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31,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67章 本来也一无所有

 “不聊了,你睡吧,”邵艾冲手机说道,脚步匆匆地朝敞着门的公寓电梯奔去,“明天还要开一天会是吧?晚安。”

“好吧,午安。你照顾好自己,姑父的病不需要太担心,”电话里的方熠说。二人随后挂断。

此时是美东的正午,越洋长途就是这么有意思,每个人脑海中记挂的都是对方的时间和世界。刚才在电话里,邵艾将姑父得病的事讲给方熠。方熠平日紧跟医学前沿,说三期肠癌当前的治愈率远高于官方公布的统计数据。邵艾相信他的话,挂上电话后心情好多了。

待电梯门合上,邵艾才发现电梯里除了她就只有闵康一人。应当是他先进来,发现她在后面,便为她hold住门。四月初波士顿的天气还挺凉,热爱运动的闵康穿了身短袖运动装,头脸上有流过汗的痕迹。估计上午没课就去了健身房,趁午休时间回公寓冲个澡。

今年开春以来闵康就不再同邵艾一起做实验了,依照卡尼教授的吩咐,专心将硕士期间还未发表的结果写成论文。这让邵艾松了口气,年初那一件接一件的糗事——被闵康表白的第二天被刚强求婚、第三天又被方熠找上门……可以一齐打包,搓成乱哄哄的一团塞进塑料袋里,扔到记忆的深处。

至于闵康曾问过她的那个“问题”,现在想来也无需回答了。他五月底就毕业回国,估计国内的工作已经联系好了吧?毕竟相识一场,她还是应该问候两句。

“你哪天答辩?”

“4月22号,周四。”

“哦,我会去听。工作定下了吗?”

闵康点头,“差不多了吧。我外公在惠州退休前有个部下,现任珠海政府办公室主任兼秘书长。外公让我先去他那里,跟着他锻炼几年。你什么时候去珠海玩,记得来找我啊?”

珠……海……邵艾有种南柯一梦永远醒不过来的无助。昨天母亲在电话里说,希望邵艾硕士毕业后尽快去邵氏药业在珠海的分公司接替姑父。像邵家这种大集团,平日里免不了要跟政府部门,尤其是市长办公室打交道。虽然不至于每天乘电梯时碰到,但这么一来她和闵康的重遇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她不讨厌他,只是……

电梯在九楼停下,邵艾冲闵康点了下头,迈进走廊。在电梯门合上前听闵康淡淡地说:“方熠挺不错的。”

“嗯……”邵艾转身,不知该如何回复,好在门已关上。方熠是不错,可惜老天爷似乎对她和方熠的缘分吝惜得很,总是想方设法把她往别人手里送。

除了闵康,还有位老同学恐怕也躲不开吧。听说刚强的前女友牛珊珊一毕业就去了广东省药监局,邵家在珠海和深圳的公司如果有新药上市,恐怕都得往那里跑。至于刚强,上次母亲和他聊天时,是说广州市建设局对吧?应该同她家没多大关系。

算了,不想这些了,不是还有一年吗?一年后闵康多半已经结婚了,在美国都不乏追他的华人女孩,回国后更不用提。况且他们福建人看中子嗣,家里肯定会催婚的吧?当然她自己和方熠一年后兴许也能修成正果了呢,嘻嘻。

******

十来分钟后,郭采莉溜溜达达地走回刚强的主任办公室。一进门发现自己的警察证被摆在茶几上,小脸立刻涨得通红,修长健美的双腿则有小兔受惊后向上蹦跃的趋势。

“喂!你这人……怎么能随便翻别人的包?太没礼貌了!”

刚强放低手中的资料,坐在座位里神色冷峻地冲她说:“跟你们这帮警察讲礼貌?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殷厅长派你来的是吧?到时我不明就里把你带进村,给他们发现你的警官证,不是把我害了吗?”

“你当我傻?下乡的时候自然不会带证件啦,”小兔委屈地说。

刚强转身拾起桌上的笔,继续伏案工作。“请回吧,我来这里只想做好我的本职工作,给乡亲们办点儿实事。”

郭采莉咬着嘴唇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随即转身走去办公室门口,没出门却把门给关上。又去墙边搬了张椅子,坐到刚强桌对面。

“许主任,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陆丰市的假币制造量占了全国市场的80%,产供销一条龙,十分猖獗。最近才被端掉的那个华美村,全村几千个人就有四十多个因造假币被判刑,两个被枪决。”

湖东镇的华美村在刚强的辖区内,他来后的这几天已经向当地人了解了陆丰市过去几年的重大事件。

“可悲的是,”郭采莉说这话的口气倒真像居委会大妈,“被枪决的那俩兄弟都是同一位七十多岁老太的孩子,这俩是老大和老三,还有个老二被判了死缓。几个孙子孙女一下子没了父亲,现在是老太的女儿领着年纪大些的孙子在外打工,往家寄钱养活老的老、小的小。”

刚强听到这里抬起头,拿手中钢笔的尾端指着对面的女警,语带讽刺地说:“你们也知道人家老的老、小的小?话说是谁把人家的壮劳力给捉起来,枪毙的?”

“哎哎,瞧你这话!”郭采莉嫌弃地看着他,上身向椅背靠去,“造假币的都是罪犯,不应当受法律制裁吗?倒成了我们执法人员的错了……那两兄弟屡教不改,每宗生意都是几亿元的假币,你想想给社会带来了多大的危害?”

“所以?”刚强的耐心正在被磨光。

“所以要及早发现这些假币窝点啊。及早制止,才能避免更多的人走到无法挽回的绝境。”

真是鸡同鸭讲。刚强站起身来,走去靠门处的小桌,打开红色暖水瓶的盖,给自己和不速之客各泡了一杯茶。端着茶回来后,尽量将语气放平和。

“那些有组织的犯罪集团,主要首脑,是重罪犯不假,我也不为他们开脱。可毕竟跟拦路抢劫、杀人放火还是有区别的,死刑会不会重了些?我还调查过,造假币从生产到销售的过程中,中介人挣得最多。像华美村那种家庭作坊,全家老小要一齐上,从早忙到黑,一天的收入也不到300块。这还是有订单的时候,没订单时就没有收入。这跟某些隔壁村落里靠制贩冰毒牟取暴利的集团不是一样的性质。”

郭采莉无奈地点头,“是的,据说有些村民就是当成来料加工的小本生意来做,加金属线、盖水印,完全没料到民间私自印钱是重罪。目前最高院也在考虑减刑。”

刚强扭头望向身侧的窗户,雨差不多已经停了。“郭警官,你体验过贫穷的绝望吗?”

“嗯?什么?”

话就在嘴边,刚强却说不出口了,每个字如同一片黄连素,含在唾液中缓慢释放着苦味。

这几年来他曾不止一次回想起吉吉同柯阿姨的那段经历。作为老家唯一经济来源的杂货铺烧了,妹妹急需大笔费用做手术,为了度过难关吉吉只能去陪睡富婆。但凡还有第二条路,从小学习优异、考上名牌大学、包装一下就能拍戏当明星的吉吉又怎会如此作践自己?那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啊!即便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伙伴,有些话刚强也不好问。

“常见的诉苦、吐槽、求安慰,”这段话是刚强当晚回住处后写在给邵艾的那本私信本上的,“能说出口、亮给人看的从来都不是最让人刺痛的那根心针,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最惧怕发生的某个可能性,最真实最软弱最卑劣的那个你。就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成年人,锦衣华服轻言巧笑,实则每人背着小山一样的重压,每一步踩在深不见底、藏魔纳怪的坑洞之间。”

“喂,你到底想说啥?”桌子对面还在等着他答复。

刚强整理了下情绪,伸手拍了拍自己案头的文件。“所以不能光靠刑罚,解决问题的根本之计还是要帮助村民们脱贫,让他们有安全合法的致富之路。我并非故意妨碍你们执法人员办公啊,你们该做什么那是你们的事,但我的工作也同等重要。红脸白脸,正面反面,有惩戒也要有帮扶。”

“你想得简单了,”郭采莉望着杯中的茶叶,摇头,“你来之前也有过不少政府领导想要帮他们脱贫。可那些村庄基础薄弱,教育水平不是一般地落后,壮劳力都外出谋生去了,剩一堆老弱妇孺在家种地。谁带着钱进去,最终都是打了水漂。”

“我跟你们那些领导不同。”

刚强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听出其中夹杂的近乎狠厉的决心。在中大的那些日子,同学们私底下怎么议论他的,他也有所耳闻。第一任女友是台商的女儿,第二任女友是书记的女儿。若是给那些人听闻最近才被他求过婚的是全国二百强企业老总的女儿,不知又会怎么说了。谁会相信他这样的人也能有真爱?

话说他凭什么?!一个穷山沟出来的孩子。同样的事由方熠、由闵康来做就不会有人指指点点。以刚强的出身,即便成功“农转非”了也应当安贫乐道宁静致远。官场不该是他涉足的地方,从小吃糠咽菜的他对外面的世界应当是艳羡的,惶恐的,怎么努力也格格不入,猴子学样出尽洋相。“你们城里人的想法俺摸不透,”老实稳当地在企事业单位里谋一份白领职位已经是上限了。无论住再大的房子,骨子里还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为毕生追求。至于婚配,由于自卑而只敢去接近那些出身差不多的姑娘,还得是性格上谦卑贤惠的,不敢挑战他作为一个外出打拼的男人那点儿可怜的尊严。

而眼下他却因种种机缘——当然更主要的是他的能力和眼光,这点儿他不会妄自菲薄——坐到一个并不算高、却给他足够资源干些有影响力的大事的职位上。他要把握机会帮那些同他差不多出身的贫民翻身。帮人,顺便也证明自己。同为原本就一无所有的倒霉蛋,不需要放下包袱,本也无包袱可放。一无所有就谈不上失去,谈不上失败。

“关于后西村造假币的事,”他问,“你们有线索?”

“那倒不是。华美村被端掉之后,有证据表明类似的窝点转移到附近一切贫困村庄,我不过是负责后西村的调查而已。”

“我自己的工作目前还没开始,不想节外生枝,”刚强说完后起身,走去门边为不速之客开门。手搭上门把手之前稍做停顿,放低了声音,“等我把后西村的情况摸透之后,我会领你去参观一次。”

******

两天之后的上午,刚强带上一袋早熟的高州荔枝和一包湛江干瑶柱,自己开着单位的车来到后西村。没带随行人员,这次以私访为主。事先已和陈友军通过电话,对方要来村头接他,刚强说不必,下车后一个人先去村后的农田转了一圈。

后西村农田占地面积不小,周围青山绿水,自然环境优雅。然而农田中时不时见到一些形状不规则的池塘,并非鱼塘,看着就像人力挖的大坑被雨水填满。刚强在老家是种过地的,认为这么多池塘的存在很没道理,尤其是在雨水充足的南部沿海。村里除了少数新建的二层楼,大部分平瓦房黑乎乎破得不成样子,果然是旧房危房重灾区。按说这里离汕尾市区就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却恍如两个世界。

引起他警觉的是农田附近小树林深处的一间小院,砌着高高的围墙,锁着的大门外挂着“砖厂”的字样。将砖厂建在偏僻处本来无可厚非,但运砖需要交通工具,附近却没见有像样的道路,这是让刚强起疑的原因。

村头有四五个脏兮兮的儿童在疯跑。一栋砖房的屋檐下站着俩抽烟的青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个脖子上戴了条非金非银的粗链子,另一个腰间几寸宽的皮带与薄薄的衣衫极不相称。年长那个见刚强出现,立刻走过来,明亮的双目眯成两条缝。

“你谁啊?干什么的?”普通话倒是挺流利。

“黄兆兴家住这儿吧?我找他小舅子陈友军,说好了今天中午请我吃饭的。”

是要一起吃午饭,而且不止请了刚强,还有本村支书彭裕贵的弟弟彭裕生。

青年听到熟人的名字,神色略微放缓,但安全起见依然叫上了同伴。“我们带你进去。”


注:假币华美村和一家没了三个儿子的卓姓老太都是真事。国家对假币犯的量刑也确实是从故事发生的那几年开始减轻的。


Saturday, January 2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66章 让我再见你一面

 会客厅和刚强的办公室同在二楼。刚强随小徐出了办公室,楼外是广东春季延绵的细雨。在露天走廊上没走几步,就见前方会客厅门外站着个女人,扶着走廊的水泥围墙静静地看雨。

听见脚步声,女人转身望过来。从白嫩的肌肤和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蛋判断,与刚强年纪相仿。大概为了扮成熟,穿着老气的丁香色长袖衫,挎着四五十岁大妈们买菜用的布包。眉眼清秀灵动,鼻子有些扁平但不乏可爱,让刚强不习惯的是微微朝前嘟起的小嘴,像是每时每刻都在发出一种“呜——”的声音。

“许主任好,我叫郭采莉,是南塘镇妇联主任,”女人主动朝刚强伸出右臂。

妇联?刚强疑惑地盯了她一眼。这么年轻就能当妇联主任?看身材多半没生过孩子,能体会到单身母亲的不易吗?别人夫妻吵架、性生活不和谐,能帮着给出主意?

见对方伸手,刚强也走过场地同她握了下手,没有请她进会客厅坐。“郭主任你好,找我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刚调来我市主持工作,不知近期有无打算去那些个贫困村视察?这里的某些村落宗族势力强大,重男轻女现象严重,我们妇联的工作特别不容易展开。比如那个后西村,我去过几次都见不着他们负责人,不是生病了就是外出,各种借口。总之,唉,当地人对女干部是真不友好!”

不是对女干部不友好,刚强心道,是你要做的工作人家不欢迎。“所以,我能怎么帮到你?”

郭采莉轻快地咧了下嘴,“你们下次下乡工作时,把我也带上吧?”

刚强没有立即接话,双目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女人的形体。不胖,但绝非弱不禁风,肩膀比这个年龄的多数女人要宽。有力的小腿和坚实后翘的臀部像是常年健身或跑步的成果。也可能是打斗。

“我考虑一下,”他说。

“考虑?”郭采莉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要考虑多久?”

“半个钟头?一个钟头?你可以在我办公室等,反正下班前给你答复。”

“可是……”

刚强不理她,自顾自地转身回办公室坐下,继续先前的工作。这个后西村危房改造的问题,根源其实不在拆迁与补助,就是太穷了。如果不能帮村民找到致富之路,即使国家肯出全款盖新房,又能管多大用?而他一个乡镇建设股的小干部,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在他思考的时候,郭采莉就在一旁的长椅上干坐着。刚开始还东张西望,后来实在无聊了,便离开办公室,自己在走廊里瞎逛。

刚强正等着她出门呢。她前脚离开,刚强就走去长椅,一只手抓起布包的带子,另只手从底部开始,隔着包捏里面的东西。嗯,又厚又硬的长方形事物应当是钱包。棉软的是纸巾,薄而小巧的是粉盒。

而这个带点儿韧性的小本本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东西了。伸手进包里摸出来一瞧,果然如他所料,黑色皮革上压印着警徽图案和“人民警察证”字样。翻开皮夹,里面写着姓名和生日。郭采莉是真名,比刚强大一岁零两个月。呦,还是三级警司呢,就这心眼儿和警惕性?真去罪犯窝里当卧底,随时没命。

刚强将警察证“啪”地甩到茶几上,布包扔回原处,自己回办公桌后坐好,等着女警官归来。

******

“这个领结,还是不要戴了。”

文哥站在吉吉对面,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子,最终决定将吉吉银灰色衬衣上的领结扯下,将最上方的贝母扣解开两个,并替他梳理了一下舞台西装敞开的前襟。西装是专门为吉吉量身订做的,黑色面料里掺杂着金银丝,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格外有星味。

文哥自己虽不计划在今晚的活动中露面,却也精心修饰了头发,穿上Thomas Pink藏蓝色竖条衬衣。吉吉一直认为,以文哥的才华、敏锐度,还有183的个子,他自己若想当明星的话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可文哥似乎更满足于将别人推上舞台。

“嗯,就这样好了,”文哥说这话的语气像明星背后不得不隐匿的情人,低调,却在举手投足间难掩情意和自豪。只要关系稳定,低调也是互信的佐证——你的荣耀有我的份、我的一切都可以无保留的给你。当然吉吉明白,这份亲密关系的前提是他努力了、听话了,或许还没成功但已经在通往成功的路上比别人走得要快。

青春偶像剧《确定我要遇见你》是吉吉出演的第一部连续剧,共56集。二月份杀青,到今天已在湖南卫视和深圳卫视播完,还有三家电视台会陆续播放。湖南卫视,那可是仅次于央视的第二大台。吉吉在剧中虽只是出演剧终被发“好人卡”的深情男二,却意想不到地爆红,成功圈到比霸总型男主更多的粉丝。

这个结果让文哥相当满意。通常说来,经纪公司签一个新人至少五年期限,因为头三年是培养上升期,一切顺利的话也要五年才能把成本赚回来。吉吉这才一年不到便已崭露头角,此次是随剧组来长沙参与丝顺洗发露赞助的“丝顺让我遇见你”粉丝见面会。金牌经纪人文哥手下不止吉吉一个艺人,多数时候派助理随艺人走场,这次却亲自陪吉吉从广州飞到长沙。

而对吉吉来说,最庆幸的是不必再陪睡电视剧导演,那个变态的大胡子老头。虽然下一部剧还不知道跟谁、又会有什么令人难堪的潜规则,但至少眼下能松口气。正如刚强说过的,重要的是尽早成名成腕,自己开工作室,甚至做导演。

“需要再上些眼线吗?”文哥身边的化妆师问。

文哥摆了下手,目光如拉丝糖一样粘着吉吉,语气肯定地对化妆师说:“不必,柳叶眼是吉吉的招牌。”

见时间差不多了,文哥最后一次叮嘱吉吉,“该注意的我都告诉你了,到时随机应变。要牢记你的‘高知’人设,控制好情绪,卖萌和取悦都要有度。这是你演艺事业中第一次公开亮相,此次表现的水准和格调会决定大众给你的定位。咱们走高不走低,吉吉,第一印象确立后,往后就难改了。无论主持人问什么问题,考虑好了再开口。拿不准的宁可什么都别说,一笑了之。”

“我记住了,文哥。”

于后台暂别文哥后,吉吉走去舞台入场处等候,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无线麦克。此时台上的男主持人还在单独采访男一号,女主一早上过台,接下来就看吉吉的了。几个主要人物单独采访后,下半场会让大家同时在舞台一侧的椅子里坐好,搞一些联欢会上常见的游戏活动,比如一人做肢体动作、另一人猜事物什么的。活动本身毫无挑战和内涵,就是尽量创造机会满足粉丝们想在电视屏幕外接近明星的需求而已。

也不敢太挑战啊,大部分偶像派明星没有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初高中毕业后,最多去艺人培训学校里待上一两年。那些实力派的明星则以上过北京电影学院为天花板。吉吉和他们都不同,从小学习成绩优秀,是中山大学药学系的毕业生,这在荧屏上那些小鲜肉群里算逆天了。虽不及方熠和刚强那样满腹经纶出口成章,一说话还是能听出质的分别。

比如此刻正在前台发言的男一号,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今天好开心、好开心。”“今后一定会继续努力,请大家为我加油,好不好?”

这也是为何文哥给吉吉定了高知人设。已经具备俊美的外表,乖萌的气质,坎坷身世导致的忧郁眼神,再时不时显露一下与众不同的真才实学,怎能不让万千迷妹们崇拜,让富婆们怜惜,有特殊癖好的大叔们流口水呢?

******

在刚登上舞台的那刻,吉吉也有些担忧。太安静了,观众席没有像男一出场和离场时那般热烈。当晚回到旅馆时才从文哥那里得知,“是因为完美,所有人都被你惊艳到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该做什么。”

总言之,吉吉在整个采访中就像文哥嘱咐过的那样,时刻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优雅,给粉丝营造一种他来自天上、只是偶然路过凡间的假象。

“首先要感谢丝顺洗发露和广大观众的支持,”这句开场白是必须有的。是不能自由发挥的。作为演艺界人士,无论多么才华横溢名震东西,离了你的衣食父母、离开商业运作你什么都不是。

随后换上饱受情伤的好男人表情,“若问我拍这部剧最大的感触——好人难做啊,尤其是好男人。”

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是文哥特意训练出来的,要像以粤语为母语的明星们那样说普通话。这对吉吉来说倒不难,粤语他会,只需提防在不经意间露出河北腔,反正戏里戏外都是表演。

吉吉的话成功激起台下一阵热烈回应:“我们喜欢你!我们就喜欢好男人!女主真是瞎了眼……”

主持人笑了,又问:“为什么呢?吉吉觉得好男人在求偶的时候到底亏在哪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吉吉一早准备好的,“嗯,我想,好男人过于隐忍和淡泊,不会为了争抢心上人而不择手段。这样做的坏处就是让对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热烈,这是一方面哦。有趣的是,正因为隐忍又专情,总在原地默默等候,又容易让女人失去好奇心和神秘感,会觉得这样的恋爱有些无聊吧。”

“很有道理哎,”主持人点头,问,“吉吉最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个问题,文哥也是和吉吉排练过的。文哥认为,千万不要为了取悦大多数女生就给一个空泛的答案,比如“什么类型的女生都可爱啊!”太俗、也太敷衍。要具体,但又不能将任何一个粉丝排除在外。

“我喜欢穿百褶裙的女生,”吉吉对文哥说。

这个答案足够新颖,得到了文哥的认可。然而文哥不知道的是,吉吉在说这话的时候,脑海中真的浮现出一个穿百褶裙的女孩。脸和身子都微胖的,严格说来并不适合穿百褶裙。

“我喜欢穿百褶裙的女生,”吉吉对着台下的观众说。

“我穿了百褶裙,耶!”台下有人叫道。

主持人笑了,“看来今年夏天长沙的裙装流行款没有悬念喽!”

长沙……被包裹在层层香氛和华丽中的吉吉望着漆黑的观众席里左摇右晃的荧光棒,感觉有些不真实。这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成功人生么?那为何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闭上眼睛看到的还是阳光明媚的广州校园,耳中听的嘴里说的是跟课业、跟同学有关的琐事,心中回味的是你一口我一口、一瓶酸奶喝整个下午的缠绵?

当他得知电视剧会在湖南卫视首映时就一遍遍地在心里问,家妍,你会看的吧?你喜欢我在剧中的表演吗?能不能听得出,我对女主说的每一句台词,都是我对你的思念与告白?

******

一个半钟头后,“丝顺让我遇见你”粉丝见面会圆满结束,只剩下场外签名活动。粉丝们可以排队购买印有明星照片的纪念册,不少人在入场时就已经买好纪念册连同丝顺洗发露的礼品套装,现在只等着让明星签名。

吉吉站的地方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持续不断的签名让他手腕酸麻,期间还要亲手接过粉丝递过来的花束再转交给身后的助理。而就在他中途停笔稍歇的时候,他在人群的外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张清纯、微胖、充满关切的脸。只是闪了那么一下就消失不见。

家妍,是你吗?吉吉推开人群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奔去。不要走,既然都已经来了,就不能让我好好看看你吗?就这么,隔着人群看你,都不行吗?

四周一下子沸腾了。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管吉吉有什么需求,只是忽然间就失控地朝他挤过来。吉吉像个被海藻缠住的溺水者,奋力地向前推搡着,却寸步难行。

家妍,你这是在惩罚我吗?你别走,你回过头来,让我再看你一眼我就知足了……

两只有力的胳膊从背后将吉吉的身子和胳膊紧紧箍住,并把他按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见一个中年男子泛着油光的脸朝自己的脸压下来。吉吉双臂动弹不得,双腿奋力上踢,将头尽可能扭向一侧躲避男人的亲吻。周围全是尖叫声,还好保安很快赶来,将男人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不赖嘛,”文哥当晚给吉吉开庆功酒会时说,“第一次亮相就被粉丝扑倒,吉吉,我没看走眼。”

附:《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薛之谦作词作曲演唱

和你有关 观后无感
若是真的敢问作者 何来罪恶
劝人离散 有多为难
若美丽的故事来的太晚

所以到哪里都像快乐被燃起
就好像你曾在我隔壁的班级
人们把难言的爱都埋入土壤里
袖手旁观着别人尽力撇清自己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也藏着颗不敢见的心
我躲进挑剔的人群
夜一深就找那颗星星

我以为旅人将我热情都燃尽
你却像一张情书感觉很初级
人们把晚来的爱都锁在密码里
字正腔圆的演说撇清所有关系

你听不到我的声音
怕脱口而出是你姓名
像确定我要遇见你
就像曾经交换过眼睛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在劝我该忘了你


Friday, January 26, 2024

《魅羽活佛》第366章 发情的大统领

 “这叫黄金流沙包,”陌岩将一张掺了玉米淀粉的发酵面皮托在自己厚大的掌心,从桌上的盘子里拈起一块馅料,用圆皮包起来,搓成个圆球。“想要流沙,咸蛋黄和芝士粉、奶粉、糖、黄油的比例要刚刚好。”

“怎么能……”身边的胖厨师直愣愣地望着他的手掌,“搓这么圆?机器都做不出来。”

陌岩冲他笑了下。演示完黄金流沙包,再将桌上的菜单浏览一番,指着当中的一道菜嘱咐道:“这种羊饽菌洗净后直接入菜就可以了,不需要提前焯水,否则鲜味就没了。”

瞅了眼靠墙摆放的木盒金饰落地座钟。陌岩作为军方头号首脑,今晚在府邸宴请元老院的十八位资深长老,客人们应当都已在赶来的路上。此刻陌岩那壮硕的身躯外还穿着休闲式样的套头衫和家居裤,得先回卧室换上礼服。

快走出厨房时,又想起一事,朗声对厨房里的十来个工作人员说:“记得将每一份的量尽量弄小些啊!炒饭先塞进酒盅里,再倒扣到盘子上。蘑菇每人两只,面条十根,重要的是摆漂亮些。蛋糕切成多米诺骨牌那么大的一片就可以了。”

“大统领您可真抠门呐!”一个黝黑粗实、下眼袋丰满的大妈扯着嗓子说。

“这你就不懂了,”陌岩走到她切菜的案台旁边,拿手比划着说,“这叫饮食心理学,份量小才显得精贵,好多食客都有这种毛病的,同样的菜你给他准备一大盘,他就挑三拣四地不珍惜。所以那些高档餐厅里啥都是一小口,还真不是因为人家舍不得食材。”

“是不是啊——”大妈拖着长腔问。

“好比你给一桌人做盘土豆炖芸豆。土豆放多了,芸豆就是先被抢光的。芸豆多了,土豆就被挑光。”

大妈闻言撇了撇嘴,从案台上挑了只半红半青、屁股上有道疤痕的西红柿,塞进陌岩手中。“之前我要来这里做工,家里人都不同意,说大统领是魔王,伴君如伴虎。他们怎会知道大统领的脾气比我家的三个孩子还好?本事大,也没有不懂的。”

“大姐有三个孩子啊,都做什么的?”陌岩小口地啃着手中的西红柿。这种丑不拉几的土西红柿最好吃了,有记忆中西红柿该有的味道,绝非那些看着红彤、吃起来寡淡的催熟品种可比。

大妈听他问到孩子,双颊放光,“一个是专利律师,一个心理医生,还有个女儿做中学老师。”

“哦,太厉害了!怎么培养的?就没有喜欢当兵的么?”

大妈摆了下手,“谁愿去当兵?打仗可不好,会死人的。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打什么仗?”

嗯,陌岩暗自点头,转身走出厨房。这就是所谓的“民意”了。民意像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气,政府以及帮着政府鼓吹战争的学者们是雷霆闪电。后者虽然响亮博眼球,整体气候却是由大气决定的。民众们希望能安居乐业而不是打了鸡血一样非要灭完这个灭了那个,和平的曙光就不会太远。

此外,陌岩之前担心过自己的言语行为同民众心目中的巴塞厉大魔头差距太大。现在他放心了,除了那些别有用心想要把他拉下台的仇敌,不会有其他人对他产生质疑的。谁愿意被一个随时有可能砍掉自己脑袋的暴君统治呢?真的假的,原本也是非亲非故。

这么胡思乱想着,陌岩脚踩光洁的地面出了厨房,还要穿过一条走廊才能到客厅。相比这座屋顶高耸、雕梁画栋的府邸,陌岩更怀念他那艘旗舰上的套间。家、或者说窝,还是要密实收敛一些才好。且从修行的角度来说,供人休息的场所太空旷了容易“散气”。正因如此,陌岩一住进来时就将睡房从宽敞的主卧搬到一间僻静温馨的客房里。

“大人!”陌岩正要上楼回卧室,见助理领着昨天找过他的那个中年瘦军官从前方客厅出来,朝这边快步走来,“可找到您了,军部刚又发来消息。”

陌岩示意二人跟着自己,来到楼梯后方的一间小会客厅。也没入座,关上门后站着问:“什么事?敌人的突袭小队找到了?”

“大部分找到了,”军官答道,“准确地说,是前来偷袭的武士藩机器人,除了被冥光刺熔化的那几个,都已被送至位于西郊的第五区。”

“机器人里面的肉人呢?”陌岩问。此刻军官若是抬头仔细观察陌岩,也许能发现这位大统领的双唇因为紧张而颤抖。

“总共来了十九人,大部分死了,估摸着还有五六个跑了。这几个按理说应当还在我军的空中基地里,可找遍了也不见影儿。”

嗯,小羽应该不会有事……的吧?她那么能打,心眼子又多,就算赤手空拳也没人欺负得了她……的吧?

陌岩越想越不确定起来。万一、万一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呢?一想到她的尸体被人粗暴地扔上车,再草草埋进阵亡将士冢里,而他自己却在宫殿里大宴宾客,陌岩就觉四肢发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儿像婴儿呕奶一样将方才吃下的西红柿吐出来。

“我去看看,”他虚脱地说,“你们现在就带我过去。”

没顾得上换衣服,陌岩穿着家居服就出了宅子。正门外有二十来级台阶,下方与喷水池之间隔着一条弧形的车道。身穿各式晚礼服的元老们正一个个从自家车里迈出,互相打招呼聊天。

陌岩快步走下台阶后,冲初次见面的众人抬手抱拳,“长老们幸会!请自己进屋,随便坐啊。我有点儿急事要出去一下,实在抱歉得很!”

元老们都愣了。“统领大人,”元老当中一位穿深红色绸缎礼服裙、相貌庄严的夫人说道,“能问一下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吗?”

“跟……前线军务有关。”

“军务?”说这话的是位手里拄着根拐杖的老者,燕尾服背后拖着的下摆使得本就消瘦的他显得更加细长。“全面战争这还没开打,能有什么紧急事务,要劳烦大统领饭都不吃就赶过去的?”

这帮老家伙真是掰扯不清啊!一向好脾气的陌岩心急如焚,想说一个朋友出了意外,又意识到自己被困了五百年,哪儿来的朋友?

“事实是,我、我发情了!对,需要找个女人宣泄一下……请让路吧。”

扔下这句没羞没臊的托词,陌岩头也不回地随军官和助理离开,留一众元老们目瞪口呆。

******

“哲饶,喂,哲饶?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小羽通过天煞自带的通讯装置呼唤道。

冲上空中基地与敌人一番恶战后,小羽和剩下的七个贫民自卫队战友朝空旷且光线较暗的野外奔去——野外,自然也是在钢铁打造的空中基地里。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子,找了处安静的所在,将各自的机器身体隐藏于几座巨型军用物资仓库的暗影中。然而敌人正在到处搜索入侵者,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

“什么事?”哲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羽说道:“咱们目标太大,我建议都从武士藩体内跳出来吧,更利于逃跑和躲藏。”

哲饶于是询问其他人的意见。大家都表示待在机器人体内好歹安全些,若是赤手空拳时遇上敌人的兵力,无异于送死。

“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们大家,”小羽劝道。

大多数人与小羽毕竟素未谋面,一番商议后,哲饶说:“他们都不肯,算了,你自己走吧。”

“你呢?”

“我是队长,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哲饶与小羽分别在即,语气中有不舍,“你保重。”

“你是个好队长,”小羽实事求是地说,“既优秀还重情义。你们大家伙儿也都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威猛的勇士。”

这话说完,通讯装置里一片寂静的骚动。怎么了?小羽心道,别人有优点就该让他知道嘛。况且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死之前都高兴高兴。

打开天煞腋下的储藏室,用指尖取出行李和大狗,搁到一旁的地上。正要将自己从天煞胸前弹出,忽听附近传来一声洪大但又沙哑的叫声,“哈——”

八个人一同循声望去。刚才光顾着提防敌人的机器人和装甲车去了,不知何时被一只十几米长、五六米直径的机器泥鳅发现了他们这伙人。泥鳅周身布满深褐色的金属鳞片,伏在地上扭来扭去甚为灵活。面部除了一对浅褐色的眼睛还有只圆形的嘴,有飞机发动机扇叶那样的东西在口中快速旋转。正中央衔着根发蓝光的长矛,外围被十几只菊花瓣一样的小唇密密包裹着。

“哈——”这家伙大幅度地晃着脑袋。忽然一甩头,将长矛以肉眼难辨的极速朝着一处暗影射去。

暗影中本来藏着名自卫队战友,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就被长矛当胸刺入。长矛的温度定然是极高的,在接触到武士藩胸口时就将那里的钢铁表面熔出一个洞。小羽的心跟着一颤,知道射入点刚好是肉人藏身于武士藩中的位置。失去了肉人控制的武士藩轰然倒地,这一照面都还没交手,就已损失一名战友。

“开火!”哲饶下令,还活着的七个人连小羽在内,一同举枪朝泥鳅射击。

然而泥鳅有着坚固的外壳,在枪林弹雨中若无其事地匍匐前进,同时摇晃着它丑陋的脑袋。“哈——”又一个同伴毙命了。

天杀的畜生!小羽收了枪,快速合计着该怎么办。科技和武器比不过对方的时候,就只能使蛮力了对吧?于是猛地从藏身处跃出,抬腿朝泥鳅奔去。待泥鳅朝她瞄准的时候再纵身跃起,空翻了两个跟头后落到泥鳅颈部,两只硕大的钢铁拳头雨点般砸到泥鳅的头顶。

“助纣为虐的死泥鳅,老实待在水里吃虫子不好吗?上岸吓唬人前,建议先照镜子看看自己多丑。嗯,但凡丑八怪都喜欢把菊花长脸上,也不想想待会儿见了阎王爷的面,嫌你恶心都不让你投胎怎么办?”

无奈这玩意儿的外壳是真坚固,不怕压也不怕砸。要说天煞也有二十吨重了,整个儿压到泥鳅身上也无法阻止它摇来晃去。

“还愣着干啥?”小羽朝同伴们喊,“都来帮忙啊!”

哲饶是第一个扑到小羽背上的。随后另外那四个队友也扑上来,像橄榄球队员那样一个压一个,反正都是机器身子也压不坏。小羽身下的泥鳅在层层重压之下终于动弹不得。其实制住它只是目的之一,所谓的“灯下黑”,大家都骑到他头上时它也就没法再射谁了,是吧?

“叫你蛄蛹!接着蛄蛹啊,怎么蔫了?”

小羽低头查看泥鳅的脸,见这家伙紧闭着嘴,两只浅褐色的眼睛里满是仇恨。看来不完全是机器,很可能真的有只泥鳅的灵魂在里面。没办法,眼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小羽腾出两只机器手,拿指头去抠嚓泥鳅的菊花唇,硬生生地在紧闭的机器嘴里扒拉出一个洞。

“你们谁还有手雷?”她问,“给我喂这玩意儿一颗。”

头顶上方伸下来一只机器手,手心攥着的黑色幽灵手雷上有个黄灯在闪动,证明手雷已被启动。手腕一抖,手雷被塞进小羽两手间的黑洞里。

“都闪开吧!”小羽大叫,背部用力向上顶,帮着队友们朝四处散开。

而小羽自己刚从泥鳅身上跃下,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泥鳅被震得离地五米高,落地后外壳依然是完整的,只是嘴巴松开了,吐出一大团呛人的浓烟。待两只眼睛里的淡褐色光芒散尽,便一动不动了。

“怎么样?”小羽将自己从天煞身体中弹了出来,一落地便朝搁置行李和大狗的地点奔去,“你们谁打算跟我一起走的?”

背后是接连不断的双脚落地声。

“对不起了天煞,”小羽在心里向着被她抛在背后的墨绿色机器人说道,“我舍不得离开你,但我的命更重要。”

******

陌岩来到第五区基地后,先去停尸房查看,没见到小羽让他松了口气。被冥光刺连人带钢铁熔化掉是发生在冲上基地之前,而陌岩曾在基地视频里见过小羽的绿色机器人,所以安全逃脱的可能性较大。

然而躺在他面前的也都是些不久前还鲜活的年轻人。陌岩在离开停尸房之前肃穆地站好,心中默念了一遍“往生咒”。

又来到户外停放武士藩机器人的广场上,之前在视频里见过的那些个都在。陌岩迈步经过那一个个横躺在地上的巨无霸,最终来到绿色机器人脚边。

想不到啊,他在心中感叹,伸手拍了拍绿米的大方脚。又走到她身侧,摸着她比迫击炮还粗的手指。她曾经是多么小啊!披着红红的羽毛被他握在掌心,晚上睡在他身边的小窝里。那时何曾想过,有一天她会飞离佛国,变成个大姑娘,操纵着八九米高的钢铁巨人在异乡发威?

见助理和军官在后方亦步亦趋地跟着,陌岩问:“真的没有更多视频了吗?”

军官低头思考了片刻,抬起头来时说:“大人,我军的每个武士藩在倒下前都有短暂的视频记录,目的是方便后来者了解倒下前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敌人身上是否有类似的装置。”

“如何查看?”

军官走到机器人脖颈处,先查看了左侧,又走去右侧。“在这里了。”

陌岩走过去,果然在右耳下方找到个一尺见方的屏幕。伸手将屏幕按亮,里面重放的场景应当是机器人用双目拍摄的。能看到小羽从半空中跃下,落地后跑到某处,一只胳膊拎起背包,另只胳膊将一团毛茸茸的事物夹到腋下。那不是大狗吗?是陌岩身为姚诚的时候送给她的公仔狗,原本雪白的毛已经脏得没法看了。

她这么山长水远地来找他,居然还想着带上大狗!陌岩的心如同蒸熟了的黄金流沙包,裹着甜甜的、热烘烘的馅料左摇右晃。大狗……小羽……

这期间,身侧的助理一直在盯着陌岩的脸看,随后露出恍然的神色。

“大人您果然是发、发那啥了。放心,我们一定将这个女孩活捉,给您送到府邸来。”

Tuesday, January 23,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65章 豪门恩怨

 邵艾2004年的头三个月是在无休止的愉悦中度过的。无论洗试管、等电梯、吃饭、还是折叠烘干的衣服,脑子只要不需要工作的时候就会被假想中半年后的幸福场景占据。方熠这次新年来看她虽只待了两天,却成功敲定卡尼教授的全奖博士生offer,到秋天就可以加入她所在的实验室了。

那时的他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吃午饭。至于晚上……自然也是住在一起的了!一想到最后这条,嘴角便不可遏制地朝着上方发烫的脸颊两侧翘起。

四月初的某日中午,邵艾下课后去校园附近的餐厅打了份熊猫快餐。今天阳光好,就在户外找了套桌椅坐下,与前方喷水池之间隔了一条小石路。不料刚用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甜酸鸡,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邵艾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个时候中国可是午夜,母亲怎么还没睡?出什么大事了吗?

“邵艾,我跟你说啊,你姑父最近一段日子身体不大好。今晚你姑妈给我来电话,说确诊为大肠癌。”

“啊?”早上还在为一门考试没发挥好而懊恼的邵艾被这个噩耗从虚浮的幸福与虚浮的忧愁中拉回地面。“怎么会这样呢?严重吗?”

“说是第三期,好在还没开始扩散,五年存活的可能性大于50%。你爸正帮你姑妈找人安排去MD安德森肿瘤医院治疗,他们来了后也许会联系你,我就想着先跟你打声招呼。手术加化疗,还要复查,可能要住三四个月。你堂哥还在英国读书,最多过来探亲几日,平时有什么急事指望不上他。”

“我明白,放心吧。等姑妈和姑父到德州后,我就飞过去看他们。”

唉,邵艾在心里叹气,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说倒就倒下呢?目前邵艾父母两边的长辈都只剩下女性了,姥爷在她大二的时候去世,爷爷比奶奶大好多岁,更是一早就没了。她知道等自己到了中老年,最终将不得不面对长辈们一个接一个离开的事实。可姑父才五十出头,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他和姑妈感情好得几十年如一日,也是邵艾除了爸妈外最亲的长辈。老天保佑姑父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剩下姑妈一个人,可怎么过呀?

“还有啊,邵艾,”母亲电话那头的语气由直白的悲痛转为隐晦的忧虑,“我希望你能有所准备的是,无论治疗结果如何,今后一个阶段你姑父都需要在家好好修养,不能再累着了。之前他一人经营两个公司,包括咱们邵氏药业在珠海的子公司,和他自己后来创办的医疗器械公司。后者怎么安排我们管不着,但前者,恐怕就得……”

“就得什么?”手机从邵艾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扣到桌面上。拾起来后赌气地说:“我反正不管!我书才读了一半呢。公司里那么多叔叔伯伯,谁还不能过去顶一阵子?”

“不是要你现在就回国,”母亲宽慰道,“你看咱家的情况啊,你二叔天津的子公司刚收购了承德一家中药种植厂,数他最忙。你爸和你于伯伯在总公司,于伯都六十了,本已处在半退的状态。现在见你姑父有难,于伯勉为其难地答应去珠海照应一两年,好歹也会让你把这个硕士念完。”

“我明年也不回家!不回不回!”邵艾的语调中已带了哭腔,手中的筷子将纸盒里的酿豆腐一块块地捣了个稀烂。身边往来的学生越来越多,她却感觉自己从看客变为马戏团的猴子,之所以没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是为了最大化的利益,而并非她拥有绝对的自由。

怎么这么倒霉呢?四年前姑父自己办医疗器械公司的时候就说过,珠海那边的子公司暂时由他照看着,迟早要邵艾过去接班。可那应当是几年后的事了吧,此时的她还不到23岁啊!再过一年就能硕士毕业不假,方熠可还有五年才能读完博士。她本来计划着毕业后留在他身边,不想读博就再修个工商管理的硕士。要是明年就回国,岂不是又要跟方熠分开四年?至少四年。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也怪自己太老实太听话,考大学居然还主动报了药学系。看看姑妈家那位堂兄?从初中起就立志要当律师,现就读于爱丁堡大学法学系,再过一年就把博士学位拿下来了。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行业,且是名牌大学精英专业,将来未必就比生意场上如履薄冰的邵艾混得差。

脑中灵光一现,“哎,我小姨父不是在深圳吗?深圳离珠海那么近,不能让他照看一下姑父的公司?”

“别跟我提你姨父!”电话里温言细语的母亲忽然就爆了,“要不是为了防着他,也没必要急着让你回来接班了。之前我和你爸总觉得你还在读书,不想让你过早接触家里那些糟心事。怎么说呢,你姨父这人真的是……当初怎么就看走眼了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早些年还像个正直踏实的人,你爸就放心地把深圳的子公司交给他打理。也不知是不是小有所成后,自我膨胀了?逮着机会就来掺和总公司的事……”

邵艾搜索着记忆。是啊,记得她小的时候,小姨和姨父还经常来家里做客的。姨父是山东人,倒是不高也不壮。会说评书《武松打虎》,有趣的方言每每将邵艾逗得咯咯笑。这些年就很少见面了,母亲无论大小事宁肯找她的大姑子商量也不联系自己的亲妹妹。

耳中听母亲在电话里继续抱怨:“人都是有野心的,这也无可厚非。坏在不懂感恩,还背地里说你爸爸坏话,嫌他管理不善。比如去年咱们跟杨教授闹那一出的时候,你姨父不帮着自家人澄清就罢了,到处风言风语的。说自己这些年来为中成药安全的问题殚精竭虑、操碎了心,搞得整个邵氏就他一个良心商人似的。不是看在你小姨的面上,早把他踢出去了!”

“不会吧……”唉,这忽然间是怎么了?在邵艾印象中,她的大家庭是最最温暖和睦的群体,每个人都善良又热忱,谁跟谁也没见闹过矛盾。现在却告诉她,小姨父竟是这般为人不齿的白眼狼?

“邵艾啊,我本来也不想和你说这些。你姑父长病的事可别给你姨父知道哦,信不信他能立马把电话打过去,要你姑父把手里的股份转让给他?”

“可是,这么大的事瞒不了多久吧?”

邵艾站起身,从不浪费粮食的她将已经凉透的午饭扔进垃圾箱。随后一只手握着手机出了小花园,朝公寓楼的方向走去。肚子还是饿的,喉咙却什么也咽不下了。今天下午的课也逃掉算了,此刻的她只想爬上床,躲进被窝。

母亲在电话里打了个哈欠。“行了,你也不用想太多。有你爸在,他没法兴风作浪的。只是姑父这事儿让我们意识到,长辈们指不定哪天就靠不上了,趁他们还管事儿的时候,多跟在他们身边学习学习。做生意不可能一下子就上手,真等你爸退了你再进来,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威信一旦倒了,再想竖起来就难了。”

邵艾疲惫地点着头,估计母亲要挂电话了。谁知母亲似乎又想起件让她气愤的事,音量比刚才还升了两分贝。

“别的都可以忍,最让你爸火光的是,你姨父这几年经常跟董事会的叔叔伯伯们吹风,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将来接班后大事小事都指望你,不靠谱。还好!呵呵,还好有他在,他不是比你爸和姑父小十来岁吗?而且他跟你小姨生的是儿子,有他们一家人来‘辅佐’你,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好了妈,不早了,你快睡吧。”邵艾迎面碰上个同学,抬手挥了下。

电话里却还在继续,“你说这不是笑话吗,啊?你爸爸白手起家打造的王国,跟那家伙和他儿子有什么关系?他们姓邵吗?真要是送给外姓人,哼哼,我宁可给我女婿,给刚强!”

邵艾止步,仰面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儿。“额的个亲娘!拜托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我现在跟方熠在一起呢,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难不成到时我嫁一个老公,你再另招个女婿进门,继承你的家业?”

那头是不以为然的语气,“我这个说法有什问题嘛,人家可是救了你的命哎!放到古代,你肯定是要以身相许的啦。”

邵艾果断挂掉电话。回回同母亲提到刚强,都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败下阵来。

******

“许主任,”陆丰建设局城乡建设股的小邢将一叠材料搁到刚强面前的办公桌上,“这是后西村三年前被鉴定为整栋危房,D级,还有局部危险,C级的名单。”

“三年前,”刚强拿起材料翻了下,“现在也还没开始改造,哪里出了问题吗?”

“钱啊!”小邢二十六七岁,是常见的福建人长相——宽方脸,额头十分饱满,眉骨高,并与眼睛间距较近。

“按照政策,不该由政府替他们全款建新房,只是有选择地给每户一定的补助。满足中央财政补助标准的那些贫困户、五保户啊,还有部分残疾人,能拿到一万多,不超过两万吧。后西村作为省级重点扶贫村,按标准也就是每户四千块,其余的费用要他们自己负担。”

刚强点了下头,四千块确实干不了什么。问:“危房改造不同于征地,是村民自愿的。不想改造的,原则上不强迫对吧?”

“说是这么说。有些村民就是留恋祖屋,给他们发补助,拿去局部修缮一下也能凑合着住。整栋定为危房的,没法修啊!他们自己其实也想住新房,可又一分钱不想出。只是吐槽家里没钱,咬死了让政府替他们盖,到时候他们直接领钥匙住进去。还说其他地方的政府都给盖新房的,有的白送房子还发搬迁费,所以就一直拖下来了。你说真要是哪天塌了,出了人命,法律上咱们固然摊不上责任,可毕竟不是好事啊。”

真出了人命,说不定又要来政府大楼闹事呢!指责政府不管他们这些穷地方的贫困户,让他们自生自灭。

刚强一只手转着圆珠笔,心里头合计。类似的“危房改造居民不同意”的案例,来上任之前他也做过调查。有些城镇的解决方法是这样的——由政府全款出资建高楼,每家按照不低于旧屋1.25倍的住宅面积在高楼中分到新房,并领取一定金额的拆迁补助费。因为是高楼,多出来的房子按照商品房出售,这样就等于把改造的费用给赚回来了。

但前提是该处的地价与交通状况要保证能把商品房卖出去才行。像后西村这种偏远落后地区,以战养战的方案是行不通的。村民们排斥外来户不说,就算敞开了大门,人家外姓人也不敢搬进来住啊,更何况来了后也无以为生。

“行,让我考虑两天,”刚强将手按到资料上,若有所思地说,“或者,我先去跟他们村委会的人谈谈。”

“许主任,”小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当着外人的面他也管刚强叫主任。“有位女士找你,我让她在小会客厅里等着。”


Saturday, January 2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64章 刚强的私信本

 出发去陆丰市上任的前一天,刚强给自己准备了本随身携带的“私信本”。这种叫法本身就透着矛盾。信,本该是被一封封寄出去给别人读的,却没有被写到信纸上。是他从路边文具用品店里买的棕红色皮革日记簿,里面有一张张简单的横格纸。

他答应过邵艾会定期给她写信,也跟方熠保证过自己这一年内不会主动联系邵艾。换成其他人多半就什么都不做,将精力转去别的事和人。慢慢的,冲动导致的激情会变凉——天,他还求过婚了是吧?——所谓的看淡、放手、解脱,都用不了一年。大部分人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没有多少规划与坚持。人生苦短随遇而安嘛,顶多在谢顶老花大腹便便的某个午后嘟哝一句:“我曾经也想过要……”是坏事,也是好事。

刚强可数着日子呢。信照写,等机会来了将一整本甩给邵艾,定能把她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嘿嘿。若是真的再没了机会,反正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其实也不算情书啦,“离开你,我无法呼吸”,这种话他什么时候也说不出来。更像日记吧,也不会有伤春悲秋自艾自怜,大多是他对工作和人生的思考。

那时的刚强自然无法预料,这本私信录几个月后就会落到“收信人”的手中,若干年后还有可能成为书市上热销的《公务员宝鉴》。

汕尾市没有机场,计划于2025年建成。距今二十年前的刚强和小徐只能坐长途巴士,翻山越岭五个多钟头才到达位于汕尾东北部的陆丰县级市。途中经过惠州市,喜欢历史的小徐对刚强说:“我记得清朝的时候,海陆丰一代是属于惠州府管辖……哎,听说咱们吴厅长刚参加工作时在惠州任职,给当时的市委书记闵胜材做秘书,有这回事吧?”

“嗯,”刚强点头。这段经历吴厅长曾亲口对刚强提过,还是在两个晚辈去美国访问前。后来在波士顿碰上那个闵康,听邵艾的母亲说,闵康外公退休前在广东某市做一把手。现在想来,极有可能就是吴厅长的这位老领导。

“刚强,咱们今晚去哪儿吃?”快到目的地时,小徐征求刚强的意见。

刚强有时挺同情这位相处了大半年的中年男同事。小徐级别上是正科级,为人则是那种无论何种场合都被其他人自动当成布景或透明人的“终身群众演员”。据说这样的人做间谍或刺客倒是防不胜防,题外话。刚强这回虽是被下放到省内的偏远落后地区,职位上好歹也算个能管人的小领导。再加上平日里颇认识一些大领导,这趟出行小徐已经主动将自己摆到了跟班的位置,前前后后给刚强递水瓶买盒饭,张嘴闭嘴说些毫无创意的恭维话。

“一早就瞧出咱们刚强有前途哈,是匹不可多得的黑马。”

“啥行业想要干出色都需要天赋的呀!我们这些资质平庸的,羡慕不来。”每回说这句,还会抬手捋一下大圆脑袋上的光额头。

刚强其实很想对他说,你不必跟我这样。转念一想,那些整日听人拍马屁的领导们难道个个都甘之如饴吗?

“如果大环境就是如此,”那天晚上他在私信本上写道,“非要特立独行来标榜自己高洁,反而会把其他人弄得无所适从。水至清则无鱼,不妨从俗就简,作为领导能宽厚对待手下人就好。你觉得有道理吗,小妞?”

而此时此刻,关于晚饭吃什么的问题,刚强对湖南人小徐说:“我在网上查过,东海街道有不少好吃又实惠的海鲜餐厅。你不吃贝类,喜欢鱼头对吧?咱们可以去辉记鱼头。”

东海街道原本为古老的东海镇,本年初才改名为街道,是陆丰政府所在地。整个汕尾西临红海湾、东临碣石湾,海岸线有四百多公里长。陆丰位于碣石湾北部,海产品极大丰富。

二人下长途后,先打的来到东海街道的一室一厅放下行李。公寓是刚强租的,小徐只待三个月,在客厅搭地铺将就一下就行。

傍晚时分,二人溜溜达达地出了公寓。这一带都是低矮楼层,小桥流水古香古色,视野开阔处能瞥见南边位于汕尾市中心的一些高楼。地处祖国南端的汕尾,三月底已经很温暖了,马路边的店铺一家连着一家,门面不大但东西塞得满满的。刚强认为随便去美国找家便利店,里面整齐摆着的商品数量都不及这里的一个铺头。

人?还不就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七大姑八大姨,如其他广东地区的民众那般穿着朴素,式样上落后三到五年。方言是大问题,当地人说的是“福佬话”,又叫“鹤佬话”。大部分也能用普通话或粤语同外地人交流。不过刚强还是留了个心眼儿。

“小徐,包!”他提醒道。

小徐的包是斜背在身后的,闻言吓了一跳。扭身,见包还好好地搭在后腰处,松了口气,“有什么问题吗?”

刚强低头指了指系在自己下腹前方的腰包。“出门在外,钱包必须搁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有那么严重吗?”小徐不以为然地说,然而还是把包像女人那样移至身前。

******

辉记鱼头客源不绝,刚强和小徐进门时还剩最后一张能坐四人的方桌。二人入座后点菜,没多久见门口又进来个青年,年纪和刚强差不多,穿一套浅蓝近乎青白色的牛仔服。刚硬的面部轮廓,鱼泡眼。瘦,但指关节突出。

青年用当地话和服务员叽咕了一阵后,面露不悦,想走又舍不得走的样子。刚强虽然听不懂他们说啥,猜是店里没有空桌了,已经入座的客人又都才来不久,青年不想久等也不愿离开。

“喂,靓仔!”刚强冲青年挥了下手,“过来拼桌。”

青年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刚强和小徐,又审视了一下其他桌的形势,最终走过来拼桌。小徐主动请他坐到自己身边,但神色间带了不情不愿。刚强知道小徐并非社恐,大概碍于海陆丰人的名头,对当地人不无戒备。

“两位来这里,是做生意还是出公差?”青年点过菜后,拿普通话问。

不赖啊,刚强心道,单是这句问话就能证明青年观察仔细,阅历丰富。通常本地人见到外地人会习惯性地问旅游还是探亲。小徐比刚强大好几岁,虽也不到三十,却是中年有家有室男人的气质了,不太可能和刚强这么个小伙子结伴出来旅游。探亲嘛,一个湖南一个河北,外形风格上差别显著,可能性存在但较低。二人的打扮和举止显然也不像南下务工者。

“被广州的单位派来这边,待上一阵子。”刚强这句是实话,但也没说太细。

“广州?”青年掏出手机看了眼,又放回去,“我堂哥两年前在白云区开了家餐馆,专做海陆丰家乡菜,后来搬去花都了。你啥时候去他那里吃饭,提我,让他给你打折。”

白云区,海陆丰餐厅?这也太巧了。刚强敲了下桌面,“陈友祥,对不对?你俩是海丰县人。”

“哎,怎么你认识我堂哥?”青年两眼放光,“可不是嘛!他是友祥,我叫友军,都是友字辈。”

服务员这时将刚强和小徐点的菜端上桌。陈友军菜点得晚,刚强多要了碗米饭,让他跟自己一起吃。

“也不算熟,见过一面吧。那次你堂哥请我们领导去吃饭,我有幸跟去饱口福,一大桌子二十多个菜,还有洋酒。你就是他那个惹了广州警察局长儿子的堂弟,对不对?今天这顿算我的。”

陈友军面上闪过尴尬,随即更为熟络地朝刚强凑近了些。“嗐,差佬你也知道的,惹不起!姓殷那小子当时要是穿了警服,我会瞎了眼往枪口上撞?”

刚强冲他呲了下牙,“我不久前才跟他打过架,少了颗门牙。”

“为什么打架?”

“女人呗。”

陈友军笑得眯起眼睛,一副“理解、理解”的神情。“哦,还未请教二位?”

刚强和小徐各报了姓名。

“我就说嘛,”陈友军拾起碗筷快速扒了几口饭,又滋溜一口喝光杯中的茶。“刚才一见到强哥的时候,我就想,哇!冲这副仪表和派头,这是来了大领导呢!绝对不可能是我这种混社会的小角色。没想到我还能和领导攀上关系。”

“嗨,谁不是混口饭吃?”刚强伸手要去拿茶壶,被一直闷头吃煲仔饭和鱼头的小徐抢过茶壶,给三人添满。

“你堂哥后来为什么搬去花都?”

“你也知道啦,得罪了姓殷的。堂哥要带我去给那小子赔礼道歉,我不想去。这时候刚好来了个香港商人,做海货铺生意的,看好我堂哥那家店面的位置,出了笔钱让我堂哥转租给他,开连锁店。”

刚强点头。花都虽然也算广州的一个区,但比白云区还要偏北,殷世驹应当顾不了那么远。又问陈友军:“我记得你堂兄说你们是海丰县人,在陆丰这边也有生意吗?”

陈友军这时刚夹了条芥蓝入口,也不知是不是味道太苦,皱着眉嚼了半天才说:“我姐夫是后西村人,本来在附近的湖东镇开了家床上用品店。去年九月刮台风,整个湖东镇海水倒灌一米多高,店里摆出来的货、仓库里的存货,全完了!”

小徐这时终于插进来句话:“是啊,床上用品最怕给脏水泡,我老家就在湘江边上。”

陈友军接着说:“那之后就改卖不锈钢餐具,好歹不怕水喽?呵呵。我这是才替他进货回来,平时我就住后西村,你们有空来找我啊!外人一般不让入内,不过只要提我的名字,会领你们去我姐夫家。”

陈友军这番话信息量巨大,立刻引起刚强的警觉。其一,这个湖东镇属于陆丰辖区,全镇海水倒灌一米多高可不是小事,这跟刚强在建设局的工作是相关的。海水倒灌……最近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事?波士顿吧,任教授好像介绍过波士顿预防海水倒灌的一些措施,今晚回去好好回忆一下。

另外,后西村刚强也是知道的,来之前曾找吴厅长要过汕尾分局汇报上来的材料。后西村是贫困村,由两个“自然村”组成,每村一个姓,西边的姓黄,东边姓彭。特别难开展工作,先是两个姓之间有矛盾,拌个嘴,全村的人抄家伙。然而矛盾归矛盾,对外则是铁板一块,啥事儿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政策指令进不去。

当下问陈友军:“你姐夫的村目前都是谁话事?改天领我去拜访一下。”

“他们彭家是彭裕贵和裕生两兄弟,大哥比三哥好说话。本来还有个老二,死了。我们黄家这边,唉,不提也罢。”

刚强见陈友军又掏手机看,对他说:“你忙去吧,我给你找张名片……改天出来喝茶。”

陈友军和刚强交换了联络方式,又感谢恭维了一番,先行离去。刚强叫服务员来结账,小徐坚持要付自己那份,掏出25元递给服务员。对方把钱抓在手里看了一眼,扔回那张20元,“假的。”

“假的?怎么会?”小徐抓起纸钞细看,“哪里假了?刚强你说呢?”

刚强也是瞄了一眼就断定,“假的。行了,我给吧。”

等服务员离开后,小徐面露恍然之色,“就那家!我刚才买包那个,待会儿回去找他去。”

刚强记得来吃饭前,小徐在街角一家铺子里给女儿买了个Hello Kitty的小手袋,给了店主一张50的,店主找回他27。听小徐说要回去找,刚强摇头,“隔了这么久再去找,肯定不认账的了。”

“太坏了也!哎,刚强,你们都是怎么识别假币的啊?是看水印和安全线?也没见你们细看啊。”

“就是直觉,”刚强淡淡地说,“现在假钞制造的技术越来越高,仔细看反而难发现问题。第一眼的直觉,让你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就是假的。第二眼再看就不准了。”

刚强没说出来的是,这条也适用于好多事物的判断。人的大脑有着精密的图像识别功能,对于熟悉的东西,任何细微的差别都能捕捉到,却不见得能上升到显性的高度。

就是那第一眼的直觉。

******

出了门后,天色已深蓝,人流渐稀。二人还像来时那般踱着步子往回走,小徐的心情却似大相径庭。

“刚强,我这可不是拍马屁啊。你这初来乍到的,就已经深入工作的核心地带了。所以说要天赋嘛,普通人羡慕不来……”

刚强忽地转身,呵斥道:“熊孩子,你找死!”

原来小徐身后还跟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人挺精神,身上的衣服则松松垮垮,像是成人码的。男孩一只手揪着小徐的背包——小徐又忘记把包搁到身前——另只手已经伸进包中央,估计都把钱包握在手心了。

见行窃暴露,男孩望了眼人高马大的刚强,眼中闪过慌张,但很快又释然。大概认定刚强不会在大马路上把他怎样,就算报了警,他也只是个孩子。双手松开小徐的包,转身快步朝反方向离去,甚至都没跑。

“哎呀,好险,好险!”小徐检查完包里的东西,长吁短叹地拍胸脯,“小崽子,肯定有大人指使。”

“恶性循环,”这四个字并非刚强对小徐说的,也是他当晚写进邵艾那本私信本里的。

“贫困与愚昧导致青少年教育的缺失,这些青少年长大后无一技之长,只能重复犯罪的老路,这是很多贫困地区的共同现状。然而汕尾的特别之处在于它靠近海岸线和境外,通过犯罪而致富的渠道是内陆那些贫困地区无法企及的。所谓的正路摸不着,而诱惑就在身边,单靠政府和司法机构努力又能解决多少问题?小妞,你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吗?”


Wednesday, January 1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63章 天上雷公

“天上雷公,地上海陆丰,”这句话形容的是海陆丰人的彪悍。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历史上全省修建的主要交通干线都选择了绕道走。直到九十年代初才有广汕公路,2023年迎来这个地区的第一辆列车,也是奇了。

话说早些年,海丰和陆丰这两个强势的邻居是谁都不服谁的。得知中央有意成立行政独立的地级市之后,都希望将市政府建到自己这边,而俩巨头鹬蚌相争的结果就是给附近的汕尾镇捡了便宜。

汕尾原本只是海丰县管辖下的一个镇,一夜间由小镇跃升至地级市,反过头来接管海丰和陆丰两个巨无霸,可谓新中国史上绝无仅有的特例。不幸的是,小镇做题家格局的汕尾领导们在城市规划上抠抠索索,只图眼前利益,比如一条主干道为省钱只建了一半的宽度。再加上海丰与陆丰本地宗族势力强大,各搞各的也没人听汕尾指划,毒品、走私、假币等犯罪问题根结盘据。几年下来众望所归的大都市全没发展起来,使得这个百年前曾有过“小香港”美誉的地区沦落到GDP全省常年倒数第一的地位。

时光退回到2004325日,才公务员转正没多久的刚强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的第一任领导兼好兄弟吴俊,离开已成为他第二个家乡的广州,前往陆丰县级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上任。为何会忽然有此安排呢?

“有些女人就是天生的惹祸精,”每次想起这件事,刚强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也是福祸相依吧,事情发生在一月底的一个周五,从美国访问归来没多久。鉴于二人去年在汉溪村的工作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尤其是在中央特派组面前为省厅挣了脸,吴俊如愿以偿地提上副处,刚强也只花了半年时间就转正。这么好的事儿当然要庆祝一番了,刚好吴俊的澳门女友倪霜过来广州玩。三人于晚饭后去珠江边溜溜达达看夜景,走至天字广场附近的一间酒吧时都有些疲了,就进去休息喝酒打桌球。

这间酒吧里有四张桌球台,吴俊和刚强曾来过一回。两个男人玩起来就收不住,倪霜小姐一个人穷极无聊,捧着酒杯在四处逛荡,不料净撞上了位熟人——殷世驹。这位殷公子的名头呢刚强倒是听吴俊说起过,是广州市警察局长的儿子。上次海陆丰餐厅老板陈友祥请吴俊出面讲和,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位殷公子。

那天殷世驹同警局的三位男性朋友出来喝酒,便衣的制服的都有,见到倪霜时已有些醉醺醺的了。要说殷公子自己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大概是出于男人的虚荣心,非要请高挑洋气的中葡混血美女一起坐。倪霜原本也是那种玩性大、喜欢四处招惹异性的女人,刚强暗里管她叫“不检点的骚货”,多次提醒吴俊玩玩就算了,万不可娶回家,被吴俊嘲笑他老土。

反正具体怎么打起来的刚强也不清楚。大概之前在珠江边灌了几口冷风,刚强腹中一直咕噜噜不舒服,导致今晚和吴俊的对垒节节失利。从厕所里出来后就听吧台的方向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吴俊人高马大,业余还喜欢捣鼓点格斗术,按说战斗力并不弱。然而殷公子可是警二代,在警队里也小有名气,双方一交上手就是龙虎之争,刚强出场时已经各自青眼鼻血地挂了小彩。

要怪也怪刚强“护主心切”,原本只是两个人较量,另三位警员风度满满地在一旁抄手观战,估计闹腾一阵子就没事了。刚强这一加入,警员们总不能看着局长的公子被人二打一欺负而袖手旁观吧?

这一来就不可收拾了,混乱中也不知是撞上了什么,刚强的一颗门牙被磕掉,流了满嘴满胸的血,把他疼得杀猪一样趴在地上叫。酒吧工作人员赶紧报警,而被警局指派前来平定纷争的就有今晚参与群殴的某位警员,也算是笑话了。

******

去过医院后又去了警局。第二日凌晨时分,吴厅长和殷局长双双出现在三个主要肇事者面前。据说殷局长新年后已不再是市局局长,调至省公安厅经侦局做局长,兼副厅长。

殷厅长年纪和吴厅长差不多,都是五十来岁,外形气质可大不相同。吴厅长有西方精英男人的长相,殷厅长则是一张大麻脸,坑坑洼洼如月球表面,让人相信普通子弹都打不穿。一对小而精的眼睛看谁都像在瞄罪犯,传言早些年有多个疑难案件就是被他这双眼睛给挖明白的。

“怎么回事?为了什么打架?”吴厅长一进屋就不客气地问。

刚强知道需要他背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因为女人,”血虽已止住,但缺失的门牙处凉飕飕地漏风。“殷世驹他调戏我女朋友。”

“谁调戏她了?”头上贴着纱布的殷公子斜歪在椅子里反驳。大概半边屁股还在阵痛,只能用另半边坐。

两位长辈的目光汇集到刚强身上,后者敢打赌,没人相信他的话。问话只是走个过场,刚强的回答也只是替两位巨头今后若无其事和平共处铺下的台阶。一眼望过来看不明白真相的,坐不到今天的位子。

“没听过吗?”殷厅长踱至刚强近前,嗓音同脸上的皮肤一样粗糙,“抢回来的女人不是你的。是你的,赶都赶不走。”

“不是我的,也不白送人,”刚强说完,冲殷厅长抿嘴一笑。刚强对自己的外貌向来自信,可深知此刻的自己双唇之间有个黑洞,最好藏起来别吓唬人。

长辈们去门外商议了片刻,回来后殷厅长把儿子领走了。吴厅长对刚强说:“刚强,我们陆丰市局城乡建设股刚退下来一个主任,你去接班好不好?”

陆丰?刚强若非之前去海陆丰餐厅时听吴俊介绍过,压根儿都不会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他一个刚转正的初级公务员能去做主任本是美差一件,换成其他坐办公室的部门诸如政策法规股、住房保障股,刚强收拾行李就去上任了。

可城乡建设股专门同陆丰市那些小村镇打交道,这里头有不少村子,上万村民只有几个姓甚至一个姓。计划生育重灾区,每家四个孩子起步,外人入内会被跟踪。一想起要跟那些号称“大房头”、“二房头”之类的宗族领袖讨论危房拆建和燃气供应等问题,刚强就觉得脖子根儿发毛。

吴厅长见他犹豫,走近两步,和颜悦色地说:“听说你门牙掉了一颗?我出钱给你补个全瓷的好不好?”

“爸,我不跟刚强分开,”一旁的吴俊拖着哭腔说,一只手抚摸着另只手上缠的绷带。

“那你就跟他一起上任去!”吴厅长瞪了儿子一眼,“惹什么祸也用不着给我瞧见。”

“吴厅,有期限吗?”刚强嬉笑着问,“一年?……三年?”

“什么期限不期限的?”吴厅长拍了下刚强的肩膀,“好好干,别想太多。”

看这样子是没有商量余地了。刚强想起当年在增城市实习的时候陶市长曾和他说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领导“下放”你也许是重用的前兆,是给你创造机会来积累业绩。

然而刚强是有自知之明的,老家人常说“富贵由天定”,命不够硬的,未必承受得住泼天富贵。谁知道之前卸任的那位主任是不是因为腿被人打残废了才退下来的?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打算先去按部就班地报到,在摸清状况之前不当出头鸟。等风头过去了再跑跑门路、活动活动,争取换个地方吧。

******

到了三月初,刚强的全瓷赞助牙已装好,只需定期回广州的医院复查一下。退掉了租来的公寓,把值钱的东西全部寄回河北老家,只准备了简单的行囊。刚强没有“远行焦虑症”,他认为但凡有人居住的地方就能住人,去到新地方最好用当地买来的生活用品,才能尽快入乡随俗。被派去做他助手的小徐则大包小包准备了好多东西。小徐家在广州,有老婆孩子,只是过去三个月,暂时协助一下刚强落地生根,夏天就调回原职。

然而临行前的一周,刚强手机忽然接到个号码无法显示的电话。是殷厅长的助理打来的,请他当天下午来省厅一趟。

诶,这又是什么情况?打架那件事不是已经翻篇了吗?刚强有种不妙的预感,想赖掉不去赴约,又怕傍晚时分被几个警察用手铐拷走那就丢人了,只得硬着头皮打车去省厅。出门前还特意给吴俊发了条消息,说今晚若是收不到自己的第二条消息,麻烦吴厅长去找殷厅长要人。

省公安厅是座高耸的浅蓝玻璃窗大厦。要说公安机关内部可真是个奇特的地方,里面的大部分人都身着警服、腰佩警具,让穿便衣入内的人有种“自己也涉案了”的不踏实感。

进办公室时,殷厅长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桌上的一面镜子往自己脸上涂抹着什么。见刚强进门,冲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皮转椅,悻悻地将镜子和一瓶护肤品收入抽屉里,嘴里嘀咕着,“都说治暗疮有用,全他妈骗人的。”

刚强入座后冲殷厅长抿嘴一笑。假牙虽已装好,却已养成笑不露齿的习惯了,总觉得假的就是假的,谁也糊弄不了。

“有女朋友吗?”殷厅长问。

刚强被这个问题整晕了,难道叫他来是要介绍对象的么?当然这也证明了殷厅长很清楚倪霜不是他女朋友。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刚强两手十指交叉。目前是没有的,不过他和方熠不是有约吗?那小子做事磨磨唧唧,说不定到年底就让他捡个便宜,嘿嘿。

“听起来像渣男……你的档案我看过,居然是中大毕业的?”

哎,这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很流氓吗?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殷厅长的右手像捻钞票一样翻动着桌上的一摞文件,“我现在调来经侦局,咱们省的这个部门大概是全国同部门中数一数二危险的,因为平日接触的案例可不是贪污受贿、携款私逃那么简单。比如最近一个阶段,我们锁定陆丰市某假钞制造基地,你的上一任是我们派去的线人。为什么选他?想必你也听说过,那里有些村落外人很难进,而你们城乡建设处是少有的几个能光明正大进去办事的机构之一。小伙子,我看你是块可塑之才——”

“死了?那个人?”刚强忍不住打断厅长,心道果然找上他的都没好事。

殷厅长一怔,“想什么呢?那人退下来是因为线人身份暴露,人还好好的。说实话,那家伙有点儿愣,当初启用他也是没更好的选择。靓仔,你比他醒目多了——”

“多谢厅长看得起,”刚强又一次打断厅长,并冲他抱歉地一笑。这回也顾不上露齿不露齿了,可见什么风度啊美观啊到了性命攸关处都一文不值。“不过我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啊,我没有那个能力。”

“嗐!又不是要你去孤军作战?只是提供一点情报,我们有一个警队在后面支持你。”

刚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真的干不来。再说了,我的上一任就是线人,已经暴露了。我就算是清白的,恐怕他们都要防着我呢,也没法完成任务是吧?”

“话是这么说,”厅长一副不死心的样子,“你身在这个职位,他们总不能阻碍你办公事吧?……好,说说看吧,你有什么条件?”

“啥条件也不能答应啊!”刚强像个大姑娘一样,侧身坐在椅子里,“我听说了,海陆丰那些造假钞的都有枪,去那儿做线人可是玩命的干活,厅长您就饶过我吧!我到现在连老婆都没娶上,孩子就更不用提了。到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脉就断下了,我老爹和大哥该有多伤心。”

殷厅长脸沉下来,“瞧你这点儿觉悟!身为公务员,应当首先考虑国家的利益。我们这里那么多年轻警员,每日出生入死同犯罪分子做斗争,他们也都没有老婆孩子。”

刚强使劲儿一拍大腿,“所以说你们的政策不合理嘛,怎么能叫年轻人去送死呢?叫,也应当叫那些五六十岁、吃过浪过的老、老头子……”说到最后刚强意识到,面前坐的这位就符合他说的条件。

厅长虎着眼盯过来,那副神色像是要越过桌子、像他儿子不久前那样将刚强按到地上揍一顿。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正常工作’的同时,发现什么异常状况立刻通知我们一声,这点儿能做到吧?”

刚强深吸一口气,字斟句酌地说:“这个嘛,在……不出卖朋友的前提下,我可以有选择地告诉你们一些,呃,不太敏感的信息。”

“朋友?”厅长拿拳头捶了一下桌子,“那种地方你指望交到什么朋友?”

“哎,话不能这么说,哪儿都有好人和坏人,比如厅长您的警察局里肯定也是有坏人的对吧?嘿嘿。”

厅长眼皮朝上翻了个白眼儿,“我干这行三十多年,正道邪道的都见过不少,还是头一回碰上你这样的……你量力而为吧,去到后我会找人和你接触。”

刚强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处记起牛珊珊在化妆品监管处工作时曾送他一瓶暗疮膏。转身,对殷厅长说:“雅诗兰黛有款男士修复面霜,挺有效的,厅长可以试下,呵呵。”


Monday, January 15, 2024

《魅羽活佛》第365章 小孩又打大人

 助理照吩咐去给陌岩置备几样素菜,命船上的厨师做好后送去统领大人的套间。

陌岩很满意他套间的布置,古朴与精致并存,豪华都藏在优雅里面,不媚俗。不像流行的那些后现代设计,要么洗澡间的墙是整片玻璃,又或将浴缸移到落地窗前让人一边搓澡一边俯瞰海景,这都是神马逻辑?搞不好餐厅里还有半边是毛坯墙,墙上再伸出只让人半夜做噩梦的假手,你说设计师想要表达什么嘛!

应当说,这个民族的机器制造业可谓登峰造极,并未因此丢掉自然与淳朴,难能可贵。陌岩作为“不着相”的得道者,依然无法控制地欣赏着他房间里木制的窗棱和玻璃外那层冰花。他知道窗棂自是金属仿木了,高空中的飞船窗户若是不结实,随时可能爆裂。

也喜欢柜橱上那一只只扁窄放不进多少东西的抽屉。这是实木做的无疑,有树轮与树结,抽屉的拉环被叼在纯铜制的小狮子头口中,这对常年飘在天空上的城市而言可金贵了。然而需要找东西时也无需将一个个抽屉拉开,只需点亮橱顶面上的显示屏,便能呈现出每个抽屉里每样事物的三维影像。这才是科技应起到的作用——为人类带来方便,而非喧宾夺主地制造复杂度。

陌岩最终坐到自己的大办公桌后,开始在电脑上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与人文。明晚就要见元老们了,虽然营救巴塞厉军事大统领是经过元老院投票通过的决议,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定会想办法制定一些规章制度来限制他这位大统领的权限。而陌岩,无论哪生那世什么身份,都不是个愿意被别人约束的人。当然前提是他有智慧和极强的自我约束。

调研的结果嘛,陌岩认为阿斯旺共和共采用的三权分立制度是比较罕见的。元老院相当于很多国家的“上议院”,当中的成员多数来自那些地位显赫的大家族,其次是平民代表组成的“众议院”。前者为世袭,后者是投票选上来的。另外,由于是军事大国,陌岩这位军事大统领代表军方的话语权,对国家大事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这当中还被他发现了件趣事。本国人无论高低贵贱,在喜宴、辩论、求偶等关键场合习惯用唱歌跳舞来表达自己的看法、说服对方,这点同陌岩熟悉的大梵天人差不多。有意思啊,之前他可是被汤尼请去交战双方的另一边做援助的,那时望向这头,都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然而这两天的短暂接触又一次验证了陌岩一贯的看法——任何地区的大部分民众都是讲理的,而那些懂得怀旧、依恋自然、注重艺术与文艺传承的地区更不可能太糟。两个国家的冲突往往源自少数群体的利益角逐,未必是公众的集体选择。

******

半小时后,船上的厨师用小车将午饭推进房间来。大约是考虑到统领大人身躯庞大,需要的能量比常人多,每盘素菜的份量都惊人。厨师三十来岁的样子,微胖,眼睛细眉毛粗,向前嘟着的小肉嘴似乎永远合不拢。陌岩让他留下,自己一边吃饭一边问他话。

“你也知道我在那下面待了几百年,脑子里有些东西已分不清是真实的记忆,还是我无聊时的臆想。”

“正常,”厨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有时做了几十遍的菜,忽然不确定到底应不应该放胡椒。”

陌岩顿时觉得这位小胖先生挺可爱,问:“比如一言不合就走上前来唱唱跳跳的习俗,真是这样吗?”

“当然了,大人,这就是我族的传统。”

“那请你把厨房的日常工作给我表演一下行吗?”

这要是在别的地方,别说厨房工作人员了,就是部队里的文艺兵听首长叫自己即兴表演,也会犹豫片刻,厨师却立刻说“好”。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免不了有些拘谨,一边唱一边伸手比划着,不算严格的载歌载舞。

“摘掉烂叶,不要碎屑,

“洗去污血,淘净虾蟹,

“切,切!”

两只胖手做切菜状。

“不能太咸,又怕太甜,

“酱料腌腌,淀粉沾沾,

“煎,煎!”

陌岩被这家伙逗乐了,抬起自己熊掌般厚大的手掌,随着厨师的节奏打起了拍子。厨师见大统领为自己助兴也来了劲头,放开舞步在客厅里跳了起来。时不时耸下肩,回个头,扭扭屁股,倒是像模像样的。

“发面馒头使劲揉,

“大锅旺火靠快手,

“抖,抖!

“粘锅你就添点油,

“淀粉能让汁变稠,

“收,收!

“隔夜排骨炖土豆,

“多余米饭熬稀粥,

“售,售!

“就怕客人冲你吼,

“老板疑你把肉偷,

“走,走!

“……”

陌岩听到后来,已在座椅中笑得前仰后合,饭都没法吃了。待厨师唱完后对他说:“你去我助理萨文先生那里领半个月工资作为赏钱……对了,我明晚要在府邸宴请宾客,你的素菜合我的口味,把成班人马带过去吧。”

“谢谢大人!”厨师固然高兴,面上的神色似乎不无困扰。

“还有什么事吗?”陌岩和蔼地问。

“大统领,听说您已经拜世尊为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我身为厨师,平日里少不了杀鸡宰鱼的,这些恶业都算到我头上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消除的吗?”

陌岩听后心中一凛。陇艮听说他要留在这里找小羽时,曾嘱咐他尽量帮这个世界的众生化解一下征战之苦。想当年地藏王菩萨甘愿去地狱度那些累世恶业的冥顽不灵之辈,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厨师有心向善,陌岩自然不该怠慢。

于是在座位里坐正,冲厨师说:“杀生之恶业,主要归罪于‘动意’之人。譬如国王枉杀臣民,其罪不在刽子手。然而刽子手若是以杀人为乐,也会积攒恶业。你为了谋生,不得已从事这个行业,平日履行分内义务时要尽量做到‘心斋’。”

“哦,什么是心斋?”

“就是要摒除恶念,与事隔绝。我说的是事情的‘事’,不是世界的‘世’。尽量保持一颗纯良的赤子之心。”

“明白了,谢谢大人。”

******

眼瞅着快到目的地,又见助理领着个中年瘦军官脚步匆匆地前来拜见。

“报告大人,”军官一手捧着个半球状的小事物,另只手行了个军礼。“我军位于前线的U3空中基地今晚遭遇突袭。军部将录影传来,请您过目。”

陌岩离开餐桌,移至一旁的单人沙发中。身为统领,并不需要指挥行军作战,而是总领共和国的武士藩机器人。既然军部送来给他过目,应当与机器人有关。

助理离开后,通讯兵将半球搁到陌岩面前的茶几上,一副彩色全息影像在茶几上空展开,并呈快进模式。

影像中的基地视野开阔,一眼望不见边际,四处有车辆与机器人在活动。地面为带纹路的银灰色金属构成,如同大多数舰艇上防滑的甲板,陌岩知道阿斯旺军队的基地都是空中悬浮机构。视野中央的地板有个偌大的出口,影像刚开始播放的时候,有军车与物资陆续在出口处消失,估计是被通道运至下方的大地。

过了会儿,却见出口处接连不断有机器人冲上地面。前后共有十来个之多,一出洞便与基地中的守卫武士藩交上手,应该就是敌人派来的偷袭小队。这十来个机器人大小不一、良莠不齐,比几天前陌岩在塔拉姆部队里见过的精锐武士藩身上的配置要落后若干年的样子,像极了早期动画片里手画的那些机器人。然而一个个刚猛不怕死,竟然与我军基地的高配置武士藩们不相伯仲……不,更胜一筹!

“偷袭者是塔拉姆皇家军的哪个分支?”陌岩问。

“报告统领,不是正规军,”军官脸色讪讪的,“据说是他们某个贫民窟组织的自卫队。”

贫民自卫队就这么厉害?这十来人虽然也有死伤,可带给我军的损失要惨重得多。当中可圈可点的是身形最为巨大的两位。褐色机器人披盔戴甲,头顶有对牛角,腰间佩戴着凤凰徽章。瞧其他人唯他马首是瞻的架势,可能是这队人的指挥官。

另一位线条粗粝、一身墨绿,虽有八九米高,腾挪闪躲甚为灵动。陌岩忍不住咧嘴笑了。记得小羽在白鹅甸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差不多摸样的绿色玩具机器人,还给它起名叫“绿米”。陌岩曾问过她“米”字的含义,为啥不选一个更威武的字。她的回答是:“这个字像是长了三头六臂,可厉害了!”

绿米是硬塑料制成的,做工并不精细,不带任何花里胡哨的装备,脸上也没有多少表情。然而这种原始的萌劲儿似乎永远都是“正面主角”的标签,让人不自觉地与之共情。由于是小羽玩得最勤的玩具之一,右腿一扯就会掉下来。

陌岩的视线追踪着视频中的绿色机器人,越看越不对头。按说非想天人科技发达,对传统的肉搏技巧没有多少兴趣,这位绿米却显然是个练家子,精通武术与格斗术。水平虽然算不得登峰造极,却时常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奇招。

比如接下来的一战,对手是刚到场的一个十来米高的巨无霸机器人,连绿米都被比成了小矮子。巨无霸周身布满一层层鳞片状的护甲,陌岩听军中人士介绍过,这种护甲叫赫拉克勒斯神甲,基本上是无法损毁的,名副其实的刀枪不入。

眼见巨无霸抬起一只拳头,石破天惊地朝着绿米的胸口砸下来。绿米向后弯腰但并未倒地,上身后仰的同时抬起一条腿,刚好踢到巨无霸的胳膊肘处。这一踢力度强劲不说,角度也恰到好处。巨无霸胳膊被弹开,整个身子晃了晃。然而因为护甲坚固无比,这一踢并未造成实质的伤害。

绿米应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未站起身,单手撑地来了个扫堂腿,让自己的一只大方脚从侧后方面踢中巨无霸左膝盖的后窝。因为机器人也要蜷腿,膝盖窝处是无法装甲的。巨无霸摔倒时整个基地的地面都跟着猛烈地一颤。

趁对方倒地,绿米一跃而起,左脚踩到巨无霸的心口上,右脚从后往前抡起,踢足球一样踢到巨无霸左脸上。脖子上自然也没有护甲,巨无霸的脑袋朝右方怪异地扭过去,整个左脸颊都瘪了。陌岩仿佛从无声的影像中听到咔嚓嚓的声音,自己的脖子都跟着扭痛起来。

绿米收拾完巨无霸,冲还活着的七个伙伴一挥胳膊,一同在影像里消失了。唉,不是那个小丫头还能有谁呢?在白鹅甸的时候,小羽在陌岩指导下创立过一套“小孩打大人”功法。小羽对敌作战时从不墨守成规,刚才的招数陌岩没见过,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大统领,您瞧这……”军官神色郁闷地问。

陌岩摸着自己的光头,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阵子。“依我看,这些人绝不是真正的贫民自卫队,而是敌人开发的新一代超级武士藩。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把外形做得很简陋,像某些早已被淘汰的机型。其实呢……”

陌岩在自己脑中开启了“瞎编乱造功能”,盘算着怎么能唬一唬军部的这些手下。半晌后一拍手,做恍然状,“明白了!塔拉姆那帮弱鸡们最近是不是在和外世界频繁接触?”

“是有这么回事。”

“我看这些机器人的配置高明之处不在于硬件,而在于软件。下棋机器人你听说过吧?先将某种棋类的规则全部输入,作为出每一步棋子的参照。再拿经典棋局和历史上那些大师们的下棋过程建一个大数据库,用来训练深度学习网络。说到底,训练的结果无非是要得出每对神经元之间最优化的链接强度。

“至于具体的出棋过程,当然有不同算法了。最开始是用穷尽法,把每一种可走的棋路都用平行运算的方式试走一遍,并算出取胜的概率。后来还有了一些更有效的方法,比如‘元学习’,我也不一一列举了。”

军官听得直点头,“不过还是不明白大统领您的意思。”

“嗯,我过去这些年并不是一直待在六道发动机的机房里,那里有个出口,通往佛国。要知道佛陀们是无所不能的,当中颇有几位武学宗师,在讲经之余也会给大家露几手。慢慢的,我也跟着看出了门道。我猜,敌人先将六道中各门各派的武术招式收集起来,作为‘下棋的规则’。”

“哦。”

“然后再拿高手们的打斗记录做成数据库,用来训练这些机器人的格斗神经网络。比如你看刚才咱们的巨无霸一拳打向对方的绿色机器人,我敢打赌,这个绿机器人立刻在大脑中把当前的形势输入到已经千锤百炼的格斗网络中,因此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奇招。”

陌岩嘴上说这些理论的时候,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一线灵机。也许他没有胡编乱造,对小羽来说,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只不过所谓的“格斗网络”并不在机器人的内存里,而是在她自己的脑子里。用来训练她这个网络的当然不可能是全六道所有武学宗师的技巧,是她这一世以及之前若干世作为一个女战士、女战神所经历过的实时战役。然而这当中还少了一样考较,那就是所谓的“天赋”。

换成另一个人,即便有着和小羽一样的经历,是不是就能进化出和小羽同样强的战斗本能呢?也就是说,天赋并不存在,它和过去世的经历与训练就是一码事?对此陌岩表示怀疑。到底什么是天赋、又该怎么放入神经网络和机器学习的框架里,这个问题他还要继续思考。

回到当下,对面前心悦诚服的军官吩咐道:“你通知军部,无论如何,要把这几个逃走的要犯活捉,能不伤到他们最好。到时候咱们把他们的格斗网络和大数据库直接拿来用,或者研发一种更高级的算法,看那帮元老们以后还敢对咱们指手画脚!”

陌岩猜,军部和元老院互相不服的现状可不仅限于首脑之间。所谓上行下效,估计每个士兵对元老们都是一肚子怨气。

“是!”军官明显受了鼓舞,朝陌岩行了个军礼后,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陌岩望着他的背影,一只手托起自己厚实的下巴。眼前的战局总能应付,该如何想办法化解这两个大族之间的仇恨,才是真正伤脑筋的问题。

Sunday, January 14, 2024

无法复制的南怀瑾、金庸、倪匡

今早在微信里和父亲提到南怀瑾,忽然一阵难过,我说,好几个类似的文学家和思想家已经无法复制了。几个原因。

  • 装高雅现象严重

请不要和我争,我没有全盘否定王家卫,但他就是文艺界里装高雅十分严重的一位,而且开了个很坏的头。出演他电影的明星们经常抱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演些什么。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同一时间、同一剧组拍摄的《东邪西毒》和《东成西就》两部电影。当时是为了前者组的班子,把一帮史无前例的大牌明星诸如张国荣、林青霞、梁朝伟、张曼玉、王祖贤、张学友、刘嘉玲、叶玉卿、钟镇涛、梁家辉……等,全部集中到一部剧里,是不是史无前例?

都抑郁症了。开机之后一个月,王导演还在琢磨拍摄开机当天的戏,怎么样才够“艺术”,大明星们一个个闲得头上长绿毛。但是投资电影的那些大老板们要看活儿呀,怎么办?这时候王的朋友,影艺圈里老被diss、被不耻、被拿不到奖、被大众喜爱的刘镇伟就来了,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拍出搞笑片《东成西就》。据说是导演和演员们一同完成的编剧,现编现拍的,权当消磨时间。

上映后2346万港币的票房,那可是九十年代初。然后拿这部电影赚来的钱反过去帮助《东邪西毒》完成制作,可谓以战养战,令这部艺术片也取得了票房多少俺不知道反正是“巨大的成功”。

你可以说,支持艺术!支持精雕细琢!我倒觉得你是走火入魔。马克吐温也同意我的意见。

“My books are water; those of the great geniuses is wine. Everybody drinks water.” ~Mark Twain

大作家您太谦虚了,但“就是这么个意思”(这句是郭德纲的口头禅)。并不是只有马克吐温这么认为,西方文学界里好多人对“文风”,style这种东西,是怎么看的呢?

“People think that I can teach them style. What stuff it all is! Have something to say, and say it as clearly as you can. That is the only secret of style.” ~ Matthew Arnold

你心里想什么,你就把它明白无误的表达出来,这本来就是文学里最基本的常识。甚至可以说,这是写作的only purpose. “写作不是因为我们想要说点儿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有东西要说。”这句也是个英文作家说的,还有好多他们的话我就不仔细引用了,大意就是——

小说,首先要好好讲个故事。

文艺,首先是种沟通。

只有你自己明白大家都不明白的东西?我怎么觉得,你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呢。

金庸文学的亮点,首先是有趣的故事。倪匡首先是故事。南怀瑾关于历史和佛学的典籍里,到处都是故事,这是他和其他那些让人读不下去的老学究们最大的差别。

艺术手法、现实意义那些,这些大咖都有,我也能总结出来,可以开篇和你连扯三天三夜,信不信?但是这些大咖们明白,首先要把一个故事讲好,这是承载一切的根本。在这之上,它的艺术性、它的大道理自然会体现出来。

而且,做人要老实。说什么?说你真正相信的东西,而不是“你认为的别人想从你这里听的”。


  • 害死人的短视频

我不是鄙视短视频。我就是鄙视短视频。这倒不是我的发现,是读了别人的分析文章,长时间刷短视频能让人丧失注意力、大脑内存低下,等等。

我倒一点儿都不鄙视影视文学,就如上面举的例子。我甚至认为,好的电影和电视剧(后者也不比前者低级),对文学和文字的创作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比如我自己在描写一些打斗、科幻场景的时候,脑海中都是电影镜头,想着怎么把电影院里的感觉拿文字体现出来。所以就“艺术形式”而言,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关键是你花了多少心思,你有多诚实。看,我也是推崇精雕细琢的。

为啥说开头那三位不可复制?南怀瑾的佛学书有很多人不以为然,但他们是否知道,南怀瑾是真的拜了师,皈了依,在峨眉山里面闭关修行过的?他关于静坐禅定的好多说法,是自己亲证的心得。金庸、毛泽东、莫言,都做过图书管理员,海量的阅读是他们文笔和思想的基础。

我为啥说“不可复制”?这也不能全怪现代人。早些年啊——我这话是穿着棉袄盘着腿坐在炕上和你说的——社会动荡,人和人的经历可以截然不同。我自己有幸在年幼时候经历过几年。有时候你的时光就是在大片高粱地里度过的,你吃哪种知了的幼虫(叫结溜鬼),吃树上的槐花。你能在批发市场(那时候叫自由市场)看急躁的年轻人怎么把牛仔裤摆摊,把羊肉串成串儿。因为某种原因住宅楼附近的空地被临时堆满沙子,居民们晚饭后人人提着烧水的壶赶来,用沙子把壶底上的黑灰擦掉,顺便聊天。为了追猫而爬树,翻邻居家的墙。把拉裤子臭不可闻的低年级小孩送回家。

这些都见不到了。现代人的一生被规整得一模一样,读书,毕业后工作,在家就是刷短视频,出去旅游也都差不多路线,照的照片分不出是谁照的。那些不可复制的人,不可复制的思想与才华,源自不可复制的人生经历。


  • 太吵,别听

在文学城发连载的一大好处就是能及时收到读者和其他作者的反馈意见,那么这些意见应不应该接受呢?我觉得要分情况对待。

凡是在写作手法上提的意见,都应该考虑。比如,你人物的外貌描写不够细,你的故事情节有漏洞,浸入感代入感不够强烈,等。

凡是在具体情节走向、人物性格、结局,这方面提的意见和想法,基本都不要听。甚至可以说,“知道别人想要啥的目的就是和他反着来”。举个例子,如果读者真的对你的主要人物共情了,那么他们自然会希望人物少受点儿罪,早些和爱人表明心意,早点儿能和爱人在一起。你真的这么做了?故事就完蛋了,接下去你写啥?

有一种极端的说法(这我原先提过),说文学作品只能描写痛苦,“幸福的故事”其实是没办法用故事来讲的。你能讲的只有两种,如何获得幸福(的艰难道路),如何毁掉幸福。前者是喜剧,后者是悲剧。

我们看历史上和早些年的那些经典,有哪一步不是作家自己埋头从头到尾写完的?这当中基本没有反馈,正因如此,其作品才有种让人耳目一新的力量。

“It is impossible to discourage the real writers - they don't give a damn what you say, they're going to write.” ~ Sinclair Lewis

由于信息的发展,现代人普遍缺乏自信。井底之蛙固然不好,但因为见得优秀例子太多失去了自信,就本末倒置了啊。所以说,

“Close the door. Write with no one looking over your shoulder. Don't try to figure out what other people want to hear from you; figure out what you have to say. It's the one and only thing you have to offer.” ~ Barbara Kingsolver

“我是奇葩吗?我很怪?”

“这个想法估计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就我(跟窝在黑暗里的老鼠一样)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那我就拿一句话来结尾吧——世界需要奇葩,自信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