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泰德蓝灰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水波,“这人叫薛姨,做过很多人的‘妈咪’。这个称呼不是她的职业决定的,是因为她待那些年轻人都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真的?我咬着嘴唇,华月不仅记得我的样子,还在心里把我当成长辈。不过华月这么讲,岂不是暴露了她自己在KTV做小姐的经历?
泰德像是清楚我在想什么,“华月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隐瞒她的经历,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她洁身自爱,问心无愧。我当时正在办一个墨西哥移民专栏,本想拍张照片放上去,灵机一动,请她帮我画个典型的墨西哥劳动人民像。她答应了,我俩约好下个星期交货。然而等一周后我来她摊前取货的时候……”
泰德说到这里垂下目光,胸口像是囫囵吞了个粽子堵在那里。“一见到她我就很惊讶,才几天就变了个人,精神不振,眼窝深陷像严重缺觉。看到我来,她说抱歉她交不了货,因为最近几天晚上下班后都不敢回家。”
“出什么事了?”我紧张地问。
据泰德说,大部分黑身份的华人住在法拉盛的一些固定社区。华月因为打黑工挣钱少,同另外三个无合法身份的华人租了一栋破烂的四卧室小楼。本来是三女一男,她和当中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关系不错。另外一男一女四十多岁的年纪,在国内都是有配偶孩子的,七八年没回国了——因为非法逾居者一旦出了美国就不可能再拿到签证。
那一男一女就在这里“搭伙”过日子。意思就是没有任何金钱和法律上的责任与约定,只不过同为天涯沦落人,在寂寞的异乡互相做个伴吧。据说这种现象在黑身份移民中挺普遍的,如果某天其中有一人的配偶或子女来美国,另一个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不会泄密也不会纠缠。当然了——我在心里暗忖——那些人的配偶在国内恐怕也不会闲着。
“本来住得好好的,”泰德接着说,“不久前另个女孩走了,搬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也是在当地的华人装修队里做黑工。婚姻状况不明,一来就看上了华月,非要跟她‘搭伙’。华月明确地拒绝了他,一点用都没有。晚上下班后就无休止地骚扰她,华月吓得一回家就躲进自己卧室,可总不能不吃喝不上厕所吧?
“只要被他撞上就动手动脚,另俩男女本来也不是正经夫妻,都不想揽祸上身,装看不见。晚上等那俩人睡着了,男人趴在她门上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还、还在她的厨具和漱口杯里小便。最后她不得不把自己那套锅碗瓢盆都收进卧室里。”
“流氓啊!”我气得一拍椅子扶手,差点把泰德的椅子打散架。“为什么不报警?”
“他们都是没身份的人,”泰德无奈地说,“平常开车都小心翼翼,就怕被警察捉到。听到风就是雨,有些人连电话都不敢跟家人打,总觉得会被监听。其实除非是大毒枭,谁有空监听他们?纽约作为庇护城市,那里的警察没出事不会查身份的。我有个朋友就在警局,他说警察和移民局是独立的,法律规定警察不能代替或帮助移民局执法。而且都知道黑下来的太多了,没法管。即便这样,除非是刑事大案,怕被遣返的恐惧让这个群体受害后很少会选择报警。”
“那、那为什么不搬家呢?”
“合同还差三个月到期,华月辛苦攒了那点儿钱,不舍得拿来交违约金。于是只能早出晚归,觉都睡不好,更不用说画画了。”
这下轮到我着急了。“那可怎么办?贺先生你急死我了!”
泰德脸上露出腼腆的笑,“于是我提出,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
我一怔,随即想明白了。华月住的那地方估计几十年都没进来过体面人。泰德身为纽约时报记者,一米八五的个子,西装革履,亲自把华月送回家,别人定会以为那是华月找的靠山,小流氓怎么敢跟泰德这样的人硬杠?活生生一出英雄救美啊!
“这还不算完,”泰德的眼中闪烁着顽皮,“我叫了外卖带去华月的家,并打电话给警局那个朋友,说请你今晚来这个地址帮我一个忙。什么都不要问、不要理,进客厅里吃点东西、喝杯饮料就可以。朋友其实也心知肚明。”
“妈呀!”我忍不住叫出声。作为一个局外人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我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当事人还不吓尿了?“后来呢?”
“两天后,那个男人搬走了,”泰德欣慰地说。
注:做保姆、搭伙夫妻和性骚扰这些是真事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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