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给我再快点!”一个陌生的男声从我口中半命令半祈求地说道,随即湮没于大地与苍穹间的隆隆声中。时间?应当不到下午五点,头顶和正前方的天空已暗得像深夜,长达几公里的闪电游龙在翻滚的乌云和火山灰的混合物里攀爬。只有西边地平线上方还有光亮,是暮日余晖被埋葬前的最后一次挣扎。
此时的我站在一艘木艇上,休闲式样的白布袍外罩了件斗篷。由于事发突然,我和部下们没来得及换上罗马海军军服便出发了。船慢得让人心焦,我相信桨手们都已尽力,只是灾难发生的速度不是人力可比拟。
蓦地,整个世界陷入漆黑的混沌中,我们完全辨不清方向,碎石雨如冰雹般砸落在身上。桨手们放开船桨蜷缩在斗篷里,以手护头。我却已感觉不到疼痛,石化地伫立船头,眼前晃动着的是那个头戴珍珠发箍和粉色纱巾的纤细身影。
“让我死吧——”我忽然冲着远方咆哮的维苏威火山跪下,在碎石和氰化物的热浪中紧闭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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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未能出口,如往常一样卡在喉咙里。我粗喘着从床上坐起,被汗水湿透的睡衣在这初夏的早上让我周身又冷又热。
看了眼床边的电子钟,九点四十,还好,下午四点的飞机。拿起手机时一条消息映入眼帘,是助理刚发来的:“有个叫刘知慧的台大中文系女生想见您,我让她在会客厅里等您。”
什么、台大女学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与我当前的生活及面临的各种危机半点儿交集都没有。估计是为学校拉赞助的吧?让她慢慢等着吧。我下床洗了个澡,换上Ferragamo细海螺纹的米色衬衣。我并非注重穿着之人,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穿名牌出门,会立刻被小报记者们在标题里冠入“穷途末路”四个字。
而镜子里的那张脸显然是不服输的。都说我是个上镜的人,大概这也是记者们喜欢拍我的原因之一。两条平直的眉毛末端带点儿弧度,如毛笔写的“一”字末尾那一顿。有些西化的双眼不弯不翘,与眉毛齐平,除了冷静看不出其他的感情。鼻梁如翠峰般陡峭笔直,也许额头不如大哥宽阔,但母亲一直说壮实的大哥像个体力劳动者,而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更能承载家族的气质。
正打算下楼,意识到应当给菲颖打个电话。不打不好,是吧?虽然每每想到半年后就要同这个女人朝夕相处,吃饭睡觉逛街都有她在身旁,我的胸口就如吃了隔夜的冷粽子般堵得慌。
不过没关系,无论和谁结婚过上几年还不都一样?看大哥,娶了那么完美的嫂子,依然在外面三天两头换女人。我需要菲颖,准确地说,为了母亲我需要在她家族的支持下同大哥抗衡。而菲颖从大学时期就表明非我不嫁,我负隅顽抗了六年,最终还是认命了。
“颍,起床了吗?在做什么?没有打扰到你吧?”虽只是语音通话,我给自己嘴角挂上笑,让声音听起来愉悦一些。
“怎么会?”她的背景有些嘈杂,不似在家中,然而声音一如既往地甜柔,“阿凯,今晚来我家吃饭喽?给我奶奶祝寿。”
我用没拿电话的另只手摸了下额头,“真是抱歉,都怪我不好。你忘了,我今天下午飞意大利。”
那边失望地嗯了一声,“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现在这个时候去旅行。下个月就竞拍了,你不紧张吗?”
我能不能告诉她,我紧张得要死,然而与庞贝毁灭有关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已经折磨了我三个多月,再不去那里看看我会疯掉?
“去看望一个老同学,他住院了。就是那个Johnny,你认识的,你们应该一起上过课。”这倒是真的,Johnny是我在威廉玛丽读书时结识的好友,意大利籍华裔。病了几个月了,不过昨晚已出院,我确实打算顺道去看他。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可能一两周?反正我迟早会回来的。”对最后这句话我其实不太有把握。
“理解,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啦。”
这句话在亲密的恋人之间也许算情话,却只能让我对这份关系更加抵触。勉强再挤出一个笑容:“晚上到旅馆会很晚了,明天再打给你,视频,好吧?回来后可不许发现你瘦了哦。”
挂上电话,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想起那个什么女生还等在楼下,也不知走了没有?我于是整理了下情绪,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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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原本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我出现后笑着站起身。穿戴打扮确实像大学生,淡青色短袖衬衫配深蓝格子裙,长直发,刘海齐齐地遮住眉毛。大眼睛里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清澈与灵动,只是再涂了厚重的睫毛膏后,让整张脸看起来小得不像话。台湾和日本都有不少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漂亮,但没啥特色。
“冒昧登门造访,希望马先生不要介意噢?我叫刘知慧,是台大中文系的在读硕士生,这是我的学生证。”
我没有接她递过来的学生证,只是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刘知慧倒也不介意,将学生证收回包里,人也坐回原位。“是这样的,我还有一年毕业,暑假开始准备毕业论文,题材规定是人物传记。我希望呢,暑假能来你这里实习……”
她打量着我,像是不确定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惹毛我。“最近几个月在《轶周刊》上跟踪你害你大哥的报道,觉得你的经历很值得一写,呵呵。铜锣湾海货市场两兄弟之争,继弟弟的艰难心路历程,是不是很有噱头?”
大概见我面色不善,她用手捋了下长发,像在转换策略。“总之呢,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你每天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见缝插针地采访你一下。考虑考虑吧?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被写进毕业论文的噢,不想写的内容可以略过不提啦。”
我在心中暗笑。“很不巧,我今天下午的飞机,要去意大利度假,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你还是……”
满以为国际旅行这个由头足够将没有收入的大学生拒之门外,谁知刘知慧听到“意大利”三个字的时候,先是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喜笑颜开。“没问题没问题,我害你一起去。意大利我去过的啊,可以免费给你当导游,还食宿自理。这么好的事你哪里去找?呵呵。”
我终于忍不住了,“是我‘和’你,不是害你!”还中文系呢,国语发音还不如我这个港人。
“我们那里就是这么……”她嘟哝了一句,真的将手机取了出来,“呐,给个话吧,我现在可要订票了哦?等我先打开app……跟我说下你的航班号吧?”
此刻我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女生竟是认真的,这么一来倒是不好再戏弄她。采访我?我那点破事已经人尽皆知了。然而想起最近一直困扰我的那个梦,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还不敢同任何人提起,生怕一出口就会变为现实。正因如此才没有叫助理同去,谁知临近出发了我竟有些心虚。
这次的庞贝之行我都期待发现些什么?最好还是什么都不发生吧,我神经衰弱我神经失常都没有关系。就怕一去再也回不来,母亲可怎么办?这么一想的话,能有个人在身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每天“害”我说说话,确保我人还在、神志清晰,其实也没坏处,对吧?
附:许嵩作词作曲演唱的歌曲《庞贝》。在我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就开始酝酿这个故事。希望这个冬天能断续将它写完,同时不会断下《魅羽活佛》。
如果火山喷发 是灾难还是壮美
静静看着你 就好像没想过防卫
崩塌的瞬间我还攥着新鲜玫瑰
在掌纹中间划开一道事与愿违
那些远去的事 没有人会再提起
昨夜的梦里 你面目难辨得无稽
我奋力说话可惜被压住了声音
你说时间到了 就要辞行
如果有天兜兜转转再一次相遇
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紧紧抱着你
启程回到人物饱满情节丰沛我们的堡垒
你说回不去了 你在庞贝
你不要忘了 我也在庞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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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s highly appreciated! - Fio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