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rch 30, 2021

魅羽活佛128 转世之夜

  

“陌岩转世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百石喃喃地说。两眼东看西看,好像在犹豫什么,无法下定决心。“明天就是内院第一次活动了,这次不成又得再等一个月。要不咱们过两天再说?”

“贵庚?”魅羽问。

“啊?”他一脸迷惘。

“两句话说完的事儿,怎么跟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

他叹了口气,“好吧。不过很难同你讲清楚,你还是自己看吧。”

“自己看?”魅羽想起刚刚在内院申请处的经历。他是打算用什么设备来连接他的记忆吗?

“这种技术只能跟内院会员共享。你现在既已通过申请,自然也可使用。待会儿我把那段回忆导出来。先说下,看完不许打人。”

说完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来坐下。“还是别看了,我同你说吧。”

魅羽抬起手来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面前的杯子碟子跳起来几寸高。“玩儿我啊?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这么遮遮掩掩?”

“哎哎哎,”他皱眉冲她说,“都说你是涅道法王的干妹妹,我看像亲的。文静点儿好不好?行行我给你看,我先去让仆人开饭。”

他站起身,再次出门时,又被魅羽叫住。

“贵庚?你还没回答呢。二十五年前你附体陌岩的时候,听声音就已经成年了。我想大叔你该有五十了吧?六十?老人家火气别那么大。”

百石望着她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把门重重地在身后带上。

******

午饭后,百石就一个人进了书房。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那样子像刚跑完二里地。之后将魅羽领进屋,让她在书桌前坐下,并递给她一个头盔。

见她有些犹豫,又说:“放心,这个头盔同你上午破境时戴的那个是不同的。这个只是用来观看,不会把你的灵识收进去。小心点儿用,很贵的。”

他说完便出去了,魅羽将信将疑地将头盔罩到头上。果然,眼睛里虽然看到一些立体逼真的影像,脑中也能接收到一些冷热等触觉信息,但明显不是像之前那般身临梦境出不来。

她看到一间屋子,四周只亮着一盏油灯,所以光线比较昏暗。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立刻辨出这是陌岩在龙螈寺禅院的卧房。而且她是在用他的眼睛来观察一切的,因为那时候的百石还在陌岩的身体里。他此刻正坐在床沿上,就着床头桌上的灯光看书。眼角余光见有人从外间探头进来,那个人不就是她吗?

那时的她是住在小和尚桑净平时住的小屋里。见他屋里的灯亮了——当然,他是被她前后进来几次折腾醒的——有些迟疑地走了进来,在床边紧挨着他坐下。

我居然和我自己并排坐在了一起,魅羽暗自摇头。随后又想,应当没坐这么近吧?她记得当时他俩之间有大概一尺的距离,而在百石的回忆中,两人却是紧贴着坐的。

她在空处天读过一些科普书,知道人的记忆有时会下意识地自我修改。可百石不是说一直都很讨厌她吗?难道是装的?刚刚他犹豫要不要给自己看这段回忆,就是不想她发现这个真相吗?

总之,陌岩没理身边的她,继续读书。过了一会儿听她突兀地问:“你怕死吗?”

他放下书,冲她说:“我不怕死,我怕被人忘了。”

嗯,魅羽想,这里记得还算准确,虽然少说了一个字。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也回望着他。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于是他便伸手到她腰间,点了她的睡穴,将她在床上平放好,盖上被子。又站在床边瞅了她一会儿,伸臂在面前一挥,估计是给她设了个什么结界。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禅房,来到前院,见夜色中站着两个人。打头那个三四十岁的年纪,一身褐色绸缎长袍。身材颇为魁梧,但这种魁梧并非练过肌肉那么简单,而是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恐怖的力量。肤色偏黑,目光狠辣,厚实的嘴唇如石雕般透着坚忍。

中年人身后站着个随从,挺普通的面容,像个农夫。就在陌岩要把目光移开时,此人的相貌居然变了,变成一个老头儿。再定睛看,是个少妇……就这么变了十来个样子后,又从农夫开始重复。

魅羽明白了。这是千面人,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副面孔,而且也不像现在这样能随心所欲地选择一种样子稳定下来。

“你们是谁?”陌岩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找我弟弟,”中年人说,“我要带他回去。”

原来这人就是百石的大哥,瀚泽?魅羽暗忖,也就是今天上午那个隐形的考官?

“你弟弟……”陌岩咀嚼着这三个字,“就是一直潜伏在我体内的那个人?”

瀚泽盯着他的眼睛一亮,“果然是个聪明人,居然被你发现了。可惜,太迟了,我现在就得带你们走。”

说着,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我知道你那只鸟儿替你在这里摆了个阵。”

“鸟儿?”陌岩不解地问。

魅羽也有些困惑,莫非这个瀚泽见过陌岩和她的前世?看他的样子也就三四十岁左右,到底活了多少年就不得而知了。刚才她问百石有没有六十岁,难不成是说小了,他才那么生气?

瀚泽摇了下头,仿佛不愿多讲。“在这个阵里我固然拿你没办法,但你不要忘了,阵外还有你龙螈寺的徒子徒孙。你若能安心躲在这里,看着我把他们一个个杀光,那我对你自然无计可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陌岩皱眉问,“如此处心积虑算计我,目的又是什么?”

瀚泽叹了口气。“本来我不想多费口舌的,还是和你说了吧。我和我弟弟来自一个比你们更为复杂的世界。遗憾的是,我们的世界正在变得不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在走向解体的道路。”

“等等,”陌岩打断他,“一个世界为什么会突然不稳定起来?总得有个诱因吧?”

瀚泽不可置信地望着陌岩。“果然、真是……一开始别人同我说你多聪明,我还不相信。是的,是有个诱因,我们也是追查了很久才发现。简单说来,是你们六道中的某个天界,不甘于继续留在六道,打算集体飞升。”

“哪个天界?”

“无所有处天。你身为修行者也该知道,正常来说,六道人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苦修,才能跳出三界外。可这个天界的科技已经发展到某种程度,让他们自认为可以集体越境。而要大规模突破六道的束缚,就必须先毁灭我们的世界。因为我们是凌驾于你们之上、比六道更高维的一种存在。”

啊?这番话大大出乎了魅羽的意料。怪不得百石在前去少光天附体陌岩的路上,就提过要打去无所有处天什么的。原来他们都冤枉异世的人了——这场灾祸竟然是他们六道人自己先挑起的。

那境初的儿子为何会落到无所有处天人的手里,是巧合还是什么?

“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陌岩问。

瀚泽正色说:“你本是燃灯佛的二徒弟,三十年前——准确说,是三十六年前,因为这之前你还有过短暂的一世——你下凡渡劫,身上带着某个人的阿赖耶识。这个人曾来过我们的世界,发现了我们的一些秘密。”

“你说的可是曜武智菩萨?”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是的,这个曜武智后来溜回六道,造了一个叫殁天枢的法器,可以瞬间毁灭我们的世界。直到今日也没人知道这个法器的原理。而殁天枢不久前被你屋里那只鸟给封了五年,让我们无法接近去查看。”

“所以你们打算从我身上攫走曜武智的阿赖耶识?”

“我们想知道这个法器是怎么造的。但更重要的是,此人的阿赖耶识一定不能被无所有处天的人拿到,否则我们就完了。另外……”

瀚泽朝陌岩走近两步。“我们也想要你——陌岩佛陀——你的阿赖耶识。”

“怎么我也去过你们那里吗?”

“那倒没有。但据说你当年一个人待在佛国里,终日博览六道群书。单靠推公式便想通了一些高维世界的原理,委实不可思议。”

陌岩问:“什么是推公式?”

“简单说,就是根据别人已有的发现,闷在家里拍拍脑袋就能想出来。”

陌岩思考了一会儿。“所以你才派你弟弟来附体我?”

“不是我派他来的,我并不想他来。他的计划是在你渡劫完成后逼你转世,再由他来冒充你。借着你佛陀的身份可以更好地参与六道决策,并寻找某样东西。”

“今日便是我下凡结束之日?”

“应当是。佛国对渡劫有规定,不得少于六六三十六年。算上你短暂的前世,今年刚好是最低限度。所以我弟弟附体你的事,燃灯虽然应当一早就知道,可也不能提前结束。”

陌岩点点头。“而你却失去耐性了,想现在就取走我和曜武智的阿赖耶识?”

“我只后悔没早点行动……闲话少说,我们整个世界都快完蛋了,你该不会认为我还在乎你们龙螈寺的几条性命吧?”

见陌岩没有反应,瀚泽暼了一眼禅院的卧房。“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得到你的阿赖耶识。你那只鸟儿终日在佛国里与你厮混,见过不少你写的东西。虽然她看不明白,此刻也记不起来,但我们只要拿到她的阿赖耶识,也是一样。”

魅羽虽看不到陌岩的脸,但能感到他是真怒了。“休想打她的主意。”

“大哥,不可,”百石横里跨出一步,居然从陌岩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就像之前在前庭地掌舵那回。只不过,魅羽心道,他应当没有实体,只是个虚影吧。

“大哥,我早说了不需要你来。再给我些时间,我保证会想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瀚泽斜睨着自己的亲弟弟,摇了摇头。“你总是这么心软,能成何大事?把我们全体族人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中,太过冒险。过了今晚你就回去,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说到这里,瀚泽微微侧身,袍袖向外鼓胀。面向龙螈山的群峰伸出双臂,向上猛地一台。魅羽只觉脚下的大地剧烈晃动了一下,接着便看到某座峰的顶部被横里削断,朝这边飞来。远看时还只是个小尖,到得近前时发现竟比大雄宝殿还要大。山尖停在东院僧房的上空。这要是砰地砸下来,死伤不可估量。

“怎么样?”一旁的千面人走到陌岩近前,冲他伸出一只手。“跟我走吧。”

******

陌岩也平静地伸出手,任千面人扣住脉门。周遭的景物瞬时变了,已不再是龙螈寺的堪布禅院。现在陌岩和千面人是在一座殿堂的中央,百石则立在两丈外。虽然他的视角不在陌岩的身体里,灵魂与神识还是附在陌岩身上的,所以也被一同带了过来。

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堂比普通的佛堂要宏伟,有着拱形的顶。四周是颜色绚丽的壁画,屋顶正中央有一圈耀眼的管状灯。此刻这十几盏灯正聚焦在陌岩身上,只过了片刻,他的双腿就站立不稳,噗通跪到了地上。双手捂头,像是十分痛苦的样子。

千面人早已松开他,向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有词。估计又是在念什么神识分离的咒语。魅羽在头盔里盯着千面人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真希望能回到此时此地,她会一跃扑上去,把这家伙身上的肉一口口咬下来。

千面人就这么不断变换着面孔,变换着声音。念了一会儿经咒之后,抬起右臂,手掌对着陌岩。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口中的经咒停顿了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地上的陌岩突然似豹子般跃起,扑向千面人,将他击飞出去,撞到一条柱子上。魅羽和千面人交过手,知道这家伙本不该如此不堪一击。显然是没有料到到手的猎物尚有反击之力,才着了道。

陌岩不等他起身,又一跃而至,一拳捣在千面人腹部。千面人惨叫一声,口吐鲜血。陌岩随即站直,两手在胸前抱圆旋转,划了个阴阳鱼。

啊——魅羽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这不是她最厉害的救命法宝阴阳鱼吗?当年得到那本灵宝心法后,她、陌岩、鹤琅,自是都看过了。所以陌岩会用,她并不奇怪。可——可看看人家划的这个阴阳鱼!

转第一圈时,黑白双鱼的眼睛处就向两侧射出耀眼的金光。砰砰两声,左右两方的墙壁上各被打出一个洞。第二圈时,沿着阴阳鱼边缘飞出一把无形气剑,向着前方地面上的千面人疾刺。千面人狼狈滚向一旁,气剑竟将地面割出一条深有尺余的大口子。

接着陌岩向上一甩手,阴阳鱼以螺旋形路线升至屋顶。将十几盏灯击成粉末后,又将屋顶整个削开一个大洞,现出一片陌生的夜空。

这还只是划了两圈,要是七圈都做足会产生何等威力?魅羽想都不敢想。再回忆她平日使的那些阴阳鱼,一个个相形见绌,成了营养不良的畸形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想着,陌岩已纵身上跃,从空洞中飞了出去。百石紧随其后,留受伤的千面人在殿内。然而来到殿外,却发现殿堂之下并非大地,而是一只巨大的人手。再眺目远望,能看到瀚泽那放大了几十倍的面孔在慢慢靠近。到底是他变大了,还是其他人变小了,魅羽不敢确定。只是记起曜武智那个偈,“大而简,细而繁……”

此时又有另一只巨手从天空缓缓降下,停在诸人头顶。

“倘若不是因为我弟弟需要你的肉身,”一个洪大低沉的声音在四周回荡,“我会让你形神俱灭。”

神经病啊,魅羽心说,陌岩杀了你爹是怎么的?才第一天见面,就跟疯子一样喊打喊杀。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头盔里一片黑暗。她摘下头盔,放到桌上,双目直直地望着前方,面无表情。

现在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包括夭兹人入侵这件事,看来是异世人买通了佛国的一些势力之后——这当中很可能包括那个迦叶——给故意放进来的。以为六道和天庭招架不住了,最终会被以百石为代表的异世人所控制。到了那时,再对付无所有处天的人,自然要容易些。所以百石在上次前庭地交战时,才会故意搞破坏,把翼龙给催眠……

也不知坐了多久,百石开门进来。“看完了?”

“后来呢?”

后来的事一定很惨烈吧,所以他没有录下来给她看。

“后面的事,还是我同你说吧,”他走到窗边站住,面向窗外。

“我大哥施法要夺走陌岩的阿赖耶识。就快成功的时候,燃灯赶来,救下陌岩。我大哥自知不是佛祖的对手,而我在陌岩体内他也没办法带走,只得携重伤的千面人离开。”

“燃灯没有追赶你大哥?”魅羽之前已知道,燃灯就是那个在旱舸寺见过两次的丁长老。

“他顾不上。当时陌岩已经奄奄一息,而且在之前的撕扯中,他的命魂——就是同阿赖耶识牵连最深的那个魂——受了重创。因此当另两个魂伴着阿赖耶识离开之后,命魂就开始慢慢消散。燃灯为了保住他的命魂,自己也去投胎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都说燃灯也下凡了,原来是被逼的。

魅羽作为道门中人,知道这叫“以魂养魂”。就是说,如果有人的某个或多个魂快要消散了,单是把它收集起来是无济于事的。必须由另一个刚好要投胎的生灵接住它,由婴儿开始一天天去滋养,这个魂才可能最终存活下来。这也是为何境初目前有只四个魂的缘故。

然而燃灯投胎去哪里了呢?他现在应该是个一岁左右的小婴儿吧。命魂是保存凡人当世记忆的那个魂。以燃灯的修为,即使身为凡人,应该也能读取到陌岩这一世的记忆吧?

“我现在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百石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离开窗户,走到她身边。“明晚是内院每月一次的活动夜,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做些准备。明天白天,我们再把这次的计划过一遍。”

百石这次请魅羽来帮忙的目的,是要拿到一本说明书。什么的说明书?是关于六道这个构建的说明书。

据传言,这本书的内容是六道创始人留下的,之后一直被保存在无所有处天的一座寺庙中。当然了,创造者所用的语言和六道后来自己产生的语言,肯定是不同的。

说明书的内容最初是被写进了一块五彩晶莹的石头里,在寺庙后山的湖里存放了亿万年。找到这块石头的人,是当时寺里的方丈。他常年在集市上购买活鱼,回来在湖里放生。这天在放生的时候不慎一脚踩空,跌进水里。

湖并不深。只不过水里植藻丛生,从水面上是看不到那块石头的。而方丈在水中挣扎时,看到湖底有团五彩斑斓的事物。待得上岸后,才领人回来打捞。

当晚方丈打坐时,将石头放在身前的矮桌上。到了子时前后,眼缝里迷迷糊糊看到一团光从石头中射出。他捧起石头,脑海中便快速回放出石头里所储存的信息。那之后的几天,方丈便将之用六道的语言写了出来,此后代代相传于寺中。也就是在最近这些年,不知何故才流传到了市面上。

“知道六道的产生,对化解你们高维世界的危机有什么用吗?”魅羽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问百石。“曜武智就没有说明书,不也造出了殁天枢?”

他应该能听出这番话里的讽刺之意。“能有多大用处还不清楚。不过我们的世界是在你们之上建造的,什么东西都是破坏容易建造难。只有了解了两个世界的产生原理,才有可能找出回归稳定的方法。”顿了顿他又说,“只是我想不通,我大哥要这说明书又打算作何用?他是不会有耐心来重建世界的。”

当时魅羽听了他的话也没觉得如何。现在看过百石那段回忆,禁不住想——那人家陌岩佛陀又是怎么拍拍脑袋就把公式推出来的呢?笨就笨,别不认。不过看在你是个老人家的份儿上,就不打你脸了。

“那好吧。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百石。”她站起身,离开桌子。这还是她头一回正面称呼他,没用什么蟑螂蜈蚣之类的绰号。

百石看着她从面前经过,神情像看着刚从狱中放出来的连环杀人犯。“你……没事吧?”

“没事啊,能有什么事?哦对了,头盔上有条线,不小心被我扯断了。”

百石一听,忙走过去查看。不料就在触及头盔的那一刹那,整张桌子便崩塌了,散成一堆碎屑。桌上的仪器和头盔自然也逃脱不了摔到地上的命运。

“这……”

“抱歉抱歉,”她的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冲目瞪口呆的他说,“改天赔你张桌子,一定会挑个质量更好的。”

随即转身走出门。

还会给你大哥准备一副棺材。也是上等木料。

Thursday, March 25, 2021

魅羽活佛127 编外发糖篇:圣水与尿盆

 

127章 编外发糖篇:圣水与尿盆

 

“养鸟不给清理鸟粪,不是好主人,”魅羽放低胳膊,说。

陌岩望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来时头上蒙了块青色的布,把整个脸都遮起来。双手推着她的后背来到浴室,麻利地除下她身上的衣服,将不干净的布件直接扔进垃圾桶。再让她站到浴缸里,拿淋浴喷头给她冲洗。

“包住鼻子不就行了?”她问,张嘴便呛了口水,“干嘛连眼睛都蒙上?”

“你没穿衣服。”

“我今天之前也没穿过衣服啊?”

“那不一样。”

冲完开始打肥皂。

不一样?“你蒙着眼睛,会不会把我洗得满身是屎?”

“不会,我可以在灵识里感知。”

“那跟用眼看有什么区别?”

他握着她头发的手顿了下。“总得做做样子吧。”

洗净擦净,换上新买的睡衣。他摘掉头套,让她出去,又开始洗浴缸。过后拿起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去屋外倒垃圾。

魅羽走出浴室,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住处。果然是高阶天界,无论墙壁还是家具都典雅精致。外间有张长餐桌,桌上的花瓶里插着鲜花。桌旁的椅子上有丝绸座垫和靠背。靠墙的壁橱里摆着些她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用途的东西。家具之间的墙上见缝插针地挂满了画。

里屋主要是两张并排摆放的床,一层层的被褥,一看就柔软舒适。每张床的大小够几十只鸟挤在上面的了。

选定她的床后,又想,该怎么搭窝呢?树枝是别想了,姑且不说去哪里弄,她现在变得这么大,得捡多少条才能搭成型?

不经意间瞥见床头摆放的那些枕头。她记得陌岩家里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也不知这里的人睡觉为何需要这么多枕头?每张床上都有六七个,长短不齐、大小不一。于是就给他留了一个,把多余的枕头一个个用嘴叼过来,在自己那张床上围成一圈,上面再铺一层被褥。窝搭好了,她爬进去,蜷腿躺下。

这一天下来,在陌生的世界里东跑西颠,变成人后还闹了各种笑话,魅羽可着实累了,一躺下便睁不开眼。耳中听见他从外面回来后,到浴室洗漱。随后走进里间屋,在她的窝边站定,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在想什么呢?她想睁眼,可眼皮太沉了。昏睡中有条柔软的毛毯搭在了她的身上。

******

魅羽不知迷糊了多久,可能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醒来时见屋里还亮着盏台灯。

她知道他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平日飞去他屋里玩,多数时候是在晚饭前离开。也有几次赶上天气不好,便在那里留宿。晚上他在桌边看书的时候,喜欢把灯摆在左侧,她就在他右边的桌上走来走去。

现在一闭眼,还能清楚地记起那片桌面上的每道条纹和划痕——有个地方的图案像只独眼的猴子。走累了就趴下来愣神儿,通常会在他没读完时就睡着。他熄灯前,会把她移到窗边临时给她搭的一个窝里。

此刻魅羽迷糊了一会儿后,比刚才精神了。于是从窝里跳下地,走到他身旁,爬上桌,在他右边蹲下。他给她买的睡裤上有一块块的褐色花纹,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他书桌上的那只猴子……

他放下书,抬头望着她。“你蹲在这里我怎么读书?”

她愣了下。“莫名其妙啊!在家读书的时候我不次次都在这里?”

探身要跃下地,被他伸臂拦住了。

“说来也怪,”他的眼神落回书页上,“之前那么多年都是独自看书,也没觉得什么。自从多了个人——”

“鸟,”她纠正他。

“自从多了只鸟以后,一个人看书反而别扭起来。”

这句话说得她心里一动。这算表白吗?佛陀们的表白就是这么隐晦的吗?

过了一会儿听他问:“这里好玩吗?”

“还好吧,无所谓。家里也好。”

其实她想说的是,从来都没有一个地方好不好。从来都是伴在你身边的人好不好。这种日子如果能继续,那做鸟还是做人也无所谓。然而想起燃灯说的,他还有一年就要下凡渡劫了。他走了后,她的生活看似回复到从前,但一切又和原来不一样了。就像他已经无法再独自看书一样。

“你还是别去凡间了吧,”她闷闷不乐地说。

他的目光从书页上移,看着前方的空气。“有些事,不得不做。尤其是当你周围的人已经做了很多。”

“你在说谁?”她略带挑衅地问,“你师兄释迦摩尼吗?我听说他在千年前降世过娑婆世界一回,那之后声名大噪。不过瞧他那副四四方方的呆样,家里会有人或者鸟在等着吗?所以不能相提并论。”

陌岩听后笑了。“怪不得师父和你对脾气,你俩讲话都是一个风格。上次他就指着师兄的肚子说……”说到这里,换成燃灯的口气,“一早要你健身减肥,你不听。你要是有你师弟一半帅,有我老十分之一帅,至于到现在还没人看上你吗?”

可魅羽笑不出来。“你走了,别人欺负我怎么办?”

他的手摸着她垂在桌上的一缕头发,就像平时摸着她的羽毛。“你在佛国不是有霸王鸟之称吗?谁欺负得了你啊?”

“那倒是,”她有些得意地说,“你见过药师佛养的那只鹦鹉吗?有阵子成天在后面追着我飞,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那天我在舍利湖边喝水时,又贴上来。被我一翅膀忽脑袋上,又一脚踹肚子上,再按着他的脖子在湖里……”

她说不下去了。他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睛里有水光在晃动。

“你是只坚强的鸟,对吧?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知道了。比你弱的比你强的都不是你的对手,因为你够狠。没有你学不会的东西,也没有适应不了的环境。所以,我不担心你。”

他说得对,她暗道,她是打不倒的。为了活下去,她不介意被命运踩在脚下,把亲人、仇人、能忘的不能忘的统统抛到脑后。

******

第二日凌晨,当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时,魅羽便从窝里一跃而起。

“唧唧!啾啾啾啾……”

先是在屋里来回跑了几趟,又跳上窗台把脸贴在大玻璃窗上,冲着外面的楼房和马路大叫。顷刻间就听到左右两边的墙咚咚响,屋顶也有跺脚声。随即是一串铃声在屋里回荡。陌岩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桌上的一样东西,贴到耳旁。

“好的,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就会安静。”

他有些责备地望了她一眼,不过语调依然柔和。“是不是饿了?下楼吃饭吧。”

二人早饭后离开酒店,前往法会举办处。法会是在天荫湖中央的一座岛上,坐飞辇很快可以到。但陌岩说这种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坐轮渡更好。二人于是同其他游客一起上到船顶层的露天舱,在甲板上站好。满眼的湖水蓝中带绿,船开后有湿润的风吹来。魅羽尝试着把手像人一样放在铁栏杆上。正常来说,她应该是站在这上面的。

“这个法会是干啥的?”她问他。

“空处天在很久以前是沙漠地质。有一段时间沙漠扩张严重,几乎把百姓们逼得要背井离乡、放弃这个天界了。只有天荫湖周边永远是一圈肥沃的绿地,可以说是空处天得以存活下来的根本。”

“哦,那这个湖在民众心中的地位一定很神圣了?

他点点头。“每年的今天,九月六日,被定为天荫节,是人们感激大湖的节日。这一日,湖心岛上照惯例要举办法会。有意思的是,”他望着湖天交界处,笑了一下,“据说空处天佛教和道教势力相当,谁也不让谁。每年的法会都要一齐在岛上办,明里暗里较劲儿。头天晚上还要举办慈善晚会,双方各自筹了多少钱,第二天都会被媒体拿来做比较。”

原来如此,魅羽心想。她是只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的鸟。想来这岛上空间有限,法会规模总不能越办越大,那双方较劲儿的结果,必然要花大力气邀请权贵人物和高僧大德出席。

果然,他又说:“我听闻道门今年请了个相当厉害的角色来,所以佛门也托了重重关系来请我师兄。等他们见到我时,估计免不了要失望吧?”

最后这句话让魅羽颇不舒服。“一群肉眼凡胎,不必跟他们计较。话说你师兄那个四方汉有啥好?若是一不小心把法身亮出来,整个岛都能给他压沉了。”

他莞尔。“我也能。”

******

湖大,湖心岛也大。岛迎着船的那侧是峭壁,顶部有琳琅满目的各式建筑,包括寺庙、道观、度假村等。可能是节日的缘故,到处是彩带和气球在飘扬。

关于气球这种东西,魅羽记得儿时和伙伴们远行,有次在某地的一个公园里见过。当时他们这群淘气鸟从四处捡了些尖利的树枝和碎石叼在嘴里,砰砰砰把那堆气球都扎破了,被人轰了出来。

湖背面则是浅滩。船绕湖半圈登陆,能看到岸边不远处等候的两拨人,一群道士,一群和尚。从这些人的穿戴打扮上看,当中颇有些辈分极高的长老级人物。

在游船靠岸的同时,魅羽听岸上的道士和游客们一齐喧哗起来。她转身,沿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半空中有七个小点在迅速靠近。再细看时,能分辨出打头一个身穿深红色道袍的老道,后面跟着六个红衣童子。

“他怎么来了?”陌岩有些惊讶地说。

“这谁?辈分比你高吗?”

“三清里排老二的灵宝天尊,我师父都得让他三分。”

魅羽于是细看老道的样子。五官还算秀丽端正吧,但那对明亮的眼睛太咄咄逼人了。她撇了下嘴。别来惹他俩就行,否则就算是玉皇大帝元始天尊,她也能让他下不来台。

眼见那边厢一众道士和信众纷纷下拜叩首,这边厢和尚们的神色都有些讪讪的。陌岩虽身着僧袍,然而是随一众游客上岸,身边又跟着个粉衣黑裙的大姑娘,没人当他回事儿。甚至有几个僧人看着他二人时,目光中露着些许不以为然。

直到陌岩走上前,报上身份,这堆和尚才如梦初醒,纷纷跪下行礼。陌岩回礼,举止恭谨谦虚,但也没有受宠若惊。随后接过僧人递过来的节日法袍,披在身上,在众人拥簇下向法会场所走去,身边有僧人边走边详说法会的流程。魅羽不远不近地在后方跟着。

“不知这位女菩萨是佛陀的什么人?”走在她身边的一个中年僧人问。

“他的鸟。”

僧人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退后几步,不再吭声。

******

岛中央有片广场,明显分做东西两半。道士们在东边,和尚们在西边,两边都站满百千信众。道士那边是一片蓝黄紫白色调,祥云萦绕,仙气升腾,丹鹤飞舞。佛门这边则以红金为主,流光溢彩,天花烂漫,佛号声声。

“没白来啊,真是没白来!”民众们赞叹道,“虽然门票有点贵。”

“贵啥?比看演唱会值。”

除了民众,自然也少不了记者、直升机和闪光灯。魅羽在经过一个记者身边时,听他字正腔圆地介绍道:“说见到神仙了,都不准确。可以说是见到了大神、开天辟地的祖师爷,见到了创造我们这个虚拟宇宙的程序员……”

此时灵宝和陌岩各自来到己方阵地的首位,盘腿坐到铺着蒲团的法座上。僧人们对魅羽的出现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毕竟是随佛陀来的,还是给安排了个较为尊贵的侧位,与空处天最有名望的几位长老坐在一起。

排在长老们之后的,并非僧人。佛门和道门两边都坐了些俗家打扮的人,看衣着气派便知非富即贵。不过当中有个人让魅羽有些不适,甚至可以说害怕。而能让她害怕的人或者动物,一向不多。

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这种魁梧并非体力劳动者那种结实,而是能对人产生威压感的一种雄壮。短黑的头发,五官端正但透着城府,三四十岁便给人一种老年人才有的狠辣。

魅羽又望了望陌岩,他好像没怎么注意那个男人。但她很肯定他在心里也对那个人产生了警惕。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心念她已能较为准确地把握。

法会开始了,一道接一道的仪式,对魅羽来说实在无聊。关于法会这种事物,她曾问过陌岩。他的回答是这就是一种带有布道弘法用途的热闹集会,同修行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更希望现在就变回小红鸟,可以在岛上四处飞,去湖边尝尝湖水的味道,再偷偷往道士们的圣水杯里扔石子儿。

就这么做着白日梦。终于挨到中场休息,看天色已过正午。以陌岩和灵宝为首的些个佛道高僧大德,被请到一旁现搭的凉棚中,一人一把太师椅坐下,好茶好点心伺候着。魅羽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便也跟进凉棚,来到陌岩身边蹲下。

“我饿了。”

他从一侧的小桌上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在手心,递到她面前,让她伸嘴来吃。

坐在对面的灵宝看不下去了,皱着眉说:“陌岩佛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回天尊,我在喂鸟。”

灵宝定睛望向魅羽。魅羽总觉得他一眼就能看明白自己确实是鸟儿,此刻只是用法术暂借了下世的形貌而已。

灵宝哼了一声。“喂鸟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能再等等?”

“不能,”魅羽说,“我记得有这么桩禅宗公案。大珠慧海禅师说,修行的秘诀就在于饿了吃饭,困了睡觉,”说着抬头望向陌岩,“对吗?”

他笑了,冲她点点头,“你说得对。凡人的问题便在于,该吃饭时不好好吃,挑肥拣瘦。困了又不睡觉,胡思乱想。”说完又望向灵宝,“天尊,这与道门顺应自然的修行理念,应当也一致吧?”

魅羽知道陌岩虽是佛门中人,可向来涉猎广泛。几乎可算作是佛道双修。

灵宝像是无从反驳,但依然沉着脸。“男女有别。你二人虽不是那种关系,可也要顾忌一下外人怎么看。”

“回天尊,”陌岩说,“我和她就是那种关系。”

灵宝怔住了。魅羽猜大概在过去的千万年中,都没人敢这么和天尊说过话。

“这……成何体统!”灵宝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回茶几上。“诸佛门弟子若是见你这番做派,还如何修行?”

魅羽忍不住了。心说如果陌岩是你道门后辈,或者你是他的佛门师长,教训他几句也就罢了。你们既不是同行,人家今日在法会上还和你平起平坐,你管得了吗?

“大家不信佛不是更好吗?”她说,“都改投天尊您的门下。”

“噗——”角落里一位长老把茶喷到了地上。

灵宝瞪了魅羽一眼,不过最终按下怒火,叹了口气,对陌岩说:“你们师门三人,也就你师兄有点儿佛的样子。你那个师父和你差不多,为老不尊,也是个说话做事不顾忌自己名声的。”

听他提到师父,陌岩当即坐正。“出家人本不应在乎名声。不过师父为人正直、宽厚仁慈、行事不拘泥世俗,做徒弟的不敢同他相提并论。”

此言差矣,魅羽心道。你自己不也是“为人正直、宽厚仁慈、行事不拘泥世俗吗?”为何不能相提并论?

可灵宝不依不饶,“你们在佛国里怎么样,别人管不着。但我听闻你过阵子要下凡渡劫。希望你洁身自好,切莫做出让人指摘的傻事,为同道中人耻笑。我们修行者无论到何等境界,都该如履薄冰。古往今来,为情所困而晚节不保、身败名裂的先贤,比比皆是。”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吧?魅羽心说,这个灵宝多半在年轻时失恋过。

“不让人指责是不可能的,”她站起身,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糕点渣,说,“历来都是不做事的人挑做事者的毛病。什么都不干,当然也不会犯错,可以自我标榜完美无瑕。一旦出来承担责任,就等于给了别人挑刺的机会。”

她这话既是说下凡,也暗指这次法会。本来嘛,她和陌岩一人一鸟,在佛国终日吟诗作画下棋,优哉游哉。出来参加这次的法会和慈善晚会,纯帮忙不挣钱,还要被人说三道四。

灵宝从座位里站起来,一副轻蔑的神色,似乎连看都懒得再看二人一眼。“果然是女色害人……”说着便自行走出了凉棚。

“别理他,”陌岩小声对魅羽说,“师父说他年轻时受过刺激——失恋了。”

******

午休结束后,法会继续。道士那边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无论凡人出家人都齐齐拜倒在地,请求天尊“赐圣水,治病强身,延年益寿”。连原本站在佛门这边的一些信众们都移到对面去了。

灵宝倒也是个爽快人。从法座上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站定。抬起右臂,朝着头顶的天空左右来回抹了几下。顷刻便见一片云朵在上方成型。

按说呼风唤雨本是佛道两家看门的本事,并不稀奇。可这片云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一,它的形状和道门那片场地完全吻合,连边边角角的弧度都一致。可以想见,待会儿圣雨落下时,不会飘落半滴到佛门这边。

其二,这并非一片乌云。白色打底,表面有各种绚丽的光和精美的图案。云里穿梭着凤凰等神鸟,口衔神草灵芝。

不一会儿,圣雨便开始落下。初时只是点点滴滴,后来大雨磅礴。信众和道士们跪在地上,一个个仰面向天,贪婪地张着大口,去喝圣水。场面着实有些辣眼。

“这……”和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望向佛陀陌岩。“我们,是不是也……”

陌岩想了想,并未起身,只是抬臂向前方一挥。佛门所在的那片广场上,登时出现了几百个整齐排列的红色小瓷盆,上面还印着花纹,看起来甚是喜庆。

几个僧人立刻欢欣雀跃地跑过去,抱起瓷盆一看。“咦?里面怎么是空的?”

“当然是空的,”陌岩说,“这些是尿盆。”

众僧还在愣神儿,见隔壁圣雨已停。刚刚喝得肚子圆鼓鼓、打着饱嗝的众人还在抿嘴回味圣水的味道,已经有人开始说:“哎呀,喝得有点儿多,得去方便一下。”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厕所前方就排起了大长队。

“怎么办呀,快憋不住了!”

“再轮不到我,我就尿裤子了。能不能去旁边的树林儿?”

“在圣岛上随地大小便,不好吧……”

然而不用多久,大家就发现了佛门这边为他们准备好的尿盆儿。一个个忙不迭地跑过来,一人抱起一个,四散而去。

“救苦救难啊,真是救苦救难……”

******

一年后的某天,魅羽鸟在清早离开窝,飞去陌岩禅房找他。这几天他都很忙,她几乎没怎么见过他。

来到大门外,见一个小僧人坐在台阶上。这个小僧人她见过几次,专门负责这处院落的洒扫和供给。看到魅羽这只小红鸟,他就站起身。

“佛陀让我和你说,以后我会定期来搞清洁。需要添什么食物,尽管吩咐便是。”

“那就有劳了。”

魅羽鸟说完,飞进屋里转了一圈。东西收拾得并不整齐,就像屋子的主人不久后就会回来一样。书房的桌上摆着他俩前几天没下完的一盘棋,棋盘边的碗里盛着小米和谷子。

唯一和平日不同的,是墙上多了一幅画。画中的笔墨并不多,因为画的是一片白雪地,当中有个青色的人影和一只小红鸟。人影很模糊,鸟几乎就是个红点儿。然而毫无疑问,画的是他俩去年冬季在佛国千年不遇的大雪中,去附近山坡上滑雪的场景。

魅羽鸟望着那副画,在书桌上趴了下来。早点儿认识他多好啊,他俩相处还不到三年,太亏了。现在这一别,也不知要三十年、三百年才能再见。又或者永远也见不到了,谁知道都会发生些什么事呢?连佛都不知道,还能有谁知道?

打小就闲不住的她,就这么在桌上一动不动地趴着。彩色羽毛上的光泽似乎在褪去,眼睛里的影像越来越模糊,呼吸也变得轻微起来。

于是,当燃灯三天后来屋里看她的时候,就见到了下面这幅场景。

******

“出千!我亲眼见他出千!”

当时是午后,魅羽鸟刚在厨房里吃饱,正打算迷糊一会儿。耳中一听到“出千”二字,立刻清醒了。

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姑奶奶的地盘上耍花样?知道她是谁的鸟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扑腾着翅膀飞出厨房,来到客厅。厅原本就不大,现在东南西北摆了四张方桌,更是让人连走路都困难了。还好这里一般也不来人。

此刻每张桌的边缘上站了七八只不同种类的鸟,有庄家有玩家。桌上有骰子、牌九、食物、赌币等事物。靠墙的椅子背上还立了四五只白腿小隼,是她雇来维持秩序的——当然了,这些小隼很少能派上用场,通常魅羽鸟自己就给解决了。

此刻她的眼睛在四张桌上扫了一圈,见其他鸟都在望向一只绿头鹦鹉。绿头鹦见她望过来,吓得那小小的身躯不停哆嗦,两腿则伸得僵直。

魅羽鸟二话没说飞过去,一翅膀忽在绿头鹦脑袋上,将他打翻。又一脚踹过去,让绿头鹦在桌上连滚几个跟头。

“回去告诉药师鹦,有胆儿他就自己来找我,我敬他是条汉子。别整天派你这个不中用的小弟来恶心人。”

正说着,三只画眉从屋外飞进来。“燃灯佛祖来了!佛祖来砸场子了!”

“吵什么?”魅羽鸟瞪了她们一眼,心道真是胆小如鼠。拍拍翅膀飞到门外,后面跟着那几只小隼,成防守阵列。

老头还是那副帅气又和蔼的模样。“我是来看看,你还好吗?”

魅羽鸟冷哼一声。“你把我男人搞不见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还有脸来见我?”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燃灯笑着说,“我早说了,你,我自有安排——”

“不用你安排!”魅羽鸟打断他,“我会在这儿等他回来的,不管等多少年。”

说完,便转身领着她的打手们飞回屋里去了。

 

(注:大珠慧海禅师的公案,是历史真实。)


 

Sunday, March 21, 2021

第126章 编外发糖篇:人鸟约会

 


“你有十粒松子,若是平均分给三只画眉,还剩几粒?”

佛陀一边说着,一边在魅羽鸟面前的桌上摆了十粒松子。

“还剩七粒,”她麻利地说,“每只画眉给一粒。”

他盯了她一会儿。“不要那么小气嘛。你最多能给每只画眉几粒?”

“一粒,不能再多了。跟她们又不是很熟。”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一人一鸟还在僵持,院外有脚步声传来。佛陀从桌边起身,走出书房,来到外间。魅羽鸟也随他飞了出去,停在一张椅背上。见他冲着敞开的屋门口站定,合十行礼。“师父。”

燃灯手里拿着封信笺模样的东西走进屋,扫了一眼一旁的魅羽鸟,似乎算定她会在这里,一点意外的神色也没露出。

这个老头确实帅,魅羽鸟心道。不过他整天自我吹嘘,说他二徒弟只有他五分之一帅,这就有点过分了。

“空处天要办个和佛门有关的慈善晚会,想请你师兄过去给撑下门面。你也知道,他被我派去无所有处天了,你就代他去趟吧。”燃灯把手里的请柬递给陌岩。

陌岩的师兄?魅羽鸟想了想,哦,是释迦牟尼吧。一副五大三粗、方方厚厚的木讷模样,她可不喜欢那种类型的男人。不过释迦名头大,去到哪里都能引来万人朝拜。

“好的,师父。既然是慈善晚会,我们需要捐些什么吗?”

“那倒不必。不过你若是有空写幅字拿去拍卖,也无不可。”燃灯说着,又瞅了魅羽鸟一眼。“一个人去怪无聊的。说是每人还可带一个客人,就把她也带上吧。”

“那我捐些啥?”魅羽鸟问燃灯,“给我一条你的裤衩吧。燃灯佛祖的裤衩,肯定比他徒弟的字值钱。”

“就你嘴贫,”燃灯哭笑不得地说,“再不老实,我让他把他的宠物鸟捐了。”

这话说得魅羽鸟有些恼了。拍拍翅膀飞回书房的桌上,开始吃她的松子。当然了,外间的对话她还是听着的。

“最近有些风言风语,”燃灯的语调像是在试探。椅子吱嘎响,他应当是坐下了。“说你跟只鸟好上了。”

当时魅羽鸟刚叼起一粒松子,听了这话后整个身子僵住了。

谁这么无聊?敢拿这种低俗的谣言败坏佛陀的名声?若是给她找出始作俑者,一定会骂到对方口吐鲜血为止……难不成是那三只画眉?瞧她们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又胆小如鼠,谁爱喂她们?嫉妒,一定是嫉妒!

愤怒过后又开始恐慌。本来她可以每天来这里玩,吃东西的同时让佛陀教她诗词和算术。现在这么一弄,他为了避嫌,肯定不许自己再来了。至于什么慈善晚会就更别想了。

抬头望向外间,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陌岩的脸。果然,他听了燃灯的话后怔了怔,随即皱起了眉。

“既然说的都是事实,怎么能叫风言风语?”

啊?魅羽鸟从上到下一阵电流通过,像被云中的闪电击中一样。这、这、这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燃灯呵呵地笑了半天,“不愧是我的徒弟。”过了会儿又说:“你看这样如何?我有种法术,可以把她下世的形貌暂借过来用用,只是不能持久。早上施术的话,天黑时开始生效,能维持两天。”

下世……魅羽鸟暗自琢磨,她的下辈子会是啥?麻雀?鹰?只要不是鸭子就行。

“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已被我存好。你还有一年就要下凡渡劫了,这些日子好好玩玩吧。”

“师兄那边怎么样?”

“他传回来的消息说,空处天和识处天最近一直摩擦不断,还有升级的势头。这两个地方很多年都没打过仗了,武器军备却在互相攀比,搞不好过上几年会来个大的。你确定要把一个分身送去那里?”

“既然是去渡劫,总不能遇到麻烦就提前躲了。”

渡劫?魅羽鸟愣在那里。刚刚才高兴地云里雾里,现在又被打入万丈深渊。他去渡劫了,她怎么办?据说凡人的一生长可百年,她就算是仙鸟可以不老死,也会在他回来之前无聊死的。

于是振翅飞到外间,冲燃灯说:“不行,他不能去。他去渡劫了我干什么?难不成拿他的房子收租?”

“你,我自有安排,”燃灯似笑非笑地说,“药师佛家养的那只鹦鹉,你觉得怎么样?整个佛国能说会道的鸟儿,除了你就是他了,也算门当户对。到时候把你许配给他。”

“可以啊,”魅羽鸟点点头,“到时候我每天半夜去你屋外叫。再把蜂蜜洒你床上,让蚂蚁生吃了你。”

“这、瞧瞧,”燃灯指着她,冲陌岩说,“没大没小,你怎么教的?”

******

三天后,佛陀陌岩提着只鸟笼,坐上飞辇离开佛国,前往空处天。鸟笼上本来罩了块布,魅羽鸟让给撤了,嫌挡着她看光景。

“我还以为你不想被人看到,”他说。因为是去赴宴,他穿的僧袍比平日要奢华一些,布料的颜色、花纹、质地都是上乘。魅羽鸟嘴里说看光景,大部分时候都在看他。

“别人看我怎么了?是我长得丑,见不得人吗?”

魅羽鸟也不知自己目前是几岁、出生地是哪里。她只记得幼时终日同一帮伙伴胡吃海睡到处乱飞,时不时到民居里恶作剧一下。后被移至天庭,又被选中派去佛国——据说燃灯曾亲口说想要些“性格有趣”的来。无论如何,这三处的景致虽然属天庭最为讲究,但建筑物风格和人的穿着都是差不多的。

空处天就不同了,和她曾经习惯的一切都不同。概括说就是——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从上空看下去,这么高的楼,这么挤的房子,这么多的车和人,到处是噪音。如果她搬来这儿住,会不会时刻都有生命危险?觅食恐怕也不容易吧?

哼,等回去告诉画眉她们,又好不相信她的话了。

傍晚时分,飞辇在海——也可能是个望不到对岸的大湖——旁边的一座城镇降落。魅羽鸟被提在笼子里到处走着,原本聒噪的她终于有些胆怯了,在鸟笼里安静地趴着,缩起脖子。

最终进了一座高楼。地板锃亮,头顶的大吊灯像倒挂的森林。宴会厅是间很大的厅堂,里面有一张张的圆桌和椅子。放着轻柔的音乐,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厅正前方是个小舞台,一张方桌上摆着个夸张的锤子。客人已坐了半满的样子。偶尔有人在席间走来走去,除了侍者外,还有互相串门子的老相识。

侍者领陌岩在一张二人桌旁坐下。陌岩叫把对面的椅子搬到右侧,把鸟笼和随身携带的行李搁到地上。随后将魅羽鸟安置在椅子上,拾起桌上的菜单。

“呃,”一旁的侍者不确定地说,“尊敬的佛陀,先说下,这是我们凡夫俗子的菜单。希望不会冒犯到您。”

“冒犯?”陌岩不解地问,“那我应当吃啥?供品吗?”

魅羽鸟很想看侍者的表情,可惜她太矮,被桌子挡住了。耳中听陌岩断续地念道:“松子炒玉米。炒花生。菠萝烤饭。黄豆焖猪脚,把猪脚拿掉……”

魅羽鸟紧张地朝大门口瞅了瞅。厅里没有窗户,但她估计屋外的天色就要全黑了。待会儿她真的会变身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会变成什么呢?不会是只虫子吧……蛆!老鼠!真要是那样,回去就跟燃灯绝交。

侍者拿着菜单走了。没过多久又回来,将两杯冰水摆到魅羽鸟和陌岩面前。目光落到她身上时一呆,不过没说什么。

这杯子可真好看,魅羽鸟想。是水晶的还是琉璃的……不对啊,她不是在椅子上吗?为何能看到桌面上的东西?

低头,见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人!女人!穿着一件红色长裙,头发微卷地披在肩上。双脚踩在椅子上蹲着。扭头,见一旁的陌岩也在直愣愣地望着她。

“坐下,”他终于回过神来,冲她说。

坐?怎么坐?她平日不是站着就是卧着,还从未像人一样两腿前伸地坐过。

他于是伸手过来,将她的两只脚向前抽出。她屁股挨到椅子后,长长地呼了口气。哦,原来人是这样的!她真大呀,周围的东西看着也像都比之前小了。突然间没了毛,光滑的皮肤有点冷,尤其是露在外面的腿和胳膊。嘴唇怎么这么软?真别扭。

这时晚会已开始,舞台上有人在讲话。魅羽自是无心细听,还在体验做人的感觉。尤其好奇这头黑发,和羽毛真是很不同的东西。羽毛并不会越长越长,可这头发如果不剪,真是要多长就有多长。一边想着,一边侧头用嘴梳理起肩上的黑发来。

开场白过后,是舞蹈。魅羽看着台上那八个热舞女郎,心想这些人是在扮鸟吗?每人头上顶着一柄巨大的红色羽毛扇,背上插着紫色的翅膀,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比鸟多多少。

又看了会儿,发现比起普通女人,台上的舞女们各个都是大长腿。魅羽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她也是大长腿。难道她的下辈子是个舞女吗?

舞蹈过后是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上台,深情款款地开始唱歌。

“谁,只存在于被尘封的回忆,

今,已了无踪迹。

谁,还在凡间不舍地寻觅,

只为当初一个誓言无期。”

这人是刚没了老爹吗?这么伤心?魅羽想着,见侍者推了辆小车过来,把他们这桌的饭菜摆好。

这可怎么吃啊?她犯愁地想。平日在他那里吃东西都是站在桌上的。现在她的面前只有一个空盘子,旁边放着筷子和刀叉。她知道该用手,可她不会。

陌岩像是看出了她的窘况,端起一盘松子玉米,用勺子拨了些到她的盘子里。于是她就把头低下,脸几乎贴着盘子,用嘴吃了起来。这么软的嘴可真是不习惯,不过食物的味道不错。心情一好,想起前几天的那道算术题。也许可以分给每只画眉两粒松子,她剩四粒。真的不能再多了……

但听台上的男人继续唱道:

“若有来生,

愿做你的路人甲、路人乙。

庸庸碌碌,子女绕膝,

没有开始,也就不必徒劳地去忘记……”

魅羽吃完后直起背,见周围几桌的客人都在异样地望着她。陌岩则像什么都没注意到,又拨了些米饭给她。她正要吃,觉得有些渴,低头去喝水,才发现目前的嘴伸不进那个窄口杯。

陌岩把侍者叫来。“能换个大点的碗吗?”

侍者的眉毛扬了一下,把水杯端走了。

******

表演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拍卖才开始。这次慈善拍卖会的利润将被用来在空处天各处修建寺庙、印佛经。魅羽望着那些卖出天价的东西,有的一看确实是稀世珍宝,还有的不就是废铜烂铁吗?连残缺不全的书和掉了漆都快散架的木家具都能换那么多钱?有点后悔没去燃灯后院偷条裤衩带出来。

终于轮到陌岩佛陀了。众人一听是佛陀,都朝这边望过来。陌岩俯身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卷轴,递到魅羽面前。“你去。”

“我?”她眨眨眼,“我……”

“不要担心,你行的。”

卷轴两头有条丝缎相连。他抬起她的左臂,把卷轴像手提包一样给她搭在左肩上。

好吧,她站起身,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那股劲儿又回来了。望了望前方的舞台,双臂向两侧平伸,再向下一拍。

没飞起来。

“走过去,”他小声说。

走她倒是会,不过鸟走路和人是不同的。出了座位后,她先是朝左前方快速走几步,停一停。再向右前方走几步,蹦一下。最终来到台上,把手臂伸向拍卖师。

拍卖师狐疑地从她肩上取下卷轴,打开,朝台下众人亮了亮。

“哇——”一片赞叹声四起。

魅羽好奇,也伸头过去望。原来不是写的字啊,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只长着彩色羽翅的小红鸟,那不就是她吗?

“看那只鸟画得多传神,”有人说,“就跟活的一样。”

“眼睛好像会动哦。不愧是佛陀,水平和凡人就是不一样……”

魅羽觉得有些惋惜。早知画的是她,就不捐出来了,留着自己看。

******

晚宴结束后,被请来的客人离开宴会厅,转而从电梯上楼去各自的房间。这些花费都是由主办方承担的。对大部分客人来说,过了今晚活动就结束了。而陌岩作为佛国的代表,第二天还要去参加一个法会。

陌岩在前台办好入住手续后,大量了她一下。“你得出去买两件换洗衣服吧?总不能穿成这样睡觉。”

是吗?睡觉还要换衣服?鸟没有衣服,从生到死都是那一身毛。那就听他的吧。

二人出了大楼门口,立刻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辆车。魅羽被塞进后座时,不由得怀念起飞辇来。这种小车也太挤了,还有些憋气。在路上走走停停的,速度也赶不上飞辇,还不如自己飞痛快。

车停在闹市区的一条街道。魅羽下车后,见对面刚好是家服装店,和刚才的宴会厅大小相仿,里面人来人往。心道这个点儿在佛国和天庭,大家应该早都睡下了吧?这些人还在外面玩得兴起,不困吗?

或许是高僧和红衣女郎的搭配太显眼,二人进门后没多久,便有女店员走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

陌岩自然也没什么经验,指着魅羽问:“她穿什么合适?”

“她穿什么都不会难看,”店员逢迎地说,“随便从模特身上扒一件下来就行,试都不用试。”

陌岩想了想,问:“有类似羽毛质地的衣服吗?”

“有,有,”店员殷切地说,“都是新流行的款式。二位的品味可真不一般。”

店员先给魅羽选了一条黑色短裙,上中下三段都有错落有致的羽毛垂下来,看着很蓬松。粉红色无袖上衣,摸起来毛茸茸的,便如鸟的细毛。魅羽很喜欢,好像找回了自己,当即就想换上。

“她手不好,”陌岩冲店员说,“麻烦你帮她换衣服。”

之后又在店里买了些睡衣内衣之类,才出门。站在路边等车时,魅羽望着车灯在身边闪过,抬头看看天,有些遗憾地说:“要是能飞,从上空看景色肯定会不错。”

“那你就飞吧,”他说。

她低头看看自己。“怎么飞?”她虽然找回了一些羽毛,可她毕竟不是鸟了。

“平时怎么飞就怎么飞呗,”他不耐烦地说。

真的?她伸开双臂,向下用力一拍。咦?还真的两脚离地升空了!再仔细一看,他在她一侧,一只手搭在她后背上。于是放下双臂,不再用力。

二人在夜空中越升越高,刚才满是杂音的世界瞬间变得很静。脚底是一片灯火的海洋,车龙细又密。一旁的大湖则漆黑一片,只有一轮明月倒映其中。

二人沿着湖岸线静静地飞了一会儿。作为一只鸟,魅羽一辈子都在飞。但今晚这样还是头一糟。她虽然不是个爱感伤的人——鸟,但心里还是有种甜甜又酸酸的感觉。

“现在是去哪儿?”过了会儿,她问。

“不知道,”他说,“下去坐车吧。”

“还坐车干啥?”想起刚才那辆车,她就觉得憋气。“直接飞回去不行吗?”

“不认路。”

******

回到举办晚宴的酒店,正赶上宾客外归的高峰时期。二人拐入大堂电梯间,见一堆人正涌入电梯,就跟着进去。

门刚关好,突然闻到一股臭气在电梯里弥漫开来。所有人都捂住鼻子,痛苦地皱着眉,同时伸手去按写着“2”的那个按钮。电梯停后,大家都逃命一般跑了出去。

门关后,继续上升。陌岩也捂着鼻子,难为情地看着她,“你……拉裤子了?我们人类是不能随时随地大小便的。”

魅羽的脸红到耳朵根儿了。“习惯了。谁知道你们人类的屎这么臭呢?我们的鸟屎基本上没什么味道。”

好歹出了电梯,来到二人的房间。一进屋后,陌岩就大步冲进洗手间,把淋浴的水打开。“快快,快进去洗洗吧。”

她立在原地,冲他眨眨眼,伸出双臂。“不会用手,怎么办?”


 

Wednesday, March 17, 2021

第125章 第三位考官

  

两天后,百石带魅羽来到旺滩的内院申请处。魅羽换了身较正式的男装,依然是扎一个马尾。

“下定决心了?”他下车前问她,“我可是要交一大笔申请费的。”

“尽力吧,”她说,“他们若是刻意刁难,我也没办法。如果申请成功,你得告诉我陌岩转世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双目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可以。”

二人从车里出来,走进一栋深色大厦。门口安检人员先查了二人的证件——魅羽那份自然是百石想办法临时弄来的——随后又是搜身又是翻携带物,放行后还给每人胸前贴了个纸标签。

从电梯上到三楼后,世界突然变得很静。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一路经过的木门都关着,没有窗户和门牌号。走廊尽头是个半开着的大玻璃门,前台秘书听清楚二人的来意后,领二人入内办理申请手续。会员申请必须有老会员担保才能提交,要交昂贵的申请费和年费,最后还得通过考试。

折腾了半天,终于到了考试这一环。百石在外间坐着等,信手翻看一旁的杂志。魅羽被领进里面一间屋子。

屋子没有窗户,但灯光明亮柔和,布置典雅,并无憋闷的感觉。她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坐下,面前是幅深红色的厚布帘,将屋子隔成两部分。她右边的墙中央有扇关着的小门,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神秘感。

先是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从帘子后传出,礼貌地同她问好。其后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向她介绍考试程序。

“能进内院的,无论智慧、修为、胆识,都得是一等一的人物。我们先考问答题,共有五道。至少答对四道方可进入实境模拟测试,有三个境要破……”

从入座后,魅羽就一直在用探视法观察帘子后面。一张长桌,上面摆着两个显示器。桌后有三把椅子,中间和右边的椅子上分别坐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衣着整洁肃穆。最左边的椅子是空着的。当然,她告诫自己,那里也可能坐着个修为比她高的人,她探不到而已。

“……总之,无需紧张。你看不到我们,我们也看不到你。”

扯谎,魅羽心道,显示器上多半有她的样子。不过她既然也能看到他们,就算扯平。

“第一题,”坐在中间的老者望着面前桌上的一张纸,说。魅羽注意到,他在看过题目后,快速地暼了眼他身边的空椅子。所以那儿真的有可能坐了个人,而且这些考题搞不好还是那个人出的。

“为何三世因果的存在是合理的?”

魅羽听到这个问题后,用手揉了揉下巴。“这个问题的回答角度不止一个。不知考官们希望我从什么层面进行阐述?”

一老一少两个考官对望一眼。“什么层面的答案?还是第一次有考生问这种问题。你若是有多个答案,不妨都说出来。但凡有一个是正确,就算过关。”

“如果把六道看做一个游戏的话,有因有果,才能让置身其中的玩家感到公平和合理。恶有恶报,生灵才会生警醒畏惧之心。”

关于三世因果,魅羽曾和阎王简单讨论过。然而那之后的一些经历,让她对这个课题又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话虽如此,若严格按照因果来实施现世报,那每个人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几乎都能预见结果。勤奋才能致富的话,谁再偷懒就成了傻子。作恶无论大小都逃不脱惩罚,世界很快就会单一化,也不存在各式各样的人格了。这是从玩家的角度来讲的。”

顿了顿,她又说:“从六道设计者的层面来说,必须有一定的规则,设计才能进行下去。比如一片树叶被风吹落,会落到何处、正面还是反面朝上,这些看似随机的行为,其实都是注定的。只不过在这当中有太多参数和变量在起作用,以至于让人误以为是无法预测的。事实上,再复杂的公式也不难运行,难的反而是实现所谓的‘随机’。”

“真正的随机存在吗?”老者问她。

“不好说,”魅羽摇了摇头,“在我们看得见的宏观世界里,多半不存在。微观世界里如何,就不知道了。总之设计者在创造世界之前,必须先定好一系列规律。这些规律既包括物理世界的运行,也包括人一生的际遇和灵魂多世的轮转。对于这些规律,六道中人虽然可以用科学的方式去观测,但若离开灵修,这种了解终究是有局限的。”

******

一片安静。年轻人在一本本子上写了些什么,随后抬起头,问第二题。“低维钳制是怎么回事?你都了解多少?”

低维钳制……魅羽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厚布帘,考虑了一会儿,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知道。”

“不知道?”年轻人话一出口,似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莽撞,面上现出后悔的神色。

“怎么,我应该知道吗?”

“还有三道题了,”老者不动声色地打断二人。

也就是说,这三道题她必须都答对,才有可能通过口试。

“你认为佛学和道教最根本的差别在哪里?又或者,二者并没有本质的差别?”

魅羽将右腿搭到左腿上。“这个问题,又看你从什么层面来比较了。单看教义的话,道教讲的是顺其自然,修炼的至高境界是与天地同呼吸、共存亡。可以粗浅地解释为与六道融为一体。而佛门强调的是看破这个世界虚假的幻象,找回无始劫来如如不动的本心。”

老者点了点头。“其他人回答到这里,已经算通过了。不过还想听听你有没有补充。”

魅羽也没跟他客气。“那是因为其他人修为有限。事实上,道家弟子修到一定程度后,眼界自然会发生变化,对这个世界也会重新进行认识。所以到最后,二教并没有太大差别。道门说的无生一、一生万物。这个‘无’字,已经道破了玄机。”

“第四题,”年轻人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决定一个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若说是性格,有人生场大病或者遭遇车祸后性情大变。若说是记忆,就算彻底失去,我们通常还认为他是原先那个人。至于阿赖耶识,还有天魂、地魂、命魂,这些都不是不可分割的。谁才是那个人?”

这个问题倘若在一年前问魅羽,她定是要困惑一番,现在却是脱口而出。“你这番话的前提是,人只能被定义为一个独立完整、不可分割的个体。‘我’只能有一个,‘意识’是单一个体才有的东西。无可否认,六道中的生命大多是以这种方式存在的。”

然而她想起那些灵魂相连的同心人,想起铮引背负的曜武智的阿赖耶识,想起佛陀陌岩五个魂幻化的两个分身,以及他曾对她提过的假设——一个人的转世也许能和这个人自己并存于同一时代。

“目前我们对生命系统的了解,只是基于自身存在方式的一种折射。有没有以群体存在的生命?共享生命?脚下的大地是否有生命?也就是说,倘若独立、完整、单一的前提被打破,那关于人的定义,很可能也得做出相应的修改和延伸。”

考官们沉默了一会儿,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最后一题,太乙玄合阵中的阵眼是在什么位置?”

魅羽一愣。这个太乙玄合阵并非初级阵法,但大部分道门的中级修行者都应当听说过。阵眼是在“坎”位。可为何这最后一题的难度要比前面四题低那么多呢?像是生怕她过不了这关一样。

“我记得,是在‘艮’位,”她说。

两个考官怔住了,似乎不知该如何进行评判。估计他们接到的指示是要让她过,可又不能如此明显地指鹿为马。

老者侧头看了看那把空椅子,随后对魅羽说:“参试者有两道题没答对,然而其余三道的回答水平远超过预期。所以我们决定,准予进入破境测试。”

有工作人员进来,打开右侧那扇小门,做出“请进”的手势。话说魅羽是个惯于出生入死、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可此时望着眼前幽暗的密室,竟有些胆怯了。

刚刚为何要问她低维钳制的问题,是巧合还是已经知道了她是谁?为何问到最后又故意放水,让她通过?

无论如何,她做不到扭头离去。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两米见方的密室。里面只有一把躺椅,上方是个头盔,有点像她在空处天见过的那些电发的装置。工作人员让她在上面躺好,戴上头盔,就出去了。密室里一片漆黑。

******

等她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便开始一点点看清周围的事物。她像是置身于一个地窖底部,只不过这个地窖不是封闭的。更准确地说,她是在一口宽敞的“深井”底部。

这口井的横截面积大概两丈见方,干干净净,没什么诡异或引起不适的地方。左前方的地下堆着几个麻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右方散乱地摆着些杂物——绳子啊,板凳啊,匕首啊什么的。

抬头上望,井壁至少有几十丈高。所以天色虽然明亮,井底却十分昏暗。井的四壁有一条盘旋而上的楼梯,然而这条刻在墙上的楼梯窄得不像话,几乎可以算作一个装饰图案。不到一尺宽,还歪歪扭扭的。即使魅羽一身功夫,也不敢保证走在上面不会摔下来。

之前她一直是坐在一把藤椅上的。此时站起身,捏了个手印诀打算起飞,却发现身子很沉,飞不动。又使了个斗宿诀,想从北方天空借水进来,把自己浮上去,也使不出来。看来法术都被屏蔽了,要想出去,只能沿着这个楼梯爬了。抬步之前想了想,把地上那捆细绳和匕首拾起来,带在身上。

于是就这么紧贴墙壁,脚底踩着聊胜于无的这条盘旋楼梯,一点点往上爬。按说魅羽成天飞来飞去的,不该怕高才对。或许是因为轻功施展不出来,一跌下去便会粉身碎骨,不由得两腿发软。

要是摔下去,会不会真的死了呢?

这个念头不断从心底往上冒,按都按不住。在这一刻,她忽然想境初了。虽然他是个凡人,拳脚轻功一概不会,可她想他了。总觉得他若是在这里,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只得尽量不去看下方,一步步向上攀。在攀了大概一半的时候,麻烦来了——天色在迅速变暗。之前太阳在头顶的时候,井里已经不算亮了。现在太阳已开始西斜,用不了多久井里就会变成黑夜。这条楼梯窄小倾斜、歪七扭八、毫无规律,到时候一脚踩空,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她几乎后悔决定往上爬了。还不如一直老老实实待在井底,最多就是考不过,她可不想经历在虚拟环境里摔死的过程。可原路下去更不现实,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摔死的几率更大。

想了想,站定,摸出那把匕首。实在不行就在墙上凿个洞,把绳子绑在匕首上,再拴在自己身上,在这儿耗着吧。时候久了,就算考官不主动终止,百石也会进来询问情况的……对吧?话说怎么会放心把自己的命交到这家伙手上的?

不管了,就用匕首开始凿墙。还好墙不是特别结实,稍微用点儿力,灰石碎屑就纷纷下落。这时脑中灵光一闪。

记起曾和境初讨论过“仿真”这件事。他说大部分模拟世界都有一个规律,就是只模拟用户有可能接触到的部分。比如目前这口井,如果设计者认定玩家只能沿着井往上爬,那么对于井和地面以外的其他事物,可能就不会花心思去仿真了。也就是说,目前这口井可能只模拟了墙壁这薄薄的一层,井外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便没有满足于在墙上凿一个洞,而是不断扩大洞的面积和深度。一尺深,二尺深……

没了,果然没了。洞里出现了个小孔,她把眼睛凑过去,什么都看不到。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她已经触及了程序没有模拟的地方。于是整个深井连带头顶的天空就消失了。

她破境了。

******

下雨了。怎么下雨了呢?

魅羽鸟在离窝出发之际,天还是晴朗的。她这次当然还是计划着飞去燃灯佛祖那里,倒不是为了恶作剧。最近燃灯不知从哪里找了些瓜子儿给她,放在他院墙顶部的砖头上。这种瓜子吃了上瘾,一入嘴就停不下来,直到吃光。

然而魅羽鸟不喜欢在雨里飞。她不喜欢羽毛被打湿、紧贴在身上的丑样子。见下方有座别致的庭院,就俯身下落,打算在那儿避避雨。

飞到屋檐下,见窗边有人坐在桌旁写字。一身青色僧袍,握笔的那只手皮肤白皙紧致。这里是佛国,住在这儿的当然都是佛陀,她见得多了。然而这位佛陀是她最喜欢的一个。为啥?什么为啥这还要原因吗?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还要原因吗虽然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于是她便在窗台上落脚。木窗户被向上支了起来,刚好给她挡雨。起先她以为佛陀没注意到她,因为他继续低着头写字,完全没有反应。

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佛陀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吗?连她最初计划去燃灯那里吃瓜子的念头也知道吧?那她昨晚几点睡的觉、睡前拉的鸟屎是什么颜色,他是不是也知道?

“你识字吗,小红鸟?”他问,但没有抬头。

“你有瓜子吗?”她问。

他停笔,抬头望向她,笑了。他的笑让她小小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一头栽进他砚台的墨汁里。

他想了想。“瓜子没有,不过……”起身,离开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碟去了壳的松子,摆到桌上。她于是从窗台上跳下来,半卧在桌上吃松子。

他又开始写字,边写边说:“出了佛国,别人给你东西可不能随便吃。你吃东西,别人吃你。”

“我不好吃,”她嘴里嚼着松子,含糊地说,“都是毛,没什么肉。”

“你识字吗?”他又问,“不识字我可以教你。”

我识字吗?魅羽——不是魅羽鸟——在心里琢磨这个问题。鸟能识字吗?鸟不可能上过学堂。可她为何会说人话呢?

正想着,佛陀放下笔,朝她伸过手来。“写完了,盖个印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己的两条细腿被他一把攥住。她被抬了起来,移到砚台上方。跟着就从脚底传来一阵湿湿粘粘的感觉,她全身的毛都要倒竖起来了。

“好——啦,”他看着纸张上那两个三角叉印,满意地说。一边把她放回原处,任由她在桌面上留下各种深浅不一、残缺不全的黑色脚印。

“也不知道写得对不对,”他自言自语,“别人去过那里,我没去过。这可都是拍拍脑袋想出来的,呵呵。”

魅羽鸟听了,有些好奇,探头去看他写的东西。真是一笔漂亮的小字!一眼扫过有“高维”和“发散”等字样……

等等,魅羽心里打了个激灵,立刻把目光移开了。直觉告诉她,不要看,也许佛陀写的东西并不想给外人知道。他此刻只是给她这只鸟看,可她不能保证那些考官们能否看到她在虚拟幻境里的经历。

她甚至开始怀疑百石这次让她来申请什么内院的真实动机。是为了探知她脑海中有关陌岩前世的一些记忆吗?然而考官们是如何将系统连通到她的阿赖耶识的呢?

于是她把目光从纸面上移开,投向佛陀那双微微泛蓝的眼睛。突然鼓足了劲儿大喊一声:“大帅哥!”

她又破境了。

******

魅羽站在一处断崖,前方是一片虚空,什么都看不到,就像到了世界尽头那样。此刻她的心里还有些酸酸的。虽然清楚刚才在佛国的经历是过去世的回忆,还是希望能在那里多留片刻。

低头望崖下,竟然不是深渊。初看是一片片平行移动的云彩。细看云彩中间有一片片平行漂浮的土地。有的宽阔得可以练兵,有的只能容一人居住。咦,她怎么来到赤缟地的方云层了?

上次是同陌岩和鹤琅来这里的——当然,鹤琅一开始被灵宝拘了魂,来的其实是福如来。这家伙使计谋让陌岩中了毒,所以她来方云层的首要任务是要下到第九层,摘取狼头花的叶子来解毒。

一边回想着,一边跳下第一层。从双脚着地的力度上判断,在这里她的功力已经恢复了。第一层还是像上次那样,有草地有花丛。当然,现在她知道这些景物虽然是六道中的实地,却不知怎么被施了法,能对人心智产生影响。还好她的修为和定力已比两年前高出许多,所以无需闭眼便可免受干扰。

看了会儿,又跳下第二层。也是同上次完全一样,一落脚就有种恐惧感。哦对了,在下方某处不是还有那个殁天枢吗?上次她用夹心咒遥封了殁天枢五年,并未下去查看。这次要不要去看看?

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如果面前的虚拟环境都是从她的记忆里来的,那她能否探查到记忆里没见过的东西?如果是的话,那就不完全是她的记忆。那又是怎么回事?

正要跳到第三层,魅羽又及时打住了。殁天枢是曜武智设计的、专门用来对付异世的法器。境初在遇见她之前多年,就一直在寻找殁天枢。不用问,百石和千面人这些高维人,肯定也想要。百石既然一直附体陌岩,应该也知道殁天枢的所在。

可殁天枢被自己封了,别人就都碰不得了,靠太近还可能被拘走魂魄。也就是说,目前六道中可能只有魅羽这个施咒之人才可接近。如果自己去亲眼看了这个东西,那几个考官会不会也能见到?有没有可能只要一见到这个东西的外观,就能对它的构造和原理产生一定的了解呢?她这次探境之所以被恢复了功力,会不会就是为了鼓励她下去查探殁天枢呢?

想到这里,她一跃上到第一层。又一跃,飞到方云层顶部的半空。转身,丹田提气,再凝气于双掌。接着以高速俯冲下来,一掌“木蛀于空”击落在第一层的地面上。

这招木蛀于空专用来隔山打牛。第一层被击中后,完好无损地向下方砸去,但凡被它砸中的层面都纷纷碎裂。

破境。

******

魅羽在躺椅上睁开眼,摘下头盔,起身出了小屋。虽然外间的帘子依然放落着,她还是可以感知到那两个考官。二人在微微喘息着,不时望一下空椅子,就好像刚刚神游幻境的不是她,而是他们一样。

不等二人开口,魅羽左手向上一挥,布帘顶部被齐刷刷划开,整个跌落下来。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最左边那个座位,几乎可以确定下一刻就会看到那里坐着百石。却发现椅子是空的。

怎么会呢?想了想,跃上前去摸了下座位——是温热的。看来已经跑了。这个人的修为可真不简单啊!能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六道中恐怕只有太上老君和王母这种修为才能做到,连百石都不行。

那一老一少两个考官尴尬地瞅瞅她,又瞅瞅地下的帘子。最终老者说道:“申请通过,你可以出去了。”

******

魅羽出来后,百石也没问她考得如何。二人一路沉默地坐车回府。一直等到上了三楼,把门关好,百石才开口询问。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她气急败坏地说,“今天那第三个考官是不是你?这真的就是一次普通的考试,还是一个预先设计的阴谋?我好心来帮你,你居然给我下套!”

“给你下套?”他看神情不像是在说谎,“你先别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把经过仔细讲讲。”

等听完她的复述,百石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这么说,他也来兜率天了?”

“谁?”

“我大哥。”

之前百石同她说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年百石被他父亲派来六道,附体陌岩,追踪曜武智的下落,寻找挽救高维世界危机的办法。而他的哥哥和叔叔则不认为他能成功。他们主张直接放弃自己的世界,附体六道人。比如那个什么千面人,其实是百石哥哥的手下,只不过对百石也不得不听命而已。

“我承认,你说的那些秘密我也很想知道。可我目前首要的任务是得到‘说明书’。我既然需要你的帮助,便不会在这紧要关头来破坏同你的联盟。”

他看起来有些焦头烂额。

“不怕告诉你,我大哥早就想把你捉起来,像对付铮引那样夺走你的阿赖耶识,直接探知你前世今生的秘密。是我一直在拦着他。之前屡次要带你走,也是出于保护你的意思。”

魅羽瞅了他一会儿,决定暂时相信他的话。二人总算冷静下来,在桌边坐下。

“如此看来,内院的管理已经落入我大哥手里。要和他争说明书,这下就更难了。”

“先别管说明书了。陌岩转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就告诉我。”

Friday, March 12, 2021

第124章 豪宅之主

 

124章 豪宅之主

 

百石在旺滩的府邸不算太大。然而魅羽知道,这是在寸土寸金的兜率天。周围是一圈摩天大厦的丛林,旁边紧挨着个公园,那这座独立院落的价值就不可估量了。

这些高维人哪来的这么多钱?她忿忿不平地想。她的陌岩当年修座殿堂都得靠做法事来筹款,被这家伙顶替后居然过上如此豪奢的生活,没天理。

伸手按门铃之前,先用探视法把府邸扫了一下。房屋是三层的砖石结构,十几个房间。没有安装监视系统,也无密室。地下室是车库,停着一大一小两辆车。客厅和院子里有不少人,像是在搞什么下午聚会。没有境初的身影。至于百石,他的修为比她高,她是探不到他的存在的。

此刻的魅羽上身一件淡蓝色衬衣,外罩剪裁合身的深灰色马甲,同色长裤让笔直的双腿显得更修长了。原本随身携带的包袱装到了新买的行李箱中,左手腕的佛珠和手环都已取下,换成一块价值不菲的钻表。开门的男佣看到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先生有请柬吗?”

“请柬?”她自嘲地笑了笑,将手中的行李箱推给男佣。“老婆回家,还要请柬才能进门?”

男佣一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带着不确定的神色。百石多半已嘱咐过,“太太”这两天会回来,不过佣人们肯定没料到会是个青年男人。

不管怎样,男佣也不敢擅做主张不让她进门。入了院门,迎面是个泳池,水中有七八个身材惹火的女人在嬉笑玩耍。此时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晒的时候,天色湛蓝,同池水呼应。房子是象牙色,到处窗明几净。泳池一旁的露台上坐满手执酒杯的男女,个个衣着光鲜,但女人的数目明显要比男人多。

百石坐在靠里面的一张桌旁,同桌还坐了三个风格迥异的美女,正同他聊得热火朝天。魅羽有些日子没见他了。没穿僧袍,上身是件柔软舒适的衬衣,下身被桌子挡着。也不再是和尚头,一两寸长的短发偏分,看起来很柔软。

那可是陌岩的头发!除去在紫午甸变成女人那次,陌岩留头发的样子她这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多看了两眼。

本想就近找张桌子坐下的,想想又改变主意了。之前她屡次借别的男人来刺激百石。现在这家伙算准了自己要来,就故意搞了这么个聚会来气她的吧?以为她会一身老式仙女的装束,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孤零零不知所措地在这陌生社会里犯窘吗?

冷笑一声。抬腿迈起悠闲又自信的步子,专挑人群最密的地方穿过,一路引来道道惊羡的目光。期间还瞥了眼左腕上的钻表,面上是一副“虽然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不想做就不做”的任性神情。最终在离主人不远的一张桌旁坐下,冲同桌的二女点头致意。

“咦?这位帅哥有些眼生,”坐在右边的女人兴趣满满地问。此女青春靓丽,但细看有些纵欲过度的残相。“外乡人吗?旺滩若有公子这般人物,我不可能不认识。”

百石闻言望向这边,一愣之下赶紧侧身。“噗——”一口红酒喷到地下。

“不知公子是做什么生意的?”原本站在附近、身穿三点泳装的一个女人也在魅羽桌边坐下。

“生意……”魅羽寻思,和尚士兵交际花,共同特点是啥?“都是些刀尖舔血的边缘行当,没啥好说的。”

“那身手一定相当不错喽,”同桌的第三个中年女子说道,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支烟,却没找到火。问魅羽:“公子身上有火吗?”

魅羽伸手到她面前,食指上倏地窜出一团小火苗,为她把烟点着。

“哇——”

几个女人正要说话,一个侍者端着个大盘子冲魅羽这桌走来,盘子上是十几只玻璃杯装着的饮品。魅羽所坐的露台是光滑的青石地面,由于不断有刚从水里爬上岸的女人来回经过,到处是水渍。侍者走到近前时脚底突然一滑,盘子倾斜,眼看所有的杯子都会摔到地上。

魅羽抬手伸向盘底。此刻她就算能保证杯子不滑下来,里面的酒水也会洒出大半。于是首先使了招凝水成冰,将倾斜成各种角度的杯子和里面的液体一起冻住。随后才托着盘底,让冰杯一一归位,再送到同桌的三个女人面前。“有喜欢冰饮的吗?”

三女及一旁围观的人都愣住了,片刻后才开始啊啊叫。魅羽在这一片赞赏声中忽然感到有些悲哀。不过是挽救了几杯饮料,就被人刮目相看。之前在战场上同死神较力,争的是战舰和百千人的性命,却无人喝彩。

然而她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她此刻毕竟还能坐在这艳阳蓝天下,享受美酒美食。和她年纪相仿的灿易以及其他战友们,只在这世上停留了短短十几二十年就离去了。真正有资格抱怨的人,往往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百先生的朋友,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啊,”中年女子赞道。“公子能说说是如何认识百先生的吗?”

百先生?看来百石在兜率天改头换面,不再冒充佛陀了。

“我是怎么认识他的?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察觉到百石投来的灼灼目光,她也不躲不让地回了他一眼。“其实不是自愿的,姑且可称之为——骗婚吧。”

“骗婚?”她的听众们怔了下,哈哈大笑起来。

******

聚会在傍晚之前结束。魅羽心道,这些世界的风俗可真够抠门儿的。放到人间,哪有在晚饭前让客人离开之理?

仆人们随后在四处打扫。魅羽接连奔波了这么些天,早就累了,不过不知自己房间在哪儿。偏偏百石也不见影儿,问了两个仆人,都说不知。只得进屋,沿着大厅中央的楼梯上去,边走边喊:“蜈蚣兄——蟑螂大侠——”

三楼一间屋子的门霍地开了。百石换了套衣服走出来,估计刚刚因为喷那口红酒把衣服搞脏了。伏在栏杆上,皱着眉冲魅羽说:“你这种人真是奇葩。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救我男友,”她仰着头说。

“知道……还这么嚣?”

“不嚣,你就会把境初放了?”边说,边沿着楼梯往上走。

虽然百石之前那封信写得肉麻无比,魅羽可不相信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弄来,纯粹是因为迷恋她。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

“做什么?”百石越说越气的样子,“你明知我最讨厌肥果,还故意变成男人过来?”

“还讲理吗?是我变男人在先。要怪就怪你自己消息不灵通。”

“那你就先回去,”他生硬地说,“一个月后再来。”

“好。你把境初放了,一个月后再捉他。”

二人四目相对,僵持了一会儿。最终百石叹了口气。“我想弄到一样东西,必须有人帮忙。”

“为什么是我?”

“佛道双修又不要脸的人,不多。”

什么不多?魅羽心说,全六道就俩,都在这儿了。

这时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金属手链,递给她。“带上这个,我就知道你去了哪儿。只要不出旺滩,随便你逛。事成之后我会给你打开。”

她皱着眉接过来。“至于吗?和狗一样。怕我跑了,干脆叫仆人别放我出门,不就行了?”

“你会飞!”他瞪了她一眼。“仆人看得住你吗?我可不想整天盯着你。”

她把手链扣到手腕上,扣子是个微型电子锁。

他的神色缓和了些。“具体细节稍后会和你说,眼下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之前同仆人说,来的是我太太。女人也好男人也罢,在外人面前,你得把这个人设给演好了。”说完,自顾自地沿楼梯下去。

“等等,我也有条件!”她冲他的背影喊,“你把头发剃了,我看着别扭。”

他没理她,找仆人吩咐晚饭去了。

扮演他的太太……魅羽一边寻思着,一边下到一楼,进餐厅后在长餐桌旁坐下。那该是副什么情形呢?要说她长这么大,认识的男人和未婚女子不少,已婚女性却是屈指可数。魇荒门的前二师姐莺络是一个,嫁到张家后,相夫教子。除此之外,就要属王母娘娘了。姑且不说这俩人自己学不学得来,把这种老式婚姻搬到这儿来,好像也太合适。

哎对了!一拍大腿,想起在空处天居住的那些日子里,闲来也会看点儿电视。那些肥皂剧里经常出现各种平民太太、豪门太太、官太太。仔细想想哈,她们平常都说些什么……

正回忆着,百石走进来,在餐桌主位坐下。跟在他身后的是三个仆人,有的端着酒水和餐前小菜,有的负责摆放杯盘刀叉。魅羽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大剧开播。

“真是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呢?见过东奔西跑的,没见过这么满世界乱跑的。什么聚会都少不了你,见个生人就塞名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外面挣了多少大钱了,就住这么个破房子?”

说着,抬手四处指了指,余光见百石和三个仆人都愣在那里了。

“穿的,倒是越来越人模狗样了。还记得当年在我爹爹公司做小职员那段日子吗?买辆洁田,贷款十年。去大排档次次叫炒尖椒,反正添饭不用加钱。要是没有我爹赞助你的第一桶金,想要做到今天这步,得再奋斗两百年吧?”

此刻百石的脸已经比面前的葡萄酒还红了。三个仆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把该做的都做完,小跑着出了餐厅。

魅羽也不看他,自顾自吃了会儿面前一小碟腌制的蔬菜。又端起冰水,喝了一口。“听说兜率天有内外两院,内院住着弥勒菩萨和他的信众。这个内院到底设在何处?”

百石没有回答,像是还在生闷气。过了一会儿才说:“内院在何处,不是一两句能交代清楚的。”

她点点头。“当时阎王也是这么跟我说来着。据说阎王殿也在旺滩,你知道是哪座楼吗?”

“这个大家都知道。在裕海路尽头,靠山那里。楼顶有个金色塔尖的就是。”

“那我知道。之前坐车来的时候,司机说那座楼叫仙羽广场。”

“你弄错了。仙羽广场在南面,也是有个金顶。”

“境初在哪儿?”

“他在东……”百石硬生生地住口,有些恼怒地盯了她一会儿。

这时仆人又进来上菜。等主菜上齐后,百石才又开口说道:“所谓的内院,更像是一种组织。成员都是会员,每人有个固定代号,但相互之间并不知道其他人的真实身份。”

魅羽停下刀叉。“不知道?是每次聚会都戴着面具吗?”

“会员遍布兜率天各处,见面是通过一种虚拟的媒体。可以交谈,甚至能看到对方的肢体语言,只不过面容都是假的。”

“原来如此。那这些人聚在一起做什么呢?不会只是学佛修道吧?”

百石盯着她——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些高深莫测的东西。“那,得看你如何定义‘学佛修道’这四个字了。”

她眨了眨眼。“学佛修道的过程,是一步步揭露世界的真相,探究生命的本源。最终,以找回真我、跳出肉体所在的这个六道为目标。”

“那不过是初级目标,”他不以为然地说。

魅羽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似乎明白了什么。初级目标……另外,百石肯这么耐心地给她讲解,很可能与要办的那件事有关。只不过此刻仆人们进进出出,不是讨论的时候。二人随后便安静地吃起饭来。

******

三楼一整层是个套间。百石带她入内后,把门从里面锁好。随后指了指她的房间,警告地冲她说:“两件事。一旦换了睡衣,就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这话的时候快速扫了她一眼。

“另外,这里不是龙螈寺,没人大清早就起床。你要是早醒了,别吵到其他人。”

她早就累坏了,才懒得理他,洗漱后上床睡了个好觉。

早上天还不亮起来,换上一身运动装,跟仆人说出去晨练。果然如百石所说,这个时间的大街上虽然已有车辆,但人行道上人影稀疏。她先跑进一家全天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了份地图,又跑去裕海路尽头的小山上,照着地图研究了下旺滩的地势。

等回到府上,百石刚起床。魅羽从行李中摸出一包东西,叫他洗漱完后去厅里找她。

“什么东西?”百石走过来,皱眉看着桌上的包裹。

“从寺里给你捎的家乡特产,”她坐在桌旁,边说边解开包袱。“看喜不喜欢?”

“我害怕。”

她白了他一眼,取出一个纸包递给他。“这是咱们龙螈山特有的虫果茶,你原先最爱喝的。”

他也在桌边坐下,但没有接。“虫果茶是陌岩爱喝的,我闻着就想呕。”

“不喝我喝,”她把纸包塞回包袱,又取了一个纸包出来。“曹远记的杏脯,总不会不喜欢吃吧?”

“这个我喜欢。不过既然经了你的手,还是算了。”

她嗤笑一声。“我毒你有什么用呢?我的目的是救境初,又不是找你报仇。把你杀了,陌岩也不会复生。”最后这句倒是真心话。

“你可以拿我的命来要挟我放人。”

“问题是,你会怕死吗?”她凑近他,压低声音问,“如果一个人同时有好几百个肉体,灵魂可以随便在这些人中穿梭,这个人怕死吗?”

他的眼睛眯起来。“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向后靠向椅背。“比如当年送你去少光天的那个老者是谁,我就不知道。你们和无所有处天有何瓜葛,我也不知道。”

百石腾地站了起来。“这些、你……你怎么会……”

“我只知道你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示意他坐下。“倘若我是你,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先为自己的族人着想,可以理解。我想不通的是,除了附体六道人,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计划?为何非要找到曜武智?”

他再次坐下来,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想不到……”

“我知道你原先挺瞧不上我的——当然了,连陌岩你都瞧不上,我就更不用提了。只不过时移世易,因为机缘巧合,我对整件事牵扯的方方面面都算有些接触。搞不好,现在六道中最能帮到你们的人,就属我了。”

“这我不怀疑,否则这次也不会找你了。”

她直视着他。“我要你现在放境初回空处天。告诉我你的计划,我承诺会尽量帮你完成。”

他没有反应。

她的音调柔下来。“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个人背负着好些秘密和责任。有个信得过的人替你分担一下,不是好事一桩吗?”

“少来这套,”他斜了她一眼,“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该你知道的,在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至于境初,拿不到那样东西我是不会放人的。”

她没有放弃。“别这么死脑筋。虽然我们之前是敌人,但这么斗下去,最后很可能两败俱伤。集思广益,也许有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呢,是不是?说到底,不就是让根的实数部分重新变负吗?”

“你说什么?”百石又一次惊诧地望着她,“这你也知道?”

她笑了。这点儿她其实是猜的,想不到还蒙对了。“我在空处天看过一些科普的书,说什么非线性系统的稳定性,取决于描述这个系统的微什么方程的根。这个根的实数部分——虽然我不明白实数是什么——如果是负的,那系统在这个根的附近就会收敛和稳定。若是零,原地绕圈儿。正的,则会发散,也就是不稳定。”

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着。

“不知道这么简单的理论,是否适用于一整个世界。假如对低维世界适用,那高维无非是多算一个微什么方程,上面的原理应该也通用。不过让不同系统变得不稳定的原因可能千差万别,所以单是知道了公式,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解决。”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过了会儿,摇了摇头。“别再费口舌了,这样东西对我很重要。你男友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就安心给我办事吧。”

魅羽脸沉了下来。“实不相瞒,你就是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在三天之内探知他的所在。只不过到了那时候,我也没理由再待下去了。”

“这么自信?”他不屑地说,“陌岩是你的老师,我也是,你那些本事我清楚。无非是想等我出门后,拿觅踪术追查我去了哪里。我若是不去看他,你又能奈我何?”说完站起身,两手空空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魅羽在他离开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他走了才展露出一丝微笑,用手拍了拍面前那包东西。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这次不让你栽个狠的,我倒着走。

******

当天下午,百石将计划的第一步和她粗略说了说,并将行动定在四天后。至于更多的细节,要等第一步完成后才肯告诉她。随后有两个属下来府邸找他,他便随二人一同出去了。

当晚快到半夜他才回来,那时她已睡下了。确切地说,是已经上了床。一个时辰后,她从床上起来,往怀里揣了把剪刀,来到客厅。先冲着百石的卧室施了个催眠咒,确保他不会醒来。随后走到他门前,调用天地之气将门锁从里面打开,蹑手捏脚地走进去。

百石躺在床上,仰面睡着。她走到床边,右手从怀里掏出剪刀,左手揪住他的一缕头发……

一只手将她的右手腕扣住了。他睁开明亮的眼睛望着她,冷冷地说:“还好你不是来杀我的,否则现在你已经死了。”

“不可能啊,”她皱着眉嘀咕,“老君的催眠咒,怎么会失效呢?”

“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他从床上坐起来,已经晚了。刚刚魅羽的手腕虽被扣住,可她张开五指,让剪刀自己飞了出来,将她左手攥着的头发剪下。望着百石的脸,她哈哈大笑。

“想不到吧?这叫魔高一丈,道高千丈!我现在已经可以调用天地之气操纵剪刀了。”

他气恼地松开她的手腕,下了床,大步走进卫生间照镜子。

“怎么样?”她冲着卫生间门口说,“现在想不剃光头也不行了吧?”

“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他边说边走出卫生间。看得出,留这点头发花了他不少精力。

魅羽嘻嘻哈哈地出了门,回到自己卧室,爬上床。接着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中那搓头发塞到枕头底下。

******

第二天早上,魅羽没出门晨跑。等百石出门后——应该是去理发店,她便拿上那包龙螈山的特产,去厨房里煮茶喝。

到了第三天早上,魅羽再次出门晨跑。一直跑到那座小山上,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盘腿坐好。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打开,里面是泡了一整天的百石的头发。

把头发握在手心,默念了遍少光天国师教的宿心咒。就这么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睁开眼睛。将那缕头发重新包好,放回怀里。再拿出境初给她的手环,同席宾联系。

“你们目前在哪儿?”

“旺滩北面的长怡。”听席宾嘶哑的声音,这两天肯定折腾坏了。

“境初不在旺滩。旺滩以东有个洪牌镇,三十二街,松苑公寓。不知道是哪层。”

“够了,我们有办法确定。什么时候来接你?”

“先不要管我,我还有事要办。”

“他不会丢下你不管,自己回家的。”

“告诉他,他若不肯离开,我就白来了,”说完,魅羽便挂断,起身按原路返回百石的府邸。

一进院门就发现气氛不对,仆人们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这么快就得手了?那帮人果然不是吃闲饭的。由于心情好,上楼的脚步都格外轻松。

又剃回光头的百石坐在厅里的圆桌旁,阴沉地盯着面前她那个装满“土特产”的包袱。

“既然得手了,为什么还回来?”

她忍住笑。“不让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栽的,哪来的成就感呢?”

“我是怎么栽的?”

“同其他大男人一样,栽在过度自信上了呗。”

她也在桌旁坐下,从怀中取出那簇头发,还给他。“你应当记得,我们在梅魍谷追踪那批丢失的九疡梅时,仓库曾一度起火。当时陌岩正同灵宝手下的道士过招,你在他身体里坐享其成,我一个人去救火。陌岩和你所不知道的是,我在救火的过程中,已经偷偷藏了一株九疡梅在怀里。”

“什么?”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你……”

“因为当时我也不确定那个少主人是否会履行承诺。说好了事成后给我们三株,万一把九疡梅给他运回去后,他又反悔了呢?所以就预先藏了个,以备后患。”

“你连陌岩都瞒着?”

“人家可是正人君子,不像咱俩。”

“别什么都把我扯进去……所以你讨厌我留头发什么的,都是幌子。”

“你留头发挺好看的,”她眨眨眼说,“来之前没料到你会留头发。这株九疡梅原本是预备给你那些手下啊,跟班啊什么的。”

他叹了口气。“我附体陌岩二十几年,现在被他老婆附体了一次,也算是报应。”他捻起桌上那簇头发,在手中烧为灰烬。“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因为我也想进内院看看,”她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阎王说过,六道运转的规则就是因果。这件事已经和我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再怎么躲,最终还是会找上我。”

魅羽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有两个原因,她不能说出来。一是她觉得这件事同铮引,以及境初的儿子,可能都有关系。另外,她对百石也不无歉意。

百石修为比她高,在异世还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手里资源无限,可谓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之所以一次次被她耍得团团转,对她束手无策,根本原因还是他对她下不去狠手。作为一个阅敌无数的女战士,她不至于连这点也想不明白。

“怎么样?”她问,“要合作就得有诚意。现在肯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了吧?”

Sunday, March 7, 2021

第123章 男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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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123 男老婆


 

在半空中看到救援到了,魅羽心定了些,然而事情还未解决。刚才救了她命的那一箭,在认识的人当中只有铮引办得到。可他为何会来蓝菁寺?

她的目光在下方搜寻。蓝菁寺武僧穿的多是红色僧袍,而此时有一群白衣僧人在围斗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应当就是铮引了。正要冲下去帮忙,铮引已被扑倒在地,刀架到了脖子上。势不容缓,目前对方还没想到拿他做人质来要挟自己。到了那时,局面就难以挽回了。

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魅羽转身对准了坐在轿子里的梓溪。按说离得这么远,地上的人应当看不到她脸上的杀气。大概是因为她这个姿势透露出的危险感,梓溪当即跃下软轿。一侧的欧玉擎则跨上一步,挡在他师父前面。同时弓箭手们又一次抬臂瞄准了她。

没做片刻停顿,魅羽已飞速朝梓溪俯冲下去。见几只羽箭迎面扑来也没躲闪,左手挥开三支箭,右手捉住一支,任由右腿被一支箭射中,瞬间便到了地面。

欧玉擎原本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挡在梓溪面前。然而魅羽如此气势,让他在最后一刻不由得向旁边一缩。魅羽顺势将他一掌击飞,再将梓溪扑倒在地,手中的箭噗地刺入他胸口。

空中一声惊雷。有那么一刹那,梓溪的面容似乎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但当她定睛细看时,又回复原样。头顶的乌云越集越密,空气湿度在迅速增大。她想起境初曾说过,高维人每次出现前天气总要晴转阴雨。也不知此刻的变化是不是巧合。

“这箭是我故意偏离了你的心口,”她冲近在咫尺的那张清秀面孔说。语气虽云淡风轻,其实她自己也强不了多少。右腿上的箭支触地后折断,箭尖将腿骨刺得生疼。“我欠你父亲一条命,刚刚才饶了你。”

梓溪因痛苦满是冷汗的脸上现出担忧之色。“他、他怎么样了?”

她没回答。站起身,一脚踏上梓溪的胸口,冲众人扬声说:“都给我听好了——两件事。首先放了那个修罗人,再拿地晶散功毒的解药来。敢耍花样,你们梓溪长老下一刻就毙命于此。”

“休想!”梓溪躺在地上喝道,“解药可以给你带走,修罗人绝不能放。有种就快动手,杀了我,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妖女不要欺人太甚!”富鸣忻在一旁扶着欧玉擎,冲她怒道,“你今日在此撒野,不怕我们改日端了你们龙螈寺的老窝?”

魅羽嗤笑一声,“少来这套。我们谦和忍让,难道你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魅羽同师姐妹们入师门的第一天起,兮远就对她们说过,“恶人的共性都是欺软怕硬。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们才会手下留情——当你比他们强的时候。”

再次俯身,在梓溪耳边低声说道:“倘若我此刻告诉蓝菁寺僧众,他们的堪布是被奸人所害,尸体就在万汇阁下方的山洞里,摸着还热乎。而凶手竟是他的得意门生兼亲生儿子——”

“你说什么?”梓溪的样子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可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他之前不过是假死,你、你说他……”

“害死他的人不就是‘你’吗?”她盯着梓溪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总之,只要众人成功找到他的尸体,你觉得大家会信你还是信我?”

魅羽只顾同梓溪说话了,没留意到僧众在她周围迅疾地跑来跑去,像是在排演什么阵列。她刚一直起身,便觉头脑一阵眩晕,仰面跌到地上。富鸣忻身边的两个手下见状,抢上前将梓溪扶起来,搀至一旁。

不愧是蓝菁寺,魅羽暗叹。僧众们训练有素,能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就着地势摆出这种对敌大阵。正寻思该如何突围,不远处上空枪声四起,应当是特种兵同伴们在船上朝地面开火了。蓝菁寺僧众虽是第一次见到枪支,没过多久就意识到子弹的厉害,四处躲闪。这样一来大阵顷刻破了,一时间双方成僵持状态。

“四大监寺长老到——”有声音在人群后方宣布。

四大监寺?魅羽听说过蓝菁寺有“常”、“乐”、“我”、“净”四位高僧,只不过珈宝在世时,他们极少出来露面。莫非来的正是这四人?

******

人群让开一条路,四个老和尚两前两后走了过来。四老的红色僧袍虽然和普通僧人差不多,但每人脖子上挂着一串夜光佛珠,颗颗大小成色相仿,闪着荧光,甚是难得。

这四老气度超然、法相庄严,站定后僧袍无风自动,神色肃穆地望向魅羽这边。雨越下越大,众人的衣裳都湿了,却丝毫不能影响僧袍的摆动。

再远些,特种部队的飞船也在一座小坡上停了下来,静观其变。

只听打头的一位鹰鼻长老说:“敢问印光寺堪布同龙螈寺高徒,深夜在我蓝菁寺起冲突,毁我殿宇,所为何事?佛门圣地如此大动干戈,传出去成何体统?”

这话问得有些出乎魅羽预料。她本以为蓝菁寺和梓溪穿一条裤子。现在看来,至少一些老家伙们对梓溪的行为多有不满。只不过一直以来碍于珈宝的面子,不好出来干涉。

“常长老,这都是……”富鸣忻话刚开头,看到常长老投来的眼色,似乎在说:“这里还轮不到你插嘴。”当即住口。

 魅羽略微思索了一下。这四老爱面子,应当不会任由梓溪扣着铮引不放。梓溪虽不是直接害死珈宝的,但如果她把整件事和盘托出,四老定会和他翻脸。就算不杀他,他今后也便别想在喇嘛国立足,更不用说竞选蓝菁寺堪布了。

然而此事还牵扯到高维人。可以肯定的是,梓溪目前是听命于千面人的。这些人到底有什么计划?除了附体六道人之外,还打算做些什么?为何要苦苦追踪曜武智的阿赖耶识?总言之,目前还不便给公众知道这些内幕。

“四位长老,”她心平气和地说,“这家伙为了争你们蓝菁寺堪布之位,给我大师兄下了地晶散功毒。我今日是来找他要解药的,不巧撞破了藏在万汇阁里的机关。”

这么说,虽是把过错都推给梓溪,但也没做得太绝。印光寺同龙螈寺势不两立,魅羽也曾把珈宝气得卧病在床,这些大家都知道。下毒虽是下三滥手段,但还不至于让梓溪身败名裂。

现在万汇阁下方破了个洞,四老肯定已差人去查看。不过珈宝的尸体多半已被藏起来了,刚才魅羽那么说不过是吓唬梓溪的。珈宝让她救救他儿子的话言犹在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将他置于死地。

常长老闻言,问:“梓溪长老,这都是怎么回事?”

梓溪一手捂着胸口的箭伤处,艰难地回道:“毒是我下的。当时斗到凶险处,不使毒难以脱身。至于万汇阁里关着的,是附近一些入了邪教的民众。我命人给他们好吃好喝,日日派人去教诲,再过两三天他们就可以自由了。”

这时四老派去查探的人跑了回来,小声汇报了一会儿,估计是印证了梓溪的话。对此魅羽毫不意外。那一二百人既然是一条心,要装傻扮良民的话,最容易不过。

“真不要脸啊,”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魅羽随众人一齐望向四老对面的一块空地,那里站着陇艮和席宾等七八个特种兵,身穿浅灰色军服,每人怀里抱着杆枪。境初去哪里了呢?她不由得想。如果他也在船上,应当不会待着不出来。

又听陇艮说道:“都说高僧大德、高僧大德,选堪布可不能光比拳脚吧?德行呢,佛学修为呢?要是谁能打谁就上,那我能不能来参选?”

咦,魅羽心说,愣小子这次说的话,倒还有些道理。

此刻已是大雨倾盆。站在常长老身边、较为面善的一位长老说:“关于敝寺继任堪布选拔一事,眼下不是讨论的时候,过几日自会向公众有个交代。解药我已派人去取。梓溪长老若是同意释放俘虏,那就请龙螈寺僧众,连同你们的这些帮手们,都尽快撤离敝寺吧。”

******

本来魅羽还担心梓溪给的解药不保险,现在既然是四老当众派人去取,应当不会有诈。铮引也被放了回来。但是境初呢?抬臂看了下手腕上戴着的那个蓝色手环。本来计划的是如果他自己离寺,二人就拿手环联络。现在按了几下也没反应。

问陇艮和席宾。原来境初和她离开龙螈寺之前,就已偷偷通知下属们在指定时间赶来蓝菁寺。快飞到这里时,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境初。看来他的通讯装置要么丢了要么坏了。

魅羽心急如焚。又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用探视法,从屋外确认境初不在。进去看看或许有别的发现?于是忍着腿伤的疼,回到知客寮。进了屋,果然见桌上的果盘旁边摆着一封信,当即松了口气。

打开信,却发现笔迹不是境初的。

“爱妻:

“灯下疾书,知爱妻在旁出生入死,委实忧虑。然既览此信,定已一如既往大展雌威,化险为夷,可喜可贺。惜我堂堂七尺男儿,终日睹爱妻流连于他人怀抱,个中滋味,委实难为人道。

“亦曾诚邀爱妻归家,屡遭无情拒绝。每念及此,夜不能寐。现携爱妻男友一同离去,实乃事出无奈。夫今暂居于兜率天旺滩龙琦路五号,日盼夜盼,望早日团聚。

“百石敬上。”

混账!什么乱七八糟的!魅羽正想把信摔到地上,又想起里面还写着地址。只得折起信,不情愿地揣进怀里,走出知客寮。

这家伙居然把境初给绑了。她和境初乔装来此本是秘密,如何被他知道的?不过想想那些被高维人附体的同心人,要远距离传递信息不过是瞬间的事。

可百石又是怎么潜入蓝菁寺的呢?记得这家伙曾说过,他原来的身份“绝对配得起这幅皮囊”,也许不是吹牛。在少光天怪洞听他和那个老者的谈话,似乎是个颇有身份的人,搞不好千面人还是他属下。

不管怎么说,现在除了照书信里的地址去找百石、救境初,也别无他法。只是自己目前还未回复女身,不知百石看到他的“男老婆”前来,会做何感想?

******

一众人登船后,魅羽让随船来的医护人员给自己处理箭伤,再查看铮引的伤势。接着同席宾和陇艮讲了境初被绑之事。

“这个百石是什么人啊?”陇艮问,“你还有个老公?”

魅羽懒得跟他解释。“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先送我回龙螈寺,把解药给我大师兄。同时我要和景萧长老交代一些事宜。之后送铮引回修罗,再通过前庭地进入兜率天,把我放在那里就行。”

“你一个人去?”席宾摇头,“那怎么行。长官被劫持,是特种部队全体官兵的失误。”

“没把你们排除在外啊,”她笑了下,“你们先回去禀告陛下,想想对策。等我摸清楚状况,自会主动和你们联系。到时里应外合。”

那俩人想了想,似乎也只能这么办了。

“不过有件事我不确定——兜率天的货币是什么样的?”魅羽没忘了自己刚到空处天时的那段窘迫经历。

“这倒不用担心,兜率天和我们一直有通商。你在空处天的账号可以直接在那里使用。”

******

飞船没飞多久就到了龙螈寺。铮引虽然之前受了不少身体和精神的折磨,休息了阵后看着状态好多了。当然,魅羽知道他这个人什么都闷在心里。是不是真的已无大碍,可不好说。

一回寺,先是去给鹤琅送解药。景萧也来了,等鹤琅服药后给他把了下脉。随后冲魅羽招招手,示意她到门外说话。

“长老,他怎么样?”

“你大师兄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魅羽松了口气。

“不过,随你们回来的那个修罗人……”

“他怎么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命不久矣。”

“啊?”魅羽心里咯噔一下,“为何会如此?难道他也中了什么毒?”

景萧摇摇头。“不是毒。他身上好像带着些东西,好多年了,在一点点侵蚀他原有的神识。”

关于曜武智的事,魅羽一直都没来得及同景萧细说,难道和这个有关?“长老,我怀疑铮引从很小的时候起,身上就带着另一个人的阿赖耶识。”

“哦,那就难怪了。我们每个人的魂灵都只能承受一个阿赖耶识。如果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个,那这多出来的一个就会不断损伤本有的那个。时间越久,损伤越大。”

原来如此。可陌岩之前带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十八年之久,为何损害却不明显?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长老,可有补救之法?之前在蓝菁寺,那些人围着铮引在念一些什么魂识分离的经文,应当就是想夺走他的阿赖耶识,被我打断了。假如那时他们成功了,铮引是不是就能摆脱厄运?”

景萧摇摇头。“他们念的可能是《三心妄归咒》。这个咒在夺人神识的过程中,会给宿主带来很大创伤。要是成了,他只会当场毙命。”

“那目前他还能撑多久?”

“可能半年,也可能一两年。你先不要多想,去救境初要紧。我在寺里翻翻文献。实在不行我会去旱舸寺一趟,那里的典籍比较全面。”

******

同景萧说完话,魅羽心事重重地去隔壁一间禅房,铮引被安置在那里休息。进屋后,见他坐在一张桌旁想事情。景萧的话此刻自然不能告诉他,只得强打精神,也在桌旁坐下,同他概述了下自己在空处天和高维人作战的经历。

“虽然目前还没有迹象指明高维人会骚扰修罗,或前庭地,”她说,“但你还是请法王做好准备,以免万一出现状况,我军被打个措手不及。现在高维人的足迹已遍布空处天、少光天、南阎。六道中其余地方能否幸免,都很难说。”

铮引点点头,问:“我记得你说过,那个什么曜武智菩萨去过异世。之前捉我的二人说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在我身上,真有这么回事?”

她故作轻松地点点头。“我猜是的。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结果还是被他们找到你了。现在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你最近这个阶段最好待在军中,不要再一个人出来跑了。”

正说着,见陆锦出现在门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铮引。“师妹,大师兄请你过去一趟。”

魅羽知道,过了这么些天,师兄们好不容易接受境初了。现下见她又带回一个,肯定又要在背后嘀咕了。

她冲陆锦点了下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快要出门时,站住,转身望向还坐在桌边的铮引。

在来时的路上,她本已下定决心,找个二人独处的机会同他摊牌。告诉他她已经找到了那个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请他忘了她,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一想到景萧刚才那番话,也不知铮引在这世上还有多少时间,伤他的话便说不出口。而且目前她同境初的关系谁都看在眼里。说不说出来,其实也没多大分别。

一直以来,龙螈寺在她心中是婆家,魇荒门的姐妹和修罗人则是她的娘家人。在修罗的日子虽然不长,可她似乎天生同那些狠勇好斗、心性直率的修罗人特别投脾气。那里有视她为亲妹妹的涅道,有老师素辉,和一帮随时能把性命互相托付的战友。

然而她一直都在回避的一个问题是——铮引在她心中,又是个什么样的位置?倘若自己下次再去修罗,而那里已经没有这么个人,那修罗对她而言,还是家吗?

越想越乱,转身准备离开了,却听他在背后问:“我只想知道,你屡次救我的命,是因为我同曜武智有关吗?”

当然不是了!她在心里恨恨地说。这个什么曜武智为何总是阴魂不散?要不是因为他,陌岩就不会被百石所害。这还不够,现在又要搭上铮引。如果有天曜武智复生,她会一拳打到他脸上,再一脚踢他下面,跟着按住他的脖子在罗孜河里灌上两升水……

然而这些话还是别和铮引说了。既然希望他对她死心,那就不要再燃起他的希望。

于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心里却在暗暗发誓:等救出境初后,她定会想办法把这个害人精从铮引身上取走。让它爱去哪儿去哪儿,它形神俱灭也不关她的事。

******

空处天的飞船比修罗战舰还要快一些。从东海穿过海洞来到修罗,照例被几艘执勤艇包围。当卫兵们看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铮将军后,都大吃一惊。铮引在南阎失踪了好几天,整个修罗军的官兵都听说了。

“你确定不需要我跟你一起去?”铮引在下船前,问她。

“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办。”

她一个人去还有些希望。若是再带上一个“男友”,百石非疯了不可。

只不过魅羽想不通的是,百石还在陌岩体内时,她在二人面前一直乖巧温顺,百石却很讨厌她。百石取代陌岩后,她几乎是见他一次就想办法恶心他一次,上次还把他毒趴下了。为何他对她反倒似越来越放不下了呢?

铮引向来听她话,但还是忍不住说:“整天扮男人,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你这样迟早会累得七孔流血,倒地而亡。”

“我知道,”她冲他点点头。二人说话时都很严肃。

铮引下船后,魅羽又指挥飞船开往换天岛,来到前庭地,再从前庭地的天洞进入兜率天。那边的入口自然也有卫兵把守,不过兜率天和空处天一向交好,船上的特种兵们有空处天皇帝陛下的特别证明。因此没有经过什么麻烦就被放行,还顺便打听了旺滩怎么走。

魅羽还记得在五天主会议上,兜率天那个黎宰相曾说过,离天洞最近的是两座大型海岛,上面住着不少人。听人说是一回事,现如今在二岛上空依次飞过,魅羽从甲板上俯瞰,不由连连咋舌。

妈呀!这么些个又高又细的楼房一个挨一个地挤在岛上,中间穿插着弯曲层叠的高速公路,看得人头都晕了。空处天也许在某些方面更先进,但人口密度远不能和这里相比。

旺滩倒是不远,就在大陆海岸线上。由于和这两个岛最近,人气自然旺得不行,难怪叫旺滩。至于旺滩的主人,还是魅羽在天庭见过一面的那个涟靳公子。她还记得涟靳同她说过,阎王殿的物理所在也是旺滩某处。

真不错!虽是第一次来兜率天,有认识的人——还都不是一般人——在附近,魅羽心里踏实好多。

******

因为到处都很拥挤,飞船只能停在沙滩上。魅羽同伙伴们又互相嘱咐了一番,便只身一人上路了。有了在空处天的经历,她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并叫了一辆出租车。虽然还穿着那身深蓝色随从服,头顶挽着发髻,却并未流露出任何不自然的神色。

“这位先生看着像外乡人,”司机开车后,冲她说,“是来找人的吗?”

“来找老公的,”她毫不避讳地说。是的,她是个“男人”,但她知道在兜率天空处天这些地方,男人有老公也不是稀罕事。

司机快速地从倒后镜里瞥了她一眼。“那不知先生的先生是住在何处?”

“不忙,先去商业街逛逛,”她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女人们见老公前都要梳妆打扮一番。男人,也不例外。”


 

Tuesday, March 2, 2021

第122章 同心人

 “剪烛长老,”外间有小僧人报,“梓溪长老又遣人来拿药了。”

身为蓝菁寺知客僧的剪烛放低手中的账本,紧皱的眉头让布满老人斑的脸上又多了几条褶子。“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他拖着长腔说。

“可是,”小僧人怯怯地问,“总不能说不给吧?”

剪烛将账本啪地一声扔到面前的桌上。“自从上师他老人家圆寂,寺里收到的捐赠就一落千丈。原先我忙起来的时候一天接待四五个香主,现在是四五天也难见到个人影儿。”

剪烛越说越窝火,已到了晚饭时分,却全然没有胃口。“他印光寺的堪布来这里守孝就罢了,这都多少天了还赖着不走?现在受了伤,不回自个儿家养伤,带着那么一帮打手住在这儿劳民伤财的,谁受得了?家大业大也经不起糟蹋。”

“长老此言差矣,”小僧人凑前两步,压低声音说,“梓溪长老是最有可能继承上师法座的弟子。您现在要是怠慢了他,将来他若真的搬来做堪布,那可不就……”

剪烛半晌没说话。“真到了那一日,我还不如转投龙螈寺算了。人家龙螈寺虽说也是一年前没了堪布,现在那个鹤琅,同样是上师带过的徒弟,行事作风稳重又靠谱。再看看这个梓溪,整天都捣鼓些什么呢?”

剪烛这么一说,小僧人似乎也来劲儿了,又凑上前两步。“可不是嘛。才去上师的密室里拿走了地晶散功丸,听说过几天又要动用母神罩。这不刚刚还派了欧富那俩蠢萌搭档去捉回一个——”

“你等等,什么搭档?”

“大家都管那俩叫‘蠢萌搭档’。”

剪烛的脸笑得挤成一团。正要说话,外间又跑来个小僧人。“长老,有香主来了!”

剪烛立刻起身,脸上嬉笑之色全无。抚了下衣衫上的褶皱,又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了串上等成色的佛珠挂到脖子上,才迈着方步走出里间屋。

停步,回身冲先前的小僧人道:“给梓溪长老拿药。再同长老说,本寺目前库房吃紧,问长老能否从印光寺运些物资来,接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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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烛踏着暮色进入知客寮的待客厅,见二人坐在那里,边喝茶边低语。当中一个中年男子衣着讲究、气质华贵、容貌不俗。按说他这个年龄的富人阶层,常见的都是油光满面、大腹便便。此男却肩宽背直、目清如水,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世俗权贵。

他身边坐着个俊朗小生,一身朴素的蓝布随从装束。身材修长矫健,多半是内外兼修的好手,是随从也是保镖。然而眼波流动处,又有些勾魂摄魄之姿。剪烛虽是出家人,可常年接待各色香客,阅人无数。只扫了两眼,就能断定这主仆二男有点“那种关系”。不过这自然不是他所关心的。

各种礼貌寒暄之后,剪烛也坐下,神色既亲和又不市侩,将千古名寺中一代名知客的角色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知朱员外此次来敝寺,除了求福增寿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心愿吗?”

中年男人腼腆地笑了,快速瞥了他的随从一眼。“其实,主要是他……想给他的祖母祈福。”

随从闻言略微低头,脸色有些泛红。又像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把随身携带的一个长方盒子双手捧到剪烛面前。

果然是那种关系,剪烛心道,面上自然是不动声色。先是按照惯例将捐赠事宜处理完毕,同二位香主讲了明日的安排。随后吩咐手下准备晚宴。

晚宴还请了寺里两位长老作陪。临近尾声时,剪烛低调退席,将手下小照客唤到另一间屋,仔细嘱咐道:“房间嘛,准备一间就好了,要宽敞点儿的。对客人的需求时刻留意。除此之外,若没有大事,不要去打探人家的隐私,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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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同境初来到客房时,已过了僧人们休息的时刻。然而桌上摆着两盘精致的点心果子,壶里的茶是刚沏的。一张大双人床上铺着崭新的竹席,挂着干净的蚊帐,让人看着就想躺上去。

“今晚我打地铺,”境初生硬地说,“你上下床时可别踩到我。”

魅羽忍着笑,在桌边坐下,开始大口吃起盘里的点心来。

“你不是才吃完吗?”他在她对面坐下,不解地问。

“今天捐出去的银子本来是留着盖楼的,”她恨恨地说,“白便宜他们了。能吃回来多少吃多少。”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一开始你让我故意显露些暧昧关系,我还不赞同。现在看来,效果确实不错。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不屑地撇了下嘴。“大多数人乔装改扮时,会尽量把原有的特色都隐去。以为只有样样普通、不引人注目,才不会被怀疑。殊不知,现实常常比话本更离奇。越是寻常人,越应当有些违背常理的地方,才更可信。”

他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大学还没读完,说起社会阅历跟白痴一样。一个小姑娘这么多鬼心眼儿,是好是坏?”

“当你担心的是能否活下来时,就不会在乎好和坏。行了,”她有些不耐烦,“你赶紧探一下天脉的走向,我待会儿就要行动了。”

“行动取消,”他淡淡地说,“就当是来做善事吧。”

她停嘴。“你说什么?”

“之前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就跟你们龙螈寺差不多。现在看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一旦行动败露,你根本走不脱。”

魅羽不以为然。“蓝菁寺一向都戒备森严,可我今晚就是去看看,不会被发现,更不会和人动手。先把情况探明白了,制定好相应的策略,才好回去叫大家一起行动。”

见他不语,又说:“现在打道回府,然后呢?此事就这么算了吗?无论鹤琅做不做蓝菁寺堪布,我都不能眼看着他多年修为化为乌有。况且等梓溪这家伙做大了,迟早还是会打去龙螈寺。”

境初叹了口气,坐在桌边闭上眼睛。魅羽知道他现在不需要打坐也能感知到天脉了。过了会儿,他睁开眼,指着西南方说:“那边的山峰上有座细长的殿宇,共五层。天脉都是冲着最高层去的。”

她站起来。“我可能要晚些回来,你先休息。倘若天亮前还没见到我,你就自己离开。”

他跟到门口。“千万小心。情况不妙就赶紧溜,交由我来处理。”

她点点头,心里却道,你来处理?你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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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知客寮,不多久便转上山路。魅羽抬头看了眼西南方那座尖尖的殿宇,最上面一层透出昏黄的灯光。

这是她第三次来蓝菁寺,对地形地貌和殿宇布局已有大致了解。前两次来的时候她还不会探视法,得防着人,此刻边走边将灵识扩散在周遭。大部分僧人已睡下,路上偶尔有个把人出现,还未走近她便已知晓。真要躲无可躲的话,使个摄心术扮作刚才的小僧人之一便是了。

走了一会儿,灵识中听到有好多人在念经。是在一个隐秘的场所,若不用探视法是没可能听到的。按说这里是寺庙,即便深夜有人念经也算正常。可魅羽是鬼道出身,对魂灵有特殊的感应。这经文虽是第一次听到,也能辨别出是用来“魂识分离”的。稍一凝神倾听便觉前额如锥子扎着一般疼。

奇怪,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念这种诡异的经文是要做什么?又探视了一下,确定声音的来源是个建在地下的殿堂,入口在附近一座小仓库里。要不要进去看看?她今晚行动的目的只是探查天脉汇集的情况。倘若此刻闯进去看个究竟,势必会打草惊蛇。就算自己跑得了,境初难保不落到他们手里。

于是决定不管闲事,继续上山。不久后便到了那座细长殿宇的脚下。虽是夏夜,冷风呼呼地吹着,同下方的寺院似乎不在同一个时空。抬头见殿宇比远看要高不少,圆筒形,有个尖顶,窗户都很小。正门上方写着“万汇阁”三个字。

万汇阁?魅羽琢磨着这个名字。这块匾看着至少有百年历史了,难道天脉朝这里汇集并非最近才有的事?

双目微闭,将神识向殿内延伸,却被什么禁制挡住了。好吧,那就只能进去看了。倘若碰上什么人,她就用摄心术变成欧富二人的样子。

伸手去推木门,做好准备门是被锁上了的,不料一推就开了。魅羽皱了皱眉,直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一个特意设了禁制不让查探的地方,却是谁都能抬脚就进的,似乎不太合理。然而自己若是因此便吓得转身离开,未免也太可笑了。

入门后的左边是个旋转木楼梯,正前方是本层的大殿。殿里点着香灯,能隐约看到巨大的彩色壁画和几张桌台,上面供着小尊玉佛像,摆着纸笔、木鱼、香炉等。虽然光线昏暗,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于是回到楼梯间,一直上到最高层,都没见人影。既然境初说天脉都是朝着这层涌来的,她便在正殿中多站了一会儿。

顶层虽点着灯,但好像很久没人上来过了。除了窗户外的风声很大,没啥特别,预想中的汹涌澎湃的感觉也未出现。看来少了那一个“种魂”,是完全感知不到天脉存在的。

但若是这样的话,梓溪又是怎么从天脉中探知神龙发散的灵气的呢?一边想着,一边从楼梯间走下去。这趟查探可谓毫无收获,就这么回去有些不甘心。想着要不要扮作欧富二人的样子,随便抓个小僧人问问梓溪的所在……

不对,魅羽止步,前后左右望了望。明明只有四段楼梯,以她上下楼的速度,按说这时早就该到底层了。刚刚她虽然在想事情,可也不至于错过出口。此刻身在的楼梯间和刚才的一样,然而一旁没有殿堂,就是墙壁。

转身上楼。没走多久楼梯便没有了,头顶是块厚厚的青石板。她抬手敲了下,便知自己绝无可能打开。为何出路会被堵死了呢?是自动的,还是自始至终她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无论如何,现在除了继续下行也别无他法。快走也是走,慢走也是走,干脆施展轻功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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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无离勃陀罗尼,南无波具嗡支利……”

铮引坐在地藏殿中央的莲花座上,耳中听四周的僧人此起彼伏地念着《三心妄归咒》。与其说坐,倒不如说是被绑在靠背上。身上那些钢针已被一根根拔出,当然这并不是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只是怕他支撑不到最后一刻而已。

而他宁肯那些钢针还留在身体里分散他的注意力,那种痛至少是正常的、能被人接受的。咒语带给他的,则是种从里到外翻了个个儿一般的眩晕和恶心。

怎么形容呢?铮引自己是不晕船的,但他在部队时听说过,有的士兵在海上遇到大风浪时必须拿绳子绑起来。否则会难受得一个劲儿要从甲板上跳下去,拉都拉不住。铮引此刻就是这种情形,宁可承受别的痛苦,宁可立刻死掉才好。

过了不知多久,恶心感淡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撕裂。像是有只手伸进他的脑壳中,将布袋一样的大脑一点一点往外拽。在这种撕扯中,布袋破了个洞,撒了些东西出来。是些完全无法分辨的过去世的记忆,光怪陆离的景色,重叠在一起的话语和文字。

就在这片混沌凌乱的灵识中,忽然有东西一闪而过。在那一刹那,所有的痛苦和杂音都被屏蔽了。他看到她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悄悄走过,也知道她的神识曾在某一刻抛向了这边。于是他便追着她,同她一齐上山。

“你参军前都没和人打过架?”她问,靠在新兵训练场的栏杆上,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头顶,有几根头发随着她身体的晃动在变换着色泽。他当时就很奇怪,自己的视力一向很差,但有关她的细节却很少错过。

“不可能啊,法王跟我说你们修罗人打架是家常便饭。越亲密的人,越打得频繁……怎么你没有很亲密的人吗?”

不好!铮引突然在法座上睁开血红的眼睛,望着周围一圈圈围着他、盘腿念经的那些僧人。“不要去那里!”他嘶声大喊,“不要下去!”

万汇阁的禁制只对用法力探视的人起作用,铮引的天眼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进去。

念经的僧人们愣住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片鸦雀无声。

接着便见铮引身上的绳索一段段滑落。他从法座上站起来,如僵尸一般晃晃悠悠朝前方走去。念经的这些僧人平日多是负责做法事的。刚开始时还有几个武僧在一旁守着,见铮引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早已离开了。现下大部分僧人往一旁让路,有三人跃至他前方,挥拳打来。

铮引一手握住其中一个人的拳头,手腕一拧,那人便被抛向半空,脑袋撞上一个柱子,额头满是血地摔到地下。其余人大叫,四散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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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一口气下了十几层,似乎隐约听到人声,而且像是有不少人。接着便见到一扇木门,伸手推开木门后,一个巨大的山洞呈现在面前。

里面一眼望去大概有一二百人之多,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平民的衣服。在这些人中散落着桌椅、床铺,和日常用具。这些家具之间没有任何屏障,床上也没挂帘子,就是这样零散地摆放着。山洞中央有个温泉池,在汩汩地冒着热气。

这些人有的坐在桌边吃饭,有的几人围成一圈下棋,还有的在空地上打拳,或者在床上睡觉。奇怪的是,在如此大规模的群居生活中,没有任何人显露不适或不愉快的神色。无论男女老少,似乎谁和谁都很亲密的样子。

“你好,”站在靠近门口的一个中年妇女试探地朝魅羽说。女人就是普通农妇的样子,带着和蔼又羞怯的笑。

“你好,”她旁边的中年男子说。

“你好。”“你好。”“你好。”……

大厅中突然都是问候声,所有人都转头向着门口,朝魅羽礼貌地问候道。

“加入我们吧,小公子,”一个年轻姑娘对魅羽说。

“加。”“入。”“我。”“们。”“吧。”这一句话的五个字分别出自不同的五个人,却连贯地如同从一张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魅羽打了个冷颤。长这么大遇到的诡异事件数不胜数,还没有比眼下这幅情形更为可怖的。

“不需要在这儿待很久,”先前的中年女子走近两步,诚恳地说,“头几天刚刚连心的时候,必须住在一起。等过了这几天,我们又可以回到各自来的地方,而我们将不再孤单。”

她的话还没说完,其余的人便放下手中的事物朝魅羽包围过来。每个人的神色都带着期待,像是羊群找到了那只失散已久的羔羊,又似缺了一块拼图的画现在终于可以凑齐了。

连心……魅羽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先是在空处天遇到那个“千面人”,每转一次身就变成一个不同的人。其后在少光天怪洞里见到那些连在一起的大型肢体,以及高维世界正在逐渐灭亡的事实。把这些都联系起来,便得出一个结论——

一些高维人为了逃脱灭亡的命运,决定转到六道来生活。然而因为他们比六道人多了一个维度,一个高维人便需要对应很多六道人。这就像一个三维人在地下的影子并非一成不变的,要变成影子来生活的话,便需要很多个影子。原则上说,这个数目是无穷尽的,不过只要足够多的话,估计也能将就着过。

眼前这些平民原本在六道中毫无联系。现在都被同一个高维人的灵魂给附体了,言行坐卧便都和一个人一样,心心相通。等“连心”过程结束后,这些人看似是回到了各自原先的世界中生活,灵魂却能时时沟通。这太可怕了!只要想象一下,有这么一支部队,里面所有的士兵都是心意相通的,那这支部队所能产生的攻击力岂非不可限量?

“都给我站住!”魅羽朝缓慢走来的人群斥道,“我只说一遍——谁碰我一下我就要谁的命,无论男女老少。”

听她这么一说,人群齐齐站定,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听到长官喊了声“立定”一样。接着所有人一齐张口,开始乌鲁乌鲁地念一种咒语。魅羽登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按说以她此刻的修为,单是听人念咒不该有如此反应。然而咒语这种东西,念的人越多、念得越整齐,法力便越强。现在是有一二百人在同时念,而这些人一条心、一张嘴,产生的威力是无法抵抗的。

咒语一刻不停。同时有两人走到魅羽两侧,一边一个将她架起,提到洞中央的温池前。池子里仰面飘着四五个人,都是和尚打扮,看不清容貌也不知死活。眨眼间魅羽便被扔了进去,同时咒语声停了。这池子自然是有古怪,她的身子一沾到水就劲力全失。

现在魅羽也同另几个人一样,仰面浮在温池上,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洞顶。洞里的人们又恢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继续着刚才被打断的活动。魅羽的心里先是一万个后悔,刚刚真应当听境初的话。她太高估自己一个人的能力了。

然而过了会儿,愤恨与焦虑随着周身的力气便散去了,越来越感到舒适无比。

挺好的呀,她想。我累坏了,不如就这么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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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身旁说。魅羽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池中都是和她一样半死不活的人,怎么会有人说话?

直到手臂被人狠狠抓了一下,这才把头扭过去,见一个老僧人和她并排漂浮在水面上。老人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但她还是能认得出来——此人竟是珈宝!

原来珈宝还没有死。他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不愿被高维人附体才被扔到这池子里来的。当然看这幅形容枯槁的模样,离死也不远了。可梓溪呢?梓溪应当知道珈宝的状况,为何会允许自己的生父被如此对待?

“我送你离开,”珈宝费力地说,“救救梓溪,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儿……”

说到这里,珈宝也不等她应承,伸手托住魅羽的后背。魅羽只觉一股大力将她从水中抛了出来,摔到地面上。还未站起身,先是划了一个阴阳鱼扔向人群中,顷刻间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她心里暗道。然而陌岩曾在无回河上同她说过,凡是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人,不对他们做善恶好坏的评判。

站起身后扫了一眼水面。珈宝闭着眼一动不动地漂着,耗尽最后一丝真气后已经归西了。再看前方的民众,慌乱过后似乎又要开始念咒。这次魅羽抢先一步念起了太上老君的咒语,虽是一人对百人,也足够众人头晕目眩、自顾不暇。接着起身从人群上空飞过,出了木门,回到楼梯间,将门在身后关好。

一刻也不耽搁,冲着门所对着的那面墙,集聚内力使了招木灵掌的“摧枯拉朽”,重重击在面前的墙上。整个万汇阁都跟着震了一下,四周墙壁上纷纷落下灰尘和木屑。

魅羽想的是,万汇阁是建在峭壁的顶端,之前楼梯一路下来也没偏移过。既然门后是山洞,那门的对面必然是通向外部最近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背后的山洞中有人在叫,“山崩了?地震了?”

魅羽又一掌击出。手掌红了,小臂的骨头似乎要震裂。墙上出现了裂痕,有砖石的碎片从头顶往下掉。再来一掌。

轰!一个半人高的洞在面前出现,魅羽借着出掌的力道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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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从憋闷的坟墓中跃入清凉的夜空,想到自己差点儿就阴沟里翻船死在这里了,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低头看下方,各条山路上正在不断涌现出手执火把或弓箭的武僧,时不时抬头朝万汇阁和半空中的魅羽指指点点。境初说得没错,蓝菁寺不愧是一代名刹。虽然堪布不在了,听到动静后还是能迅速做出反应,秩序井然,毫不慌乱。

照理说,魅羽此刻直接从上空飞出龙螈寺,那谁也奈何她不了。但想到境初还留在知客寮,稍稍辨认了一下方位,便冲地面某处俯冲下去。在下落的过程中,地上移动的火龙迅速朝她的降落地点汇集。一排排羽箭呼啸着升空,魅羽连忙在空中翻滚躲避。

双脚在客房门前落地后,用探视法一扫,发现整个院落都没有他的身影。这时天将蒙蒙亮,难道已经下山了?

双脚离地,重回半空。这次没升多高,就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给硬生生压回地面,砸到山路旁的草地上。抬眼看半空,一个铜锅盖一样的事物在头顶上方旋转着,不知是蓝菁寺的什么法器。她整个人被压在地上,别说再飞了,就是站也站不起来,喘气都困难。

“陌岩的这些徒弟们,真是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魅羽抬头,见梓溪坐在一顶四人抬的小轿中,身边站着面目浮肿的欧富二人。看来梓溪上次被鹤琅伤得也不轻,既是如此,要登万汇阁自然诸多不便。

“这个妖女屡次坏我们的事,”富鸣忻恨恨地说,“先前没认出她来,又着了她的道儿。不必和她啰嗦,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升空,朝着魅羽所在处飞来。这当中有支箭,虽然外形和其它箭一样,却飞得异常迅疾凶猛。毫无疑问,只有神箭手才能射出这一箭的气势。

然而这支箭不是朝着她来的,而是射向了她上方的法器。只听叮的一声,法器被弹开,魅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纵身上跃,箭雨纷纷插到了她脚下的地面。

再扭头四顾,见东方不远处的天空有艘船在全速赶来,正是送她和境初来人间的那艘特种部队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