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ne 30, 2023

《魅羽活佛》第336章 东北二人转

 

“加时赛的规矩是这样的,”裁判宣布道,“我会用面前的这台手提电脑在网上随机搜索图片,搜到什么主题,参赛者就需要根据这个主题来即兴作词和编舞。这次七班先来。”

台下的观众席里一片嗡嗡声。“这也太难了吧?”蓓蓓对小羽说。两个女孩由于刚上台表演完舞蹈,周身还在散发热气。

小羽不以为然,“从逻辑上说,只要参赛双方难度一样就没问题。谁出丑的次数少,谁就赢呗。”

“那是因为就你不在乎当众出丑,”姚诚嘀咕了一句。

怎么这么嘴贱?小羽在想象中乎了他一巴掌,眼见裁判已将电脑连通了正前方的大屏幕。屏幕被分成几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图片在快速翻动,有人像,有风景,有电影剪辑……冷不丁屏幕静止下来,当中有个格子被红框标出,格子中的图片也被放大。是副乡村画,一群农民伯伯正在热火朝天地收割金黄色的庄稼。

“既然是即兴填词和编舞,”裁判体谅地说,“伴舞只需一人即可,毕竟要让多个人跳得协调统一太难。给每个班三分钟做准备,挑选伴奏。”

七班的六个人小声商量了几句,有四人走下台,剩一男一女留在台上继续讨论。三分钟到,七班汇报选好的曲调,是高一音乐课上大家都学过的一首歌。

表演开始,曲子节奏明快又喜庆,倒确实适合为体力劳动做背景。七班这次为了夺冠也是豁出去了,女生站在舞台前方声情并茂地唱,男生脱掉上衣光着膀子,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条白毛巾搭在脖子上,在后方做出各种夸张的动作。

“金色的麦田,嘿!

“泛起千层浪,

“涌上碧云天。

“粒粒麦穗比蜜甜,

“乡亲们喜滋滋庆余年。

“大丫我站在麦浪间,

“不稀罕与那蜂蝶舞翩翩,

“不在意被泥尘抹花了脸。

“只愿同我阿哥齐挥汗,

“肩并肩,两心连——”

伴着甜美的歌声,后方的男生假装卖力地挥舞镰刀,又突突地坐上收割机,时不时用脖子上搭的毛巾擦下汗。曲终时还做出粮食卖出去后喜滋滋数钱的动作,观众席里是笑声一片。

“十分!十分……十分!”五个评判都给了满分,“即兴创作能有这样的表现,就是专业人士也没多少能做到的。”

站在后台的几个四班学生互相交换了眼神。七班这一下子拿了满分,四班可就半点儿失误都不能有了。即便也拿满分依然是打个平手,还要再来一轮加时赛。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全力以赴。

******

轮到四班上台,无需讨论人选,大家知道填词非姚诚不可,跳舞也非小羽莫属。

随机图片又被调上大屏幕,这次被选中一张乍看像歆茹住的鬼屋图片,只是屋子结构略有不同。石青色的窗玻璃透出朦胧的光,非灯光非烛光,更像头顶上空缺失的清冷月光被装进屋里。大门前的石阶上站着个梳马尾的中年男人,黑色燕尾服的前襟上有金线绣着的花纹,手里捧着盏油灯。灯光将煞白面孔上的五官照得起伏有致,微张的血唇中露出两只尖牙。

吸血鬼?小羽和姚诚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咏徽一族。

沉默片刻后,姚诚低声说:“就照着音乐课上学过的那首《暗夜行船》来编吧。记住——艺术诠释。”他的脸由于化了浓妆,整个人近距离看起来有些陌生。

小羽将曲调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舞台中央,姚诚在麦克风那里站好,小羽则直挺挺地躺到他身后的地面上。音乐声响起,原曲描述的是入夜后在海上行船时遇上暴风雨,前奏的主旋律由管风琴演奏。听完前奏小羽就知道姚诚选对曲子了,管风琴气势宏大,音色庄严中带着种悲壮,十分适合吸血鬼这种暗黑文化。只听姚诚唱到:

“百足的蜈蚣,掠过廊前红毯。

“蝙蝠的翅膀,划过古堡之尖。

“泪烛忽闪,几滴残血犹挂唇边。

“家财万贯,栖身只一口棺。”

在姚诚开口唱的同时,地上的小羽抬起胳膊搭在看不见的棺材壁上,闭着眼睛,僵硬的上身缓缓坐起。单是这个动作,没受过舞蹈或武术训练的普通人便做不到。

“艺术诠释,”小羽脑中想着这四个字,将自己置身于姚诚所描绘的诡异世界里。

“不腐的血肉,行走于千万年。

“尘封的记忆,停在旧日某天。

“猎物眼中,我是死神降世,

“情人怀里,我辗转艰难。”

姚诚唱这第二段的时候,小羽已经从地上站起,像僵尸一样在台上四处移动。因为是有功夫之人,两条腿不需要怎么摆动,身子却能平稳地在地上滑行。期间还故意摔倒一次,在身子离地两寸时又直棱棱地弹起。台下观众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见惯了楼起楼塌,眼瞅着沧海桑田,

“推政治为棋盘游戏,演历史做轶事花边。

“饮一杯血酒,叹世间威名终化为泥土,

“埋几副荒骨,悲迷途知返找不到家园。”

听姚诚唱到此处,小羽心中一动。歌中的主人公固然可以是不死的吸血鬼,安到其他长生不老的神佛身上,似乎也说得过去啊?想到这里,尽量用狂放的舞姿来诠释内心的绝望。

待尾声渐近,管风琴的调子趋于平淡,台下已是寂静一片。小羽也收了舞步,回到虚拟棺材所在处躺下。

“也曾纵马逐日,也曾绕膝承欢,

“当永生变为诅咒,

“那一缕魂魄,为谁,

“才不肯消散?”

歌唱与音乐戛然而止,人们像被施了魔法般定在座位里,半晌后才掌声雷动。四班的得分当然也是满分。

******

“看得出,两支劲敌队伍是较上劲儿了,”裁判不无激动地说,“再次加赛必须大幅提高难度,否则今天有可能比到天黑也分不出胜负。”

台下一阵附和的笑声。

“即兴二人转!”裁判宣布道,“这回该四班先上,给十分钟准备时间。”

观众和参赛者都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味来。先前虽然也要求即兴创作歌词和舞蹈,但毕竟是两个人各管各的,可以提前在心里打个草稿。

这二人转则要你一句、我一句,连珠炮那么接下去。由于每个人事先不知道对方的下一句会是什么,对自己的下一句也无法提早进行规划,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随机应变。这要是能成功,不仅要求两个人在诗歌方面有同等强悍的造诣和创作功力,还得默契到心意相通的地步。若非已经合作过几十年的老搭档,委实难以办到。

小羽不说话,她知道一到紧要关头,姚诚的主意比谁都多。果然,这家伙只是转了下眼珠就有想法了,在她耳边简要说了下计划。随后二人去后台换装,小羽于一排各式各样的女装中挑了套小花褂和黑裤子,同她小时候在蓖理县穿的那身差不多。再麻利地将原本在脑后挽成髻的中长发扎成两支麻花辫。同姚诚在舞台入口处会和时,那小子怔了一下,望着她的瞳孔骤然放大一圈。

报幕员介绍,二人表演的二人转曲目叫《准女婿上门》。

小羽手执两只红色舞扇,姚诚左右手各抓一条翠绿的方手帕,二人上台并排站好。传统二人转中嘹亮又婉转的唢呐声随即响起,小羽摆着扇子,姚诚举着两只食指将手绢转成两只布盘,音乐厅里充溢着欢快的节奏。

姚诚:“嫁出的闺女,”

小羽:“泼出的水儿,”

姚诚:“待嫁的翠桃,”

小羽:“已有心上人儿。”

姚诚:“油嘴滑舌的小白脸,”

小羽:“一打一个准儿。”

姚诚:“老实能干的壮小伙,”

小羽:“今日领上门儿,哎——”

俩人一边“哎”,一边舞着扇子和手帕在台上转了个大圈。红扇子像花间纷飞的蝴蝶,绿手帕如顺水漂流的荷叶。

姚诚:“集上买条小黑褂,”

小羽:“黑褂不好,显人老,”

姚诚:“外面罩件皮夹克?”

小羽:“不像那正经人儿!”

姚诚:“还得翠桃你帮我挑,”

小羽:“就这件,小衬衣儿,”

姚诚:“衬得小脸像扑了粉儿。”

小羽:“水洗裤,不打褶儿,”

姚诚:“身材笔挺,显精神儿哎!”

小羽:“上门儿可不能空着手,”

姚诚:“野生的人参来一斤儿。”

小羽:“我娘问,你哪里人儿?”

姚诚:“土生土长本地人儿。”

小羽:“家里头是松还是紧?”

姚诚:“有田有猪,放宽心儿!”

小羽:“我爹问,可懂诗文儿?”

姚诚:“上学门门考满分儿。”

小羽:“百斤的担子挑多远?”

姚诚:“东村、南村、十里屯儿。”

小羽:“娶俺家闺女,”

姚诚:“过日子儿,”

小羽:“遍山的野花,”

姚诚:“不去闻儿。”

小羽:“挣来的钞票,”

姚诚:“给媳妇儿,”

小羽:“吼你骂你,”

姚诚:“甜在心儿呐。”

小羽:“爹妈这就忙着,”

姚诚:“选日子儿,”

小羽:“大红的蜡烛,”

姚诚:“插两根儿。”

小羽:“左边的那根,”

姚诚:“招财宝呀,”

小羽:“右边的那根,”

二人齐唱:“明年就添一个白白的胖小子儿啊,哎嗨、哎嗨呦——”

一曲唱毕,台下已笑得东倒西歪,连裁判都无暇打分,相互间挤眉弄眼又摆手。最终给四班打了满分后,七班两个参赛者审时度势,直接选择了弃权。

******

傍晚时分,小羽怀中捧着奖杯,同允佳和大狗坐进自家车的后排。允佳上车后就开始咯咯地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扭头面对小羽时,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凄哀。

“小羽,我也很希望你能和我爸爸在一起,可我还是不得不说——你和姚诚真的很般配哎。”

陌岩?小羽忽然意识到,她最近想起陌岩的次数确实不如前几年多了。这是俗语说的远水不解近渴吗?又或者,是因为“近渴”已经被“远水”解掉的缘故?

耳中又听允佳说:“不过,今天听姚诚唱《寄居蟹》的时候,我忽然有种想法……寄居蟹,生活在别人的躯壳里,我总觉得……”

“你想说什么?”小羽警惕地扭头问她。

允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只知道,人,有时候容易被事物的表象欺骗。所以大羽姨才说,眼睛看不清,要用心来看。”

小羽点点头,然而她想到的不是《寄居蟹》,而是《吸血鬼之歌》的最后一句词:

“那一缕魂魄,为谁,才不肯消散?”

 

注:本章(以及前面所有章节)的歌词诗词均为原创,未经许可请勿转载使用。


 

Wednesday, June 28, 2023

《星级男人通鉴》第1章 邵艾与刚强

 “十星男人,我称之为德才兼备型。这当中尤其要强调‘德’,同后面那几种男人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了。生而逢时,有机会建功立业并被大众和自己的女人赏识,固然是美事一桩。若是奸人当道、怀才不遇,那是宁可饿死也不会违心去拍权贵马屁,更不用说坑蒙拐骗、篡改数据什么的。结论就是……”

姑妈说这番话的时候,刚刚对着镜子用那支新买的Helena眉笔给自己的眉梢添上最后一笔神韵。邵艾认为姑妈的两道弯眉其实用不着画,粗细均匀,既没断开也无突兀之处,如同姑妈过去这四十六年的人生。额头方正,鼻梁丰隆,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讲究的旺夫相。常年养尊处优的结果是同大多数这个年龄段的阔太一样,白嫩的皮肤像二三十岁,然而身材再怎么修减也是不惑之年了。

“减什么减?”疼她的姑父每回这样说,“不能随心所欲地吃好东西,挣那么多钱有意思吗?……”

“结论就是,”姑妈在椅子里侧过身来对邵艾说道,“十星男人,十分不适合做老公。不要看他平日里谦虚和善,对谁都一视同仁,实则内心固执得很。污点、耻辱,甚至别人的恶意毁谤都可能让他们寻短见,即便上有老下有小需要养活。嫁给这样的男人要想有幸福生活,你自己要么毫无保留地欣赏崇拜他,或者也和他有同等高尚的追求才行。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喝风露宿都开心,做得到吗?”

这样啊?邵艾缓慢地点着下巴。邵艾今年十八岁,生平第一次长时间离家来外地读大学,还好有姑妈住在临近广州的珠海市,否则爸妈爷奶姥姥一大家子人肯定不会放心。

关于长相,邵艾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美女,太刚硬了。眉骨上挑,颧骨突出,眼和唇的线条如同用细线笔描过一样,虽然她很少化妆。

“好看是好看,”祖奶奶活着的时候整天这么细碎地同邵艾念叨,“就是眸子过于黑白分明,会让男人觉得你精明不好惹。多吃饭、多长点肉,把线条柔和一下就好了。”

然而姑妈姨妈们暗地里表示强烈不同意。“嗬,老人家的审美观能当回事儿吗?邵艾你这是贵气又时髦的现代美女,我们求还求不来,找整容医生人家都不会做的。”

“可不是嘛,你是大小姐,当然不可以媚俗。别跟那些土豪煤老板们一般见识,他们还停留在苍白不大方的小妾风格……”

所以最终邵艾对自己的颜值也没有个准确的判断。打小源源不绝的夸赞反而造就了她自疑的性格,在烘热的喧闹中点着盏淡蓝的胸灯走过。

******

“那么最适合结婚的是几星男人呢?”邵艾问姑妈,“我猜就是姑父那种吧?”

“九星,”姑妈涂完唇膏后,站起身,“你姑父不是,你父亲也不是。我现在要出门了,改天咱们再聊其他的种类。邵艾呀,你这才刚开始读大学,当务之急是锻炼自己识人辨人的能力。有你这样的资质和家世,什么样的男友找不到呢?谈恋爱可以,但切记要提防一星男人。”

“什么样的是一星男人?”邵艾跟在姑妈身后,从化妆间转入衣帽间。她从小就特别喜欢这位言谈风趣、见解犀利的姑妈,可惜姑妈住在珠海,不常见到。邵艾报考中大也是为了离她近一些。

姑妈站在塞满了两面墙柜的名牌包面前,寻思片刻后,选了一款Fendi的法棍包,同她脚上的高跟皮凉鞋差不多的鲜亮藏花红色。转身,神色严肃地对邵艾说:

“想做一星男人,首先要是个帅哥,否则接下来的一切都免谈。然而帅还是第二位的,谈吐和风度必须一等一。花钱慷慨却非炫富,公共场合里时刻在意让身边的每个人感到舒适。最难得的是无论身边站的女人是美是丑,不会区别对待。这种男人有朝一日成为男友或老公后,既浪漫体贴又不会花心,眼里只有你一个女人。对上尊敬长辈,对下爱护子女。年纪多老也不会变得油腻邋遢、臭气熏天,不养眼也至少能保持整洁。”

“啊?”邵艾听到这里证住了。“这、这是姑妈眼中的一星男人?怎么听起来比十星男人好太多了呢,呵呵。”

姑妈冷笑一声,将脸凑到邵艾耳边说:“因为这种男人真正在意的东西只有一样——你银行里的存款和娘家的资源。”

说到这里直起腰,叹了口气。“岳父母家若能保证永远不失势,他们也就真能做一辈子的好老公、好女婿。辛苦到手的一切,没理由为了外面的野色牺牲掉,对吧?所以邵艾呀,你听姑妈一句劝,读书期间可千万不能显露你的身世和家底!无论其他同学如何炫富,哪怕是心上人被别的世家女抢走了,你都要假装自己是普通中产家庭的孩子,才能看清楚男人的心,明白了吗?”

“明白了,姑妈,”邵艾恍然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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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强,”大嫂探头朝火车应当驶来的方向瞭望了一眼,转身对许刚强说,“寒假买好火车票后,先给刘书记家打个电话。时间、车次,到时叫你哥来接你。”

“嗯,嗯,”替刚强背着书包的大哥嗯声附和着,一张黝黑的阔脸扭向别处。大哥平日并非沉默寡言之人,只不过此刻眼睛里噙着泪,说多了怕失控。

大哥比刚强大五岁,刚强出生前爹妈几乎已经放弃生老二的盼头了。结果有了刚强没多久,刚桥和刚波俩小的也滋溜跟着前后脚钻出来,许家由担心人丁不够旺一下子变为发愁饭不够吃。

要说刚强的样子同他的名字半点儿不沾边。父亲和大哥都是魁梧的身材,两个弟弟虽瘦,一看也是乡里人那种没多少肉可打人很疼的精瘦。唯独刚强长了副“读书人的身材”,这是大哥的话。“像唱歌的男明星,”这是大嫂的话。

为了让自己融入大家庭,刚强其实没少干重活,结果依然不像个庄稼汉。穿衬衣时上下修长平直,换上汗衫肌肉起伏有致,屁股弹性而上翘,不似兄弟们那般僵硬。“像那些整天泡健身房的城里人”,这是见过世面的刘书记小舅子的话。

“就是那对眉毛,也不知是随谁啊?”奶奶眼神还好的时候,逮着人就问。全家人的大浓眉是猪鬃毛笔草书的两道横,独他是用美工钢笔描的两道撇。眉下细密的睫毛“都快跟姑娘家一样了,”奶奶说。

眼神?更是看不懂,说起这个来哥哥弟弟们直摇头,“没见过他那个样的。”大概山里清早湿凉的白雾快被初升的煦日驱散那会子,跟他的眼神差不多。

做么要起名叫刚强呢?早产儿,生下来时胳膊腿比秫秸细,弱得连奶都喝不进多少,喝一口呛一口,家里老人就给起了个硬气点的名字。半岁往后身子骨渐渐结实起来,尤其是两个屁股蛋。小时候都还穿开裆裤,村里那些比他大些的泥鳅孩们一看到他就兴奋地扯着嗓子喊:

“刚强的腚,邦邦硬。

“用枪打,打不动。

“用炮轰,直蛄蛹……”

母亲在刚强十二岁时死于某种妇科病。大哥大嫂那时候已定亲,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正值青春年少的大嫂见这一家五口男人外带眼神不好的奶奶可怜,没过门就时不时过来帮下手。刚强衣服上破的窟窿是她给补的,奶奶的被褥若非她惦记着拿出去晒,别人记不住。就冲这点,去年全家的积蓄拿去做彩礼娶大嫂进门,都心甘情愿。

所以今年再给刚强凑去广州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真是要了命了,六头猪卖出去四头。明年怎么办?明年再想办法吧,刚强这是大事。眼下穿的这身衣服、随身带的行李箱和书包,都是托刘书记小舅子从外面捎回来的。

“刚强,”听到火车的笛声从远方传来,大哥意识到分别在即,将肩上的书包交给刚强,从刚波手里接过行李箱,“钱不够用就跟家里说,啊。”

两个弟弟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火车,见高耸的黑色车头开过来,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父亲呢?父亲自然不会来送他,因为那是父亲,平常要是没大事,父亲基本上不同其他人说话。刚强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拿给他看,也只是点了下头。

然而一个月前家里来了父亲的老友,二人一起喝酒时,刚强瞥见父亲罕见地笑了,对老友说:“家里、家里多少年就出了这么一个秀才……”

火车停稳,站台上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刚强在上车前焦急地回身张望——吉吉呢?同他一起考上中山大学的好兄弟傅吉吉怎么还没来?可别误了车。

Tuesday, June 27, 2023

《魅羽活佛》第335章 主唱与伴舞

 期末,莱瑞公学高一级的学生们不仅要准备各科考试,还要抓紧闲暇时间分组练习,争取在辩论、击剑、歌舞和绘画这四项中为各自的班级拿到名次。

早在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常泽就将原本最有希望在辩论和击剑两样中胜出的小羽给分去了歌舞组。在这之前的十几年,皮打皮闹上房揭瓦的小羽只在一年级时短暂地入过校舞蹈队,那之后同大部分女孩喜欢的活动都未沾过边儿。这一学期下来被强按着脑袋接受声乐和舞蹈训练,别说,行走时那种大开大阖的军人步伐里多了分韵律,女街霸式的举手投足也被蒙上一层柔和的滤镜。

“教育的作用,可不仅是知识的灌输,”有天常泽在结束历史课之前忽然不冷不热地吐出这么一句,坐在小羽右侧的姚诚随即跟着点头。小羽总觉得那俩人是在特指她。

同属歌舞组的四班同学还有孟琪、蓓蓓,和包括姚诚在内的三个男生。期末竞赛的规矩是一人主唱其余伴舞,曲调自己选,但填词必须是原创。主唱的是孟琪,歌词呢是姚诚帮她填的,由于孟琪的样子像那种精雕细琢的珠玉娃娃,歌名就叫《玉娃娃》。确定主题之后,再在舞蹈老师的帮助下将伴舞卡着节奏编出来,到比赛前早都练得滚瓜烂熟。

然而小羽不指望自己这组能拿奖。三个男生连姚诚在内,怎么努力看着都像健美操,压根儿不是这块料。

竞赛定于期末考试前的那个周六于校体育馆内举行。体育馆是座绿色的建筑,因环形外墙上一圈圈的外置走廊像蛋糕的分层,被学生们戏称为“夹心抹茶糕”。竞赛只在高一学生中举办,允佳等高年级学生因课业负担重,平日自己选择上兴趣班,无需参赛。

上午第一场是辩论赛,小羽和允佳一同坐家里的车来观战。莱瑞公学平日要求学生必须穿校服,连书包都得用学校发的,玩具公仔那些自然是不许带进校门了。而周末的竞赛活动没有这些规定,年轻人们立刻变得时髦花哨起来,乍一见面相互之间都认不出谁是谁。女生们,尤其是已经暗中有了心上人的那些个,更是如明星名媛走秀一般,鞋子、包包、首饰均为现今奢侈品的潮流顶端。当然以大部分女生的家世来说,本就算得上名媛,无可厚非。

小羽则同允佳一样,虽未穿校服也只做平日里的休闲装束,让她开心的是终于可以把大狗带出来一起看节目了。一向不爱玩公仔的小羽对姚诚送的这只却情有独钟,每天都要摸摸它雪白的绒毛,或者揪下它黄褐色的耳朵,搞得允佳时不时在家里逗她道:“不如不叫大狗,就叫大宝算了。”

“大宝哪比得上大狗听话?”这句可是小羽的真心话。

当日二女抱着大狗在体育场里找了较为靠前的一排坐下。按照个性,允佳是习惯坐后排的,小羽一般坐前排,除非有比前排还好的位子。而俩人一同出行时都是允佳就着小羽。

辩论还未开始,观众们都在看手机。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拿着手机通常是在社交媒体上聊天,要么刷短视频,小羽则是在读世界新闻。说是一个月前大梵天莎班群岛附近发生两军交战,打得天昏地暗的。双方身份不明,但显然都不是善茬。之所以过了这么久才传出来,是因为大梵天女王亲下指令,禁止本国媒体报道此事。然而国外的媒体她管不了,民众当日从战场周边拍的照片最终陆陆续续地流传出来。

此刻小羽看的这张应当是在一座小岛上拍摄的,只见远方的海面上一团漆黑,午后的天空居然同黑夜差不多。那一大团黑雾当中能隐约辨出橘色的火光,隔这么远都能瞧见,小羽猜,多半是重型导弹引起的爆炸吧?记得大魅羽上次来访时提到过莎班群岛一带的紧张局势,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起来了,希望她和铮引都没事吧……

抬头,见姚诚出现在身边。这家伙已经提前换上了下午比赛穿的男士舞衣——黑色紧身长袖长裤,上衣前胸镶着V型的两排亮片。小羽到时穿的也会和这差不多,只不过把裤子换成同色的裙子,还会有专业人士将他们的脸涂成油腻腻的猴屁股。

姚诚瞅瞅她左边的允佳,又瞅瞅她右边座位里的大狗,叹了口气,坐到大狗另一侧。

“典型的人不如狗系列,”小羽听孟琪在后排某处对其他人说道。

******

辩论赛开始。先是一班同二班的辩论队较量,小羽在聆听的过程中时不时发出轻微的一声“哼”。之后轮到三班对阵小羽姚诚所在的四班,辩论的题目是《多思考比多做题更重要》。三班是正方,四班为反方。

“当然是思考更重要了,”三班代表信心满满地说,“常说的题海战术也许对考试有用,可现实生活中遇到的难题各式各样,是超乎我们想象的。试问将同一种类型的题重复做几十遍有意义吗?还不如把这些时间拿来思考,将这道题以及相关内容彻底理解透了,才能做到举一反三。”

“说得容易,”四班代表反驳道,“问题是好多时候我们认为自己理解了,其实并没有真的明白,所以考试的时候老师变变花样就不知该如何下手了。只有多做同一类型的题目,熟能生巧,才真的有可能理解这道题讲的究竟是什么。”

“熟能生巧了也还是不明就里啊,呵呵,”三班代表游刃有余、似笑非笑地说,“多做题后固然能轻松应付考试,那也不过是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而已。题目是题目,解得再快、再正确,一旦在现实中碰到照样睁眼瞎,就是因为缺乏深度思考的缘故。”

四班无言以对,裁判宣布三班胜出。就在两组队员走下台的时候,小羽忍不住在台下说:“做题的时候都不肯思考,不做题的时候就有空动脑去想了?一个个成天打游戏、玩手机、谈恋爱都还忙不过来呢。”

这话的声调并不大,然而此刻场中一片寂静,坐在前排的观众都清清楚楚地听进耳朵里去。台上的裁判们面面相觑,正在走下台的两组队员步伐顿了顿,面露尴尬之色。而小羽身边的姚诚则低着头,双肩颤个不停。

接下来是五班对六班,期间小羽多次拿手捂着嘴。等这两队辩论结束时,听姚诚自言自语地说:“这几天要留神,有人的特长没得到发挥,搞不好会找茬跟人吵架的噢。”

小羽白了他一眼。下面由七班和八班上台辩论。这两队分到的题目是《文科生和理科生,谁更适合管理世界》。

“当然是文科生了!”七班为自己抽到的立场感到高兴。“文科生并非只专注文学,对历史、哲学、法学,教育等都要有所涉猎,这些正是管理世界所需要的知识和能力啊!相比之下,理科生只会摆弄一下仪器、接个电线推个公式什么的。社会运作又没有公式可推,对吧?呵呵。”

“社会运作还真有公式可推,”小羽听姚诚小声嘀咕道。

八班的学生选手闻言,正中下怀似的笑了下,“听着似乎有些道理,可纵观历史上的祸事,还不都是喜欢勾心斗角的文科生整出来的?世界发展到今天的程度,试问哪行哪业没有形成足够细的规矩和规律,需要什么人来“管”才能运作吗?理科生是逻辑思维,头脑清晰,知道让事物按照自己的运行规律来发展就是最好的管理方法了。”

双方又辩了一会儿,这期间小羽还是捂着自己的嘴。最终裁判们宣布理科生赢,这第一项辩论赛就算结束了。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接下来比击剑。

然而就在观众们准备起身离席的时候,姚诚隔着大狗冲小羽说:“依我看,应该让经济学家来管理。等大家都有钱了,各种矛盾自然会解决。”

“胡说八道!”小羽大声反驳他,“当然是叫物理学家来管了。这个世界是被别的智慧创造出来的,咱们都在任人摆布而已。只有当物理学家仔细研究出世界的破绽后,咱们才有可能师夷之技以制夷,甚至反客为主。”

这番话一出,整个体育馆内鸦雀无声,观众们齐齐朝小羽望过来。当中有三道目光尤其凌厉,一道来自班主任常泽,剩下的两道来自向槐和司榆。还好小羽向来不怕人看,跟着允佳神态自若地出去喝饮料。半小时后比击剑。由于四班有向槐和涟笙两位高手,轻易地拿下了冠军。而小羽直到同允佳坐到饭堂里吃午饭的时候才回过味儿来,猛地一拍桌子。

“臭小子!他物理那么好,我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这是故意把我推到风头浪尖上。”

允佳不做声,快吃完饭时才低声对小羽说:“我看他的目标并不在你。”

嗯?什么意思?小羽心道,不在她在谁?当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说话吗?还能瞧出什么道道来?

******

午休后是大家最关心的歌舞比赛,移至体育馆旁边的音乐厅举行。座位后方站满了人,连搞卫生的阿姨们都跑来看热闹。

小羽等六人一直在后台待着,换衣服化妆。等二班的舞蹈队上台表演时,六人站到舞台后方一侧的幕帘之后,偷偷观望。不料二班的表演即将结束时,盛装打扮成公主模样的孟琪忽然捂着肚子蹲到地上,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汗。

“怎么了?怎么了?”三个男生躬身问。孟琪紧咬着嘴唇,只是摇头。

小羽和蓓蓓互望一眼,心知这是来了脾气不太好的大姨妈了。小羽身子骨结实,又是修行之人,自己倒没怎么经历过类似的不适,但这些常识还是有的。当下知会守在附近的教工人员,很快便有担架过来将孟琪抬走。然而马上就到四班表演了,主唱却不在,剩下的五个伴舞都傻眼了。

“小羽,这下只能你来领唱了,”蓓蓓说,“你嗓音嘹亮中气足,你也知道我是唱不了的。”

小羽摇头,“我不干那种取悦人的事。”

“这怎么能叫取悦人呢?”姚诚不以为然地说,“这是艺术!是表现——”

“你看看我的样子,”小羽打断他,“我从头到脚哪点儿像易碎的玉娃娃了?”

姚诚不需要看她便噗嗤笑出声来,“确实不像易碎的玉娃娃,你是结实的母夜叉。”

小羽瞪了他一眼,“你去主唱。”

“我?这是女孩的歌呀……”

这时三班的音乐声也已结束。姚诚的目光在舞台后方搜索着,看到用来盛放道具的一只白色塑料大箱子时眼睛一亮。

“行,那就由我来领唱,你们还按照之前编的动作顺着跳就好了。”

******

轮到四班的《玉娃娃》,报幕员给临时改为《寄居蟹》。前奏响起,小羽等伴舞排队站在舞台入口处,将信将疑地观望着。只见姚诚上半身倒扣着那只白色的塑料箱,双脚踏着节奏蹦蹦跳跳地来到舞台中央。小羽几人随后跟进去,照原计划该伸胳膊、该踢腿照做。反正本来也没指望拿奖,现在只求把这场表演应付过去算完。

但听那只寄居在箱子里的小蟹唱到:

“名字虽然叫某蟹,

“长得却像虾。

“东奔西跑闯天涯,

“我就为一个家——哎!

“螺壳、椰子、酒杯、瓶盖,

“扛在背上爬。

“哎呦,来了只大鲶鱼,

“咬掉我一只爪。”

唱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姚诚在箱子下做了个断胳膊的动作,台下笑声一片。

“生来就是独行侠,

“谁是我爸妈?

“坑蒙拐骗编瞎话,

“哪管人背后骂?

“梦里的我是大白鲨,

“东西南北、称王称霸。

“就怕遇上那母夜叉,

“非要把我嫁。”

啥?正在蹦蹦跳跳的小羽身形一僵,而同一时刻姚诚刚好将箱子举过头顶,上身后拧,目光堪堪落到小羽身上。台下又是一阵哄笑,小羽真想冲上前去踢这家伙一脚。

等八支舞蹈队都表演完毕,裁判们打分。真没想到,原本毫无取胜希望的四班由于创作题材新颖,居然同舞蹈强队七班打了个平手,需要加赛来决定胜负。

Saturday, June 24, 2023

长篇连载预告《星级男人通鉴》

是我目前正在写的长篇连载,大家去看看吧!请多提意见!
晋江免费阅读链接:
https://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8177779


下面是人物剧照:

 

 



 

Wednesday, June 21, 2023

《魅羽活佛》第334章 第N次毁容

  

同一时刻,小羽正在上周一下午的物理课。

站在讲台上的是花甲之年的徐老师,两条眉毛平时看着就有些不对称。此刻因为讲到了物理学中有名的“观察者效应”,左边的眉毛仿佛正举着胳膊将右边那条枪决。

“……过了这么些年,按说量子理论发展得也挺成熟了,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量子的不可观测性,物理界至今也没达成共识。很显然,人的观测干扰了量子的状态,但这种干扰是怎么产生的,同学们有想法吗?”

坐在小羽左后方的向槐举手,“徐老师,我认为至少可以确定人的意识与量子以某种方式相连。这明明是再明显不过的结论,之所以争吵这么久是因为大部分人不肯接受现实而已。”

“哦?”徐老师饶有兴趣地问向槐,“能展开说说吗?”

“要说清这个问题,我想先举个化学制药的例子。锂元素能治疗某些精神疾病,这是老早就被验证了的,可没人明白机理。后来人们发现不同的锂同位素其药效不同,这点让人费解,因为这些同位素的化学反应特征都是一样的。”

同位素?小羽最不喜欢化学,在脑中费力地思考着同位素的产生——是因为它们具有同等数量的质子和不同数量的中子对吧?

眼角扫过右侧坐着的姚诚,见他伸出一根食指在空气中下意识地画着小圈。想起他周六送她的那只大公仔狗,这两天晚上纵然没抱着睡觉,然而白天会让大狗坐在自己身边,一起做功课,如同此刻坐在她右边的那只癞皮一样。

耳中听向槐接着说:“同位素由于具有不同数目的中子,有的能自旋有的不能。而我们知道人的大脑中有非常多的磷元素,磷元素是可以自旋的,甚至有人认为不同磷元素之间可能处于纠缠叠加状态。那些含锂药物能对人的精神起调节作用,也许正是干扰了磷元素的自旋和量子状态。”

小羽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开始自旋了,举手问徐老师:“我想他的意思是,反过来人脑也可以干涉别的量子系统,对吧?要是这样的话,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客观事实’这种东西存在呢?唯物主义理论岂不是受到了挑战?”

徐老师闻言上身前倾,目光闪烁地冲小羽说:“我可从来没和你们说过世界是唯物的啊?更有意思的是,人的观测对粒子的影响似乎并不遵从因果关系。实验证明假如我们延迟观测,那么粒子早期的行为就像是提前预知到了我们会观测它一样。有种理论就叫‘参与式宇宙’,意思是这个宇宙在早期产生时的状态,已经被我们这些百亿年后的生物所影响到了。”

啥?连因果关系都被打破了?好吧,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学她的数学吧,至少是个有逻辑、有理性的学科。物理和哲学那两样,学多了怕变成疯子。

“要是这样的话,”前排的孟琪问,“为什么我们肉眼可见的桌椅、星球这些大的物体不受观测者的影响呢?”

“也是受影响的,”姚诚说,“只不过宏观物体的量子特性受万有引力的约束。可以说,量子的不确定性产生万物,万有引力则保证世界不会散掉,两种作用相生相克。”

台上的徐老师这时欣慰地舒一口气,“都是些了不起的孩子啊!”

下课铃响后,姚诚伏在桌上急匆匆地写些什么。小羽转身对着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轮廓鲜明的侧脸。半分钟后,姚诚抬起头来时吓了一跳。

“干、干嘛这么瞪着我?”

小羽嗤笑一声,“我盯着你观察,你就被我影响了呗,这很难理解吗?嘁!”

他呵呵笑了,“确实是这样。”

小羽心知他这个物理尖子生不当她回事,想着唬他两下,便信口说道:“你们这些物理奇才整天琢磨什么量子和意识的关系,你们明白意识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要我说,量子行为就是意识行为,这两者原本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如同时间与空间。所以宇宙万物皆有意识。”

这番话让姚诚大惊失色,身子后仰冲她竖起大拇指:“原来老大是泛心论流派的高人?失敬失敬。”

什么泛心论?小羽听都没听说过。心道由此可见,学问的终极不就是瞎编乱造吗?

******

“夫人,”铮引对怀中的大魅羽说,“帮我个忙。”

说这话时,灵识中那十几个远远分散于修罗军外围上空的巨型导弹通体散出淡绿色的荧光,导弹的前半部分在缓慢旋转,估计最多再有一分钟就启动完毕,将铮引和他的舰队送上西天。

大魅羽抬起头望着他,“快讲。”

他伸出一只手掌,“把你从灵宝那里学来的异世功法输一些给我。”

每个物理世界都有其运行规则,处在其中的事物必须遵守,是因为规则被写进了行成基本粒子的那些微小的“弦”里面。当今物理界和修仙界普遍认为法术是种高维现象,而曜武智菩萨和灵宝天尊的“异世功法”不止是多扩展出一个维度那么简单——那只是常见的法术。需将这些维度中的一个或多个逆转了,才能实现“小生大,近含远”的反常规效果。

铮引本身不算修行者,他的天眼是从曜武智那里继承而来的,相当于从多出的一个维度上来“观察”他所在的世界。他希望大魅羽的异世功法能从高维反其道而行,将万有引力的约束力改为发散力,使他的“无干扰观察”变为“有干扰观察”。

大魅羽二话没说,将手掌对上他的,一股饱满的热力输进他的丹田里。铮引松开手掌,在天眼中搜寻正前方那支巨型导弹的内部。这些年来不同类型的导弹他也见得多了,无论什么设计结构、无论是核弹头还是普通弹头,统一必备的是遥控自毁装置。因为万一错误发射或者情况有变,得有那么个备用方案。

没费力气找到正前方那支的自毁装置,用意念启动开关,导弹果然于空中爆炸。不幸的是导弹还有十三支之多,全部位于即将弹射的临界点上,还剩半分钟的时间,这样一个个地关下去肯定来不及。当中有五支瞄准的是铮引的旗舰,于是便从另外的八支开始炸起。

“你……”她轻轻地说了声,他没有理会。在他堪堪解决完第八支的时候,剩下的五支已全部启动,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他的旗舰俯冲而至。

铮引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望向前方。放心的原因是在他刚才用功的时候,大魅羽已离开他的旗舰。看来她终于想通了,决定带着两个孩子好好活下去。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就在舰桥前方的大玻璃窗外看到一个“黑鬼”。夜色提前半天降临,要不是那对雪亮的眼睛根本发现不了。矫健的身型与妩媚的身姿是他老婆无疑,然而从头到脚一团漆黑,头发、眉毛和外衣几乎都被烧光。她抬臂朝远方一指,黑影中那副雪白的牙齿中吐出一个字:“移!”

铮引明白了,她刚才定然也意识到他优先搭救其他的舰艇,自己多半是没有脱险的可能。她的移山术不光能移开导弹,若是她绕着他的旗舰横向飞一圈再纵向一圈也能将整条船移走,要不怎么叫“移山术”呢?

只是这么做就必须从船下炙热的钢水中穿过。大魅羽的修为虽日渐精进,能保护住自己的血肉和皮肤已经不错了,头发和衣服免不了要遭殃。身上残存的这套内衣乃是涅道法王送他这位干妹妹的宝物,知道这丫头平均每隔几年就要毁容一次。据说这原本雪白的面料是世间罕见的雪凤凰毛织成的,比火凤凰还耐烧,只是现如今也成了漆黑一团。

铮引只觉脚下船身微震,窗外景色已变,旗舰被搬到了敌我舰队群的外围。

“准备迎接震荡!”他放声命令道,心知那五支导弹均已射入水中,海水虽已变为钢水,对几支导弹而言其阻力可忽略不计。导弹必然会在撞到海底后相继爆炸,引发海啸。

果然,一阵不自然的寂静掠过海面,随后便是海底爆炸产生的气浪从旗舰原先所在处冲破水面,将附近海域的战舰猛烈地朝外围掀翻出去。正常说来体型稍小些的船只会被抛入半空,还好被海水中那些怪异的细丝给吸附住了。即便如此,这些全封闭式新型战舰在浪头上像拨浪鼓一样摇晃着,里面的士兵可遭罪了。

铮引的旗舰由于是被搬移过来的,没有细丝吸附船底,这艘排水量过万吨的巨舰尾部被巨浪冲得向上翘起,有那么一刻船身几乎与水平面成九十度。铮引双手紧紧握住船舵,他身后——现如今是头顶——的大胖子于副官原本抓着一只桌子腿,舰艇里的桌椅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因为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于副官手一松跌落下来,路过铮引身边时被他抓住。

接下来船头上升,船身在浪顶拉平,如同被支在一座小山顶部。下山时船身后仰,整艘船变为倒行的过山车。

这次的仗打得真叫一个狼狈啊!铮引在心里说。然而两次死里逃生也值得庆幸了,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敌人还会有什么动作?此刻他只想快些见到他那位黑鬼太太。

******

“有两下子嘛。”

海面恢复平静后,天也亮了起来,铮引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冰冷地说。这个声音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又像根本就是在他脑子里产生的,把他的颅腔震得嗡嗡响。

战舰外侧安有全方位摄像头,很快锁定了声源,舰桥一侧墙上的大屏幕上出现蓝天白云,位于舰队群高空的一朵五彩祥云里现出两个男人。左边是个穿毛背心和宽松裤的老头,额头上折叠着海浪,头发和胡须是海浪泛起的泡沫,眼神中既有老船长的睿智又有海盗的贪婪。

他身边高一个头的中年男人则让铮引不敢逼视。即便不站在云端,那张清雅俊秀的脸也会让人高山仰止。一头黑发披散在背后,比月白蓝色的丝质长袍还要柔顺。

“二位阁下是何人?”铮引发问。虽然没接通任何通讯装置,他敢肯定他说的话对方都能听到。铮引虽不喜与陌生人交谈,这时候也只能由他这位主帅同敌军对话。要是太太在身边就好了,这么会儿的功夫估计连对方的祖宗八代都给起出来了。

高个儿男人的脸上带着不屑。“没弄清敌人是谁就冒冒失失地打过来,修罗军可真是浪得虚名。”

“不不,都弄清了,都弄清了!”

听背后一个女声响起,铮引转身迎向他那位黝黑没头发的太太,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搂进怀里。多少年的夫妻、多少次类似的场景,早就分不清是爱慕怜惜感激还是敬佩,他只能笼统地拿幸福和幸运来形容自己。

小黑鬼从他怀里探出头来,蹭得他盔甲上都是黑灰,呲着白牙冲他一笑。随即将他推开,一边走向大屏幕,一边对近旁的于副官说:“给我接通咱家的每一艘船,同时拿所有频道往敌人那两艘船里送。”

来到屏幕前,站定,小黑鬼那只比机关枪能突突比散弹枪覆盖面大的嘴巴便开始了:

“这位不就是五方五老中的十洲三岛仙翁之一,与九天之上玉帝齐名,教化众僧脱俗缘、指开大道明如电,包养二奶成百上千,杀自己两个孩子的母亲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东华帝君吗?”

铮引听到最后这两句愣了一下,细看屏幕中的东华,雍容华贵的面上恼羞成怒。“泼妇,不要以为你师父是当今玉帝,就可以在这里信口开河?”

大魅羽伸出食指朝天,“少来这套!你敢否认我说的是实话吗?世间事当不得一个‘理’字,要不要我报上受害人的姓名住址,叫大家自己去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的不就是你吗?别以为没人知道你那些烂事儿,民间都忙着出书拍电视剧了,据说要找那个什么……因出演《旺滩富婆俱乐部》和《我是一只鸭》声名大噪的妖艳小鲜肉来扮演你,怎么样,满不满意?”

虽然隔着屏幕,铮引被来自东华的愤怒压得喘不过气,耳中听他说道,“信不信无需任何舰艇和武器,我今天就能让你们所有人葬身于此?至于你那个师父,我半年之内会把他从现在的位子上拉下来。”

“信!信!”大魅羽肯定地点着头,“你比我们拳头硬,干了坏事怕我们说,就把我们集体灭口。这就是一代帝君的风范?你跟街边抢老太太钱包的小流氓有什么区别?啐!”说完冲地上吐了口唾沫。

“呵呵,”东华身边的老头干笑几声,“我几年前见过你那个小妹妹,跟你真是一模一样。”

铮引听到这里走上前去,站到太太身边,神色平静地冲屏幕说:“帝君,我不明白你忽然同我们作对,为公还是为私。但现任玉帝上台之后一直在兢兢业业地为众生服务,赶走外敌,为我们修罗军改善装备,这些都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我夫人嘴虽贫,有句话你无可反驳——拳头再硬当不得一个‘理’字。”

说到这里,无视大魅羽投来的惊诧目光,铮引抬起手臂泛泛一指,“我这些船里的士兵虽个个是凡人,面对侵略者时从不后退,对父老乡亲绝不欺凌。我尊敬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大能耐。帝君既然身负教化仙佛的重任,可别让我们这些凡人看扁了。”

一阵死寂过后,云端之上的两个人影隐去,海水变回清凉的蓝色液体。敌军剩下的那两艘还没开过火的巨舰也调头朝远方驶去。

 

注:本章物理课上的所有案例与理论都是现实中存在的,战场上的事为杜撰。


 

Monday, June 19,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22.娘家人(完篇)

 画展?我在心里寻思,艺术家多着了,能自己举办或者参加团体举办的画展,这里面恐怕少不了要泰德出力吧?

“总之,认识了华月之后,”泰德的脸上流露出旖旎的神色,我不好说那是羞涩还是幸福,“我觉得她不应当像普通移民那样一辈子打苦工,然而要想被认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认识一些艺术家和设计师,找了位资历老的前辈请教,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在艺术界、甚至科学界里,‘师承’是很重要的。你可以无师自通,但是如果你拜上名师,加入某一个流派的话,就会有机会得到各种稀缺资源。

“就像汉语中常说的社会关系,各种师爷、师叔、师姐一大堆,有了这些connections,你的成长之路会容易得多。然而以华月当时的状况,没有钱去请私人教师,人家也不见得愿意收她。”

“那这事儿最后怎么解决的?”我问。

“这事儿可以说是她自己解决的。她后来考上了纽约城市大学亨特分校,半工半读。那间学校的艺术系是相当有名的,油画、素描专业等在全美能排前十。每个学期末都给学生展览作品的机会,还能参加各种外部组织的竞赛。几个教过她的老师都对她青眼有加,当然也是华月自己争气,校内校外拿过多个奖项了。”

真的?上了美国的大学了?这我可没想到。“可是,华月她没有身份也能上大学?”而且高中都没读完,最后这点我没提,但是泰德当然也想到了。

“在我们那里,没有高中文凭的可以去考GED,也就是普通同等学历证书来申请大学。至于身份,最近这些年只要是住在纽约市的居民,无论移民状态都可以申请‘市民卡’。这张卡虽然不同于身份认证,但可以用来开银行账户,去公共图书馆借书,上本市的公立大学。”

这样啊?那看来华月一步步走上正途了,真替她高兴!想想还是因为我的画像她才结识了面前这个文雅又有爱心的男人,只是……

泰德扭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我想他终于要说到我关心的那件事上了。

“我很喜欢华月,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好感,于是某天我就买了戒指,信心满满地去求婚,结果被拒了。”

“啊?”我没忍住,尖叫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得傻乎乎地笑起来。要说华月这种没身份的女孩,别说遇上泰德这种仪表堂堂的大好青年了,半老头子的恐怕都有不少从了的。

“当时她是这么对我说的——婚姻不同于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虽然有不少夫妻是这么做的。她认为婚姻的底线是两个人坦诚无保留地互相信任,做不到这点,其他的一切如同泥潭上盖房子。她说她也喜欢我,但看得出来,我心中有顾虑。”

“那贺先生你是不是真的有顾虑?”我没问顾虑是啥,因为我知道顾虑是和华月在我夜店工作的经历有关。以我的经验,对这点完全不介意的男性基本上不存在,哪怕他们自己也曾寻花问柳过。东西方都一样。

“是有的,”泰德诚恳地说,“通过这两年的接触,我确信她是个美好、上进又自爱的女孩。然而我有同事在十几年前来东莞出过差,他说那里的夜店小姐大部分都会出台,就算不出台的平时也少不了给客人搂搂抱抱、摸下大腿什么的。这个念头在我心里赶走了又回来,挥之不去。华月那么细心的女孩,当然能看出来。”

难得的不是她看出来,我在心里说。很多女孩在这种情况下,看出来也假装看不出来。华月好样的!

“碰巧又要来中国出差,疫情后头一回跨过大洋,这次的主题是娱乐服务业近十年的发展与变迁。华月向我推荐了你,她说你有头脑、爱思考、且能说会道,会是个理想的采访对象。同时也希望我能从你那里侧面了解她的过去,算是公事私事一起办了。”

说到这里,泰德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所以我必须感谢你,薛姨,你不是老师却教会了我很多。这次的采访不仅让我超出预期地完成了工作,也解开了我心头的结。”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相大白后我百感交集,站起身对泰德说:“不客气贺先生,我也要谢谢你帮了华月的大忙。能遇上你是她命好,否则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见泰德冲我伸出右手,我也结束性地伸手和他握手。没料到他的左臂继而绕到我背后,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

“薛姨,你说过曾经作为岚珠的娘家人出席她的婚礼,你也是华月和我的娘家人。她父母暂时去不了美国,能请你明年去参加我们的婚礼吗?费用由我俩来出。”

“这个、美国我可去不了,一句英语也不懂,”我手足无措地说,“但我真的为你们高兴啊,祝愿你们的日子越过越美满!”

“谢谢薛姨,你来不了我们能理解,不过今晚的晚饭要找个好地方吃。早上那个电话是华月打来的,让我问候你,并且替她好好请你吃一顿饭。”


(全文终)

Sunday, June 18,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21.不太功利的大都会

 “那华月现在好吗?”我问。其实我心里想知道的是:“贺先生你跟华月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不像普通朋友啊?”

泰德思索了一下,“薛姨你没去过纽约,要说清华月的现状需要先介绍一下大背景。很多东方人去纽约旅游的时候,最大的感慨是——也就那么回事儿啊?高楼林立但都比较陈旧,地铁破破烂烂臭气熏天,还不及好多东方一线城市繁华。他们只有在当地生活一个阶段才能体会到,纽约的国际大都会地位是靠它的金融运作和文化艺术来奠定的,而这两者往往占据了社会的两个极端。”

说到这里,泰德双手做外分之势。

“富有与贫穷?”我问。

“对,不过需要澄清的是,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贫富分化。纽约的穷富群体比起其他国际大都市,例如中部的芝加哥,略有不同。一般说来,贫富决定一个人的阶层,穷人常常会自惭形秽,时刻向往过富人的生活。然而在纽约这样的艺术之都,我们不能拿经济状况来揣摩一个人。很多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艺术家,他们根本不愿意成为银行家或房地产商,宁可为艺术贫穷一辈子。在他们看来,把大好的生命和创造力浪费在挣钱上,这一辈子就白活了。”

原来如此啊,我笑了,这番话果然只有熟悉纽约的人才能说得出。

泰德接着说:“比如曼哈顿唐人街以北的几条路上,固然能见到传统的无家可归者,也就是你们说的‘要饭的’,冬天挑块有热气出口的地面睡觉,一身臭味。可时不时也会碰到打扮体面的画家、音乐家露宿街头,他们或者住不起纽曼哈顿昂贵的酒店,或者就是想省点儿钱,觉得实在没必要把原本可以买油彩画布的钱花在酒店上,他们不在乎路人怎么看。”

“明白了,”我说,“这些人就是奔着艺术来的。”

“对,除了这些短期交流访问的,据估计整个纽约市区有五六万名常住艺术家。这些艺人早些年还能住曼哈顿东村纽约大学附近,后来那里房价飙升,只能往外围搬迁。有意思的是,十几年前有家名叫两棵树的房地产公司盯上了这些艺术家,想出一种‘双赢’方案。

“那时这家公司刚好在布鲁克林某区有块很烂的地皮,房子盖好了也没人买,卖出去也挣不回成本。于是就跟这些艺术家们签合同,有两年、五年十年的,以极低的价格把楼层租给艺术家们做工作室。便宜到什么程度呢?每平房英尺只要六美金。不是一个月啊,是一年六美金,五百尺的公寓平均下来月租才二百来块。同时还替艺术家们打广告,请民众周末来这些工作室免费参观作品。”

是吗?我心道,这对那些原本居无定所且没机会开个人画展的民间艺术家们来说,无异于天堂啊。问:“后来呢?”

“十年不到,整个社区换了个样。原本萧条的大街上都是人,各种餐厅啊、时装店的,全跟过来了。别的地产公司也有样学样,纷纷跑到附近盖房子搞艺术,结果就把布鲁克林的顿波区生生搞成了艺术中心。最后房价也涨上去了,两棵树赚得盆满钵满,生意越做越大,真的实现了双赢。”

“贺先生,”我感慨地长出一口气,“不是我崇洋媚外,纽约的模式在我们这里就复制不了。自古以来人分三六九等,时代变了这当中的等级也跟着调整,比如商人连升几级,但歧视链永远在。你想搞艺术可以,成名成腕,卖出去天价名画,你就是值得尊重的人,别人一口一个‘老师’。可要是连画都卖不出去,买不起房子还要坚持搞艺术的,这叫不务正业,多半连老婆都娶不上。至于房地产商们,呵呵,看重的就是眼前利益,十几年后房子没塌没裂缝的已经算良心商人喽!”

我二人笑了一会儿,泰德主动重牵话头:“现在说回华月。顿波区的房价涨上来后,两棵树这家公司回复了正常营业。但是每年拿出五万英尺的空间,专门资助那些有天赋、有潜能的艺术家。想要申请这些低息工作室的艺术家们,需要展现其代表作,此外还需要有参加画展的历史。”

Saturday, June 17, 2023

《魅羽活佛》第333章 人间地狱

 

“报告将军,第七舰队前锋第二、四分队送回消息,所有舰艇均无法移动!”

“报告将军!第二十三舰队第三、四、七分队在行进中因不明原因停止,无法继续行进。第二、五分队有若干飞舰尝试升空失败……”

铮引刚才下达命令让两支舰队各自朝东西方反向行驶,敌人的空中小队虽然看起来颇有战斗力,可毕竟在数量上落了下风,铮引不相信那十几艘小型敌舰会兵分两路同时和他的两支正规军开火。这样一来,一支舰队先同敌军交手,另一支根据观察结果再决定采用什么战术和武器应敌。

谁承想命令下达后五分钟不到,各种从未出现过的异状便纷沓而至。什么叫无法移动?铮引几乎以为他的耳朵出了毛病。这是在海面上,难道所有船只的动力系统同时瘫痪?更奇怪的是敌人那支小分队竟然在空中朝四周散开,不像前锋突击队更像广场上的卫兵,这种打法真是闻所未闻,让久经沙场的铮引心中颇为不安。

“航母上的飞机呢?”铮引问。

“飞机能升空。”

那看来是海水出了问题?“命所有飞机起飞,船只启动人力划桨,”铮引咽了口唾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目前这些新型战舰上除了主动力系统外,还有一套备用动力系统及人力系统。战舰的行驶能力是至关重要的,再高深的科技也有失效的时候,性命攸关时能否手动操作往往起决定性作用。

“已经试过了,将军,”通讯员的额上汗如雨下,“船桨也划、划不动。”

铮引从座位上起立,走到舰桥前方的操纵台让舵手移开,自己试着转了下船舵。按说以他的力气绝无可能扳不动船舵,这是被什么东西给锁住了吗?

说起船的操作系统,修罗军在接收这批新型战舰时全体老船长联名上书——不能接受触屏式操作系统。“开船就是要手握操纵杆嘛,转弯就是要抱着船舵往左边拧、往右边拧。拿指头在玻璃面板上按这个、点那个,这种船俺们开不了!”

铮引认为属下们的抱怨非常合理,将原本直观化的机械操纵系统改为面板式控制是典型的“玩科技玩成脑残”的表现。科技是为人服务的,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作为手段如果不能服务于目的那就果断地舍弃没商量。

“我的丈夫是真正的聪明人,虽然没上过大学,”他知道大魅羽经常这么对人说。如果对方有任何不以为然的表露,她就会再添一句,“我也没上过大学,怎么你觉得你比我聪明吗?呵呵,要不咱俩比比……”

铮引甩开这些无关的念头,船为什么会动不了呢?先前他认为敌人的空中舰队是虚招,真实意图是要从水下进攻,这点也许没错。然而他所预测的潜艇和鱼雷并未到来,毕竟他还是按照传统战争的思路来考虑问题,并不知道敌人背后可能有法力高强的大神存在。

而大魅羽一回来就发生了“那件事”,自己一个人羞得躲起来了,还没机会将东华帝君与兮远作对的事情仔细讲给丈夫听。更糟的是,小羽在最近的故事中并未提及囦神,倘若大魅羽得知这位上古海神同东华是一伙的,肯定会建议铮引的舰队早早飞离海面。

******

闭上眼睛,铮引将灵识瞬间移至自身所在旗舰的下方。船下应当有什么?有海水呗,或蓝或绿或灰,或咸一些或淡一些苦一些,但应当是能让船桨在其中畅通无阻的液体。然而此刻托起铮引这两支舰队里大大小小上百艘舰艇的,已不再是他和任何将士们记忆中那哺育了世间万物的大海。

初时如肮脏污浊的下水道,但至少还能泛起一个个旋涡。水温定是在不断升高,蒸汽弥漫在船与船之间,肉眼能见度为零,只能听到脓疮一样的气泡在水面咕噜噜爆裂的声音。靠近军舰的水域里有网状的红色细丝伸出,像毛细血管一样紧紧地扒在舰身上,正是这些细丝让舰艇无法升空。

脏水继而便成粘稠的黑色浆糊,并泛起液态金属的光泽。旋涡不复存在,波涛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平。还好随铮引来的那些舰船都是隔热耐高温的合成材料,即便如此与水面接触的舰身像遇到强酸一样变得坑洼不平。

“啊——”

最惨的是大魅羽搭乘的那艘老式鬼影舰上的士兵,钢铁做成的船身如同烤制黑椒牛柳的铁板,将士兵们的肉体呲呲地煎烤着。虽然上方有多架飞机在盘旋着放下绳索救援,还是不断有人因为耐不住煎熬从甲板上跳入海中,在入海的一刹那化为白骨,继而连骨渣都不剩。

与此同时头顶的天色在转暗,夜晚于半分钟内降临大地。还好新式舰艇上配有自动感光系统,白的、蓝的、黄的,密密麻麻的灯光在漆黑的夜空下一艘接一艘地点亮战舰。然而铮引和他的修罗兵们正置身于人间地狱,谁有心情去欣赏灯光的瑰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水底下有什么?铮引将灵识朝水面下方投放出去。

要说铮引的天眼不同于普通修道者的探视法,他的天眼是曜武智菩萨在去过高维世界后悟出来的时空穿越技能。曜武智菩萨和陌岩佛陀是当今佛国里最出色的两位物理学家,据大魅羽说,当年曜武智将死时陌岩就是为了挽救他阿赖耶识里的宝藏才下凡渡劫的。

后来陌岩被追踪而至的高维人附体,燃灯师父发觉后立刻将曜武智的阿赖耶识随机转入一个凡人的体内,那个凡人就是他——铮引。所以之后那些年铮引算是一直带着曜武智留下的宝藏生活,几次差点儿因之丧命,而每次能奇迹生还都是靠的大魅羽。

可惜今日他的天眼却破天荒头一回遇上屏障。铮引终于意识到,对方固然有着比我军更为高超的军事科技,但最为可怖的是一个在修为上登封造极的大神,法力比铮引迄今所见过的任何神佛包括道教三清只高不低。

“轰——”

一阵嗡鸣声由前方海域传来,铮引的脚底传来接连不断的震动。原本平静无波的黑金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三座黑水组成的小山隆隆升起,水破后现出三艘与城堡一般大小的石青色巨舰。

“开火!”铮引一刻不耽搁地命令道。

己方的火力能否击退敌人不好说,但他知道一旦给敌人机会朝自己开火,对他手下那上百艘无法升空也无法躲闪的修罗战舰而言便是灭顶之灾。一时间各种导弹激光炮对准敌军暴雨而至。而那三艘巨舰纹丝不动,虽不能说毫发无损,却并无大碍且也不做还击,高昂着船头对修罗军做赤裸裸地蔑视。

只是铮引认为没人会在战场上傻乎乎地浪费时间去蔑视敌人,因为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最终横尸疆场的就是自己。不对,哪里不对,他的背上开始冒汗。比起方才所有舰艇失去行动力、鬼影舰船员坠海而死的惨剧,他感觉即将到来的只会更糟。于是闭上眼睛再次将整个海域扫了一圈,发现最开始赶来的那十几支小型敌艇中位于东北方的一艘开始通体发出淡绿色的光,船身的前半部在缓慢旋转。

再将灵识投入飞艇内部——这哪里是什么飞艇?里面不仅没人,连坐人的地方都没有,竟然是一支伪装成飞艇的重型核弹头,且弹头所指的方向正是第七舰队的旗舰。

“第七舰队旗舰全体船员立刻弃舰!”铮引咆哮着,眼泪奔上眼眶,内心绝望到极点。弃船也没有用啊,海水早已变成炽热的钢水,跳下去的后果也是尸骨无存。可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刻整个世界陷入沉寂,灵识中看到那艘旗舰中上至舰队司令下至守在甲板上的每一个士兵都纹丝不动,面色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开战前他还担心司令部的老家伙们会拿他和大魅羽今天的糗事开玩笑,不会了,这下不会有机会了。除了这艘船,接下来恐怕所有的战舰都要一艘接一艘地迎接灭顶之灾。

铮引一只手还握在船舵上,坚固的仿木纹合成材料已被他捏变形。自打他参军以来就没有陷入过如此绝望的境地,无论对方多么强大他们修罗军都有能力还击,就算己方全军覆没也不能让敌人讨了好去。现在他才明白,敌人这次盘踞在莎班群岛一带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修罗军,就是为了消灭他这个主将……

等等,那是什么?此刻东北方半空中的导弹发出的光芒已和太阳一般炽热,但他还是能用天眼辨清一个妖娆的身影围着导弹横着飞了一圈又纵向一圈,随后伸出胳膊朝敌人三艘巨舰当中的一艘指去。

“移!”

导弹瞬间消失于空气中,而被大魅羽指向的那艘敌舰内绿光大炽。铮引知道怎么回事了,大魅羽这招“移山术”还是从灵宝天尊那里偷学来的,当年在他和夭兹人战斗时就曾多次发挥过扭转乾坤的作用。

他将两只手都扶到船舵上,并命令全体士兵做好迎接震荡的准备。要说那支弹头威力虽大,若是从外部打中敌人的先进巨舰也未必能造成致命的损失,可大魅羽是把它移到了巨舰内部。

铮引命令才发出,就见一条火山口从巨舰顶部裂开,直径十几米的光柱直冲云霄的同时巨舰轰然爆炸,数不清的碎片朝着四面八方弹射出去。铮引的旗舰被保护在第二十三舰队的中心地带,即便这样船身被高速碎片雨袭击后还是像痉挛一样抽搐起来。

“主帅夫人好样的!”舰桥里东倒西歪的将士们扯着嗓子喊道。修罗军中这些年一直流传着“魅羽上将一人顶一支舰队的说法”,不算夸张吧?铮引骄傲地想。

******

待震动停止后铮引刚松一口气,灵识中却见敌人余下的十几支核弹头同时发出了绿光,当中有五支对准的正是铮引所在的旗舰。呵呵,还是逃不掉吧?大魅羽再怎么能耐也无法同时转移五支分散于不同方位的导弹。

要说他铮引这辈子也值了,早就该在战场上死过无数回。更重要的是以他的出身和能耐原本娶不到女神的,不仅能如愿以偿并恩爱地过了十几年还生了两个孩子,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眼看着两个孩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身边人影一晃,大魅羽出现在他一侧,她大概也知道他难逃一劫了,急急忙忙赶回来同他一起赴死。

“怎么能不守约定呢?”他略带责备地说。低头想推开她,却见她紧紧地箍住他的腰,紫灰色的短发窝在他的心口。他俩一早约好无论谁要是在战场上难逃一死,另一个必须坚强地活下去,为了孩子。然而即使在做约定的时候他也知道那不可能实现,如果将死的是她,他必不能一个人离开。没事的,他和她从小都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他们的孩子最终也会长成为像他俩一样坚强、有正义感、对社会有用的人。

“将军,”一旁的于副官和通讯长怀里各抱一副单人喷气式飞行装置,铮引冲他俩摇了摇头。他要想离开只需大魅羽带着他飞走就行了,但那样做他就会成为修罗军史上第一个全军覆没情况下独活的将领。而于副官和通讯长也不会“充分利用”这两套装置的,导弹随时会袭来,他俩要是想逃根本就不会把装置送到他面前。

大而简,细而繁,”铮引耳中听怀里的太太小声念着曜武智菩萨那四句偈。

“小生大,近含远。

“越聚越少,越减越宽,

“看尽画中千百面,不知身在画中间。

一道灵光从铮引脑海中划过,天、海、人全都消失不见,铮引的眼前和脑海中尽是一段段小线头在做看似杂乱、实则极有规律且极为重要的振动。

铮引没读过大学,事实上连中学物理课都没上过一堂,所以曜武智为他留下的那个宝藏始终闲置在他灵魂深处,只是某次在同夭兹人决战时成功预测过对方的脉冲跳跃轨道。然而架不住大魅羽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念叨那些“超弦理论”。

什么弦的振动决定这种基本粒子的属性,改变这种振动,光子就能变成电子。

什么宇宙是十维空间加一维时间,多余的维度我们感知不到仅仅是因为在微观层面它们被卷曲蜷缩起来了。“大而简,细而繁,”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夫人,”铮引低头说,“帮我一个忙。”


 

Wednesday, June 14,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20.露水夫妻

 “她说,”泰德蓝灰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水波,“这人叫薛姨,做过很多人的‘妈咪’。这个称呼不是她的职业决定的,是因为她待那些年轻人都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真的?我咬着嘴唇,华月不仅记得我的样子,还在心里把我当成长辈。不过华月这么讲,岂不是暴露了她自己在KTV做小姐的经历?

泰德像是清楚我在想什么,“华月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隐瞒她的经历,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她洁身自爱,问心无愧。我当时正在办一个墨西哥移民专栏,本想拍张照片放上去,灵机一动,请她帮我画个典型的墨西哥劳动人民像。她答应了,我俩约好下个星期交货。然而等一周后我来她摊前取货的时候……”

泰德说到这里垂下目光,胸口像是囫囵吞了个粽子堵在那里。“一见到她我就很惊讶,才几天就变了个人,精神不振,眼窝深陷像严重缺觉。看到我来,她说抱歉她交不了货,因为最近几天晚上下班后都不敢回家。”

“出什么事了?”我紧张地问。

据泰德说,大部分黑身份的华人住在法拉盛的一些固定社区。华月因为打黑工挣钱少,同另外三个无合法身份的华人租了一栋破烂的四卧室小楼。本来是三女一男,她和当中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关系不错。另外一男一女四十多岁的年纪,在国内都是有配偶孩子的,七八年没回国了——因为非法逾居者一旦出了美国就不可能再拿到签证。

那一男一女就在这里“搭伙”过日子。意思就是没有任何金钱和法律上的责任与约定,只不过同为天涯沦落人,在寂寞的异乡互相做个伴吧。据说这种现象在黑身份移民中挺普遍的,如果某天其中有一人的配偶或子女来美国,另一个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不会泄密也不会纠缠。当然了——我在心里暗忖——那些人的配偶在国内恐怕也不会闲着。

“本来住得好好的,”泰德接着说,“不久前另个女孩走了,搬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也是在当地的华人装修队里做黑工。婚姻状况不明,一来就看上了华月,非要跟她‘搭伙’。华月明确地拒绝了他,一点用都没有。晚上下班后就无休止地骚扰她,华月吓得一回家就躲进自己卧室,可总不能不吃喝不上厕所吧?

“只要被他撞上就动手动脚,另俩男女本来也不是正经夫妻,都不想揽祸上身,装看不见。晚上等那俩人睡着了,男人趴在她门上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还、还在她的厨具和漱口杯里小便。最后她不得不把自己那套锅碗瓢盆都收进卧室里。”

“流氓啊!”我气得一拍椅子扶手,差点把泰德的椅子打散架。“为什么不报警?”

“他们都是没身份的人,”泰德无奈地说,“平常开车都小心翼翼,就怕被警察捉到。听到风就是雨,有些人连电话都不敢跟家人打,总觉得会被监听。其实除非是大毒枭,谁有空监听他们?纽约作为庇护城市,那里的警察没出事不会查身份的。我有个朋友就在警局,他说警察和移民局是独立的,法律规定警察不能代替或帮助移民局执法。而且都知道黑下来的太多了,没法管。即便这样,除非是刑事大案,怕被遣返的恐惧让这个群体受害后很少会选择报警。”

“那、那为什么不搬家呢?”

“合同还差三个月到期,华月辛苦攒了那点儿钱,不舍得拿来交违约金。于是只能早出晚归,觉都睡不好,更不用说画画了。”

这下轮到我着急了。“那可怎么办?贺先生你急死我了!”

泰德脸上露出腼腆的笑,“于是我提出,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

我一怔,随即想明白了。华月住的那地方估计几十年都没进来过体面人。泰德身为纽约时报记者,一米八五的个子,西装革履,亲自把华月送回家,别人定会以为那是华月找的靠山,小流氓怎么敢跟泰德这样的人硬杠?活生生一出英雄救美啊!

“这还不算完,”泰德的眼中闪烁着顽皮,“我叫了外卖带去华月的家,并打电话给警局那个朋友,说请你今晚来这个地址帮我一个忙。什么都不要问、不要理,进客厅里吃点东西、喝杯饮料就可以。朋友其实也心知肚明。”

“妈呀!”我忍不住叫出声。作为一个局外人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我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当事人还不吓尿了?“后来呢?”

“两天后,那个男人搬走了,”泰德欣慰地说。


注:做保姆、搭伙夫妻和性骚扰这些是真事改编。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19.上了中央公园

 

“做咩FBI?”我自嘲地说,“那件事让我意识到自己几斤几两,夜店这行终究是干不长久的。刚好赶上疫情‘三年自然灾害’,对我们这些非刚需的服务业来说打击是致命的。街对面红火了二十多年的天津包子铺关了门,老板夫妇搬回天津老家了。连家乐福那种大财团到现在也没缓过劲来,货架上的东西比疫情前少了一半。”

今天应当是采访的最后一日。反正都混熟了,泰德打电话从楼下叫了两个盒饭上来,我俩就在他的工作室匆匆吃了午饭。

“都是因为疫情?”泰德皱眉不解地问,“美国的餐饮业早就复苏了。”

这个问题我决定不回答。疫情结束后街边卖竹签菠萝和糯米糍荔枝的小商贩都被赶走,这当中的道道我一个平头百姓既不清楚,也不敢妄议。

“那薛姨现在做什么生意?”

“我和老公搬来广州,在暨南大学附近开了家奶茶店,”我舒心地说。

“为何是奶茶店?”泰德打趣地问,“卖手机、电玩不行吗?而且薛姨你应当懂酒,怎么不专门卖酒?”

关于卖什么的问题,我老公家世代经商,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因为目前但凡能在网上买到的产品,实体店所受的冲击都不可估量。比如手机,头些年你的店只要加盟移动、联通那些大运营商,就能保证赚钱。现在不同了,网商们的价格都很透明,服务也到位,很多人宁愿从网上购买。电玩、酒这些都是一样的,实体店在价格上没法同他们竞争。”

“可奶茶就必须有人亲自做!”泰德恍然地用笔敲了下本子,“也就是说,还是要靠卖‘服务’。”

“对的,尤其是学生这个群体,更多的钱他们也拿不出来,奶茶还是买得起的。”所以我的店铺自开业以来,每天下午都排着长队。

泰德思考了一下,“那薛姨同原先的员工们还有联系吗?”

我摇了下头,“她们都是外来打工的女孩子,四处漂泊,很快就失去联系。只有华月在出国前和我通过电话,她哥哥后来去纽约城市大学什么皇后分校读书,为她办了探亲签证。虽然没在电话里明说,但我感觉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希望她还好吧,我在心里说。我对那些逾期滞留美国的华人生活并不了解,但想来不会轻松,除了谋生之外还要时刻担心自己的身份。“也不知她现在是否一切安好,”我添了句。

对面的泰德双手捂在笔记本上,头低得有些僵硬。过了会儿收起笔记,抬手将桌上的录音机关掉,对我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什么?泰德这三个字立刻驱散了我午后的倦意。本以为采访就快结束了,冷不丁炸了颗响雷。原来泰德早就认识华月,也就是说他这次采访并非随机找上的我,而是另有隐情?

“薛姨,原谅我没有一上来就和你说实情,”泰德带着真诚的歉意望着我,“这些天来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好多,十分感激你知无不言、倾囊相授。现在不知你可愿听听我这头的故事?”

当然,我点头,在椅子里换了个坐姿。

“想必你也清楚,华月的哥哥虽然拿到奖学金去美国读书,他们一家子都不宽裕,同在一个国家的哥哥没法接济妹妹。所以华月去到纽约后,先到新泽西一家华人农场主家做住家保姆。那家给的报酬还不赖,只是孩子早产了两个半月,白天黑夜地哭。华月虽是能吃苦的女孩,十来天后也扛不住了。”

这我同意,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之后她去法拉盛一家美甲店做小工,当然是黑工了,每周只休息星期日,那天她会去中央公园门口的街上卖画。薛姨你可能不了解,中央公园附近有不少卖人像的艺人,通常都是画些奥巴马、川普、赫本之类的名人。我那天带着儿子去玩……哦,我忘记说了,我离过婚,孩子我和前妻共同抚养,通常会在周末送来我这里。”

原来是这样,我大概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经过一个亚洲女孩的画摊前,我随意扫了眼她的画,眼睛一亮。她画的那些人物与别家不同,孔子我认得,还有些穿袍子穿军装的华人我不认得,剩下的像是普通中国民众。当中有幅画让我印象十分深刻,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大妈,画得生动传神。大妈的脸上虽然写着苦难,但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与乐观,嘴角抿得很坚强。于是我便驻足,用中文向她询问画中人,满以为会是她的母亲或姨妈谁的。你猜她是怎么跟我说的?”

泰德说最后这话时,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又一个惊雷在我头顶炸响,难道画的竟然是我?也就是说,我这张一辈子没去过西方世界的老脸,也登上了纽约中央公园?

Monday, June 12, 2023

《魅羽活佛》第332章 现场直播(未删减版)

 “身为一名修罗女将,”铮引关上小机舱门后松开手中的妙龄女,让她背贴舱壁而立,神色严肃地盯着她。他的左手支在她右肩上方的墙上,既有堵死出路的意味又迫着她的站姿压低,使她穿着深红色战袍裤的双腿无法站直,膝盖成微屈之势。

“对敌作战之际不在岗位上候命,一个人在舰艇里瞎逛荡,还有军纪吗?”

上身前倾,这后半句居高临下的问话是冲着她的头顶说的,让染成灰紫色的柔亮短发随他的呼吸而波动。坦白说,铮引不是善言辞、懂创意之人,每次质问她的开场白都差不太多,而她的应对却总能不重样,他认为“巧妇常伴拙夫眠”这句俗话安在他俩身上最为合适不过。

面前的妙龄女其实也有三十六岁半了,那对下弦月型的眼睛通常带着妩媚与喜庆,哪怕下一刻便会丢出一把阴阳鱼刀割破敌人的喉咙。此刻的她如孩童一般无辜地望着他,同人吵架时那两片比机关枪还能突突的粉唇装模作样地抿了片刻后才说:“主帅失踪了,我奉命出来找人。”

“找到了吗?”他的气息从她头顶移至睫毛处,右手在她腰侧捏了一把。忍不住第一百次感叹,怎么会有人这么软?这还是人吗?

她浑然不觉地摇头,目光转了几圈后落在他身侧的仪表盘上。“不好说,刚找到一个形似主帅的,只是还没验明正身。”

果然又有新花样,“验明正身”这四字让铮引感觉自己像只热气球,已经吹涨后又被人从肚脐处硬鼓进一股热浪,酸绵无力的双腿随时可能漂离地面,头顶撞到上方纵横交错的钢管上。

“说说,你想怎么个验法?”是量长度、测硬度,还是统计频率?后面这句终未能出口,只在心里想想作罢。铮引是兵,但非兵痞,老夫老妻也有羞耻的底线。

“还能怎么验?”对面的无知少女忽然杏眼圆睁,“猪肉上都有蓝紫印章,统帅的身上自然也会印着‘统帅’两个字,难不成写‘传令兵’或‘炊事员’?一看便知。”

言毕双臂环绕他的腰,两手伸到他后背的腰眼处,将嵌有青铜豹头和“骁勇护国大将军”几个金字的宽皮革捍腰解开。这么做的时候她的头脸不可避免地像小猫一样拱进他怀里,需要他不小的毅力才能忍住非礼她的冲动。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乱动的后果是让接下来的退甲进程变得更为艰难。

捍腰被扔到地上,那双涂着与灰紫头发同色蔻丹的小手伸到他左肘下方,麻利地将他左护臂的带子解开,再解开右护臂的。然而这套暗金色披膊坠在肩处的长带是交叉于胸前再绑到腰上的,带子全部解开后才能将披膊取下。

可惜护臂之下还包着战衣,不能立刻展露他那两只粗壮的臂膀。回想他俩在新兵训练营的那段日子里,他曾经是多么瘦弱啊!面色枯黄,皮肤坑坑洼洼的,再加上高度近视的无神双目,只有身高算值得一提。也难怪最开始她看不上他,那时的他站到陌岩身边简直是惨不忍睹。

而没有战事的近些年里,夫妇俩有大把闲暇时间泡健身房。她常说最喜欢他的胳膊,尤其是位于肩膀处的三角肌,前、中、后束各有各的美。双臂下垂时三角肌前束于胸大肌的斜上方形成优美有力的弧线,平伸时中束将胳膊和躯干紧密连在一起。最难练的是三角肌的后束。

“然而只有当后束练好了,男人的双臂才具备保护女人的力度,”这是她的原话。

铮引将思绪收回,丢在地上的甲衣让他有种笼子里的猛兽等待被放归原野的焦躁。还好修罗军服现已淘汰两腿外侧的裙甲,此刻他的战袍外只剩一件长度及大腿根部的胸甲了。往常她都是踮着脚抬着胳膊解开他肩处吊住胸甲的两条带子,今天大概为节省时间,整个人像热气球一样浮起来,头顶升到比他头顶还高几寸的位置。

这个高度正合适,他没羞没臊地在心里盘算着……

盔甲内的深红色丝质战袍分衣裤两截。正当她手指蝴蝶翻飞地依次解着他衣胸前的一排小扣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将他笼罩,仿佛敌人下一刻便会打到船头。

铮引的天眼来自曜武智菩萨,等闲修道者的探视法都不如他运用自如,敌人是否有异动只需将灵识投放出去扫一圈便知,比雷达好用。然而此刻的他将神通关闭在眼前的小舱室里,不想看也不想知道。一把将她的两只手都攥进右手掌心,将这只悬浮的气球贴墙按住。

魅羽上将虽也在战袍外披了软甲,式样要简单得多,类似于无袖短马甲背心,不脱也不会碍事。铮引右手禁锢着她的双手,左手探进她上衣后部,想摸下她的背。他一直认为决定女人精气神的不是前胸而是后背。她的肩虽不似他那般壮阔,可也练得宽平有力,不仅不含背且微向后仰,使得后心处有少许内凹。T型台上身材出众的美女们都是这种宽挺但不粗壮的肩背。

******

“等等,”她小声叫住他。由于他的脑袋正杵在她脖颈前方,她被迫仰着头,费力地从他手心抽出一只手,指向他肚脐。“还没验章呢。”

“别闹了,验什么章?”一向温顺耐心的他没好气地说。

“你自己看呐,”她快速地说。

难不成还真有什么印章?他将信将疑地低下头,在自己肚脐下方找到两个用蓝紫色防洗笔写着的小字——“统帅”。是她的笔迹,可这是啥时候写的啊?真让人哭笑不得。要是改天泡公共浴池,被将士们发现统帅身上写着“统帅”二字,那才叫尴尬。

嘴巴重又贪婪地贴回她的脖子上,鼻子在细细分辨周遭的气味——哪样是属于她的,哪样是属于他的。尽量不让牙齿随嘴唇触碰她的血管,生怕自己没来由地变成吸血鬼。心道怪不得某些文化里的人们对吸血鬼有种畸形的迷恋,确实跟他儿时听过的鬼故事中出没于坟墓间的那些魑魅魍魉不同。吸血鬼们的形态和习性似乎带着种邪美的性感。

“我、我也有字,”耳中又听她献宝一样地说。

他知道她是在拖延时间,好吧,反正他这一世的耐心早已预支给了她。再次低头查看,也不无好奇她会在自己身上写什么。统帅的老婆?统帅的老板?

嗯,顺产过两个孩子的小腹还是凉滑紧致,马甲线清晰可见。肚脐下方那行小字由于是她自己写的,字是倒着的,费了半天眼神才读懂——“看我的人是小狗”。

真皮!他无奈地笑了,十二岁的谦宝都不稀罕玩的小把戏,爱情让人永远长不大吗?岂料这么一走神气球便脱离了他的掌控,滋溜一下升到他头顶后,面朝下横在那里,背贴着天花板下的管子。

“唉呀别闹了!”他抱怨道,叹了口气,右脚踩着身边的仪表盘,腰一挺,将自己送到她身下,胳膊环绕她的腰想把她抱下来。她纹丝不动。唉,这么背朝下地在天花板处抱着自己的老婆是挺好玩的,古往今来有过这种经历的男人不多吧?然而接下来该怎么进行呢?要是一不小心摔下来砸到后脑勺……

“铃——”

代表敌人来袭的刺耳警报声在主帅旗舰中响起,那一刻铮引真想松手把自己摔死算了。大魅羽当然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带着他缓缓落回地面,弯腰去捡地上的盔甲。

“别动,就保持这个姿势,”他的胳膊从后方环绕她的腰。

“不行,要回去了,”她嘴里这么说,却没有立刻直起身来。

铮引将灵识朝莎班群岛的方向投放出去,见一支由二十几艘飞舰组成的小型舰队在离我军两海里左右的空中马蜂一样停住。看飞舰尖锥般的外形和光滑密闭的外壳就知科技领先我军至少十来年,还好暂时没有进一步行动。

“就一分钟,来都来了,”他催促道,“速战速决。没我在他们也能应付。”

******

一分钟倒计时开始。周围不再是密闭的小机舱,铮引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黑暗的客厅里,身旁壁炉里火苗晃动。除了炉火没有别的光,隐约能看清一排松软的皮沙发,以及沙发前的小桌上立着的酒瓶和两只高脚杯。这一切被壁炉的火光在对面墙上投下放大的忽闪的暗影。

暗影中有他,独坐在单人沙发上,身上穿着无袖紧身军装背心。是只穿了这件背心。他的座位后方有个窈窕的女人,女人穿着件及膝连衣裙从他右肩处鱼一样地扑落下来,头下脚上,滑到他双腿之间停住。是只穿了件及膝长的连衣裙……

铮引瞬间回到小舱里,大概过了十几秒钟了吧?最近她在修炼一种能产生幻境的法术,每晚又是打坐又是念咒的,他还以为是用来对敌的。也许吧,反正现在用到他身上了,用得好。

这个念头还未结束,周围的场景又变了。他俩半躺在一艘木船上,他在下、她在上。木船随着浪头一起一伏,应当是海上?湖没有这么大的波浪。他的视野中有她灰紫色的短发,有玻璃一样清澈的天空。几只海鸥偶尔从他俩上空飞过,好奇地转上一个圈,再害羞地飞往别处。

起——降——没有人划桨,船就这样被浪头推进着,这种缓慢的节奏看似是种重复,每一下却又略有不同……

十几秒钟又过去了,他俩现在是在战舰上吗?当然,不过不是在战舰底层的小机舱内,而是在顶层的落地大玻璃窗前。她伏在玻璃上,窗外不是蔚蓝的大海而是黑底嵌着数不清钻石的外太空。他依然贴在她身后,不得不说浩瀚的虚空让他惶恐,那种孤寂和死后被埋进坟墓还不一样。

还好他的怀里有她在。他不是一个人,但也不是两个人。准确地说是对连体人,体连体,心连心……

雪山之巅。他俩脚踩同一块滑雪板沿着山坡向下滑。当高度与速度都达到人能承受的极限时有种从内到外、从下往上涌的快感,是在日常其他运动中感受不到的。速度在继续增大。二人下方是个椭圆型的大盐水湖,不出意外的话他俩会一同冲入湖中,溅起滔天的水花……

他被她一掌推开。一分钟已结束,魅羽上将一刻不停地开始给统帅穿盔甲,等于是把刚才的程序反着来一遍。先套上胸甲,系上肩膀处的带子。然后是批膊,系好胸前和肘下的带子。最后是捍腰,当她两只手臂环绕他的腰、扑在他怀里在他后腰处扣扣时,他闷哼了一声。

再次分开,松了口气,互相粗略检查了下仪容。然而就在二人打算离开小舱各自回岗位时,“啪嗒”,一个小树枝般的事物从铮引胸前的软甲落到地上。

夫妇二人望着地上的无线通话装置,但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便是拉开引线的手榴弹搁在面前也没那么恐怖。这个不起眼的小东东不仅连着主帅舰桥里工作人员的耳机,随行两个舰队司令部里的主要将官和通讯兵必然也都听到了主帅和夫人方才说的每一句话、发出的每一下动静。

铮引知道那俩司令部里原本就有几个老家伙平日喜欢开主帅和夫人的玩笑,这下子可不乐坏他们了?老天爷……真想左右开弓扇自己几十个耳光!刚才光想着和太太幽会了,怎么把这玩意儿给忘了?报应啊报应,常在河边走还真以为自己能永远万无一失?

眼瞅着大魅羽双腿一软坐到地上,眼眶里白眼珠多过黑眼珠。铮引连忙扶起夫人,想对她说“没事、没事,”又怕再被听到,只得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

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小舱。铮引灵识中见敌舰已开始行动,只得丢下大魅羽,自己朝楼梯口跑去。她肯定不会有事的,估摸着他还没爬完楼她就已经回味着刚才的场景喜笑颜开了。这就是娶个皮实老婆的好处,呵呵。

******

铮引匆匆走进舰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姿势立马变得不自然起来。低着头在桌上画舰队调度图的大胖子于副官把头压得更低了,原本在查看电脑屏幕的徐副参谋整个脸都快贴到了屏幕上。

“鱼雷监测情况如何?”铮引在一张椅子里坐下后,问。凭借多年的作战经验,他预测敌人的空中小分队也是虚招,想趁我军忙于应付空中前锋部队的时候于水下进攻才是他们的真实意图。

“暂时还未发现鱼雷或潜艇,”通讯长汇报,“已令各艘舰的舰长做好随时升空的准备。”

“先不要升空,”铮引在灵识中扫了一遍敌我双方的阵列,说道,“叫我军两支舰队朝东西方做反方向行进。”潜艇部队还没到目的地,这边的战事不能过早结束。

随后又用父母给他的那双眼睛扫了一下舰桥里的八九个属下,无可奈何地说:“想笑就笑吧。”

“嘎嘎嘎……”主帅话音刚落,在场的将士全都笑弯了腰。

Sunday, June 11, 2023

几个你不常见到的金句

 

  • 关于当不当院士的问题

我在学术界大致见过两类科学家,一类是把“当院士”作为人生的努力目标,另一类有他们自己的目标,“当院士”只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副产品。

两种里面都有特别“牛”的人,然而区别在于,这都是我的观察啊——前一类活得特别焦虑,后一类你只要一见他就能感受到那种内心的平和与喜悦。我用下面这个不常见的金句来解释这种现象:

"My mother drew a distinction between achievement and success. She said that achievement is the knowledge that you have studied and worked hard and done the best that is in you. Success is being praised by others, and that's nice, too, but not as important or satisfying. Always aim for achievement and forget about success." ~ Helen Hayes

可悲的是,华人大部分看中success,没有成功的achievement都被当做浪费时间。

  • 谁没受过罪呢?

“The most authentic thing about us is our capacity to create, to overcome, to endure, to transform, to love and to be greater than our suffering.” ~Ben Okri

有的人命好一些,有的命差一些,但是谁都受过罪,是吧?从东方人的许愿啊,祝福啊,可以看出,特别重视的是——没有风险,平平安安,长寿,等。这个当然是好东西,但是,活着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少受罪,并且平安地活得长吗?

金句里说:重要的是,你,不能被你的suffering,你的苦,给限定了。这才是关键!在你的痛苦之上,依然能去创造,去改变,去爱,才是有意义的人生。

痛苦影响了你的成长,但你必须比它高。

  • 写作的至高境界

不是去陈述发生的事,而是让读的人几乎是在亲身经历、体验这件事,哪怕这件事完全是虚构的,是科幻和神话。

"Good writing is supposed to evoke sensation in the reader-not the fact that it is raining, but the feeling of being rained upon." ~ E.L. Doctorow

如果做得够好,写的人和读的人,都有机会live another life.

  • 性格决定命运,吗?

目前性格决定命运的说法是很流行的,是对是错?我认为,要看你的意志。

“The only person you are destined to become is the person you decide to be.” ~Ralph Waldo Emerson

具体来说,如果你任由习惯,任由你的背景、你的过去经历,来决定你的未来。如果你没有强烈的意志去“改变”,那你的命可不是一早就决定了吗?

当雪球从山上滚下来,如果没有人去费力改变它的轨道,那它不就是按照“命”来往下跑的吗?

所以我从来不信命,也从来不让别人来界定我都能做什么。

Saturday, June 10, 2023

《魅羽活佛》第331章 情人的频率

  

“狗绳?”姚诚一头雾水地问,“公仔要什么狗绳?”

允佳也莫名其妙地望过来。只有大魅羽会心地笑了,侧过身来,抬手将小羽滑落至脸颊前方的一缕中长发拨到耳后。

“小羽你听我说,狗这种动物就和男人一样,他要是不想跟你,你拿链子拴着、拿笼子关起来,迟早有一天还是要跑路。反过来,他若对你死心塌地,你就是撵他走他也不愿离开。所以呢,对那些哭着喊着要出去见识世界的,开门放狗,走好不送。只需记住一点——浪子回头让别人拿金换去,咱不做那回收垃圾的。”

姚诚听到这里像烫到一样吐了下舌头,回烧烤炉忙活下一轮食材。小羽食不知味地吃着烤串,思绪沉浸在大魅羽那番话里,心下的迷雾时浓时淡。

也就是说,情爱中的狗绳既非指天画地的誓言,也不是白纸黑字的契约,而是让爱人对你心甘情愿、不离不弃的那份牵引力。大羽姐姐说得对,咱们不当收破烂的也不做狱卒,手铐铐回来的老公有意思吗?然而小羽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两个行为自由的成年人甘愿在一个个清晨黄昏的胶着与锅碗瓢盆的碰撞中长相厮守的呢?

转眼姚诚已烤完第二轮,把食物端上桌后自己也坐下同大家一起吃。大魅羽瞅了他一会儿,不解地问:“你怎么光啃萝卜青菜?”

“我吃素,”姚诚笑了笑。

“呦,敢情这一大桌子都是为我们忙活的,”大魅羽过意不去地说。

下次烧烤应该准备些面筋和香菇,小羽在心里说。见大魅羽吃得差不多了,问:“大羽姐姐,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和铮引哥哥怎么能那么相爱,能跟我们大家讲讲吗?”

大魅羽不是扭扭捏捏之人,拿湿纸巾擦净嘴,防脱色的口红一擦之下更为艳丽,比前方湖水还要明媚的眸子里荡起春色。小羽似乎能感受到时光的齿轮正在迅速退回十几二十年前。

“我俩是在修罗新兵训练营认识的。那时他的视力很差,比瞎子强不了多少,然而却是修罗军史上少有的神箭手。只要把箭弩搁到他眼前,就像变了一个人,能将周围空间的一切细节尽收眼底。”

“我猜,”小羽插嘴道,“他在看你的时候也能看得很清楚。”

大魅羽扭头报以赞许的一笑,“真机灵,就是你说的那般。我俩都认为,看清一个人不是靠眼睛……除了视力不好,那时的铮引由于父母早亡,内向孤僻,很少与人交流,就算开口说话别人也往往弄不懂他的意思。要说我跟他的性格几乎是反着的,我俩却总是心意相通,在战场上是配合默契的神搭档。”

原来是这样啊,小羽心道,这是说两个人是否对路全凭运气吗?

“只是那时的我还有别的爱人,”大魅羽突然话风一转。小羽闻言心中一动,这个爱人会是陌岩吗?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在他身边。后来他告诉我,在他成为前庭地统帅之后曾短暂地有过一个女友,是个美丽的修罗女兵,因为仰慕他的英雄事迹和他在一起的。可没过几天女人就受不了他了。”

“因为她不明白铮引心里都在想什么,”小羽快速抢答道。

“没错,”大魅羽肯定地说,“她甚至认为铮引是个奇怪的人。事实上,在我长大的那个世界里,也有很多人当我是异类,不能理解我的某些观念和做法,可我和铮引就相处得自然而然。或者说,我俩要都是奇葩,那就奇到一块去了。”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寻常,却给小羽内心带来了震荡。也就是说,俩人能成为灵魂伴侣并不在于他们被世人普遍接受的成就和闪光点。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换个人也能一起过日子。将两股绳拧到一处的恰恰是二人各自不被大众欣赏和理解、而只有彼此能共情的方面。

以此论点反观允佳和咏徽,上午出门前小羽还认为允佳是谁都会喜欢的“百搭女友”,然而莱瑞公学里那么多优秀的追求者,允佳也没看上谁。她和咏徽这对身份显赫的俊男靓女之所以拉扯不断,不在于二人各自光鲜亮丽的那些长处,反倒是因为罕见的嗜血贵族背景,乃至两家祖上冤冤相报的世仇。

“大羽姐姐这话,”物理尖子生姚诚也跟着小羽叫起姐姐来,“让我想起共振这种现象。纵观我们的宇宙,大到行星小到量子都有一个或多个共振频率。这些系统平时看起来是宽谱的,只有触及自身的共振频率时才能爆发截然不同的能量。就像姐姐前面说的,像换了一个人。甚至有种说法,没有共振就没有宇宙的产生和演变,世界万物都是非线性的,一加一并不等于——”

“你有完没完!”小羽打断了他,“我们是来听大羽姐姐介绍恋爱经验的,不是来上你的物理课。”

姚诚口中像被塞进个鸡蛋,鼓着腮帮子不再吭声。小羽禁不住想,她和姚诚之间又是怎么联系上的呢?同大魅羽一样,她小羽无疑也是个异类,不要说别人,有时连她自己都惊诧于自己的任性与霸道,姚诚却视为理所当然。两周前他俩在歆茹屋里照燚叒镜,她在镜子里照出了姚诚,而姚诚照出一只小红鸟,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被漏掉了。

******

吃饱喝足,咏徽同允佳去桥那边散步,小羽和姚诚随大魅羽去小树林里的一棵大树下席地而坐。冬日的草地寒冷坚硬,让小羽想起同陌岩在夭兹国流浪的那大半年。

“我们都很好,”大魅羽被问及她和谦宝这几年在前庭地过得怎么样时,说,“要说前庭地你还没去过呢,要不明年暑假我带你去玩?最近不行,出了些麻烦事。”

“好啊,”小羽说。前庭地是铮引麾下的修罗军这些年来驻扎的六道军事要塞,而修罗军是出了名的虎狼之师,她早就想去见识一下了。“出什么事了?”

“前庭地同外世界共有八个天洞接口,”大魅羽伸手在草地上画了个梭子的形状,再指着梭子的东部,“这里是通往大梵天的接口。大梵天一向是几个世界中军事力量最为薄弱的,气候炎热,据说当地人三句话不和就开始唱唱跳跳,所以这些年我们对他们有些疏于防范了。”

大梵天?小羽心道,最近好像刚听人提到过这个地方,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三个月前大梵天女王前来求助,说莎班群岛那一带出现一股军事武装力量,飞机轮船显然来自科技先进的世界。你兮远伯伯上任这些年已同各个世界达成约定,跨世界的武力支援必须到他那里报备,再由他通知修罗军,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那帮人显然没把天庭放在眼里,胆子不小。”

“莎班群岛,”一直在眺望湖景的姚诚若有所思地问,“大梵天有个炽幔岛是不是属于那一片?”

“这我不清楚,”大魅羽说,“这个岛有什么特别吗?”

炽幔岛?小羽记起来是怎么回事了。歆茹曾告诉她,东华帝君每年夏天都要去炽幔岛住上几日的,莫非这件事又跟东华有关?遂将在龟峪山遇上歆茹的经历讲给大魅羽听,讲得很仔细,只是照魔镜那段被她略掉了。

大魅羽听后深吸一口气,“竟然有这种事?我原计划着回去后陪铮引亲自去大梵天查看情况,到时我会留意这个岛的方位……听探子说莎班群岛附近的时空有些紊乱,而且每次还没接近对方就似乎就已知晓,到现在连那帮人哪儿来的都没弄清楚。我就怀疑不止是高科技那么简单,叫你们一说,搞不好背后还真藏着大神。最近几年你兮远伯伯确实有几次同东华闹得不太愉快,连灵宝都被请出来调停,劝东华顾全大局。”

是吗?小羽知道灵宝是三清之一,但是否见过面她没印象。每次去年夜宴都被七姐妹围着嘘寒问暖,顾不上踅摸其他人了。

“我看、还是别去了,”姚诚期期艾艾地冒出一句。他的手指抚摸着地上的一棵枯草,但没有把草撕坏或拔出来,“听着不像你们能对付的人。”

你也太小看人了吧!换成原先小羽肯定会这么怼他一句。然而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能体会到生而为人的牵绊与顾虑。除了谦宝,大羽姐姐家里还有个她没见过面的小妹妹,不是谁都能像她小羽那样光杆独叶地活。

“是要小心,”小羽嘱咐道。

******

当晚大魅羽和两个女孩聊了半宿的私密话,第二天全用来逛街购物买衣服。大魅羽对年底这次宴会显然很重视,给两个女孩买到的吃酒席时穿的礼服和头饰还算称心,但没有见到让她惊艳的舞裙。于是请裁缝给小羽和允佳量了尺码,带回修罗后她会找人精心设计。

吃过晚饭后大魅羽便告辞了。女孩们舍不得她,好不容易来一次,她也希望能多住几天。然而明日周一还要上课,她自己则惦记着铮引同大梵天的事态发展,连夜赶回前庭地。结果船一落地便听说莎班群岛有异动,不知是军事演习还是要来真格的了。

“将军已携第七和第二十三舰队前往大梵天,走了四五个钟头了,”属下说。

大魅羽闻言也没顾上回家看孩子,立刻跳上一艘鬼影舰追了过去。先前铮引被俘带去异乡,大魅羽跟去寻他,二人在那儿一住就是八年。回来后发现修罗在前庭地的总基地改头换面,师父兮远上位后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为前线将士们改善住宿环境,军舰与武器连翻升级,自是不必说。

原本是修罗军中装备最为先进的十几艘鬼影舰,目前已成为唯一没被淘汰的旧船型。钢筋铁骨的外壳还是坚固的,缺点是热,无论春夏秋冬在太阳底下一晒跟蒸笼一样,装了新式空调作用也不大。因为船在设计的时候追求的不是密闭性而是通风,不像现今那些新型战舰。还好速度够快,用作运输舰没问题,况且大魅羽对这些老船有感情,那是她同铮引和修罗战友们并肩战斗过的所在。自从赶走了夭兹人,修罗还没和谁开过战。

******

同一时刻,修罗前庭地第七和第二十三舰队已穿过天洞,进入大梵天的地界,下方是肉眼可见的辽阔大海、金沙滩和棕榈树。行驶了半个钟头后,铮引便吩咐随行的上百艘舰船降落到海面上待命。小船倒也罢了,大船空降入海时掀起的巨浪有十几米高,附近沙滩上若是有游人,搞不好以为要海啸了呢。

一等就是四五个钟头。等什么?还要等多久?铮引不说,下官们也没人敢问。并不是他信不过手下人,真正的军事机密就得捂在怀里,只给必须知道的人知道,别不服。

事实上,这次随主帅前来的两支舰队都是幌子,这么大的动静敌人不可能不知道。计划中给敌人致命打击的是修罗这几年秘密打造的潜艇部队,在刚得知敌情后已从修罗帝国进入距离莎班群岛八百海里的海洞,要赶到目的地还得三个钟头。

若问在没弄清敌人是谁、有什么意图的前提下,有必要搞这么隆重吗?有。只有久经沙场的老将才明白,任何一次行动都不能掉以轻心,常胜不败的秘诀便在于以虎搏兔时都要全力以赴,否则指不定下一次就会埋骨沙场。

“第七舰队第五分队,往东移三海里,”铮引命令道。

此刻的铮引坐在舰桥一侧的主帅指挥室里,除了他身前的大办公桌还有两张小桌给副官和传令员。家具与四壁都是浅色新型合成材料,然而三个男人身上穿的依然是修罗传统式样的战袍和软甲——将官穿深红色,校官及以下是褐色。无论到了什么时代,有些东西不能变。

铮引胸口的软甲上别着个小巧的无线通话机,他说的话除了舰桥里这些属下,另两个舰队司令部里的人也能听到。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有十几个小点随即缓缓朝屏幕右侧移动。铮引抿着嘴笑了,倒映在屏幕上的那张脸笑得挺迷人的。算真实年龄的话他明年就四十岁了,只是这些年大魅羽时不时从天庭顺点儿仙桃仙丹带给他,当然作为战功赫赫的修罗主帅他也没少获赠奖励,所以看上去还是二十八九的样子。

笑是因为刚有艘鬼影舰降落在他的旗舰附近,他在灵识中追着一位女将登上他的船。修罗男人丑,女人多数美若天仙,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女兵能把老式军服穿出类似的风韵。当然了,他能感知到她,修为比他高几个级别的她自然也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我去休息一下,”铮引对副官说道,随即站起身走出舰桥。先是连下两层楼梯,再走去机器和管道紧密排列的船尾。中途有间小舱,里面虽然摆着多个仪表,通常不需要入内查看,两夫妇已经不止一次于军事演习的时候在里面幽会了。

在小舱里等着,灵识中见魅羽上将进厨房不紧不慢地喝了杯水,随后下楼。目光低垂,不施脂粉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步伐也不快,然而腰肢却扭得比平日要明显。没学过物理的铮引不懂什么叫共振,只是不自觉地感到自己的胸腔在做同步运动。

装!他有些咬牙切齿地想。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魅羽上将终于扭扭捏捏地来到小舱外的通道,脚下却没停,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铮引从门里探出两步,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小鸡一样地拎进舱里。


 

Thursday, June 8,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18.妈咪特工

 

“华月?冇,冇人追,”我摆着手,“不是她不好,是她来我这里后一直洁身自爱,从来不和客人有私下联系。下班后回自己家画画读书,我猜她一直都想重回学校。平日也不浓妆艳抹,一眼看去像清纯女学生,我们大家都很爱护她。”

此刻已经是午饭时间,我和泰德都没提吃饭的事,也许是因为即将叙述的故事让我俩共同产生了一种大敌压境感。“爱护?”他问,“怎么个爱护法?”

就知道最终还是躲不过去。我的KTV店于一年前关门,虽说与疫情有很大关系,也是那件事让我萌生了退意,在我心里埋下想要转行的种子。

“就在疫情爆发前,我的店里出过一次事故。那天我家里请客人来吃饭,当晚本来不打算去店里了。大概十点多的时候接到员工电话,说有一拨客人包下了最大那间KTV房,那几人的行为让她们害怕,请我尽快过去一趟。

“十来分钟后我在店门口下车。当时我留了个心眼儿,先叫门口的保安同我去停车场里确认那几人开来的是哪两辆车。我让保安去厨房拿把水果刀,同时留意他的手机,我随时可能和他联系。岚珠那时已经嫁人,进到店里我找雪娜了解了下情况,再借着送果盘的机会进包房查看。”

“共来了几个人?”泰德问。

“六男两女吧,”我边回忆边说,“当中有四个男人说话带澳门口音。”

“澳门也说粤语吗?”

“对,同我们广东话差别其实不是很大,接触得多了才能区分开。还有两个男人嘛,看外貌像是东南亚来的,粗矮凶悍,自始至终闭着嘴不吭声。总之六个男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岁数,满脸戾气,有的双目通红像两天没睡觉。一看就不是做正经职业的善人,搞不好都有案底在身。”

“一同来的两个女人呢?”

“唉,”我抬手揉搓了下额头,心痛又无能为力地说,“两个女孩子看着好幼齿啊!脸上的皮肤白净柔嫩跟小兔一样,头上戴着那种扁平宽松的针织帽,都不知道成年了没有就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当中一个手上缠着绷带,像是刚哭过。”

“他们都在你包间里做什么了?”

“那天是华月接待的他们。进包房后也不要她开歌,点了六七瓶店里最贵的洋酒,让华月先出去,说是要谈事情。大半个钟头过去后把华月叫进来,提议带她出去玩。华月不肯,他们就开始污蔑我店里卖的是假酒,也是那时候店员打电话给我的。”

说到这里,我能感觉到泰德绷紧的神经散发出来的电磁波。

“话说我端着果盘进了包间,闻到里面有股好奇特的烟味啊,也不知那些人抽了什么东西。我进门时华月坐在两个女孩中间,我一看她精神恍惚的样子就知道被人下了药了,她平时从来不会做出那种萎靡的神态。”

“是被两个女孩在酒水中下了药?”

“谁知道呢?华月不沾酒,从来都是对客人说自己酒精过敏,不过她可能喝了店里的瓶装水?现如今迷药花样太多,什么听话水、乖乖水,甚至迷幻口香糖,各种名堂,做手脚只需两秒钟的时间……总之那些人见到我后就从座位里站起来,说华月已经同意和他们出去玩,要带她一起离开。我马上堵在包间门口,说酒水钱、包间费你们一分都不用付,但是人你们不能带走。当中一人听后就开始在我房间里砸东西,好几瓶名酒加音响设备,损失我几十万,但这都是小事了。我哪敢让他们把人带走啊?那不要了命吗?你说我该怎么办?”

“保安们没来制止?”

“那晚我店里有三个保安当值,没敢叫他们。这几个亡命之徒身上肯定带着凶器的,保安们又没枪,动起手来只能白送死。”

“为什么不报警?”

“后来是报了,但光报警没用的啊,他们有自己的车,等警察赶来时人早没影了。我们东莞就在珠江口上,东西两侧是香港澳门,出了珠江就进南海了,他们要是再有船,根本就没法找去。”

“那可怎么办?薛姨你快急死我了!”泰德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怨道。

我不无得意地笑了,“刚才不是说了,进店前我留了一手。我当着那几人的面把手机掏出来,接通门口保安的电话,再对那几人说——我已经派人守在外面了,你们要是敢带我的人走出这个包间一步,停车场上那两辆五菱宏光立刻就会被扎爆轮胎,信不信?我们随后就会报警,我倒要看看你们今晚能跑去哪里?”

泰德迟疑了一下,“没了车,他们就走不了了吗?”

“贺先生这你就不懂了,”我经验老到地说,“这些不法分子出来活动,一定要有自己的车代步,无论搭乘公交还是叫出租,都有可能暴露去向的对不对?更重要的是,我向你保证那两辆车里也不会干净,指不定藏着什么武器、毒品之类,还可能有其他泄露个人信息的物品。我当时就赌他们犯不上为了华月一个女人,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把两辆车的罪证丢给警方。”

泰德听到此处在椅子中虚脱地舒了口气,“薛姨,我之前说你是文化人都是低看你了。这件事换成普通人来处理,接到电话后就会直奔包间而去。你呢,先在停车场里布置妥当,再向员工了解背景,实的虚的两手准备好,才去跟坏蛋交涉。有这种才能,薛姨,应当去做FBI.


 

Wednesday, June 7, 2023

中篇连载《东莞旧事》17.学术妲己

 “那个叫岚珠的头牌后来怎么样了?”泰德问这句话是在他出门接了个电话之后。直觉告诉我是个同他关系亲密的人打来的,不知是不是他太太。

“算是很不错了。我前面说过,岚珠同一线女星一样漂亮,追她的人很多。当中有个在汕头做电子产品的小企业老板,那人原先是广州某大学电子学院的教授,一直跟工业界有合作。后来被汕头某房地产土豪看中,为他投资开了这家公司。这位曹教授兼职几年后,见公司效益还不错,干脆辞去教授职位全职经营公司。”

“他和岚珠是在你店里认识的吗?”

“不是。是土豪先在我这儿认识的岚珠,有次办聚会,把岚珠和一个姐妹请去他家,在那儿碰上的曹教授。俩人认识三个月,就在碧桂园买了新房,婚礼还请我去了。岚珠父母在贵州老家,打小就对她不怎么好,她南下打工后没怎么同父母联系过,我算是她的娘家人。”

其实我也清楚,不请父母亲友参加婚礼的一大原因是担心自己从前的职业见不得光,怕被问起。通常等结婚后过上几年全职太太的日子,孩子也有了,再回乡探望亲人。

泰德思索了一下,问:“听这位曹教授的经历,应当也不是小年轻了吧,原先结过婚吗?”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人家曹教授年轻时还是广东省杰出青年呐!前妻本来是他的博士生,毕业后同他结婚,留在同校做了讲师。两年后妻子怀孕,由他联系国外大学的同行,给送去你们美国做访问学者。”

 “怀孕后送去国外?”泰德不解地问,“你们中国人不是最讲究保胎坐月子的吗?”

真是个中国通,我在心里说。“最近如何不好说,这在前些年的学术界可是相当普遍的情况。主要是为了孩子出生后有美国身份,长大了去美国读书容易。谁承想前妻一去到美国,跟被访问的白老头教授好上了。孩子出世后就和曹教授离了婚,老头也不介意养她的孩子,同这个女的结了婚,并给她在系里找到行政人员的职位。”

泰德扬了下眉毛,“祝福她。”

“人家用不着你祝福啦!”我摆了下手,“故事还没完呢。女人不久又看上老头实验室里的男博士后,并怂恿老头为博后在系里面找到教职。老头自己大概是学术界大牛吧,说话挺有分量的。那之后女人便同老头离婚,和男博后结婚,用最新流行的名词来说,这叫‘学术妲己’。”

“学术什么?”泰德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妲己的故事他不熟悉。

“总之就是用来形容那些特别会利用女性自身资源、在学术界里傍着男人上位的高知女吧。”

“那这三个人、目前……”泰德试探性地问。

“据说还在同一个系呢。”

“还在一个地方?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尴尬吗?”

我一拍大腿,“人家还真就无所谓!贺先生我跟你说啊,我这么些年做生意,一大感触就是——人和人太不一样了,很多事情你没法以己度人。都知道学术界里‘两体’问题是很普遍的,偶尔也会冒出来个‘三体’问题。比如就发生过一个女教授带着两个男教授一同跳槽的情况。”

泰德笑着点头,“你让我想起认识的一对教授夫妇俩,老公趁老婆出差参加学术会议期间自己去变了性,等老婆回来后离婚。最后各自找了新的伴侣,照样在一个系里和睦相处,连last name,呃、就是姓,还用的同一个。”

我俩感慨了一会儿,意识到又扯远了,强行把思路拉回,刚才怎么聊到岚珠的?哦对,女员工们的出路。

“总之岚珠呢算是归宿不错的一个。另一个可圈可点的女孩叫华月。”

说起华月,我的嘴角就不自觉地咧开了笑,对面的泰德肩膀似乎震动了下,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

“华月是广西人,漂亮又有才华,素描、蜡笔、油彩画样样拿手。在家乡读高中时父亲外出务工死在了工地上,她辍学务工是为了保哥哥上大学。穷人家的孩子没钱搞其他爱好,画画算是种便宜的乐趣了。我那些包房里挂在墙上的画都是她画的,经常会有客人问起。”

“那她应当也有好多人追吧?”泰德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离开笔记本。

 

注:本章学术界的轶事糅合了多个原型,不限于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