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7, 2023

中篇《庞贝之恋》第5章 皇储

  

没有帆船?我疑惑地打量了下刘知慧,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再抬头瞭望远方的海面,那艘古典气派的大帆船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好吧,现在不仅是做怪梦,现实中也开始出现幻觉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会被关进精神病院?几天前还在操心竞拍和海货铺的事,现在的我却开始破罐破摔了。关键是明知事态在一步步朝那个方向发展,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忍不住想,当庞贝居民被天空不断降下的火山灰活埋的时候,他们的心情是不是也和我差不多?

“很多人认为,”同刘知慧从沙滩上往回走的时候,我说,“两千年前的那场天灾是神的震怒,因为古罗马人的生活太荒淫无度了。你怎么看?”

她嗤笑一声,“叫我们信神的时候,说神是我们的父亲。那么孩子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时候父亲该怎么做?把孩子一枪毙了吗?耶稣为了替世人赎罪,自己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那才是神应当有的胸襟和博爱。”

咦,不期然地听到这么一番话,令我对身边这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大学生刮目相看。

在小城里简单吃了午饭,我同刘知慧分道扬镳。我坐计程车去卡塞塔看望Johnny,既然菲颍都打电话去Johnny那里“查岗”了,我就更不好把刘知慧带去,免得到时候百口莫辩。

从赫库兰尼姆去卡塞塔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车开后,我坐在计程车后排看窗外的风景。慢慢地,困意上来了,正想着戴上耳塞听会儿音乐,一个细微的男声在我脑海中说:“马凯,把我的皮靴擦一擦。”

“马凯今晚你替我去站岗。”

我徒劳地睁大眼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睡眠如同一只大手粗鲁地将我拽进小黑屋,再砰地关上门。

******

“主人,您的靴子擦好了。”

我捧着一双油光锃亮的军靴从院子里走回宿舍。塞孔杜斯正半躺在床上,身穿靛蓝色短袖军装袍。平日外出我们也都是这么穿的,只需象征性地在外面套上轻便的软盔甲即可。若是天冷或者正式场合,盔甲外再披件斗篷。

此刻望着小主人修长健硕的双腿,我笑得嘴歪向一边,心里满满的疼爱与自豪。我比塞孔杜斯只大了六岁,但他就像我儿子一样。比起大半年前我刚来主人家时,塞孔杜斯像是又长高了呢,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吃。

“主人想吃点儿什么吗?”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叫我主人了吗?”塞孔杜丝漫不经心地说,手里捧着埃及莎草纸做的卷轴。当然不会是什么正统典籍,小主人不喜欢读那些枯燥艰深的东西,他多半是在看与狩猎有关的图文。

“你现在是自由人了,马凯……今晚别忘了替我去站岗。”

自由人?是的,参军后的这大半个月,我几乎每天都要回忆几遍自己成为自由人那天的经历。当时罗马海军来庞贝城里招兵,在塞孔杜丝的苦苦哀求下,老爷终于答应让他参军。

“父亲,”维比娅说,“让马凯也跟着去吧。”

老爷听后皱眉不语。普通士兵在军营中是不许携带奴隶或家仆的,而奴隶若要参军则必须先脱离奴籍。

“父亲,”维比娅又劝道,“弟弟从小都没外出独居过,他需要人在身边照顾。还有什么比自己家里的人更贴心的呢?”

老爷被说动了,冲我说:“马凯,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们家的奴隶,你自由了。但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塞孔杜丝的,是吗?”

我一时无法开口说话,也不敢看维比娅,只是噙着眼泪不住地点头。放心吧,我永远是你们家里的一员。

罗马帝国目前虽未停止扩张与内战,但正在走向万邦来朝的强盛时期。况且历年来打仗都是陆军为主、海军为辅,我们这些驻扎在那不勒斯湾附近的海军是没有多少机会接触正面战场的。假如到了同敌人面对面交战的那一天,我一定会保护好小主人,不让维比娅为弟弟担心。

******

当晚上半夜,我替塞孔杜斯去海边放哨。明日午时图密善皇储将会来阅兵,这可是大事,从今早起放哨的人数就加多了一倍。后半夜睡了几个钟头,又得和大伙儿一同起床给所有的船舰挂好上写着金色拉丁文字SPQR——代表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的红旗,给平日闲置的三列桨座战船插好桨。

这种被后世称为trireme、船舷两边各有三排划桨的长条形战船,目前正在军中逐渐退役。当然如果真的发生战争了,我们会毫不犹豫地跳上船,它们都还结实着呢。只是插桨可不是件容易的活儿,三排桨长度不同,最外排的最长才能保证不影响到内排的桨。

忙了一上午只吃了几块小麦圆饼果腹。快到中午时所有兵士穿好盔甲,再披上深红色的斗篷,整齐地在舰船上站好,手里拿着长矛与圆盾。

鼓乐齐鸣中,皇家船队从东部海面缓缓驶入那不勒斯港。好气派啊!四艘护卫帆船前后左右簇拥着一艘城堡一样的大船,船身竖着三棵桅杆,每棵桅杆上挂着三四只大小不一的白帆。身披金灿灿盔甲的禁卫军在船舷两侧侍立。

船队抛锚后,时年27岁的王储图密善殿下走上高高的船头。从我的角度看不清皇储长什么样,只能听到他冲四周舰船上的兵士们说:

“亲爱的将领和士兵们,今天我坐船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最近睡得很好。我可不是一直都能睡好觉的,记得在幼儿和青少年时期跟着父亲东奔西跑,被内战与外来侵略者们搅得心神不宁。即便是十年前平息动乱、父亲坐上帝位之后,也常常看到他老人家为国事忧心。是你们,我亲爱的战士们,让我和我父亲……”

王储的演说很动听,然而我又开始走神了。每天只要闲下来不需要做事或动脑子的时候,我就开始想维比娅,想她的一颦一笑,以及在过去大半年来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那并不多,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干活……等等,那是什么?

我看到基地一艘船舰的底部钻出个白衣人,朝着皇船的方向快速游去。这人游泳的速度真是快得罕见,眨眼间便到了皇船底部,再抓住船身上的缆绳,蹭蹭往上爬。身形灵动,能看到腰间绑着两只明晃晃的匕首。

我周围原本纹丝不动的战友们骚动起来。“有刺客!”有人大喊。然而皇船上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扔掉左手中的盾,几步冲到船头,甩开臂膀时腰部用力一扭,右手握着的长矛飞了出去,正中刺客后心。当时刺客一只手已扳上了船头,被长矛射中处的白衣后襟立刻涌出鲜血,连人带矛落入海中……

我在计程车后座上睁开眼睛。那之后发生的事猜也猜到了,在其他的梦里也有所触及。我,或者说两千年前的那个青年,在那个夏天由于护驾有功被升为小军官,成了塞孔杜斯的上司。当然我还会如从前一般照顾他,以至于塞孔杜斯被战友们戏谑为“长官的小宝宝”。

那时的我一定很开心吧?因为我的目标就是当上军官后,回庞贝城里娶维比娅为期。只是当那个秋天来临的时候,在一个看起来同往日没什么不同的上午,先是地震发生了,人们却没怎么当回事,因而错过了逃生的最佳时机。那之后,我同维比娅便阴阳两隔了。

我在座位里后仰,让眼泪停在眼眶里。

******

四年没见,Johnny比我记忆中那个面目清秀的华裔青年要胖,只不过是种虚浮的胖。他说是免疫系统出了问题,估计打了不少类固醇,眉眼处下陷,下巴有些前凸,成了“月亮脸”,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有一阵吃药吃得多,” Johnny说,“整晚无法入睡,但又不想再吃安眠药了。还好我有个叔叔是催眠师,得亏他我才能得到休息。”

是的,类固醇还会使人亢奋。想了想,我切入正题:“Johnny,你是否需要经济上的帮助?我下月有次竞拍,不过估计也拿不到那个店铺,如果需要钱的话和我讲。”

Johnny的脸上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羞愧地侧过头,不敢看我。“对不起、哦不……谢谢你,马凯。我还好,不需要钱。真是抱歉,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本该我来尽地主之谊的。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总觉得Johnny有事瞒着我。我俩在大学住一个宿舍,曾经无话不谈。不过都四年没见了,生分也是正常的,我这么对自己说。

说起催眠师,也许回港后我也该请个催眠师帮我看看,这么无穷尽地一直做梦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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