亲友伤痛,一直照顾他的我看得很清楚。

“至于后院墙上的那个石屉,原本是继母偷偷请人安装的。那面墙上画着希腊的神灵,石屉的位置刚好在神灵赐与众生的许愿石上。继母告诉我,只要把我的愿望写好放进石屉,神灵便会感应到。”

读到这里时我忽然有了个猜测——在维比娅临终之际,她是否在石屉里放入了最后一个愿望?那个遗愿多半与我有关,就装在绿色的小药罐中。只不过后来化为灰烬,被写着我婚期的纸条取代了。

“于是在继母走后,我便开始在石屉中存我的愿望。我最大的愿望是请神灵保佑家人们都平安,大概是我的愿力太小,最终没能阻止灾难的来临。然而有一个愿望在我有生之年实现了——我曾许愿在十八岁那年遇见我的爱人,希望他是个善良正直的人,最好还是皇家海军的军官。

“所以,亲爱的马凯,那天塞孔杜丝用皮鞭责罚你偷偷跑去港口看海军的时候,我心中一动。当天晚上你又告诉我,你的父亲是先皇禁卫军的指挥官。那时我就想,会不会是我一直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

“果然,在你参军后没多久,喜讯便传回家乡,说你救驾有功,被升为塞孔杜丝的上司。听到这个消息的我真是太幸福了!我们全家人都为你骄傲,马凯……”

看到这里我将信笺搁到腿上,双手掩面。我不是在为自己悲痛,而是为那对两千年前的恋人。本来、本来这会是个多么美好的爱情故事?两个善良单纯的年轻人做错了什么,上天非要夺走他们的生命?反观世间有那么多作恶多端的坏蛋,却得以颐享天年。

******

“那天早上,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天,我叫蒂塔去面包店买面包,再去集市给普勒斯捎些狗粮回来。她走后没多久,大地开始轻微震动。不过这之前的几天已经震过好几回了,所以没有人在意。只是普勒斯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我让他坐到我脚边。

“午饭后,我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巨响。桌上的花瓶摔到地上,人们惊疑不定地走出屋。只见滚滚白烟由维苏威山顶喷出,开始只是形成一条巨大的烟柱,后来因为喷出的白灰太多,如蘑菇伞般向四周蔓延开来。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然而除了隆隆的雷声外,城里人的生活并未受到影响,大家便回屋继续做活。”

我一边读着文章,一边想象着当时的情形。记得资料上说过,那次喷发的火山灰被冲到三万多米的高空,已远超过现代飞机所能达到的高度。

“让人担心的是,维苏威在我们的西北方,而那天吹的是东南风。烟灰很快延伸到庞贝城上空,太阳被遮住了,黑夜提前降临到这个世界,而浓烟还在继续从山口中向外冒。随着气温的降低,烟灰开始凝结降落。

“那时我坐在屋里的天井旁,普勒斯靠在我腿边,我们眼看着天上落下的石子儿由豆子变为葡萄般大小,最后是一块块拳头大的石块。院子里的瓶瓶罐罐都被砸碎了,云层中布满闪电。人们终于意识到应该逃跑,虽然极有可能在中途被石块砸死。我告诉蒂塔,她和其他奴隶们自由了,可以自行决定去留。”

其实逃出去的大部分人也难免一死,我想起文献上说的。那些人到了周边城镇后以为安全了,却在快到第二日凌晨时经历了高温碎屑流的冲刷,尸骨无存,更惨过庞贝城里的居民。

“碎石越积越多,屋顶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开始一间间地倒塌。我和父亲、大哥躲在最坚固的屋子里,这时我想起一件事。我知道我们这一家人都躲不过这一劫了,于是找来笔纸,写下了最后一个愿望。接下来,我不顾父亲和大哥的反对冲进后院,将愿望塞进那个石屉中。我松了口气,在我被一块大石砸中之前,我发现普勒斯竟然也跟着我来到院子里,我紧紧地抱住了它……”

原来维比娅是在那间小院里遇难的。谢谢你,普勒斯!我手里紧紧捏着信笺,酸痛的胸口流过一丝慰藉。是普勒斯代替了我,陪伴维比娅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

“读到这里想必你早已明了,马凯,我当然不会是两千年前的那个维比娅。我是个因为某种原因获得了她记忆的现代人。从十八岁那年起,也就是维比娅去世时的年纪,我就开始断续地做着前世的梦。你也在做类似的梦,对吧,马凯?

“现在想来,我之所以能获得前世的记忆,很可能与维比娅临死前的愿望有关。因为那个愿望是——马凯,希望在未来的某天,我还能再找到你,并告诉你我所经历的一切,以及我从未有机会对你说出口的爱。

“而神灵一定是听见了维比娅许的愿,不仅让这一世的你还叫同一个名字,连模样也有好多相似的地方,以至于当我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你和你大哥的介绍时,惊恐不已。然而我该怎么做呢?那时的你已有婚约在身,而且我们毕竟不是当年的两个人了。只是我不希望维比娅的愿望落空,我觉得你至少应当有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后面的话我已经能大致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药罐里那张新放进去的纸条其实是在要我做一个选择,我可真是个傻瓜!我苦笑着继续读了下去。

“我想如果你也找回了前世的记忆,迟早有一天会来翻石屉。于是我在石屉中放入你的婚期,算是给你的一个选择。这一天我会守在近旁,而你多半是不会出现的。那么在我离开前,我会在石屉中留下这封信。若是将来的某天你来取回这封信,我就算替维比娅完成了她的遗愿。而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这一切到此为止就可以结束了。你和我,都应当珍惜各自原有的生活。”

信已读完,自然是没有落款。我瞅了眼背面,也是干干净净。果然就如信里所说,一切到此为止,可以、也应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是吧?

Sunday, January 22, 2023

中篇《庞贝之恋》第12章 高压锅的安全阀

  

维苏威火山数据库虽可以免费下载,申请权限的人必须有高校或其他研究单位的affiliation。于是我打通了威廉玛丽的导师布莱特教授的电话,请他帮我下载数据。

教授听了我的想法后说:“马凯,我很高兴你在毕业后能学以致用。无论最后成功与否,你给其他学生树立了榜样。我待会儿就帮你下载数据,不过我有个建议——你能否拓宽一下思路?”

“该朝哪个方向拓宽思路?”我虚心地问。

“如你所说,前人的侧重点在预防,以为钻孔就要钻到底,提前将内部压力释放才能阻止火山爆发,而现阶段人们显然不具备足够的能力与财力支持。我的建议是——借力打力,不要将火山爆发看作完全负面的事情。”

听到这里,我已经豁然开朗了。导师不愧是导师,不仅能看到问题的多个层面,还知道该如何启发学生。

在接下来的两周内,我按照教授给我的思路用下载的数据建模,只要有空就坐到电脑前调试模型,观察预测结果。而新店铺那边已开始装修,助理认为可以考虑招聘经理和进货等事宜了,我告诉他暂缓。如果我的方案可行,那就暂不营业,将店铺出租,原本计划用来进货的钱捐给火山局的项目负责人。

“先别给我妈知道,”我嘱咐助理,“能瞒多久瞒多久。”

然而母亲那边也没闲着,隔三差五给我发张郑小姐的照片。告诉我人家已经定好1214号那天回港度冬假,“凯啊,不如你去接机喽?”

******

两周后,我对自己的仿真结果多少有了把握,并给起名叫“高压锅方案”。再次同火山监测局的安德森博士通电话。听了我的概述后,他请我隔天给他的同事和上司做个远程报告。

“我的这个计划无法阻止火山爆发,”做报告时,我开门见山地说,“但是有希望在超大规模爆发之初降低它的规模。在讲细节之前,咱们先来看看高压锅的设计。”

我的PowerPoint里出现一张高压锅构造图。“在用高压锅加热的大部分时候,都是顶部出气的那个限压阀在工作。普通用户也许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个靠近后部的安全阀,因为安全阀在正常压力范围内是不会被触动的。只有当压力大到有可能引发爆炸的时候,它才会被冲开,降低压力以避免爆炸的发生。”

说到这里,我又调出维苏威火山的结构图。

“对这张图你们大家想必比我更熟悉。地面二十公里之下是庞大的热熔岩库,在它的一侧有通往山顶火山口的狭长通道。熔岩如果从这里冒出,住在附近的居民可以及时撤离,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危险的是位于热熔岩库另一侧上方的巨型结晶冷岩浆库,它的上部并没有天然出口,而是被五千米厚的石土覆盖。比起先前提到的通路,冷库这边貌似稳定,可以几千年都没动静。然而下方的热熔岩库其实是在缓慢但持续不断地朝它输送更多的熔岩,一旦承受不住压力发生爆炸,上方大面积的山石会被炸飞,形成超级爆发。”

这些内容我的听众们应当比我更熟悉,只是我必须先陈述一遍,才能接着往下讲。

“即使只有五千米的厚度,要想打通也是不现实的。然而我们换一种思路的话,不去追求一钻到底的‘限压阀’,而是在冷库上方寻找最薄弱的环节着手,给它制造几个深度较浅的‘安全阀’。当冷库内部压力大到即将爆炸时,这种压力自己会将上方的洞穴先行冲开,其后的爆炸便能大幅减弱。”

在介绍这个思路的时候,我虽然没去zoom里查看听众们的表情,但能在想象中看到他们冲我点头。下一张幻灯片是我的仿真结果。

“图上标的ABC三处,是模拟安全阀所在的三个最佳位置。仿真结果表明,A处是冷库上方最薄弱的地方,只需在此钻一个800米深的洞,便可起到安全阀的作用。B处需要1.2千米,C则要2.5千米。当然模型总会和实际情况有出入,保险起见,建议在施工过程中每处多加20%的深度。”

“所以只要在A处钻洞就可以了吗?”一个听众问。

“安全阀自然是越多越好,”我答,“如果资源允许的话,最好能三处同时开始。”

安德森听到这里,接话道:“目前世界上最深的人工洞依然是前苏联上世纪花了二十多年在科拉半岛上钻的,一万两千米,已超过珠穆朗玛峰的长度。不过那个洞的直径只有23厘米,这种细长的管道对瞬间释放的压力作用不大。马先生,要实现你说的安全阀效应,需要多大的直径?”

这当然是个关键的问题,我说:“我在软件中设的是一米,这用目前的石油钻井技术可以实现。”

毕竟三十多年过去了,钻井工具应比前苏联时有显著提高。

“那太好了!”安德森兴奋地说,“我们目前有一台钻井工具,由于之前的钻洞计划已被国家批准,无需递交新的申请。我们接下来会把你的仿真结果交给地质学家核实细节,并制定具体实施步骤,同时向国家申请更多资金。这期间若是能筹到足够的捐款,大概一年左右的时间,头两个洞便可完成。C洞则可能需要四五年,因为越往深里走难度越大。”

A洞的启动资金我可以想办法,”我说。如果他们已经有一台机器,再加上我的捐款,很快就可以开工。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马先生!”对方过意不去地说,“项目开工后,我们会请您前来视察工作。”

******

从那天起,我的失眠症便治好了。我终于能为“老家”的人民切实做点儿事情,这让我心里踏实起来,不再有虚度光阴的惶恐感,能恬静地对待每一天的生活。

有时甚至怀疑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事只是我的想象,然而每当我看到卧室柜橱里摆着的那只淡绿色小药罐,里面装着维比娅那些化成灰烬的愿望,遥远的记忆便又栩栩如生地回到我眼前。

A洞在我做完报告后的一个月便开始施工,B洞又花了两个月筹集资金并购买设备。我于12月初接到火山监控局的邀请,请我当月14号前往查看施工进度,机票和食宿由他们负责。

“咩呀?唔好啦!”母亲听说后强烈抗议,“你14号要去接机的嘛!仲有啊,点解你间新铺卖百货啊?”

我那家新的海货铺目前租给了一家日用品经销商,一直没对母亲说实情。我只说这一两年想专心忙事业,请她推掉和郑小姐的相亲安排。

于是我便于12号又一次坐上飞往那不勒斯的飞机。之所以提前两天走,是想着第二日先去庞贝故地重游。上次在发现石屉里的纸条后就没有心思看后来的景观,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我会仔仔细细把古城开放的每一处逛遍。

飞机快落地的时候又想起,今天原本是我和菲颍的婚期啊,却因上次的庞贝之行把这桩姻缘搅散了。当然,能被轻易搅散的姻缘也只能说内里有问题,没有多少可惋惜的。让我想不通的是,如果菲颍并不知道石屉的存在,里面的纸条为何会写着我的婚期呢?留下纸条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根本与我婚期无关,就是有人想在那一天约我见面?若真是那样的话,此刻的我已经错过了。

******

第二日一早在酒店醒来后,我先去附近的花店买了束花,随后坐上前往庞贝城的大巴。初冬,位于地中海附近的那不勒斯依然温暖潮湿,通常还是有不少游客的。然而今日下着小雨,大巴上的乘客比夏天少了大半。

这次我可以不按照任何路线图去参观了,古老的、新鲜的记忆都在我脑中,那真是个同家一样熟悉又亲切的地方。下了大巴后我决定从西北角的神秘别墅游起。快到中午时雨停了,我再一次站到家门口,却见大门是关着的,门口竖着一副牌子:“格苏利之家,关闭,修葺中。”

我佯装失望地离开了,然而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这是我的家,我山长水远地来一趟,怎么能连家门都不进?于是我沿着外围院墙漫不经心地走着,两千年前宅子完好无损的时候,想要翻墙入内没那么容易。可现在……

果然,在与大门遥对的后院最远端,有一处塌掉的院墙并未被修复。我闪身入内,凭记忆朝石屉所在的那间分院走去。一路上确实能见到修缮房屋的工具,大概是因为今早下雨,维修工人没来上班,整栋宅子中便只有我一个人。其实这样更好,不是吗?我可以在里面待上一整天。

“我回来了。”

站在那面墙的前方,我冲维比娅说。她应当会知道我最近为维苏威居民所做的事。“亲爱的马凯,”我仿佛能听到她在我耳边说,也许她的一只手还抬起来摸了下我的脸,“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你已经替我实现了。”

我将捧着的花摆到墙边,没有去碰那个石屉。上次我已经打开过了,并取走了维比娅留给我的东西。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忘了时间。刘知慧不是说过,时间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防止所有事情在同一时刻发生吗?那么如果将时间抹杀,所有曾在这个小院里出现过的人,是不是就能见面了?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的某处传来多人脚步声,估计是维修工人来上班了。我转身打算离开,忽然改变主意朝石墙走去,在铺着马赛克的图画上按了两下,又一次打开了下方的石屉。

 


 

Saturday, January 21, 2023

《魅羽活佛》第298章 小孩打大人

 小羽在大会议室一侧的休息间里自己玩了会儿。将椅子像飞机里的座位那样一张张排好,还在一端整了个“头等舱”出来。没过多久,有人进来给她送盒饭。

在头等舱里坐好,小羽打开饭盒。饭菜看着稀松平常,白米饭的一边摆着尖椒炒蛋,另一边是青豆炖牛肉。吃了两口才意识到,怎么会这么美味?去年在善渊贵族学校同兮远和七姐妹吃的那桌高档筵席都比不上这个盒饭香啊!

想起陌岩曾和她说过,“食堂菜”与家里做的菜味道是不同的,比如军队、大学、寺庙这些地方……

“还有监狱!”小羽补充道。

他白了她一眼,“总之,烹饪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同一份菜谱,甚至同样的食材和调料,是用大锅旺火做一堆,还是小锅小灶炒一盘,味道截然不同。即便都是大锅饭,部队和学校做出来的也不同。哪个更好吃就不能一概而论了,有人爱吃大锅饭,还有人喜欢开小灶。”

看来部队的好。在篦理县上小学的时候,小羽每天中午吃食堂,自然是比她自己做得好,可也远远及不上眼前这盒。切成斜条的翡翠尖椒辣中带着微甜,鸡蛋有浓浓的椒香气。牛肉烂而不柴,米饭拌上肉汁和青豆更加开胃。啊呜,啊呜,小羽一口气将整盒饭扒了个精光。

吃饱饭,刚喝了杯水,大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后小羽脚底有种加速上升的感觉。是了,陌老师说过,他们所在的这座巨型建筑是艘飞船,可以随时逃跑。怎么,这是敌人打上门来了吗?

“都系好安全带,”小羽嘱咐座位上那些看不见的乘客们,“别以为你们和我一样不怕摔。要是真遇难了也不要伤心,我会先把陌老师救走,过几天让他回来给你们念超度的经文。记住啦,下辈子要学修行……”

不料没过多久上升之势便停止,又改为下降,像是要落回原地。这又是怎么回事?被敌人全方位包围,跑都没法跑了吗?

轰!基地重重地砸回地面,部分椅子被震歪,桌上的茶杯有两个摔到地上。那之后倒是恢复了平静,然而小羽不放心,从桌边的书包里摸出她的小铁锤握在手中,走出休息间。

会议室内的气温似乎比刚来时升高了几度,靠墙的桌子上还堆着十几盒没人领的饭盒。原本围坐在会议桌旁的军官们大都已离开,只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从这些人的神色判断,我军显然没占上风。

铮引、陌岩同胡参谋站在大屏幕前指指点点。小羽本想走上前去问出了什么事,一个通讯兵神色匆匆地跑进入会议室,那三人听了他说的话便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陌岩快出门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驻足四顾。看到小羽后转身朝她走来。“小羽你在做什么呢?”

他的脸上出了不少汗,额前的头发半湿,因为劳累眼眶有些发红,让人忍不住想象他哭时的样子。然而总体还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个人,不会如四周的军人们一般臭气哄哄。

“我在玩锤子,”小羽若无其事地说,“外面出什么事了?”

他的脸上泛起笑,“出了点小事,小羽不必担心。我现在要去指挥室,过会儿回来找你。”

陌岩离开后,惴惴不安的小羽不想再回休息间,打算自己去打探状况,顺便参观一下这栋庞大无比的军部大楼。

******

离开会议室所在的西区,眼前的走廊和厅堂豁然开朗,不再像军事重地而像大型购物中心。

两米高的小树种在花盆里,形态各异的人兽雕塑伫立在水池中,嘴里朝不同方向喷着水。大厅周边半敞开的小屋里有自动出售食物和饮品的机器,再往前有间书店和礼品店,都是空无一人。大敌当前之下,文明与繁荣的正常人生活显得有些诡异。

然而也就是在这里,小羽终于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天空在燃烧,不是断续的爆炸而是整片天被一片火海取代。火却并不下降,只是偶尔有失去控制的飞机从空中坠落。怪不得基地起飞后没多久又紧急降落,这大概是敌人使的什么高科技来禁锢他们?

小羽不知道指挥室在何处,只能穿过购物中心,进入东区。同先前的会议中心一样,走廊有警卫把守,两侧的门上有指纹或密码锁。这儿的警卫可没见过她,被拦下后小羽便重复同样的话:“我爸爸在和很多人开会,他让我自己出来玩,你们可以打电话问他。”

这回她并未明说爸爸是谁。反正能把小孩带进这种地方玩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级别的军官,别人爱怎么猜怎么猜。此刻敌人就在门外,警卫们不可能真的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去麻烦首长,不太紧要的地方就放她过去了。实在不让过的,会和颜悦色地同她说:“那边太危险,你爸爸会担心的。叔叔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小羽闻言也不纠缠,转身就走。最终来到东区的尽头,正想原路返回,刺耳的警报声在走廊里齐鸣,士兵们都在朝楼梯间跑去。对啊!她忘了基地不止一层了。

小羽跟在他们身后上楼,像是进了一座兵工厂。放眼望去分红、蓝、白三个区。蓝区的上方悬着数不清的战斗机和小型飞艇,被机器臂一个个降至地面,待士兵们跳上去之后,再由后方通道运走。

红区停着陆军作战用的轻重装甲车、导弹车等,而小羽的注意力被十几只体型庞大的钢铁机器人吸引过去了。身高是普通人的三倍,肢体均为流线型暗黑金属所造,区别在于每个机器人上身和大腿处的盔甲颜色不同。貌似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胸腔处的密闭空间内还可以坐进人去指挥。应该叫“半智能机器人”吧,小羽想,同加藤那些自己具备智慧的“智能人”还是不同的。

“快!快!赶紧叫救护人员抬担架过来!”

小羽闻声四顾,见白区运进一只受伤的机器人。真惨呐!脑袋已不见,脖颈处折断,露出各种线路和弹簧。左胳膊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向外弯曲,右下腹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扁了。这是刚和人打过架吗?小羽心想,莫非敌人也有机器人?

眼瞅着机器人胸腔的透明盖子被打开,一个昏迷不醒的士兵被两个医护人员给架了出来,用担架抬走。哦,原来这个白区是专门处理伤病员的。这期间另外十几个机器人陆续蹲到地上,让操纵者跳进他们胸腔后,跑着出了对面的大门。

在大门打开时小羽瞥见一只银色巨腿从天空落下,脚踝处的转轴内部闪着莹莹绿光,地面则被这一脚踩得碎石纷飞。好庞大的机器人,应当是敌人的吧?怪不得我军被打成这么个惨样。

此刻室内只剩一个略微矮小的白色盔甲机器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死火了。

“喂——”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士兵挥舞着胳膊。

“别叫了,”一个制服外还套着工作围裙的中年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遥控器。按了几下遥控器,机器人胸前的盖子弹开,但没有其他反应。“看来是死火了,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你去开车吧。”

待那二人离开后,小羽握着她的锤子,双脚离地朝白色机器人飞去,在被人发现前已坐进机器人的胸腔。

这个皮椅好大呀,腰部还有安全带,小羽伸手将安全带扣上。她就是想进来体验一下的,刚才那俩人不是说死火了吗?果然,用手乱按控制面板上的按钮也没有反应,干脆拿锤子乒乒乓乓地敲了起来。

“嗡——”

控制面板中央的小屏幕忽然亮了,机器人的身体也开始缓慢的移动。跟着是砰的一声,机器人胸前的透明盖子自己合上了。

咦?莫非还真被她敲活了?小羽瞪大眼睛,双眉上扬,兴奋间不经意地抬了下胳膊。没想到机器人也跟着抬了下胳膊。活了,还真的活了!

“哈哈,你这么喜欢锤子,”小羽说着又用锤子轻敲了两下控制面板,“就叫你‘锤子’好不好?”

“我叫锤子,我叫锤子,”一个金属发出的声音在她耳边欢快地说道,“我有名字了!”

小羽再往前踢一下小腿,机器人也抬起了它的大长腿。咕噜噜,下方一辆不幸路过机器人身旁的装甲车被踢得滚出去好远。这可真是太好玩了!只是人们似乎已经在注意到她,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

于是也不管前方都有什么东西,小羽操纵着机器人放开大步朝门口跑去,没几步就来到室外。

“锤子,咱们去会会那些大块头。你怕了吗?”

“锤子什么都不怕!”

******

“我建议撤回十一分队,先让敌人过去,”铮引站在大屏幕前,指着动态战场图上的某处,冲身边的胡参谋说,“让第四分队来这里伏击。如果他们逃,就只能落进第五舰队的包围圈。”

陌岩站在二人身后,对铮引的指挥能力深表叹服。不愧为修罗军中第一人,铮引的策略都是来自千锤百炼的作战经验,不是随便什么人拍拍脑子就能想出来的。目前我军依然处于劣势,敌人大中型母舰周围的保护层还未被突破,但在铮引到来后至少由节节败退转为站稳脚跟。

陌岩此刻所在的指挥室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屏幕,以及来回走动或坐在电脑前的指挥官、调度员、通讯兵……察雨亲王站在五米开外,绿色军装的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衣,此刻正怒气冲冲地盯着另一个屏幕。

“报告陌先生,”一个头戴耳机的通讯兵出现在陌岩身边,语调中掩饰不住激动。“保护谱测量的结果出来了,在微波段和伽马射线的低频处各有一小段空白。”

陌岩松了口气,冲他点点头。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希望能以此突破敌人的保护层。

“混账!”察雨的怒吼声盖过了指挥室中所有的人声机器声。“平日白给你们拨了那么多军费,这都是造的什么破烂机器人?咱们二十几个打不过人家三个,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陌岩移步过去,站在察雨身后观望。只见屏幕正中央站着三个山神般庞大的机器人,背景中不远处停泊着一艘敌舰。三个敌将都是通体银色的闪亮金属,探照灯似的眼睛颜色各异。随便一只粗壮的胳膊迎面袭来便如山峰陨落,让室内通过摄像头观看的人们胆战心惊。

敌将在暴打我军的同时还将基地四周的八条通道如玩具般砸的砸、踢的踢,一片狼藉。而我军打在他们身上的炮弹和激光便如蚊子在叮咬大象。

反观基地派来迎站的机器人头顶只到敌将肚脐,力量和破坏力显然都不及对方。只是陌岩并不完全赞同察雨的说法,小羽不还在整天琢磨“小孩打大人”的方法吗?我方操纵机器人的士兵若是懂得武术的话,其实……

“好耶!太棒了!”一片欢呼声四起。

陌岩抬头望向屏幕,刚好看到蓝眼将军轰然倒地,背后站着个小个子白色机器人。屏幕左侧的红眼将军见状,跨上两步,居高临下地一拳朝着小白袭来。

小白在红眼胳膊打来的同时双脚稍稍离地,却未蹦高。上身后仰,居然一把抱住袭来的敌将胳膊,借着这股劲儿右腿由下向上猛踢,一脚踢中红眼的下巴。红眼脑袋后仰,陌岩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听到“咔嚓”的声音。

放倒红眼后,屏幕右侧的紫目将军冲小白奔过来。大概怕小白故技重施,不再出拳,而是飞起右腿踢过来。

小白转身弯腰,单手扶地,身子横扫的同时抡起一条腿,踢到紫目的大长腿上。这一脚由于是将全身的力量由手臂、腰、腿,依次汇集到脚上,力道大得超乎想象,紫目整个人朝一侧摔倒。

卡波耶拉踢?陌岩惊呆了。这、这个小白机器人里面的操纵者是谁?

此刻先前的蓝眼将军也已起身,右臂中忽然伸出一支长钻头,滋滋地转着朝小白伸过来。钻头太长,小白在应付钻头的时候便无法袭击蓝眼。小白仓皇逃命,只是似乎昏了头了,竟然朝着敌舰的方向跑去,蓝眼自是在身后紧追不舍。

眨眼间到了敌舰停泊处。跑速飞快的小白一脚踏上船身垂直的侧面后,又一脚继续攀登。就这么由下朝上跑了几步后,横在半空的身子忽然一个后空翻,于蓝眼头顶上空落下。右脚瞄准蓝眼脖颈处,左脚踩着它的前胸,把蓝眼活活地砸到地上。

指挥室中一片寂静。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另两个机器人东倒西歪地跑过来,将脖子折断的同伴抬上敌舰,离开。这才一片欢呼声四起。

察雨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了。“想不到我军中竟也有这般高手!快给我接通这位英雄的视频,我要当着全军将士的面表扬他。”

陌岩退后两步,用手捂着嘴,告诫自己不许笑出声。果然,大屏幕上镜头一晃,出现了一个脑后扎着两只小辫、身穿小花褂的女孩。由于个子太小,两只蹬着黑布鞋的脚悬在大皮椅座下方。

“锤子,干得好,”女孩粉嫩的小嘴嘟哝了一句。

Thursday, January 19, 2023

两张封面二选一

谢谢文学城作家画家兼书法家“可能成功的P”为我当前的连载《庞贝之恋》画了画,还写了字。被你的友情感动,被你的才华折服!

现做了两张封面,大家看看哪张更好呢?还是都需要改进?谢谢!

《庞贝之恋》简介:  

马凯作为铜锣湾富豪家族继承人之一,为事业正准备接受与另一家族的无爱婚姻。来自庞贝古城的一系列梦境却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使他不得不远赴罗马去探究自己的前世今生。
当他一步步接近真相时才发现,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原本想象中的那样。两千年前的死亡关系着今日的存活,毁灭了一次的古城与爱情,是否还要再面临一次毁灭?

中篇《庞贝之恋》第11章 大禹的后代

 

接下来的两周忙于办理新店铺的过户手续。请人打扫卫生和装修等琐事由助理雇人来做,然而少不得要时不时问下我的意见。原本同菲颍预订的新婚家具一一退货,新房就暂时闲置在那里,用母亲的话来说反正迟早都会用得上。

关于我悔婚这件事,母亲得知后先是劈头盖脸地数落了我一通。待发现我心意已决、无法挽回时,又转而去挑菲颍的毛病。说她大小姐脾气,心机太重,自己的儿子肯定能找个更好的姑娘。我被搞得不厌其烦,还好自己一早搬出来住,凡是母亲打来的电话都装听不见。

母亲自然也知道我躲着她,就转而打给我的助理。跟他说和她一起打麻将的郑太太有个外甥女,漂亮大方温柔贤淑。已经找人算过八字,和我是天作之合。只是还在英国读书,年底冬假回家时会安排我俩见面。

“记得话俾佢知啊!”末尾总不忘对可怜的助理加上这一句。

纷乱的白天还算好应付,最糟的是我患上轻度失眠症,夜深人静时有种被世界抛弃了的孤独感。远古的梦境再不肯来光顾我,现实中的亲朋好友又进不到我的世界。无论我的生活如何同他们纠缠在一起,内里的灵魂水是水、油是油。

有时甚至想打电话给刘知慧,毕竟是她陪伴我游历庞贝,多少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想想还是算了,她是有着大好前途的名校女学生,家境可能比我还要优越。对她来说,那就是一次普通的旅游观光而已。麻风病人还是自己躲起来待着吧,别把健康的人也拉下水。

******

有天晚上,我照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坐起身。与其在无止境的煎熬中浪费时间,为何不想办法为维苏威火山周围的居民、为生活在维比娅故乡的那些现代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呢?默罕穆德不是说过:“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维苏威上次爆发是公元79年,到现在就快两千年了。照火山学家们的预测,下次大规模爆发也许是几百年后,也许就在明天。如今那些固执的“火山人”既然不肯离开故乡,有没有可能用科学的方式去人为延迟火山爆发,或者降低爆发时产生的破坏力呢?

这在大多数人听来也许是天方夜谭,然而我在威廉玛丽的硕士专业是应用数学,最擅长非线性系统的仿真,对机械力学方面的应用也有涉猎。上次去庞贝的大巴上,我还用混沌理论为刘知慧解释过火山爆发等自然现象的一些基本规律。当时她问我非线性系统在不同轨道上跳跃的问题,那正是我眼下希望能办到的事——改变火山接下来的发展轨迹。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自打毕业回港,我的专业知识与数学天分都被用来计算鲍鱼和海参的利润,这不是浪费美国名校的教育资源吗?

起床,到电脑前坐好。我计划的第一步,是去维苏威火山监测局的网页上查看他们当前的预防措施。

据说这个监测局建于1841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火山监测局。最早就建在维苏威山坡上,后来才被移至那不勒斯西南部。官网上能找到的信息并不多,大部分同旅游有关。我又搜了些相关的学术文献,才大致对这个火山局的预防措施有了如下的了解。

首先,同世界上绝大多数活火山监测部门一样,目前最主要的应对手段依然是对火山状态的监控以及对其爆发概率的预估,以便于政府决定何时组织民众撤离。在这之外,科学家们也提出过几种人为干扰的构想。

当中值得一提的是在火山坡上建造两道高达30米的“人工屏障”。这种屏障对于火山爆发的时间和强度显然是没有影响的,唯一的作用是大幅度阻止爆发后产生的火山碎屑流。也就是说,如果公元79年时维苏威火山上就存在这些屏障的话,赫库兰尼姆“船屋”里的那些遇难者便可幸免于难,而死于火山灰活埋的庞贝人民还是免不了同样的命运。

我叹了口气,这对于红区内住着的70万居民以及附近的三百多万人来说帮助不大呀。一旦发生超大规模爆炸型爆发,还是会造成恐怖的人员伤亡。更不用说目前这个屏障构想还停留在电脑仿真的阶段。

为什么不用大禹治水的方法呢?我作为炎黄子孙、大禹的后人,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堵”,要“疏”。在我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最优解决方式,任何有科学常识的人都能想象得出,在火山底下的岩浆库周边钻几个洞,将持续积累的压力释放掉。只是既然没人去做,这当中肯定有我考虑不到的难处。

我继续查阅文献,发现全世界范围内只有日本人对这种构思进行过小规模实验级别的可行性检验。结论是这个方案在理论上可行,然而要钻个几千米甚至上万米深的洞,实在是劳民伤财的一件事。对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而言,火山爆发并非当前最值得担忧的事,民众们也早已产生了侥幸心理。白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就算真的起了作用,也拿不出任何看得见的绩效,还不如海底钻井能带来丰厚的回报。

我又查看维苏威火山构造图。在25千米之下有个面积接近美国华盛顿市大小的热熔岩库。这之上有两条通路,一条细细的热熔岩通道直达山顶,倘若爆发,只是小规模熔岩外溢。

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在10千米下的另一个巨型冷岩浆库。这里的岩浆已经晶体化,所以轻易不会爆发。然而下方的热库在不断给它施压,终有一天这个大冷库承受不住,那就是下一次超级爆发。

******

有了初步了解后,我认为是时候同火山局的人联系一下。此刻的那不勒斯是下午五点半,不知道人都下班没有。还好,电话立刻有人接了,并转给负责监测的安德森博士。

“钻洞这个方案嘛,我们在六年前尝试过,”安德森说,“一试才知道,要钻到足够的深度将会十分艰难,短期内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们想坚持下去,也没有那么多的资金。维苏威上次小规模爆发还是二战期间,很多人认为火山在那之后便进入了几个世纪的休眠期,对此我不敢苟同。”

嗯,我很赞赏安德森的这种态度。听他接着说:“不提庞贝的毁灭,1985年哥伦比亚火山爆发,附近三万居民死了70%。四年前的汤加海底火山喷发虽未造成多少伤亡,却使得近20平方公里的海底发生了位移。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啊!然而由于这么多年来平安无事,在政府和民众眼中我们已成了一群靠夸大灾难混饭吃的寄生虫。除非有足够的捐款,否则这个计划只能搁浅了。”

我听出画外音,安德森是希望我捐款。我刚花了1.5亿购买了一家新铺头,剩下的余钱要拿来进货。然而若是捐款有用,我可以考虑暂不进货,将场地租出去一年,这样一来至少够他们再次启动这个项目的了。同时请他们在监测局主页上显示这个项目的募捐信息,我相信世界范围内同我一样关心维苏威火山的人还有很多。

问题是他们目前的方案并不可行,贸然投入自己的血汗钱只能打水漂。是我天真了,事情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挂上电话看表已经夜里一点,如俗语所说,还是“洗洗睡吧”。这回我是真的倦了,头一沾枕头就不省人事,仍是一夜无梦。然而在我第二天早上似醒未醒之际,我的脑中冒出维比娅给我疗伤那次说的一句话:

“不要放弃梦想啊,马凯……”

对,不能放弃,我要运用专业技能找出一条更为可行的路。起床后我电话告知助理,取消今天的一切安排。端着早餐坐到电脑前,首先给电脑安装了ANSYS软件。这是我在美国读研时用惯了的机械力学仿真软件,能够模拟各种系统的压力分布及流体动态演变。

然而要进行仿真需要维苏威火山精确的finite-element模型,万幸的是模型早被人建立并完善过了,无需从头开始。于是我找来昨天看过的科技文献,其补充材料中就有数据库的下载地址。

然而,这时的我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

中篇《庞贝之恋》第10章 婚变

 

正在通话的菲颍还穿着睡袍,微卷的长发一半搭在肩上,一半垂在椅背后方。她应当是听到动静了,但多半以为佣人在做清洁,并未立刻转身回望,继续在电话里对Johnny说:

“我帮你联系的那个医生是全香港治疗免疫病的首席专家。新病人已经排到明年夏天,还好我父亲认识他,下个月就可以给你安排就诊……不用客气,那点钱算是答谢你叔叔帮忙……”

我没有再听下去,心窝处空荡荡的。现在我有些后悔,根本不该去什么意大利。我原本就是要同这个女人结婚,如果对庞贝那些虚无缥缈的前世梦境我可以假装不存在,她也不会有后来的举动。而现如今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又怎能当没发生过?

菲颍终于挂上电话,回头不经意地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是我站在那里,她先是僵住了。随后将电话搁到桌上,一只手扶着椅背站起身。

“阿凯,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本想质问她为何要骗我,忽然间万念俱灰,只觉多说一个字都没有意义。然而我是个男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掉也不好。毕竟,原本都快要结婚了。

“颖,是我不好,让你浪费了几年的青春。我知道一直以来追你的人都没断过,你一定能找到个比我更适合你的人。”这话并非恭维,单凭菲颍的家世,上门求婚的能从她家门口排到山脚下,更何况人长得也漂亮。

“你在说什么?”她尖着嗓子问,“你这是要悔婚?马凯,原本就是你心甘情愿要娶我的,没有人逼你对不对?我作为一个未婚妻,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未来的丈夫对我死心塌地,我错了吗?”

“你没错,错的是我,所以我不能再错下去。”说到这里,我已经准备离开了。

“你给我站住!”她离开玻璃房,朝我走近几步,“说老实话,我真的搞不懂你的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对现如今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吗,非要追寻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最一开始我只是不明白你去意大利要做什么,是不是去会老情人,我请Johnny帮我看看你,是否有异常。作为回报,我帮他联系这边的专家。”

怪不得,我在心里叹息。当我问Johnny是否需要金钱上的帮助,他立即露出愧疚之色。

菲颍又冲我走近两步,有着妩媚线条的眼眶微微泛红,语调中已带了哭腔,“结果后来是Johnny主动打电话告诉我,说你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又是罗马、又是奴隶什么的。刚好你要找他叔叔催眠,他说人在被催眠的状态下不仅有问必答,还可以进行心理暗示。”

明白了,我之所以看到维比娅长得像菲颍,不过是因为Lee在我被催眠后告诉我——我梦中的女人是我未婚妻。Lee甚至不需要知道菲颍长什么样,只这一句话就够了。

“作为答谢,我赞助他叔侄俩二十万欧元。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别的女人订婚到结婚的那段日子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却要跟个贼一样,挖空心思去讨未婚夫的欢心。我菲颍哪一点不如别人?你现在跟我说,你要悔婚?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比你身边的事业和婚姻都重要吗?”

她像是在等我解释,可我不认为有多说的必要。我能理解她的伤心失望,但她是没有可能理解我的。不仅她,任何人都无法进入我的世界。一个在现实中早已消失的古城,却又比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更为重要。

我的脑海中回忆起刘知慧分别前说的那段话,当然,我只说出了后半段:“菲颍,不是你不好,是我目前的状态不适合结婚。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了,我不配。”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脸上。我很疼,心里却又如释重负地庆幸。终于结束了,也许早就该结束,无论是否有那次庞贝之行。为她,为自私的我,我俩都不应该在一起。

******

出了她家的院子,我沉浸在思绪中,一时间忘记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就是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维比娅长什么样,然而那些梦却再也不回来了。大概是对我搞什么催眠术的惩罚吧,那天之后我无论在睡前如何冥想庞贝的人和事,都无法再通过梦境回到过去。

然而在石屉里放入我婚期的那个人,只能是维比娅的今世,不是吗?她是谁,她在哪里?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

看到街上驶过的一辆私家车,我忽然意识到还要去参加竞拍,赶紧给助理打电话。没错,我还是要照原计划去和大哥竞争,虽然知道结局一定是我输。真是可笑,半小时前还在庆幸自己事业爱情两得意,现在可谓两手空空,可我为什么却一点也不后悔?

在香港繁华路段,商铺每平米的价钱可以远远超出半山上的豪宅。拿我身后菲颍家这栋房子来说,大概8万港元每平方英尺,也就是86万每平方米。而我今天要竞拍的这家店铺,实用面积只有35平米,却因每平米起价为250万元,整间铺就是8750万。我的上限是1.5亿,以大哥的实力我肯定争不过他。

车来了,我坐进后排,将头顶的方镜扯下,查看并修饰自己的仪容。

“咦,何小姐没一起来?”坐在前排副驾位的助理转身询问。我知道他担心的不是菲颍缺席,而是她家的财力支持能否到位。

我冲他笑了下,“我们的上限是1.5亿。”

助理的肩膀失望地下垂了一公分。

我想告诉他,我是个罗马人,罗马海军绝不会在没开战前就向敌人露怯。我们能成为世界霸主靠的不是武器和人力,而是每一个罗马士兵的这种精神。偶然的落败只是前进路上的挫折。放弃,才会将挫折变为永久。

******

车停到拍卖行楼下,果不其然,早有记者等在那里。我一迈出车门,各种善意的恶意的问题同麦克风一起扑面而来。

“马先生,请问你这次有多大的把握赢你哥哥?”

“你们兄弟俩到底为什么要争个你死我活?有传言说是为了女人,你大哥生意伙伴的侄女是你高中同学的妹妹……”

“何小姐为什么没有一起来?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听说准岳父母不喜欢你订的婚礼……”

好不容易摆脱了记者,我同助理进入拍卖厅。布置有点像个讲堂,从后往前座位不断降低。正前方的木桌后站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忙碌地准备着。我扫了一眼观众席,坐了三十来个人,然而手中和助理一样拿着牌子的只有五六个。大哥还未到。

我和助理在观众席中部入座。几分钟后,助理示意我回头,原来是大哥领着助理和一个女人到场了。比我年长十三岁的大哥就快到不惑之年了,身材魁梧,五官乍看是种憨厚样,只是唇上的胡须走势有些狠戾。有段日子没见,发际线似乎又向后退了两毫米。

她身边的女人倒不算太幼齿,三十左右的样子,发型如风铃花般在肩处外翻。妆画得太浓,不好说真实长相如何,气质比大嫂差得远了。

大哥气度悠闲地走到我身边时停步。“阿凯,近来可好?”语调是老男人惯常的那种胸襟博大加漠不关心。

我盯了他一眼,没做声。倘若他此刻是带着大嫂前来,或者孤身一人,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出于礼貌总会打个招呼。然而想起大嫂上次在电话里请我去她家吃饭,我不知道她有多少顿晚饭是一个人在家吃的。兄弟、发妻都弃如敝屣的男人,不值得我搭理。

大哥抿嘴一笑,似乎毫不介意,领着女人去了前排入座。竞拍开始了,拍卖师首先指着身后大屏幕上的店铺图片做了简单的介绍,包括地址、建成年月、占地与实用面积等,随后便从8750万开始叫价。

随着价格的不断抬高,另外五六个竞争者在升到一亿后相继退出了竞拍,最后就剩我和大哥两家。

“一亿五千万!”拍卖师情绪高涨地报出了这个价,已经快要接近起价的两倍了。我和大哥的助理都举起了牌子,然而我知道下一个价目喊出时,场间便只剩大哥一人伫立不倒。

“一亿五千五百万!”

大哥的助理举起了牌子。

“一亿五千五百万一次,一亿五千五百万两次!”拍卖师已举起了手中的木槌……

“啱啱係边个叫着一亿五千五百万?”

在座的竞拍者齐齐转身望向门口,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神色凌厉地站在入口处,手中捏着一只大信封。女人穿着较为正式的灰色西服裙,年轻时应当是大家闺秀那种美女,即使现在一眼望去在人群中也算相貌出众的。只是眼角的细纹里带着憔悴,下弯的嘴角让人怀疑她大部分时候都不快乐。

大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大嫂是个温婉贤惠的女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出现?

当然,大哥只会比我更震惊。他侧转着身子,望向大嫂的目光阴沉中带着威胁,然而碍于在场的其他人,只是无声地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拍卖场里一片寂静,只听到大嫂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脚步不停地冲我点了下头。而当她终于走到大哥近旁,守在门外的记者们按捺不住了,一个个违反规定冲进会场,闪光灯咔嚓咔嚓地对着大嫂和她的丈夫。

“这是我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书,”大嫂将手中的信封扔给大哥,“我已向法院申请冻结财产,孩子都归我,这个家的财产我至少要带走一半。试问你有咩资格在这里同你弟弟叫板?”

大哥面上的镇定维持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双肩气得微微颤抖,然而话出口时还是压制住了怒火:“你先回家,我今晚和你谈。”

“信封里有我律师的联系方式,”大嫂冷冷地说,“我冇家,那栋房子我已经不住了,折现吧。”

与大哥同来的女人忍不住了,站起身冲大嫂叫道:“喂!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收声!”大哥冲女人吼道。之后也不再理会身边几人,拎起自己的提包大步走出了会场。

我低下头,不忍再看大嫂的样子。我为她这一举动高兴,然而我不敢想象,能把那么善良的她逼到这个田地需要多少个流泪的日夜?

其实我知道,以大哥的手腕就算到了这一步也有办法赢我,只是他已经没心情了。这就是大嫂想要看到的结果——在帮我的同时,为她自己复仇。真想不到,在这一天之内,我家竟发生了两起婚变。

Sunday, January 15, 2023

中篇《庞贝之恋》第9章 再续前缘

 

首先,跟着我一起做深呼吸。吸————很好做得很棒,再来,吸——……”

坐在我对面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梳着中分的黑发应当是被染过的。微弯的双眉之下是一对笑眼,戴着这个年纪的学者常见的无框眼镜。嘴巴那部分有点像Johnny,但整体比Johnny顺眼得多。我忍不住在心里惋惜,Johnny要不是被免疫系统疾病折磨多年,应该比他叔叔Dr. Lee更帅气。

Lee是有营业执照的hypnotherapist,此刻我身在他平日接待病人的治疗室内。这间屋子的摆设不像常见的门诊室,据说那种过于卫生的环境会让病人紧张,无法放松便无从施展催眠术。

我此刻所在的房间更像豪宅里的休息间,桌上插着简单的鲜花,座椅都很厚重舒适,只是头顶天花板上的花纹带些神秘色彩。光线倒不暗,虽只开了盏台灯,我背后的驼色窗帘并未拉上,沉甸甸地垂在落地窗两侧,大概是不想引发某些病人的密闭恐惧症。一旦催眠成功,我想那副窗帘就会被拉上吧。

很好,现在全身放松……你的眼皮会越来越沉,但暂时不要闭上,看着我的手掌心,”Lee抬起一只手对着我。

盯着掌心的某一处看。双脚在地面放平,让你的双腿再舒适一些,对。你的肩膀不需要紧张,这里没有压力让你承受。在我数一二三后你就闭眼……下沉,在水底继续下沉……一、二、三、啪!

最后那声Lee打的响指。

我闭上眼睛。当前这种状态有些怪异,类似于平日睡眠的过程,但又有明显的差别。正常入睡是种无意识的行为,而此刻的我是有意识的。虽然我认为我是醒着的、是在思考的、还能感知周围的一切——比如按Lee的指挥行事,然而我其实已经进入了睡眠的状态。或者说,我由清醒直接迈进梦境,省略了昏迷的过程。

******

推呀!再使点儿劲!怎么我昨晚上没给你们吃饭吗,啊?你们这些奴隶就知道装病、偷懒,呵呵,这在我眼中是无所遁形的……”

我奋力地推着马车的车尾,不用摸自己额头也知道昨晚开始的高烧不仅没退,还有加重的趋势。这段山路应当是在努刻利亚与庞贝之间,我们这队采石场来的奴隶是为庞贝城里的大户人家修缮住宅和庭院送石头来了。

听说我这一车是为加里奥·格苏利先生家送去的。这段山路陡峭,虽然前方有马拉着,我和同伴在后面推得还是有些吃力。我是个精壮的小伙子,换作平日这不在话下,可昨天上午行路时遇上雷阵雨,我居然生病了。

忽然间两眼一黑,我松开双手,倒在地上失去了直觉。不知多久后被冷水泼醒,首先看到的是监工那张气成深红色的脸。

笨蛋,真是个废物!由于你的软弱导致翻车,石块都滚到山底下的小河里去了,再想捞上来并推上山需要十倍的人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你这次不用回采石场了!直接把你卖给庞贝竞技场,让你给角斗士们擦靴子或者给公牛清理粪便……”

我被监工一路骂着进了庞贝城。那时的庞贝是古罗马第二大城市,美丽富饶的港口不仅吸引着罗马城中的富人来度假,还是希腊和腓尼基商人云集的贸易集散地。然而无论是集市上琳琅满目的瓜果,还是大街上风情万种的女郎,犯下大错的我都没心情欣赏。

车队先来到被后世称为演奏者之家的珀皮迪家族,有两车石块被他家的奴隶领走,拿去扩建庭院。车队又去了两户人家,最终空着车厢来到格苏利家族的门口。

尊敬的格苏利先生,监工鞠了个躬,换上一副既巴结又自责的神情,对老爷加里奥说,实在是太抱歉了!都怪这个没用的奴隶,他转身指了指我。

把带给您家的那车石头给摔到山下去了。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再给您送来一车崭新的大理石。至于这个废物,回去后也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老爷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父亲,伴随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我看到了维比娅。那是我第一次在庞贝城遇见她,而两千年后我在Lee的催眠治疗室里醒来以及回到香港的那些日日夜夜才意识到,这也将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在梦里见到她。

父亲,您昨天不是还说家里需要人手吗?我看,就把他留下吧。他的体格挺结实的,大概就是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说完,维比娅转身朝我走来,脸上带着笑,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没有回答,被她周身散发的香气包裹着,我竟然同她一起踩着香云升上蓝天。待香云和我眼中的泪水一同退去后,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

我睁开眼睛,盯着Lee治疗室天花板上的那些花纹一动不动。我所坐的沙发椅是电动的,目前已被调为半躺的状态。过了好一会儿我站起身四顾,原来桌上真的点了香,而Lee已不在这间屋子里了。

两天后我同刘知慧坐计程车去那不勒斯机场。我飞香港,她飞台湾,进机场后应当就不会再碰面了。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

当道路两旁的牌子开始显示机场入口的时候,我想毕竟同行一场,虽然交流不多,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散会也不好。瞥了眼车窗外伫立远方的维苏威火山,我想起那个45%预警,笑了。

呵呵,看来还是当地的火山人们了解火山。即便是百分之四十五的概率爆发,这不也没事吗?

我还会回来的,我在心里对长眠于火山脚下的那些老朋友说。下次回来时会带上她,我俩一起故地重游……

刘知慧忽然转过身子,用一种与二十来岁女大学生不符的严肃神情对我说:马凯,我认为,你应当取消你的婚约。如果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呃,我对你没有别的企图,但我真的不认为你爱你的未婚妻哎。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事实上,你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同任何人结婚。

我在心里吃了一惊。没想到啊,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姑娘还挺会看人的嘛。我一直认为整件事被我捂得很严,她是怎么瞧出端倪来的?

如果她这话是在两天前说的,我也许真的会考虑她的建议。然而现在的我已经知道——维比娅的今世就是我的未婚妻菲颍。我在最后那个梦里清清楚楚看到了维比娅的容貌,虽然与现在的菲颍不是一个时代更非一个种族,但那种相似度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石屉里那张纸条,当然也是菲颍找人放进去的。可能是Johnny,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她家里有十来个佣人,她也和我一样有私人助理,办这点事儿不在话下。纸条上之所以写了我俩的婚期,不就是在暗示我她才是我要找的人吗?

谢谢你,刘知慧,我真诚地说,真是抱歉,这趟旅行也没被你采访几次。回去写论文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打电话来问我。

刘的眼中闪过失望,好像还有失望之外的东西。然而等我想再看清楚些的时候,她已垂下目光,眼睛被厚厚的睫毛挡住了。

******

飞机在香港国际机场落地,我很高兴地发现菲颍领着女助理来接我了。不知是不是巧合,她今天穿了身粉紫色长摆连衣裙,正是维比娅的风格。眼角的珠光眼影让我想起罗马海军基地岸边的白浪。

阿凯,旅途辛不辛苦?我已经和——”

她的话没说完,整个人被我拥入怀中。对不起,菲颍。

她显然没料到我这种举动,连一旁的女助理都不好意思地背转过身。是的,我很少在外人面前抱她。哦不对,这之前我好像都没有抱过她,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一直就在我身边。

果然是缘分啊,我把脸贴到她沁香的头发上。因为我俩前世有缘,今世才会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我一直认为我俩不合适,但实际上我都没花心思去了解过她。我已经辜负了她一世,这辈子不会再让她伤心了。

接下来的两周几乎每天都在忙。我不在的时候菲颍为新房添了不少家具,然而组建一个家庭哪有那么容易?还是有不少电器啊,厨具啊什么的需要置备,况且婚礼那日邀请的亲友名单还未定下,请柬要一一签名。毕竟离1212号也没几个月了,每次见到母亲她都要数落我不够上心。

与此同时,文咸西街那家店铺竞拍在即。偶尔想起在意大利接到的大嫂那个电话,她好像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一直想去看她却总是被别的事耽搁了。就这么着,眨眼便到了竞拍那日。

******

这天起了个大早,我先去洗手间仔细地梳头、刮面,穿上提前让助理去定制的西装。今日的竞拍会有不少记者到场,倒并非因为我和大哥是什么社会名人,而是因为记者们最热衷亲兄弟赤裸厮杀的狗血场面。

竞拍上午十一点开始,地点离得有些远,我约好了十点钟的时候先去接菲颍。下楼去饭厅吃早餐的途中我又突发奇想,菲颍最喜欢我家附近宁记老字号的传统布箱拉肠粉,不如我买了送去和她一起吃喽?毕竟这次竞拍还要依仗她家的财力,再说我俩认识以来我还没怎么给过她惊喜。

半个钟头后,我捧着早餐在她家院门口下车,叫司机先回家,待会儿再来接我们。仆人都和我很熟了,告诉我大小姐在二楼的玻璃花房里用早餐。

啱啱开始,你而家去仲嚟得切!菲佣大妈操着蹩脚的粤语说。

我怀抱早餐盒上二楼,拉肠粉和豆腐花的香味阵阵扑面而来。今天一定要让大哥栽个狠的,我不无得意地想,现在的我算不算事业爱情两得意呢?

菲颍还和父母同住,她父母都是比较守旧的人,我平日来一般只去楼下大厅,她的闺房我还是第一次上来。此刻的她坐在凸出楼外的月牙形玻璃房中,面前摆着早餐,而她在打电话。踩着客厅厚厚的地毯,我朝她走过去。

“Johnny啊,麻烦你再问问你叔叔,看他那天还有没有听到些什么?最近阿凯老是缠着我问一些什么石头啊,抽屉啊之类的东西,真让人头大。

我站住,手中的食盒砸到脚上。

Saturday, January 14, 2023

《魅羽活佛》第297章 小囡指挥官

  

“小丫头,你来这儿做什么?”一个山羊胡军官低头问小羽,嗓音也同他的身躯一般干瘦,“这儿没游乐园,你是不是走丢了?”

原本计划午后就出发去总部的陌岩铮引等人接到通知,说既定航线上有战场,让先在基地等候。这期间二人一刻也没闲着,在会议室的大屏幕前听总部汇报战事。

小羽将她的大书包和那袋子食物交给陌岩保管,自己玩得高兴,也不需要人理她。吃饭时已跟同来的军官混熟了,军官虽长了一脸横肉,人还不错。吃了小羽带来的红肠后告诉她,他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和小羽差不多大,已经快半年没见过面了。

小羽将他搁在桌上的大盖帽戴到自己头上他也不介意。帽子太大不说,还有股汗臭味,然而这顶帽子如此威风,小羽也就忍了。

在室内玩够了,戴着军帽的小羽要去户外转悠,被陌岩在背后叫住。

“把这个带上,”他手里捏着支别针,“你铮引叔……哥哥让人找给你的,这样无论你走去哪儿,我们都能找到。”

小羽看着陌岩弯腰将别针别到自己小花褂上,心想谦宝爸爸为人不声不响地有些呆样,实则思虑周全、心细如发,谁做他的家人可真幸运!

“不嫌脏吗?”陌岩直起腰时斜了眼她头上的大盖帽,摇摇头。

于是小羽独自出了办公楼,朝操练场走去。一路上碰到多个穿绿色军服、人高马大的士兵,见她脚蹬黑布鞋,迈着小阔步,帽檐下甩着两只小辫就跟回家了一样,半点儿不认生,都觉得挺稀罕。

操场分东西两区。东边有五十来人在走方队,西边还有五十来人在自由活动。小羽于西边入场,遥遥看了会儿方队,一转身,便碰上了那位山羊胡军官。

“谁带你来的?”山羊胡身边一个满脸油光、胳膊上的黑毛大概可以刷锅的壮军官故作凶狠地问,“这里搞不好会有大灰狼哦?我们这种皮糙肉厚的它咬不动,就等着白白嫩嫩的小姑娘送上门了。”

小羽眼珠转了转,说:“是我爸爸带我来的。”

“你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胡参谋,他让我来看——”说到这里像是说漏了嘴,抬起只小手把嘴捂住,“他不让我说。”

胡参谋便是小羽这顶大盖帽的主人。先前她听陌岩同胡参谋聊天时得知,此人在军中的地位可不一般,乃是第三舰队司令官的首席参谋,而第三舰队是察雨亲王的直系舰队之一。小羽是见眼前这俩军官上衣上的徽章都不如胡参谋身上的多,那级别肯定差远了。

两个军官半信半疑地互望一眼,又打量了小羽头上的军帽,躬下身子,和颜悦色地问:“小丫头乖,告诉叔叔,你爸派你来看什么?”

“我爸爸说了,舰队连吃了几场败仗,免不了有些破罐破摔,叫我来看看操练的时候有没有人偷懒,哼。还让我告诉他谁精神头最差,谁一脸晦气,对这种影响士气的军官,他回去就报告上级!”

大概是见小羽人小,不可能编出这么内行的瞎话,两个军官立刻站得笔挺。“没、没人偷懒。”

后方自由活动的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见两位长官立正站好了,赶紧一个个归队。这么一来,小羽面前就整齐站了支五十多人的方队。

小羽寻思,总不能这么干愣着吧?脑中回想着从东边方队听来的口令,虽然不懂那些口令说的是什么,可自信发音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深吸一口气,冲面前的方队大喊:“哇——唔!”

原本静止站立的兵士们听到这个口令,一齐抬腿原地踏步走。小羽满意地看了会儿,又叫:“呐——呢——冒!”

兵士们集体向左转,开始迈着方步朝前走。小羽也在一侧摆着胳膊跟他们走,口中随着兵士们左右腿迈动的节奏喊着:“唻——喂,唻——喂……”今天可真是高兴的一天。

“小羽!”

听到陌岩叫她,小羽转身,见他站在来时的小路上,遂丢下方队跑了过去。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陌岩遥望了一眼还在行进的方队。

“我在帮胡参谋练兵呢,”小羽抹了把脏脸上的汗。奔波一整日,头脸衣服上都是灰尘。

“练得好,得回去做作业了。今天看样子是走不了了,吃完晚饭早点儿休息。明天搞不好要起个大早。”

******

第二日原本是个晴天,午后一座小山般庞大的积雨云越过岱沙江南北两岸的霁都与白鹅甸,将前锋推至空军基地的上方。仿佛日暮提前降临,西北风替清洁工人将马路上的落叶吹了个干净。行人纷纷加快步伐,也就没人注意到一架小型军用运输机不声不响地从头顶飞过,消失在浓密的云层中。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激战,白鹅甸与军部之间的空战战场暂时归于平静。然而谁也不敢保证附近没有流窜的敌舰,为安全起见尽量低调出行。

运输机的座位是背贴着机舱两侧摆放的,当中的过道仅供二人通过。机舱里十几个座位都坐满了,铮引和胡参谋被请去前方隔间里宽敞的位子上坐,陌岩同小羽系着安全带坐在一堆兵士之间。没人讲话,起飞后陌岩便掏出本书来读,小羽则闷得长毛。脑袋后方虽有小圆窗,窗外是千篇一律的云层,看几分钟就腻了。

这时对面一个士兵在座位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又坐下。小羽也想活动一下,抬头见舱顶有些横杆,大概是飞机不稳时供人扶手用的。于是站起身踩到椅子上,两手抓住横杆开始做引体向上。

“咦,看那小姑娘,厉害呀,”兵士们开始窃窃私语,“不愧是胡参谋的女儿,虎父无犬女。”

小羽受了鼓励,干脆手握横杆,将身子在半空横着拉平,几乎快贴到舱顶去了。观众们一片喝彩声。要说小羽毕竟年幼,肌肉不可能有足够力量做这些动作,她是暗用了腾空术才办到的。

“差不多了,下来吧,当心飞机不稳摔着你,”陌岩提醒她一句。

双脚落地,小羽不想坐回原位,便自行走去飞机前方找铮引。呦,这个小屋里的座位要舒适好多啊!小羽感叹道,还有吃有喝。

此刻屋里坐了四人,除铮引和胡参谋外还有两个军官。铮引微闭双目侧身坐着,一只手搁在腿上下意识地敲着,像是在凝神感知什么。

胡参谋见到小羽,从面前平板桌上的盘子里拾起一根鸡肉串,递给她,轻声道:“大家都以为你是我女儿,要不你认我做干爹吧?这样我就有四个女儿了。”

小羽吃着鸡肉想,你长得那么丑,怎么可能是我爸爸?不过这两天你若是遇上危险,我倒可以救你一救,前提是先保证陌老师和谦宝爸爸的安全。

想到这里扭头看谦宝爸爸,见他已睁开眼。“第四轮进攻失败。”

“唉……”另三人一片唏嘘,“伤亡如何?”

“还好。正如你们所说,无论飞机还是导弹都攻不进那个防护球……然而第六区的失败不应该啊。后援来得太早,打草惊蛇了,应当让第二舰队多坚持一会儿。”

这时胡参谋手中的小屏幕亮了,一个年轻的男声响亮地说:“报告参谋,第四轮进攻失败。”

小羽心窝升起一团自豪。看,你们的科技比谦宝爸爸的天眼还是要慢一步。

“铮将军,”胡参谋感慨地说,“现在我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输给你们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铮引平淡地说,“当年你们侵犯我们,是你们不对,违背天道行事终不能长久。今日有人侵犯你们,冥冥中天意就会向着你们。”

小羽表示不同意,“那咱们还来帮什么忙呢?反正老天爷会让他们胜呗!”

铮引冲她笑了,“咱们来帮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呀。”

哦?小羽总觉得这句话里有玄机,似乎触及到了整个宇宙的运行规律。她还太小,想不明白,可这不妨碍她使坏心眼子。

“要我说,他们吃败仗就是被自己人给……胡、参、谋、的!”

说完冲胡参谋做了个鬼脸,溜出小屋,留几个大人在背后咯咯地笑。

******

五六个钟头后,能明显察觉到飞机在持续降低高度。小羽背过身,跪在座位里,将小脸贴到小圆舷窗上。

夜空下的地面先是一片漆黑,可见夭兹人军部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随即看到前方一座大盆地中星星点点甚是绚丽,中央有座柿饼样的巨型建筑,估计把全白鹅甸的居民塞进去都没问题。柿饼的东西两侧各有四条透明通道向外延伸出去,颜色和形状各有不同。但总得来看,这个军部像只蜘蛛。

小羽离开舷窗,问陌岩:“为啥要造成蜘蛛的模样?”

他看了眼窗外,又看看她,像课堂上的老师在启发学生。“我们会从当中的一条通道进入,你说呢?”

小羽眨了会儿眼就明白了,“如果中间的房子随便开门让人进去,万一放进来的是坏蛋,扔个炸弹就跑怎么办?所以先开个小偏门,坏蛋就算闯进去了也是陷在长长的通道里面,有足够时间可以干掉他。”

陌岩盯着她,眼神中居然带了几许戒备。咦,怎么了?小羽心想,我是怪物吗?

他的眼中慢慢有了笑意,又问:“你再看看中间的建筑,像什么?”

小羽想起最近几天家头顶上出现过的那些战舰。“像飞船。”

“对。敌人少的时候干掉敌人,要是来了太多,随时跑路。”

小羽晃着身子笑了,抬手冲陌岩竖起一只小小的大拇指,“这句话,是所有战斗经验中最重要的一条,嘿嘿。”

******

果然如陌岩所料,飞机停到蜘蛛的一条腿末端。乘客们挨个下飞机,过安检。警卫们手中拿着张既定乘客名单,一一核对。

“这个小姑娘……”警卫看完手中的既定乘客名单,迟疑道,自然是没找到小羽的名字。

陌岩正要开口解释,听胡参谋说:“是我小女儿。”

既有胡参谋做担保,大概又见小羽正处在“人畜无害”的年纪,警卫便放行了。陌岩则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他自己内力被封,而铮引并非修行者,眼下进门的这群人中,破坏力最强的可能就属这个小丫头了。

在胡参谋的引领下,三个外来客穿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通道和走廊,上下电梯,又经过一道指纹开启的安全门,最终来到一间大会议室。

长桌两侧基本坐满了,光是军官们胸前的徽章勋章军功章就亮得人眼花。空气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陌岩虽未如铮引般时刻紧跟形势,可也知道战局不妙。

见铮引进门,军官们原本笔挺的身躯更加僵硬,来的可是上次战争中名副其实的头号死敌。

“铮将军,”坐在长桌前端一个五六十岁的军官站起身。此人五官普通,然而皮肤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如同一把利刃,能被随时取下并割破敌人的喉咙。陌岩没见过察雨,听大魅羽描述过他的长相,即便在凶神恶煞的夭兹军人当中,察雨的模样也有震慑力。

只是眼下的察雨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感谢你前来帮忙。对我军之前在贵土犯下的罪行,我道歉。”话不多,但弯腰鞠躬时一丝不苟。

亲王既已做出表示,同桌其余的军官也都齐刷刷站起身,鞠躬致歉。

“我代表天庭和六道人接受你们道歉,”铮引走上前去入座。

还站在入口处的陌岩环顾会议厅,见一旁的小休息室里有桌椅和茶水。示意小羽去那里等候,跟着自己也到长桌尾端入座。

接下来,察雨直切正题:“当前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敌人所有的中大型母舰四周都有一层‘只出不入’的单向防护层。一旦开启,我军无论飞机还是导弹都无法进入,而他们却可以自由开火。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不败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出不入的防护层?陌岩带着疑虑望向正前方大屏幕上的录像,一艘巨大的飞船停在虚空里,像被裹在一只若隐若现的泡泡中。

会议室一片安静,陌岩思索后率先打破沉默:“只出不入是不可能的,若是连光子都进不去,那内部的飞舰岂非完全看不到保护层外的事物?”

众人纷纷望过来。“你的意思是?”察雨隔着长桌问。

“若是光子能穿透,可以考虑粒子束武器,这你们有吧?”

在座的一个军官道:“我们之前试过激光,也不行。”

“激光频谱太窄,”陌岩说,“仅限于红外那一块。当前首先要做的是对防护层发射广谱调频波,测出保护谱。对敌人而言,防护层只需要透过一个波段的粒子就足够感知外部世界了。试完光波后,如果你们还有其他16种基本粒子的武器,也可以试试看,多多益善吧。”

察雨又一次站起身,冲陌岩遥遥说道:“忘记问了,阁下是什么人?”

陌岩心道,该怎么回答好呢?小学老师,画家,武学家,厨师?这些都没有触及根本。

“我是个和尚,还是物理……”怎么也不好自称为物理学家吧?

“物理爱好者。”

Thursday, January 12, 2023

中篇《庞贝之恋》第8章 谁的留言

 

“普勒斯!”我蹲下身子伸出双臂,笑着迎接那只朝我扑过来的拉布拉多犬。普勒斯有着光亮柔顺的黑皮毛,两只耳朵耷拉在头脸两侧成倒三角型。凡是见过他那两只眼睛的人都会相信,除了不会说人话,普勒斯同一个温良贴心的弟弟没什么区别。

然而没有普勒斯,有的只是地上用黑白马赛克拼成的黑狗图案。当年的庞贝城里有好多人家门口都铺着这种马赛克地板,既是提醒客人们家里养了狗,也是将他们的宠物视为家庭一员的表现。我伸手摸着普勒斯凹凸不平的脸,也许它的灵魂在肉体消失后已转移到这幅画里,知道迟到的马凯终于回来看它了。

听到背后游客的脚步声,我匆忙站起身。我要控制自己,不能让人看出异样,而且我还有件重要的事得完成。尽管我想在这座宅子里待上一整天、一整年,我必须加快速度。

于是我像个普通游客般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在宅子里走动,耳朵里仍然插着耳塞,语音导游却已被我关闭了。不需要外人来向我介绍我的家里——基于他们的推测——都有些什么东西。

如城里的其他建筑物一般,房子的屋顶均已坍塌。维比娅的房间在二楼,自是已不复存在。还好一楼的墙壁和上面的彩绘大部分保留着,有几间重要屋子的屋顶已被单一的青灰材料修复。

我在正厅中的天井前驻足。城里每所住宅里都有这样一个方形接雨池,正对雨池上方的屋顶是敞开的,即便在炎热的夏夜屋子里也能保证通风。能坐在自家屋子里静静地看雨是件多么惬意的事,然而我可以想象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天,这个原本应该用来接雨的池子却是整间屋里第一处被炽热的火山碎屑填满的地方。

那时的维比娅又在何处呢?有没有人在保护她?如果当时我还是这个家庭的一员,我会在房屋倒塌时把她挡在我身下,让千万年后把我俩挖出来的考古学家们感叹我这个奴隶的忠诚……

我快步离开天井,径直穿过其后的房间,来到后院入口处。后院由多个分院组成,只有那间有着蛇发女妖喷泉的小院是对外开放的,其余的入口竖着游客止步的牌子。目前我所在的院里只有一对夫妇,二人像是在说什么这座宅子以前一直关着,是一年前才对公众开放的。

我假装专心地观看喷泉,心里祈祷在他们离开前别再有新的游客进来。一定是维比娅在保佑我,那对夫妇很快回到屋里。我闪身绕过挡路的牌子,消失在隔壁小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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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院子的布局如梦里见过的那样,只是奇幻的异域植物被杂草取代。原本三面墙上都用马赛克拼成希腊神话故事,有些马赛克已脱落,还好中下部的图画基本完好。

我找到记忆中那块绿色马赛克,在按下它的时候能感知到背后的机关运作。太好了。再按右边的白色马赛克时,下方立刻弹出那只石屉。咦,我还以为这么久没人碰,机关肯定不灵活了呢。

如我预期的那样,石屉中那十几个写满维比娅愿望的小纸卷儿早已碎成微尘。让我惊喜的是,纸灰当中还躺着一只浅绿色的小陶罐,正是维比娅那次给我伤口敷药时用的药瓶。我用颤抖的手拾起小罐,握在手心。正是夏日里一天最热的时候,藏在石屉里的小罐沁凉,便如那晚的药膏抹到我伤口上的感觉一样。

这是她在自知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匆忙放进来的吗?她是想要告诉日后来凭吊她的那个马凯,她在生命里的最后时刻还想着他?只是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我迟了两千年才来。

我将小罐贴到心口上。罐子没有塞,里面即便有药膏或纸条也早已化为尘埃了。然而我还是下意识地往里瞅了一眼……

药罐里居然塞着张纸条!且不需取出便可知道,这是现代人造的纸,雪白、坚挺,应当是才放进去没多久。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在我来这之前还有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我取出纸条将它展开,上面是用常见的打印油墨印上的一行黑色的字。准确地说,是个日期。

20261212日。”

我双腿一软坐到旁边的地上,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仰望头顶的晴空。如果说先前的梦已经是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那手中这张纸条无疑只有灵异现象才能解释了。

20261212日,这是我和未婚妻菲颖定下的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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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留下的纸条?这个人从哪里得知只有维比娅和我才知道的秘密?把我的婚期写在里面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大脑还在如醉酒般云里雾里地旋转着,手机响了,是刘知慧在找我。“喂,你在哪家院子啊?我来同你会合。”

我尽量让语调显得正常,“我在格苏利之家,我现在就出来了。”

挂断电话,我尽量不去想这张纸条所包含的信息,用最快的速度将纸灰抓起,放入随身带的保鲜袋里,再与陶罐一起塞进小背包的最里层。

将石屉合上,起身快步离开这间小院。此刻也顾不上是否给人发现了,反正该办的事已办完,也没人知道那个石屉的存在——哦,不对,显然是有人知道的,我在心里苦笑。

走回天井边时,见刘知慧已进了屋。我走过去,没冲她露出任何表情,没解释、也没问她是谁打电话找她。所有这种“过于主动的举措”都可以是心虚的表现。我就是去参观了一所住宅,没什么可说的。况且我俩原本就不熟,回港后便各奔东西,这辈子可能也见不着了。

嗯,有意思的是,之前刘知慧的眉毛被挡在齐齐的刘海后面,眼睛上下都是浓密的睫毛。此刻由于天气炎热,刘海被汗打湿后稀疏了好多,使得眉毛终于得见天日。两道上挑的细眉并非画出来的,因为眉骨便是那种凤凰展翅的走势。睫毛膏和眼线也被纸巾擦掉不少,眼睛轮廓精致,不再是忽闪忽闪的卡通少女样。

我在心里暗叹,这可真是越化妆越丑的典型啊。原本寻常的日台学生妹竟然有少许欧洲女人的风情,怎么刘是混血儿吗?又想起菲颍也有四分之一的瑞典血统,瘦长的脸颊上方眉与眼贴得较近,那种硬朗高贵look。看来全球一家、世界大同的趋势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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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原定计划,我们继续剩下的参观。逛了维纳斯神殿、几何马赛克之家,还有大剧院等景点。

最后来到琳琅满目的礼品店,见摊子上摆着形形色色的古罗马小人像、仿出土的陶罐、给儿童玩的小马车,还有维苏威火山及庞贝城内的建筑模型。我买了竞技场的模型和一个酷似古狄斯的角斗士小人。刘知慧买了只项链坠,上面印着喷发时的火山。想想也应该给菲颍带份礼物回去,于是我也买了只项链坠,只不过图画不是火山而是爱神丘比特。

离开礼品店时我想,我的包里装着件真正的文物呢,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维比娅留给我的东西。这个想法本该让我欣慰无比,无奈药罐里那张不知被什么人塞进去的纸条如同核反应堆里的燃料,断断续续地从背包里辐射出刺人的能量。

好不容易回大巴上坐下。没人同来时一样兴奋地窃窃私语,大家都逛累了,回程刚好休息。我同其他乘客一样闭目养神,实则脑子是凌乱的,那张小小的纸条携带的信息太多了。半小时过去,车快开至酒店时,我才稍稍理清了思路。

首先,与我同时代还有一个人知道我和维比娅的秘密。假若纸条中写的信息与我无关,那不排除是宅子的维修者无意发现的,姑且不说他们应当将药罐上交给博物馆保存这一点。所以放纸条的这个人不仅知道维比娅的秘密、知道维比娅与我的关系,还知道我的婚期!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其次,就算都知道,把我的婚期写在这里是什么目的呢?如果写的就是未来普通的一天,那我可以理解成写纸条的人想在那一天同看到纸条的人见面。

可偏偏是我的婚期,难道只是巧合?世界上的事情有可能如此之巧吗?受过高等教育的我表示不接受。我可以接受巧妙的人为安排,但全凭运气巧到这个地步,从概率上来说太低了。更不相信是什么神灵派人留下的这张纸条,我何德何能会惊动到神啊?

既然确定了是人为,就可以用逆向排除法,想想都有谁知道我的婚期以及我会来庞贝这件事。之前我同菲颖订婚的消息被狗仔队登在了小报上,虽然没写明日期,但我想人们要想查到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我的婚期没什么特别。

都有谁知道我来这里?助理、菲颖、母亲、Johnny,不排除大哥也能从他们那里打听到我的去向。这几人中我首先排除了母亲,她是绝无可能和我开这种玩笑的。当然,与我同来的刘知慧是最知道我底细的,她也可能是留下纸条的人。昨天下午我去找Johnny,谁知她那时去哪里了呢?

那么我现在是否能得出如下的推论——无论是他们当中的谁留下纸条,那个人肯定获得了同我差不多的梦境。我是马凯的转世,这点已经确定无疑。那个人呢,会是维比娅的转世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心跳加剧、口干舌燥。

最后一点,我在梦里是照过镜子的,知道那一世的我虽然一眼看去是罗马人,同此生的我五官相似度颇高。或者说,认识老马凯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我。那么维比娅呢,是不是也会如此?然而在那些梦里,无论当时的感觉多么真切,无论醒来后我的记忆多么清晰,独独想不起维比娅长什么样,她在梦中的那张美丽而和蔼的脸总是模糊一片。

有没有办法让我看清她的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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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到酒店我便打通了Johnny的电话。“你上次说有个叔叔是催眠师,他这两天有空吗?”

“我问问他。怎么了阿凯,你也失眠了?”

“不是。你知不知道催眠术都能做些什么?”

Johnny思考了片刻,说:“据我了解吧,目前这个行业还不太正规,鱼龙混杂。有些人把催眠吹得神乎其神,认为一个人在催眠状态下,施术者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过大部分人是为了寻求心理治疗,比如想忘记一段痛苦的往事啊,或者找回失去的记忆,还有戒烟戒酒、改变行为什么的。”

“若是前世的记忆呢?”我问。

我琢磨着,若要寻求灵魂上的帮助,整件事都捂起来是不现实的。于是我告诉Johnny这次来意大利是因为之前总是做与庞贝有关的梦。在那个梦里我曾是古罗马时期的奴隶,后来参军,并有一个爱人。我希望催眠师能帮我看清这个爱人长什么样。至于从维比娅家里取走药罐和纸条那些就略过不提了。

“哇,这么神奇,这么浪漫的!”从Johnny的反应来看,我觉得他对整件事毫不知情。“没问题啊,我现在就打电话问我叔叔。”

“谢谢你了。”

挂断电话,一股凉凉的不安全感穿胸而过。被人催眠会是种什么样的情况?我会不会在那种状态下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合盘托出?感觉自己就像个外星人,身体的每个器官即将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暴露于解剖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