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29, 2021

第134章 法王与桌子

 魅羽活佛134 法王与桌子

 

第一个项目是情歌对唱,参试顺序靠抽签决定。首先表演的是阎王和涟靳公子,二男面戴兔子面具,分别在舞台两端站好。

魅羽在记忆中勾勒着二人的相貌。阎王看起来比涟靳大几岁,当然实际年龄是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同是高挑修长的身材,没有明显的肚腩,二人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儿。

表演厅中光线转暗,只有舞台顶部的几盏彩灯在闪烁。音乐声响起,是种低沉但节奏鲜明的曲调。涟靳踏着节拍,先向舞台中央迈了几步,抬手指向舞台另一端,用略微短促的吐字法唱到:

“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要假装,那晚只是喝醉。

“我知,你心中,都是负罪,

“害怕,被人看出暧昧。”

魅羽偷偷咧了下嘴。反正戴着面具,不怕给人看见。

这时涟靳停步,轮到阎王出场。

“我承认,早已心领神会,

“却只能,选择步步后退。

“我心曾被撕碎,无人安慰,

“害怕痴傻情思枉费。”

魅羽扭头看境初,他已经在拿手遮住眼睛了,估摸着再有东西给他塞住耳朵就好了。忍不住暗笑。

这时二男在舞台中央相遇。都侧着身,肩膀挨肩膀,四目相对,目光中在冒火。

“你的眼神,让我夜不能寐。”

“你的浅笑,让我食不知味。”

脸越贴越近,同唱:“这段情,到今日已难分错对。”

魅羽也不得不拿手捂住眼睛。涟靳公子和女人的绯闻,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兜率天的媒体上。阎王离婚后,据说也有过多个女友。虽然参赛者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她敢打赌一旦决赛结束,六个人的身份就会被翻个底儿朝天。这俩人为了说明书也是豁出去了……

第一组退台,给观众们几分钟时间打分,总分要等到三组都演过才能显示。魅羽估计得分不会太低。

接下来是百石和他大哥。大概因为高维世界的歌曲六道中搜不到,所以没有配乐,是清唱。二人戴着狼狗面具,在舞台中央并排站好。瀚泽原本是个魁梧威严的男人,此刻头微低,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像个未及笄的小丫头。

百石:“春绿阡陌河满鸭,小丫来我家。”

瀚泽:“哥哥捧出两只瓜,瓜藤连着花。”

百石:“何时小丫坐轿来,我家变你家?”

瀚泽:“待得青松遍山崖,彩云做婚纱。”

魅羽耳中听这两个大男人唱着如此稚气的歌,心下一片黯然。百石的大哥应当比他大不少,高维人的寿命是六道人的几倍,更不用说有修为的了。百石还未成年时,大哥估计早已离家,之后兄弟二人聚少离多。况且百石之前的二十几年都潜伏在六道。两人共同熟悉的歌曲,也只有儿时听过的一些小调了。

轮到魅羽和境初。二人一左一右在台上站好,中间隔了丈余。音乐声响起,是那种节奏轻快的民俗曲调,让魅羽又闻到特种部队饭堂里米饭、冬菇鸡,和红烧豆腐的味道。

前奏结束,她铆尖了嗓子,挤着眼睛唱道:“有一种痛,叫风筝离了风。跌跌,那个撞撞,飘落树丛中。”

唱完这两句,脑中突然浮现出“痛风”二字,差点笑出声,还好戴着面具。

境初单手捧心,接着唱到:“有一种梦,叫千年做不醒。迷迷,那个糊糊,眨眼就一生。”

二人唱到这里,一齐原地转了个圈。魅羽随后侧身,冲着境初的方向,做兰花指。“对你的爱,是五月的风。随你西,随你东。”

下一句轮到境初了,她记得歌词应当是:“有你的梦,像漫步彩虹。我的心,你都懂。”

结果见他身子僵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忘词了。随后便听他唱道:“孩子的妈,我又忘买葱。改放蒜,中不中?”

魅羽噗嗤一声喷了出来,台下也是一片哄声四起。心想这下完蛋了。

唱完后由评委和观众们打分。没过多久,舞台后方的屏幕上便显示出每个组的成绩。第一组,9.7分。第二组,9.2分。第三组,9.3分。

咦,魅羽心说,居然还不赖。虽然被阎王组领先了,但还是松了口气。

******

这第二个题目,照规定由观众们也就是内院会员们共同出,然后选出次数最多的那个。

“相声,还得是原创。”

这下六个参赛者都傻眼了。要是说评书还好,魅羽能连说一天一夜。相声这种东西,还是她去到空处天之后听过那么两回。形式并不难把握,关键是说什么好呢?

“我不管,我做捧哏,”她冲境初说,“这我搞不来。”

“我不舒服。”

她闻言,转头细看。他的脸被面具遮住,但耳朵、脖子上都有冷汗,手捂着肚子。

“怎么,吃坏肚子了?”

他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想了想,哦对了,景萧好像这么跟她说过,普通法门的修习,是靠自身内力的积累,一点点转化。而境初修的这种天脉法门,因为是把天地之气直接纳入自身,是外来物,容易产生类似水土不服的反应。

具体会是什么反应,景萧也不清楚。境初自己看样子是知道的,但有外人再场,不方便说出来。之前在天荫节上他刚接触了新的天脉,看样子修为要晋升了,只是这节骨眼儿选得!

“有多疼?”她问。

“跟生孩子一样疼。”

她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他生过孩子一样。

“所以,”他说,“耍嘴皮子的事就靠你了。”

“你还能说话吗?要不退赛吧。”

“没关系,还能支持一时半会儿。”

“可我想不出来什么好笑的事。”

“不一定是事,也可以是个人。”他侧头想了会儿。“我看涅道就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你就按照他的原型来发挥。”

“我编不出那么多东西。”

“别担心,我引导你。”

好在抽签的结果是百石组先来,能多点儿时间给她考虑。

只见百石二人垂头丧气地走到台中央,站了半晌也没吭声。最后瀚泽叹了口气,说:“我过去的这些年,就是一个大笑话。”说完,便领着弟弟退场了。

魅羽二人硬着头皮走上台。她目前有个模糊的构架,但具体说什么,哪里来得及细想?只能讲到哪儿编到哪儿了。

“今天要跟大家说的段子,叫《涅道法王与桌子》。”

境初问:“这涅道法王是什么人?”

魅羽答:“关于涅道法王,诗云——远看像瘟神,近看三瓣唇,开口龙虎啸,抬手摘星辰。”

“听着不错。不过为何是三瓣唇?”

“因为他的化身是只兔子。当然,想进一步了解法王,你得去修罗。话说修罗有座冠翔山,山下有个铁匠铺,铺里有个人高马大的主儿……”

“就是涅道法王?”

“就是神耳一郎。”

“我找他干什么?”

“不懂了吧?神耳一郎又叫‘包打听’,凡是修罗发生的事儿,没他不知道的。还给法王做过桌子。”

“他不是铁匠吗?”

“你有所不知,法王天生神力,且脾气暴躁。早些年南征北战时用木桌子,每次在中军帐里开个会,外面得站一圈儿木匠。”

“要那么多木匠做啥?”

“讲着讲着,法王火了,一拍桌子,碎成一堆木头。赶紧有人跑过来,把碎木抱走,换张新桌子。再拍、再换。行军打仗哪能带那么多桌子呀?”

境初点点头,“所以得随时有人砍树、锯木头、做桌子。这开一次会得毁一片树林吧?”

魅羽摆了下手。“这都不算啥。据神耳一郎说,法王有次去酒楼吃饭,酒席在二楼。上楼梯上了半天,没上去。”

“怎么没上去?”

“迈一步碎一截楼梯。”

“这是来吃饭还是来拆房子的?”

“坐船就更有意思了。有次船刚出海不久,哎呀!法王一跺脚,想起忘带酒了。”

“那就回去拿吧?”

“可不是得回去拿嘛,都游回去的。”

“跺个脚把船震碎了。”

“总之后来换上了铁桌子。”

“这下问题解决了?”

“旧的问题是解决了。那天开会,法王又怒了——我之前是怎么告诉你们这群笨蛋的?都聋了吗?一拍桌子。”

“桌子又碎了?”

“这回桌子倒是没事儿,本来没聋的也震聋了。”

“铁桌子太响。那就换成石桌吧?”

“石桌倒是坚固无声,可太沉了,赶路带着不方便。”

“金桌怎么样?”

“你给钱?”她望向他。心道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关我什么事?凑合着用吧。”

“那不行。众人一合计,得再想办法。于是大家分头出去找。”

“荒郊野外的,能找到什么?”

“你还别说,找到只跟桌面一般大小的乌龟。”

“乌龟能行吗?”

“常言道,千年王八万年龟,会动的桌椅不用推。”

“还活动脊椎。”

“乌龟壳的坚硬度,在自然界可是数一数二的。即便是法王,一巴掌也拍不碎。”

“是拍不碎,可人家乌龟招谁惹谁了?”

“大家合力把乌龟抬上车,运回去。总共用了一整天,法王很是满意,晚上睡觉都跟桌子在一起。”

“既然满意,为啥只用一天?”

“睡着后乌龟跑了。”

“原来龟兔赛跑是这么来的。”

“众人又没辙了。一琢磨,金木水火土……有了!试试造张水桌。”

“这水桌怎么个造法?”

“找一大铁桶,到点儿开会了就灌满了,摆到法王面前。”

“水桌能行吗?”

“水桌好啊。拍一回桌子溅大家一身,大夏天的凉快。”

“那天冷了怎么办?”

“天冷还能难倒法王?以他的功力,手伸进桶里,水就咕噜噜滚开了。大家围成一团,把什么羊肉片啊,金针菇啊之类的统统倒进去。”

“得,改涮火锅了。这下总算解决问题了吧?”

其实段子说到这里,魅羽已经找到感觉了。但考虑到境初不舒服,便决定收尾。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一路打到一个坐落在沙漠里的小国。”

“沙漠里没水了。”

“小国势单力薄,哪敢和骁勇善战的修罗大军对抗?便想办法把上帝给请了下来。”

“上帝是不是给了修罗人三个愿望?”

“上帝说,只要你们肯退兵,愿望随便提。于是法王就说了,这第一个愿望,先在我面前造个湖。”

“沙漠里造湖,可谓利国利民。”

“法王又说了,再在这湖边,种一圈树。”

“这叫沙漠绿洲。那最后这个愿望是什么?”

“给我空降五十个木匠下来,我要开会决定。”

“还有完没完?”

二人鞠躬、退场,台下掌声雷动。

******

第二项比试之后,魅羽这组的分数便遥遥领先其他两组了。第三项的内容又是由举办方定。正当主持人老太走上前来,要宣布本项的内容时,脚下的大地剧烈晃了一下。

老太登时住口,留意周遭的动静。要知道决赛所在地是个不大的岛屿。若是大陆内部发生地震,情况可轻可重。海岛周围一旦发生海啸,可谓逃无可逃,后果不堪设想。

魅羽坐在座位里,双目微闭,将灵识向外延伸。岛上并无异常,除了户外的行人也都在驻足观望之外。四周的海面总体平静,只有岛西侧的水域中像是刚刚落下了什么重物,翻滚的热浪上方还残留着大片水汽。

再看天空,上方有两艘战舰在盘旋。以魅羽对夭兹人的熟悉程度,立刻判断出这是他们的飞船。而且不只这俩,西边地平线处有火光闪烁,像是有两支舰队在激战。

瀚泽兄弟以及阎王的修为都比魅羽高,显然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瀚泽起身,走到老太面前。“敌人来袭,比赛终止。能不能现在就把说明书发给获胜的组?”

“敌人?”老太愣了下,“说明书非同小可,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能暂停赛事,胜负择日再议。”

老太说完,匆匆招呼参赛者和评审员们离开演奏厅,来到户外。还好台下的观众都是硅胶人,真人并不在岛上。

魅羽搀着境初出来,见大家陆续除下了面具。境初看着腹痛更严重了,身上忽冷忽热。伸手把他和自己的面具也摘了下来。

“原来是你们?”涟靳望过来,惊喜地问道。他在天庭的龙婴湖上见过她和境初。“公爵怎么了?没事吧?”

阎王也冲魅羽笑笑,他应该是一早就知道魅羽是谁了。

魅羽冲二人点头致意,顾不上多说,扭头问境初:“你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找个接……呃,那个郎中?”

他摇摇头,抬起左臂,用手环和飞船上的诸人联系。席宾陇艮等人在旺滩附近待命,原本计划赛后过来接二人。现在出发的话,大概一个多时辰可以赶到。

那边厢,瀚泽还在追着老太不放。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魅羽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

“喂,你跟着我干啥?”老太抱着书,边呵斥边四处张望。

瀚泽也没好气,“你万一死了怎么办?知道这本书关系到多少人的命运吗?”

“不能给就是不能给,你还要动手抢不成?”

“你以为我不敢?”

“兜率天是法治社会,容不得你撒野!”

阎王之前一直在打量瀚泽,这时冲老太说:“把书给他们吧,我们不要了。”

魅羽心想,阎王毕竟是掌管六道轮回的,估计已经看出瀚泽兄弟是什么人物了。

“大哥不必担心,”百石劝慰道,“嵘鑫正在赶来。”

魅羽一点也不怀疑,到了紧急关头瀚泽肯定会动手抢。不过这不是她要操心的。夭兹人是被谁放进来霍霍六道的?倘若瀚泽因此而得不到说明书,那真是报应不爽。

抬头望着头顶那两艘盘旋的战舰。岛上虽然已有多处起火,警笛声此起彼伏,但直觉告诉她这两艘战舰只是前哨而已,过不了多久大队人马就会赶过来。之前五天主会议的时候,兜率天宰相黎竺曾说过,离天洞最近的是两个居民众多的大岛。朱雀岛离其中一个岛近些,远处的交战双方估计就有那个岛上的驻军。

问题是兜率天的部队实在没有战斗力可言。论科技发展这里比修罗要领先得多,然而直到两年前,兜率天和前庭地之间并无通道,历史上和其他天界也未发生过大的冲突。军事力量薄弱,可谓硬件软件都不行。

就拿之前那次来说,魅羽突然造了个接口出来,兜率天自认为比修罗和他化天先进,急匆匆赶去分一杯羹,结果几个月后便灰头土脸地退了回来。以至于在最近一次夭兹人侵略时,还得仰仗修罗和他化天军队的保护。

“敌、敌人为何会突然跑来兜率天?”境初结束通话后,闭着眼问她,“前庭地有重兵把守。一头闯进来,不怕被瓮中捉鳖吗?莫非带了什么大杀器?”

“别担心,顾好你自己。”

说是这么说,魅羽心知他的话有道理,敌人不会没有准备就来送死,只不过目标是什么呢?莫非是他们这六个参赛者?是百石兄弟放夭兹人进来的,涟靳和阎王应当也没和夭兹人正面冲突过。六人中只有她和境初参加了上次的战役,而且还起了扭转战局的作用。

******

正想着,头顶有片乌云在越滚越黑,看样子是千面人来了。瀚泽哼了一声,指着怀里紧抱着书的老太,冲弟弟说:“看好了她。”一跃升至半空,同一身黑袍、长发披散的千面人汇合。

这一主一仆并排停在乌云之下。千面人双臂一振,天地间便由东往西刮起一股大风。这股风刮得!海上巨浪滔天,岛上大树的枝丫在纷纷折断,小树的树干几乎贴到地面。建筑物的玻璃齐齐碎裂,不断有各式各样的物体在半空或沿着地面高速飞过。

魅羽赶紧护着境初在地上伏倒,只觉背上被风扫得生疼。又一想,老这么趴着看不到周遭的情形,太危险了。想起老君的咒语书中有个“定风咒”。抬左手在胸前捏一个定风诀,念了遍咒语,身边的风立刻减弱了。

查看境初,他已经疼晕过去了。干脆让他躺在脚下,自己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一旁的百石护着老太,阎王护着涟靳,也各自有个保护罩在外面。心道还好会咒语,否则就丢人了。

又抬头望天。空中那两艘绕岛盘旋的敌舰,冷不丁被大风朝西吹移了几千尺,现正费力地迎风往回赶。瀚泽哪容他们回来?双手缓缓上举,敌舰前方的海域骤然升起一面水墙。墙迅速窜高,片刻间便如一座壮丽的水山,朝两艘敌舰碾压过去。

敌舰见状不好,急急调头转身。晚了,瀚泽双掌向前猛地一推。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排山倒海”,敌舰由高空中被瞬间砸入海里,不见了影儿,只余水面上巨浪翻滚。若说只是落水,钢铁战舰本身不会有多大损伤。然而里面的夭兹人船员毕竟是血肉之躯,从这么高的空中坠海,定已集体毙命。

魅羽这才知道先前为何要刮风,将敌舰吹远些。这座水山要是在岛附近拍落,那就真的会像海啸一样吞了岛屿。随即叹了口气,想不到瀚泽修为如此之高。还是保佑他们拿到说明书、找出解决高维世界危机的办法好了。空处天若是一直有这么个敌人,觉都睡不踏实。

风停,瀚泽和千面人落回地面。千面人怨毒地朝魅羽境初这边瞪了一眼,大概还在记恨今早被罚去给洗头房派传单之辱。

瀚泽走到老太面前,老太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书。“给我吧,”他伸手去拿。对方毫无反应,任由他把书拿走,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人不能惹。

魅羽眼睛盯着西方的天空。看似交战已结束,一支舰队正朝这边飞来。想起刚刚境初说的大杀器,有种不好的预感。再看那三个高维人,拿到书后露出欣慰的表情。心想这仨人目的已达到,看样子是准备开溜了,果然都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主儿。

遂冷笑一声,一边俯身查看境初,一边阴阳怪气道:“我早说了,你们拿到说明书也没用。就你们那点儿学识和脑瓜,想成功的话得去空处天读四年本科,再留校读五年博士。当然了,要考上物理系的本科,还得先从小学补起,哈哈哈哈……”

千面人气得一张脸瞬间变换了十几副面孔,冲瀚泽说:“主人别中她的计,她无非是想我们留下来帮她御敌而已。”

“就你机灵?”魅羽若是还给那俩兄弟留颜面的话,对千面人可不会客气。“我打是打不过,跑还跑不了吗?等夭兹人把六道占了,也不知着急的会是谁?到时你就跟你那些同心人们一辈子给夭兹人洗头好了,外加洗脚、按摩、剃毛、修指甲。”

“你……”千面人要动手,被百石拦下了。后者又扭头冲他哥笑了下,“她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瀚泽将书揣入怀中,皱眉打量着魅羽。“放心,我们要是真找不到办法,会直接来取你的阿赖耶识,看看你前世在佛国的记忆是否有帮助。所以暂时不会让你死。”

魅羽心说,佛陀就在我面前,还要我的,什么眼神儿?不过也顾不上斗嘴了。敌军舰队越飞越近,领头的那艘不像普通战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邪恶,”她听阎王喃喃自语地说,“不是一般地邪恶。”

境初摸起来浑身冰凉。她握着他的手腕,给他输了点内力。心道能有什么东西让阎王爷都觉得邪恶的?看来接下来又要长见识了。


 

全书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Saturday, April 24, 2021

第133章 自投罗网

 

魅羽活佛133 自投罗网

 

“大统领,探子回来报,来的不像是夭兹人的船。”

张羿闻声,将手中的地图搁到桌上,皱眉望着面前的助理。“那会是什么人呢?继续监视,不可掉以轻心。”

张羿半辈子都在领导泥天军抗击外道人,日夜操劳。先前爱妻为救自己而牺牲,让他不到四十岁头发便已全白,原本帅气的面容掩盖在沧桑之下。蓝灰色的衬衣上到处开线破洞,但这批服装是蓝珺在世时领着一众妇女们缝制的。除非见客,他平日穿的都是这一件。

助理像是准备退出去了,却又迟疑着不肯走。

“还有什么事吗?”张羿问,态度和蔼得不像领导,像个大哥哥。

“呃,我觉得……大统领不要怪我多嘴啊。我总觉得程总参最近有些不太对劲儿。”助理目光低垂,望着破旧的水泥地。

“怎么个不对劲儿?”

程峰是张羿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他俩已经算不清谁欠谁多少条命了。

助理快速地抬头瞥了他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样子。”

“那可能是太辛苦了吧。我再见着他,会让他多休息。”

助理出去后,张羿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第六层地狱那永远是一片灰白混沌的天空。夭兹人自打在两个多月前的战役中被六道盟军重创后,一直猫在第四层和第六层休养生息。泥天军和百姓们也跟着过了段太平日子。

不过张羿太了解这些冷酷狡诈又贪婪的外道人了。入侵六道以来,这帮畜生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用不了多久定会发起反攻。事实上,第四层地狱已经传来消息,那个通往六道外的山谷一直都有船在进进出出。

万幸的是经过前庭地一役,天庭总算开始重视地狱道众生和泥天军。位于都城鄢朗的阎王殿入口处,目前有专人随时候命,将泥天军的情报直接送至主掌前庭地的修罗军手中。比如最近这次,夭兹人不知将什么重要物件大费周章地从第四层运来。由于地狱与前庭地的接口只在第六层和第十三层才有,所以很有可能与战事有关。

“只是不知小川目前怎么样了……”

除了特别忙的时候,张羿每天都会想起儿子。小川出生没多久就被魅羽领走,他这个父亲总共没抱过他几次。事实上,今天就是小川的生日。一岁生日,人生的第一个生日,却要在没有爹娘的陌生世界里度过。然而小川已经比其他地狱道的孩子幸运多了,至少将来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至于蓝珺,希望她降生到第七层地狱后少受点儿苦。

想了会儿家人,不知为何又想起琴鹤来。这家伙在前庭地战役前突然失踪,大家都说他投敌了。张羿对此不置可否,只觉得有些惋惜。琴鹤原本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少年,坏在功利心太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正想着,又有人敲门,这次来的是程峰。

“羿哥,已经搞清楚了,是修罗派来的飞船。”

程峰看着倒是三十来岁应有的样子,只是三年前在交战中腿部中弹,现在走路还有点儿一瘸一拐地。此刻面上疲惫尽显,双目布满血丝。“他们出来得急,无法事先通知我们。领头的是个校尉,说想见见大统领您,有要事相商,但又必须待在船里待命。问大统领肯否屈尊前往?”

“没问题啊,”张羿说,“我也早想见见他们。你先下楼吧,我换身衣服就去。”

出了办公楼,院子里停着备好的马车。在张羿上车的那一刹那,他觉得站在一旁的程峰似乎有话要同他说。但抬头望过去,对方只是沉默。

“阿峰,最近很辛苦吧?从明天起休个假,在家好好陪陪孩子。”

张羿注意到,在他提到“孩子”二字时,程峰的脸抽搐了一下。果然有问题,他一边想,一边上了马车。

张羿虽是个实诚人,这么多年刀尖儿舔血的营生,什么没经历过?不过既然是好兄弟,不能只把上刀山下火海挂在嘴边。从加入泥天军的那天起,他这条命就随时准备交到敌人手里。若是兄弟要拿走,又有何不可?

******

“将军,您真的要亲自去?”副官给铮引牵过马来,又一次问道。

一身银灰色盔甲的铮引站在飞船外的草地上。铮引偏瘦,皮肤也一直不大好,可能是小时候家里太穷、营养不良的缘故。然而最近这些日子面色格外黯淡无光,有时照镜子甚至怀疑自己就是话本里常说的“印堂发黑”。

“莫非我命不久矣了吗?”他忍不住这么问。

此刻铮引踏前一步,抬手拍了下马背。上次骑马还是在新兵训练营的时候,那之后都是飞船作战,后来升为统帅更是出入有车辇。这次来地狱探查敌情,照理说派个小分队即可,绝无可能动用到修罗三军统帅、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铮将军。

是铮引自己提出要来,因为收到泥天军的情报,说敌人往第六层运了样东西。不知是什么,但体积不小。之前敌人几乎倾巢出动,被己军和盟友重创,现在弄这么一样东西来是要反攻吗?难道这玩意儿比几百艘战舰都厉害?

铮引有些不安,可也知道派探子来是没用的。泥天军在情报里说了,东西被敌人藏在基地。连土生土长的泥天军都探不到的消息,修罗军派人来也是白搭。然而铮引有天眼,他的天眼甚至比魅羽的探视法用途还广,应当不需要离得很近就可以观察到。

“我不去,那我来这里做什么?”他一边说,一边跃上马背。

副官望了望天。“听说这鬼地方冷不丁什么时候就会下酸雨,搞不好毁容的呀。”

这话提醒了铮引。那次魅羽带着小川从地狱里出来,皮肤就像受过伤的样子。这其实是他来这里的另一个动机——因为她也来过,而且在这里生活过。

他很想她。

话说这一年多来他什么时候不在想她呢?可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况且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不可能去找她,无论多么想见她也得作罢。命运就是这样,看似每个有手有脚的人都是自由的,但谁又能真正随心所欲?能到她去过的地方转转,也算种慰藉了。

不过副官说的也有道理。盔甲虽不怕酸雨,战马总得拿什么东西遮下脸。于是铮引让人取了几块雨布,给自己和七个下属带上。每人再背上金刚弩、箭筒和炸药,便出发了。

“将军!”副官在背后叫,“泥天军总部离这里不远,需要叫他们来见个面吗?”

铮引想了想。“我回来再说吧。就算见面也该我过去,人家毕竟不是咱们的下属。”

******

东西藏在夭兹人第六层地狱的基地。此处是泥天军的领地,离基地有大半天的路程。现在出发,去到时刚好夜幕降临,不易被发现。

铮引这队人飞快地骑在荒野中。修罗军原本就是虎狼之师,他这七个下属更是精挑细选以一当百的勇士。此时个个全幅盔甲,威武煞气,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可惜周遭无人,若是穿梭于闹市,定会引来民众围观。

泥天军目前的首领就是小川的父亲吧?铮引一边骑着马,一边胡思乱想。小川无疑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在夜摩天的七仙女预选赛上,他还抱过他。然而小川似乎对他颇有敌意,为什么?是因为他和魅羽的关系比较亲密吗?那么点儿的小孩就会吃醋了?

万幸一路没下雨。快到基地时,白茫茫的天空居然放晴了。有那么一刻,铮引几乎怀疑走错路了。前方是座青翠的山,山下远看像是个大型公园或高尚居民区。中间有个湖,湖心岛的铁塔顶部亮着五彩琉璃灯。这是夭兹人基地吗?想不到地狱中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八人下马,将马在树林里拴好,接下来开始步行。铮引一直在用天眼探测四周,所以不太需要担心危险突至。没走多久,附近一条小路上有辆马车驶过,也是朝着基地而去。铮引仔细“查看”了一下车内,有个人倒在车厢里,双手被捆绑着。赶车的也是个六道人,看来是绑了同伙投敌去了。若是没有任务在身,铮引定会把车拦下来,不过此刻探秘要紧,不可打草惊蛇。

来到花园外面,几人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隐藏好。天空是一片深蓝色,就要全黑了,基地中倒是越来越灯火通明。铮引反正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就在灵识中追着那辆马车。车子在入口处被两个夭兹人仔细搜查后,径直驶入基地中的一处小院落。昏睡的人随后被抬进室内一个房间,搁在地上,用冷水泼醒。

铮引的天眼原先是只能看不能听。在敌人微缩舰队入侵、魅羽携霹雳蛇相助那次,又获得了遥听的神通。于是便静气凝神,听屋里的人说什么。

******

“张大统领,晚上好啊。”

张羿还未睁眼,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他一点都不吃惊。一切都在预料之内,包括上车后不久就被人打晕这一环。

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等眼睛先熟悉了室内的光线。这是一间审讯室,四周靠墙处摆着武器和刑具,面前的桌后坐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如果夭兹巨人也能算人的话。矮的那位,不用说自然是琴鹤。还是一头直硬的短发,敦实的身材,只是面上的稚气不复存在。

“你们把我峰弟的家人怎么样了?”张羿问,发现自己喉咙很干。

琴鹤似乎吃了一惊。“你、原来你知道?呵,知道还肯前来送死,真是迂腐得不轻。”

张羿心中冷哼了一声,和琴鹤这种人是讲不明白的。“程峰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琴鹤在椅子中向后靠去,“我们是言而有信的人,程峰也不是吃素的。不把他女儿完好无损地还回去,他不会送你来。”

张羿暗暗松了口气。程峰的女儿,等于是他的侄女。其实当年他狠心把小川送走,也是不想有天自己的孩子被敌人捉去做人质。

他不怨程峰,没有一个父母能在亲生子女被掳走后还无动于衷的。他也不怨所有曾经背叛泥天军的同伴。在真正的酷刑下,没人能扛得住。都说为了事业可以牺牲一切,都说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卖朋友,实则不然。人,毕竟是血肉之躯。

“张羿,”琴鹤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你既然敢来,想必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过我们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这些年来有多少夭兹人栽在你手中,想必数都数不过来了吧?所以他们无论多恨你、要怎么样折磨你,都不算过分吧?”

琴鹤故意顿了顿,大概是想让自己的话在张羿脑中发酵一会儿。然而张羿坐在地上,神色依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睡完午觉。

琴鹤讨了个没趣,又不得不说下去:“当然,我们也可以把你完好无损地放回去,让你继续做你的大统领。哼,泥天军算个屁!我们真正想要的,是你那个什么干妹妹还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琴鹤已经咬牙切齿无法自已了。他蓦地从桌后站起身,看样子是想把桌子上的事物一巴掌扫到地上。然而瞅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夭兹人,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桌子上是人家的东西。只好从桌后绕出来,从一旁的长桌上随手抄了件铁器,抡起来砸到张羿头上。张羿倒地。

“那个臭小娘皮多次坏我的事,当初要不是她在,你现在的统领之位还不是我的?后来又在船上把我打晕不说,还毁了多艘战舰,玺勒将军的死也是她一手造成的。真是见了鬼了!走哪儿哪儿都有她,杀人放火坑蒙拐骗装痴卖傻的本事连我都自叹不如。世上居然会有这号人?”

张羿伏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血,嘴边却浮起微笑。自己大限将至时,听到琴鹤这么一番话,觉得好有喜感。

之前他让程峰先行下楼,自己换完衣服,又往嘴里塞了个蜡包,里面包着毒药。地狱道的众生每死一次,就投生到下一层地狱,直到爬完所有十八层。如果自尽,就又得把当前的层再爬一遍。张羿不想再重活一次了,他想去第七层找蓝珺。然而若连累到其他人,那他也不在乎服毒。

琴鹤俯身,一把将他揪起来。“你给她写封信,她应当认得你的笔迹,是吧?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只要能把她骗来,我不仅放你回去,还能保证今后都不再找你们泥天军的麻烦。让你们同那帮贱民自生自灭,如何?”

******

这家伙是在说魅羽啊。因为担心,铮引收了天眼,便错过了之后张羿突然从地上跃起、同琴鹤搏斗——准确说是同归于尽——的场景。

转念一想,既然现在给自己知道了这件事,就算张羿被逼就范,他只需通知魅羽,让她不要来便是了。张羿还是要救的,不过眼下得先找到那样东西。于是便不再关注审讯室,开始在基地其他地方搜索。船只、货仓、弹药库、关着好多民众的监狱……没看见到什么异样的大型物体。

正当他要得出“目标不在此处”的结论时,想起上次被绑架去蓝菁寺的那段经历。当时他是被关在地下的一座殿宇中,听几十个和尚不间断地念那个什么魂识分离咒。会不会这个东西也藏在地下?

于是又开始凝神在地下搜索。果然,湖底下方有个巨大的空洞,和大礼堂一般大小。可那当中放着的是个什么事物呢?按大小来说,有中小型战舰那么长,一骨节一骨节的,背上有四五对翅膀。外壳看着结实坚固,可又不像是纯钢铁铸成的,从头到尾都在轻微颤动着,难道是个活物?嗯,像只大虫子。

又将神识从虫子身上移开,观察周遭。见不断有夭兹巨人压着六道人走过来,将俘虏送至大虫燃着熊熊火焰的口中,而另一队夭兹人则往大虫肚里倒钢水。每隔一阵儿,大虫尾部便排出一个卵样的东西……

铮引一口酸水涌上喉咙,差点把早饭呕出来。这是只巨型“蚁后”,且是钢与肉的混合体。产出来的卵之后会变成什么还不清楚,但肯定是种比血肉之躯更坚固、比铜墙铁壁更灵活的怪物。毋庸置疑,这将是他的兵士们今后要在战场上面对的东西。他现在能做点什么?

“将军,有人来了,”下属低声说道。

铮引转身四顾。刚才全神贯注地观察基地,竟连背后的远方出现了大队人马都未察觉。灵识中见夜幕被一片火把照亮,看样子来了一二百人,打头的举着面暗色的旗帜。蹄声隆隆,尘土翻扬,似是不在乎被夭兹人发现。

再看基地中,警笛声四起。原本在湖心缓缓旋转的五彩灯转而发出一片耀眼的白炽光。战舰在一艘艘苏醒,广场上充斥着四处奔跑的高大兵士,和用陌生语言喊出的指令。

顷刻间那队人马的前锋已冲到基地围墙外,喊声震天。围墙是高高的铁丝网,上面偶尔有电光划过。铮引因为曾照魅羽建议制造过“电龙”,知道这些玩意儿不能碰。然而此刻的入侵者便如倾斜而下的山洪般势不可当,轰隆一声便冲开一个破口。基地中跟着枪炮声四起。

若说修罗军是虎狼之师,那此刻的泥天军不是疯子就是恶魔。但即便如此,也只有送死的份儿,铮引心说。一对一硬战的话,连修罗战舰都不是夭兹人的对手,这些血肉之躯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钢铁巨人和机枪火炮的。

转身冲下属说:“目标藏在湖底的地洞里。湖的东西岸各有两个出口。你们封住出口,将地洞炸掉。我去救人。”

“将军不可!”下属拦在他身前,“说好了只查探、不动手的。”

铮引知道,他的下属中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只不过在临行前同法王立过生死状,誓要保证统帅的安全。

遂咧嘴一笑,“一两年前我还是个新兵蛋子呢,修罗那么多年的胜仗都是谁打的?出发吧。”

铮引从背上取下金刚弩,一边朝着关押张羿的小院飞奔,一边将火箭搭好。这时夭兹人和泥天军已经在地面上交火了。夭兹人武器先进,穷凶极恶。泥天军土枪土炮,但一个个已杀红了眼。

几艘小型战舰也已升空,在铮引右侧不远处有一艘正在低空朝这边飞来。铮引朝右方举起金刚弩,头也不歪一下,在灵识中瞄准战舰。正如一年前在前庭地同魅羽并肩作战时一样,他的目标是船侧那几个枪炮出口。

船先是直直地飞来,接着开始左转。机会来了,铮引一箭射出,箭在离开金刚弩的那一刹那尾部划着了火,以骇人的速度直奔战舰一侧的某个小孔,像长了眼睛一样倏地钻了进去。

在他跃入小院的同一时刻,船在空中爆炸了。

******

审讯室中到处都是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手握长刀的夭兹人,仰面倒在地上,看样子已然断气。他的胸前插着把弯弯细细的铁器,脸上被斜里一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刀砍的。

靠右边的墙前面有个铁架子,上面插着一排兵器。一个身形结实、个子不高的年轻人伏在架子上,一柄长矛穿胸而出。他的脚下蜷伏着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人,浑身都是血。右臂已被削掉,不知去了哪里。这个中年人显然就是刚才在马车里的那个。铮引走过去将他扶起来,探了下鼻息,还活着,但不知能支撑多久。

照说出了这种事,动静肯定不小,换作平日一早就惊动周围的夭兹人了。幸好泥天军突袭才没人顾得上这边。铮引将张羿背到背上,走出小院。

这才过了没多久,基地中已四处火光冲天。背着张羿没走几步,脚下大地剧烈一震,铮引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跟着是断续的抖动和湖水蔓延的声音。看来几个下属已经得手了,基地中的夭兹人彻底陷入混乱中。铮引迈开大步向来时的方向冲过去。

大地的颤动越来越剧烈。突然一声巨响,湖中掀起滔天巨浪,一个庞大的躯体破水而出。蚁后显然很愤怒,原本灰白的躯体已变成红色,背上的翅膀狂躁地拍打着。远处不断有中大型战舰在不断升空。

不好,铮引暗叫。敌人见阴谋败露,这是打算弃了基地,转移至别处。若是就此飞回第四层地狱,他当然没有意见。可敌人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到前庭地?这个蚁后究竟有何杀伤力还不清楚,但敌人既然如此重视,定然非同小可。至于那些泥天军,夭兹人本来也没把他们当回事。

此刻湖水已蔓延到基地各处。铮引同几个下属汇合后,派两人去联系泥天军这次任务的首领,又派剩下的人去监狱释放被关押的民众。他自己则把张羿轻轻放到没有水的草地上,对方悠悠转醒。

“你是张统领?”铮引问,“你觉得怎么样?”

张羿摇了摇头,“我的时间不多了。”

“挺住,我立刻带你回修罗疗伤。”

张羿还要说话,铮引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他回头看到一个三十来岁、满身是血的男人扑过来。此人的一只眼睛估计是被流弹击中,在一刻不停地汩汩流血。

“羿哥!我对不起你!”来人扑倒在张羿身前,“我不配做你的兄弟,我也对不起其他的战友……”

张羿用还剩下的那只手握住对方也满是鲜血的手,奄奄一息道:“说什么呢,阿峰?以后泥天军就交给你了。做哥哥的其实存了私心,想去下一层找你嫂子,又不能自尽。早就盼着死在敌人手中这一天了。”

此刻夭兹人的飞船已经陆续飞离基地,泥天军也在护送着被关押的民众离开。下属将马都牵了过来,铮引看张羿的样子似乎支撑不了多久了,单膝跪地,冲着他说:“你是小川的父亲吧?”

张羿听到小川的名字,双目一亮。“你知道小川?你、见过他?”

“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比我小时候胖一倍,”铮引勉强笑了一下,“目前在天庭,说是拜了玉帝王母做干爹干妈。”

“天庭……玉帝……”张羿呵呵地笑了,这一刻他的样子像是突然年轻了二十岁。“好啊,好。小川……蓝珺……”

张羿闭上了眼睛,一旁的程峰顿足捶胸、嚎啕大哭。铮引望着第六层地狱泥天军的一代领袖就这么与世长辞,想起刚才听到的琴鹤与张羿的对话。怎么这个张羿还是魅羽的干哥哥吗?不管怎么说,他双膝合并,给张羿磕了个头,算是代她磕的。

随后站起身,望着空中夭兹人离去的方向,冲下属说:“你们留三人,帮泥天军料理一下后事。看他们有何需要,让阎王殿的人通知修罗。其余人和我即刻回前庭地。”

魅羽还在兜率天吗?铮引一边上马,一边寻思。听那个琴鹤的口气,夭兹人对魅羽恨之入骨、志在必得。前庭地同兜率天也是有接口的,就在两个地狱接口附近。希望他不要回去得太晚。


 

Thursday, April 22, 2021

《魅羽活佛》人物关系表

 最近应读者要求,把人物关系列了个表。

列出来的是有名有姓and/or说过话打过架的人物,出现多次的人物只记在第一次里。(男女主、配,用黑体字。)

 

**********第一类:重要组织门派

1. 魇荒门(师徒9人):

兮远(师父)

大师姐程茵(鹤琅的恋人),前二师姐莺络(宜梅庄大公子张运凝夫人),魅羽(女主),禾嫣,简媛,浅芸,兰馨,谧慈

 

2. 龙螈寺(13人)

岫劲(师祖),景萧(师叔祖)

陌岩(堪布;男主)

徒弟:鹤琅(珈宝前徒弟),洛石,陆锦,何杨,卧空,肥果(已死,后被女主顶替)

其他人物:赫嘉(副寺),桑净(门人),戊茗(被附体),飞卯(涅道法王)

 

3. 喇嘛国其余五大寺(13人)

3-1蓝菁寺:珈宝(堪布),富鸣忻,剪烛(知客僧),常乐我净四大监寺长老,

3-2印光寺:梓溪(堪布,珈宝私生子),欧玉擎(富鸣忻搭档)

3-3瑟塔寺:常数(堪布)

3-4白驹寺:筑尹(堪布)

3-5宝泉寺:施元(堪布)

关联人物:瑶老太(珈宝情人)

 

4. 人道重要道观(18)

4-1 齐姥观:寒谷(观主),乾筠(男配;女主未婚夫),言迟(寒谷徒弟),无涧,缚元,谐实

4-2澄法观:蛰渊(观主),虞兰(鹭灵恋人),篆晋,育鹏

4-3墨臻观:泉生,黎青

4-4妙坤观:冰璇(蛰渊的侄孙女),启娅(无涧女友)

4-5阑愚观

4-6贺岚山:罔宁师太(兮远恋人)

关联:乾筠父,乾筠母,乾筠大伯

 

5. 其他佛寺道观及江湖闲散帮派人物(6)

鹭灵上人

旱舸寺:潺宇(方丈)

藤者:殒擢(首领)

蛟穹帮:大徒弟霍笺

七空方丈,石垣(九梦山玄延真人的徒弟)

 

 

***********第二类:按六道和各天界分类

 

1. 空处天(17)

1-1特种部队:境初(陌岩转世;男主),席宾少校,博杰少校,陇艮,

1-2 境初家人:艾祖(境初前妻),艾凝(小姨子),皓雅(前妻闺蜜),法怡(未婚妻),裴教授(境初岳父),境初祖母,延甄(境初表姨),璃恩(表弟),境初儿子

1-3 皇室:皇帝,四公主,淼淼(四公主男友),虞将军(淼淼的爷爷)

 

2. 少光天(14)

皇室:陌岩祖母,梵承谆(陌岩父亲),婕元(陌岩母亲),继皇后(聂驭母亲),陌岩(大皇子,此处不计),二皇子,三皇子,聂驭(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颜毅(聂驭副官),坦芸郡主(聂驭妻子)

国师

 

3. 修罗(16)

涅道法王(此处不计),铮引(男主或男配自己判断),崇辅(涅道皇叔),鹰裘(四大护法),涅佩佩(涅道姐姐),寰焱大帝(涅道父亲)

战友:九叔,天琦,毅斌(天琦老公),素辉(魅羽老师),乔喜(魅羽师姐),灿易,盛宁(灿易男友)

崇辅手下:樊天旭,殷天旭,廖天旭,袁副参

 

4. 兜率天(5)

阎王殿:阎王,牛头(女秘书),马面(女秘书)

涟靳公子,黎竺(宰相)

 

5. 地狱(10)

泥天军:张羿,蓝珺(张羿妻),小川(张羿儿子),琴鹤(叛徒)

长云坊:茉姨(老板娘),柳昭娥(女主化名,不计),阿香,露艳

吴知府,嫖客

 

6. 喇嘛国王室(5)

王上,王后,沁峦(三王子),沁枫(公主;乾筠好友),于公公

 

7. 鬼道(19)

皇室:普仞王,轶隽(普仞王独子)

谟烬滩:裕姐(雅宣阁老板娘),万疆尊者,血雅(魅羽,不计),食雅,随雅,顺雅

梅魍谷:火玉道人(也是不归王),梨髯谷少爷,管家,如荆(漫一谷奸细)

赤缟地:粉魄魄,罗眦王,美誉王,嫣兰(罗眦王妹妹),绯云洞主(嫣兰丈夫),霍员外(被嫣兰魂追),辟阎君

 

8. 元识天(4)

勒御,绚儿,绚儿爷爷,阿劲

 

9. 紫午甸洲(2)

女王(寒谷道长的恋人),女宰相

 

10. 夜摩天(5)

四颍,元霁(四颍哥哥)

荆宇,荆宇夫人,浮焰法师

 

11. 大梵天(1)

女王

 

12. 他化天(2)

容祯王,靳副将

 

13. 高维世界(3)

百石,瀚泽(百石大哥),嵘鑫(千面人)

 

 

*****第三类,神佛及其下属(30)

 

元始天尊

灵宝天尊(反派),属下:塬鉴(人道班老师),福如来,万屹,船夫,雾陇山三道士,澄法观客栈道士,伽陇河道士,公鸡

 

天庭:王母,玉帝,嫦娥(灵宝奸细),太上老君,芙恬公主(南极仙翁的曾孙女),穆欣仙子,十二时辰官(卯时官,申时官,巳时官,酉时官),多闻天王,雷公电母,翼龙,霹雳蛇

 

燃灯佛及其属下:释迦牟尼(大弟子),陌岩佛陀(二弟子,不计),摩诃迦叶(释迦徒弟)

 

药师佛,药师鹦

Monday, April 19, 2021

魅羽活佛132 一触即跳

 

132章 一触即跳


 

“你帮我?”魅羽问,“怎么帮?”

境初压低声音,“这里有多条天脉,我可以往你身上引导一下走向——不能改变太多,但稍作偏移是可以的。”

“不公平,”她嘟哝道。

她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才积累了这么点儿可怜的修为。这家伙呢?一下子继承了陌岩两个魂,还可以直接操纵天脉。

“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啦,”他无奈地说,“你看有些人一辈子都要打拼,还有的一生下来就有封号和家产。”

她想了想,“你的爵位和家产是世袭的吗?”

“好像是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翻了个白眼儿,迈步朝西边的高台走去。

按说像她这样一个身着红裙、长发微曲的时髦女郎走进和尚的道场,当会让人感到诧异。然而魅羽毕竟在名寺里受过正规训练,同高僧们朝夕相处、耳濡目染。还记得陌岩在讲经堂和法会上诵经说法的一个个片段,他那飘逸的风姿,稳重又华贵的举手投足……魅羽抬步稳稳地踏上楼梯,腿脚带动的似乎不是红裙而是法袍袈裟。

登上高台后,双手合十,朝面前的几个弥勒菩萨弟子行了个礼,俨然也是一代高僧的气度。

几个和尚见状立刻恭敬回礼。“不知女菩萨前来,有何指教?”

“不敢。在下南阎龙螈寺俗家弟子,同另一边的道友们也算老相识。今日想借此机会,同道友们切磋一下。”

几个和尚原本正愁下不来台。现在有人自愿来撑场子,自是求之不得,客气了几句就退台了,只剩她一个人。这时台下也有越来越多的民众注意到她,好奇地望过来。魅羽转身面向公众,尽量做到心无旁骛。只是疑惑为何高台边缘摆放的香烛和花束间会有八个红色的尿盆。这里礼佛兴摆尿盆的吗?也不知是个什么由头。

魅羽虽是佛道双修,此刻却只能用佛家的功夫同道士们较量。还好她初到龙螈寺不久,便开始研习手印延伸出来的心法,后来还得到过手印名家景萧的亲自指导。自那之后,一直未断下用手印来实现种种宏大或细微的操作,且水平在日益精进。然而为何结手印能产生这种力量?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她自己一步步摸索出来的。

首先,在得了老君那本咒语书后,让她发现手印同咒语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或者说,本质就是一回事。就像手语和口语,虽然一个靠看一个靠听,但都是用来沟通和传递信息用的。

其次,在她接触了高阶天界的电脑和虚拟环境等技术后,反观佛教的世界观,又有了更深的认识。管理过藏经阁的魅羽知道,佛教经典虽浩如大海,其根本思想却可以用《金刚经》的四句偈来概括:“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简言之,世界是虚幻的,六道是被创造出来的,所以才会有“六道说明书”这种东西存在。

然而这种创造不可能只是实物的堆砌,还得有一些类似计算机代码之类的语言和规则。手印和咒语之所以能产生神奇不可思议的威力,很可能就是直接调用和操纵了这些代码。

******

此刻站在高台上,魅羽并不着急施法。双手合十,目光低垂,上身微微前倾,想先感知一下天荫湖这一带的天地之气。不料突然一阵眩晕,同时一股大力从左方袭来,将她一个趔趄掀翻在地,险些滚落高台。

台下的和尚们发出一声惊呼。魅羽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但背上如负千斤重担,将她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便是连扭下头都不行。

“台上那姑娘怎么了?”人群中有人叫了起来,“要不要叫救护车?”

一个东道主和尚闻言想上台来查看,没爬几步楼梯也被掀翻下来。

还好魅羽会探视法,朝东面的高台扫了扫。当即发现那九个道士虽然还在伸臂指挥头顶的龙腾鱼跃,脚底方位已变。这九人站的是一个臼夭玄扰阵,阵口正对着自己这边。这个阵她曾在那本灵宝心法里读到过,否则纵然是正统道门出身,也未必能看出蹊跷。

无涧啊无涧,魅羽心道,忘了你自己曾因口吃而自卑那时候了?当年要是没有陌岩附在你身上,助你开智、给你信心,你就算拜在灵宝门下,又焉能有今日的成就?现在就这么恩将仇报么?

“姑娘快算了吧,”台下的和尚们劝道,“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不是那帮道士的对手。”

魅羽费力地喘着气。自己眼下被对方的阵势压得连手指都动不了,该如何出围并反击呢?目光在高台上扫了一圈,看到那几个尿盆——有了!她之前既已能暗调天地之气来操纵剪刀,搬移几个尿盆还不是轻而易举?于是悄悄将尿盆拖了起来,在灵识中瞄准那边的八个脑袋,呼啦一下扣了过去。

尿盆虽无甚杀伤力,但变故徒生。除了无涧之外的八人,见头顶骤然飞来个东西,大惊失色。手臂一松,半空中的几条水带便夸嚓跌落下来,连着里面的鱼啊虾啊,全都砸到台下看客们的身上,到处是一片狼藉。

“阿弥陀佛,罪过呀,罪过……”东道主和尚们立即命人拎了水桶,去场间收集鱼虾放生。

这么一来,阵就散了。魅羽借机爬起身,两手在胸前结了个仁王经之印。此印可以把敌人打过来的力道翻倍再打回去。刚站稳,又一股大力从左方袭来。只听砰砰几声,高台上的道士们东倒西歪,有两个靠近边缘的还从台上跌了下去。

自作自受。魅羽静气凝神、目不斜视地站在台上,开始入定。咦,这里的天地之气可不是一般地强!头顶上空像是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在向她身上汇集。她睁开眼,见境初在不远处的台下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感动。论修为他才刚入门,但有他在她就有安全感,就觉得踏实。

再看道士那边,一个个神色有些讪讪的。无涧倒还沉着,打了个手势,让其余八人重新站好。跟着从腰间拔出宝剑,朝着天空由南往北划了一道。此刻还未到正午,原本蓝白澄明的天空顷刻间分为两半。东边那半中有太阳,依然是灼灼白昼。而西边的天空竟变成寒夜,星光闪烁,凉风四起。

这招魅羽倒是听兮远提过,是道家正统法门——阴阳剑。要使出这一剑,断法摩至少要练到第三层。想不到无涧的修为已然至此。

但看下方众人都是穿着夏日的衣服,寒夜乍临,一时难以适应。除了几个本就怕热的大胖子,都纷纷跑到东边的道场中。与此同时,道士们背后的空气中出现了一面三层楼高的大圆镜。从镜子中接连显现出一个个远古神兽,有三个头的九色鹿,有羽毛比宝石还绚丽的神鸟,有背上长着倒刺的深海巨蟒……民众们这下开眼了,欢呼声此起彼伏。

和尚这边彻底冷场。

******

魅羽强作镇定。头顶倾斜而下的天脉能量越集越多,丹田在向外鼓胀,两手心滚烫得似乎要燃烧起来。她知时机已到,将原本并在一起的双手微微分开,五指交错,结了一个“六道轮印”。片刻后,在她身后便呈现出一只巨大的轮子。

“哎,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场中有人叫道。

“像是摩天轮哎。”

“我在书上见过,那叫六道轮……”

一堆人叫着朝西边的道场走过来。

这个轮子的大小和施法者的功力是紧密相关的。照魅羽平日的修为,轮子最多和车轮那么大。现在有七条天脉相助,当真和公园里的摩天轮一般壮观了。

轮子结好后,魅羽松了手印,两手开始在胸前缓缓打转。她的手这么一动,脚下的大地也跟着转。夜空和岛屿都消失了,观众们如置身虚空,只见一个个如歌剧院般大小的圆球迎面扑来。每个圆球里的景色都不同,有的黯淡无色,有的光怪陆离。虽然没人解释,但众人也能猜到这是六道中不同的世界。有被大海覆盖的夜摩天,有沙滩棕榈树载歌载舞的大梵天,有锈红色天空的赤缟地和遍布环形山的梅魍谷……

“原来六道是这样的啊!”众人赞叹道,“活了这么久,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宇宙长什么样。”

道士们见西边的法会热闹起来,也不甘示弱。无涧双臂一振,收了阴阳天和圆镜,右手向空中一指。一支苍天大树般的拂尘出现在众人头顶,尘尾一直垂到场间。

“敢问天尊高徒,”台下的道士们问,“此拂尘有何妙处?”

无涧朗声答道:“有祛病强身、延年益寿之效。”

台下有几个游客听了,试探地钻进尘尾中。片刻后出来,个个大叫神清气爽、筋骨舒畅。其他人蜂拥而至。

魅羽见状,也收了六道影像。想起景萧长老在某次法会上使过的绝活——佛手摸。这个手印并不难结,难的是要有足够修为来配合。此刻既有天脉在输送能量,她便决定试上一试。

手印结好,她的面前出现了只两人高的金色大手影像。

“这叫美白生发手,”她向众人介绍道,“被摸到脸的,美白祛斑。摸到头的,护发生发。”

其实佛手摸的真实功效是滋养元气、强肾健脾,美白生发只是其外在表现。但魅羽觉得这么说更有噱头。大手随后在台下扫过,凡被摸过的人果真容光焕发。还有几个秃顶男在场中追着大手跑,希望能被多摸几次脑袋……

“我佛慈悲,法力无边,”台下的和尚们露出欣慰之色。当中一个老和尚眯着眼睛望向台上的魅羽,喃喃自语道:“怎么老觉得曾经见过这位女菩萨?就在此处,我那时还年轻。她还跟我说,她是佛陀的鸟……”

******

魅羽松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境初站的地方,却不见他的身影。又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无果。方才众人东奔西跑,可能他换地方了,或者去了厕所?

等了片刻,心里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总担心稍后便会看到他倒在血泊里的情形。于是用上灵宝心法,将探视法瞬间扫遍整个道场。

“我把境初丢了,”她睁开眼,失魂落魄地说,心里真是一万个后悔。明知梓溪和千面人对他图谋不轨,应当一直守在他身边才对。来这儿给一群素不相识的和尚们撑什么门面呢?

“哎,快看那片云,”人群中有人叫道。

“怎么回事,要刮龙卷风了吗?”

“龙卷风的云不可能这么小吧?”

魅羽抬眼望天。其它地方依然是蓝天白云,只有岛的上空有一朵密实的乌云在旋转。她记起在研究中心遇见高维生物那次,也是有片翻滚的乌云,不过比这大得多。后来受伤的千面人就是从云里离开的。当即撇下地面上众人,一飞冲天,直奔乌云中心而去。

魅羽因为经常飞行,知道无论看着多厚实的云层,内里都是松散的水汽。而这朵云不同,里面是比夜还漆黑的存在,名副其实的伸手不见五指。用探视法巡视四周,也是一片虚无。毋庸置疑,云层确实有古怪,但境初不在里面。

从云里钻出来,正要返回地面,又有了主意。记得在龙婴湖上曾和辕德夫妇讨论过这样一种高维现象,就是两个低维人看似是紧挨着的,其实在他们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那个维度上,有一段距离,那这两人就永远走不到一起。那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境初貌似不在这里,但其实又是“在这里”呢?她该怎么把他找出来?

低维钳制。现在她唯一能想到的策略便是使用低维钳制。

关于这个低维钳制,境初说过,其包涵的内容是很丰富的。共同特点是通过影响高维物体在低维上的属性,而对其实现的一种整体操控或限制。此刻也无暇多想,直觉告诉她,将这片云层强行移到别处试试看。

于是绕着乌云纵向飞了一圈,又横向一圈。云从下方看着小,但真实体积也很可观,飞这两圈花了她不少时间。随后向着脚下的湖面一指。

“移!”

乌云瞬间从头顶消失,被砸到湖面上,散成一团水汽。当中有两个人影噗通跌入水里,正是境初和千面人。

成功了!魅羽当时只是直觉,事后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千面人是在这云中凭空造了个高维空间,云的周围还是低维世界。而云只能存在于空中,强行搬至水中令其消散,那云里的高维空间也就不复存在,所以二人被迫落回了低维世界。

当然这些都是她事后的推测。身经百战的魅羽在看到二人落水的那一刻,便一头直奔千面人俯冲下去,一掌将对方深深击向湖底。因为千面人在突然掉出云层时肯定会有片刻的迷惘。这时若是犹豫,给他反应过来制住境初,再要救人就困难了。

一击过后,也没有追击,只是携上一旁的境初从水中跃出,朝岛上飞去。她没必要和千面人纠缠。两天后,让他主子亲自教训他。

******

天荫节后的第二天,魅羽和境初坐特种部队的飞船回兜率天。决赛是在海上的朱雀岛举行,之前已同百石约好,提前一天在朱雀岛一家酒店会合。决赛场地同酒店隔两条街。

二人办完入住手续后,照约定于下午四点来到酒店的一间会议室。只有百石一人,手里提着两包东西。瀚泽显然不想见这二人。

三人在桌边坐下。百石先是瞅了一眼已经回复女身的魅羽,叹了口气,“我就说你之前是故意变成男人恶心我的。”

魅羽抬起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先说到底还要不要合作了?要合作就让你大哥管好他的狗!”

百石显然也听说千面人行刺境初的事了,神色颇不自然。“抱歉抱歉,这还真不是我大哥吩咐的。嵘鑫先前一直不在兜率天,我们也没告知他合作的事。没想到他会擅做主张,跑去空处天做出这种事。我想可能是他的、他的某些……人里,有谁同你们有私仇吧?”

原来千面人名叫嵘鑫,魅羽暗想。这个嵘鑫一下子占了这么多人的魂,当中便有梓溪。现在看来,正主和他的成百上千个同心人之间并不完全是主仆的关系。梓溪的修为本就不弱,夺走曼珠沙华后更是功力大增,显而易见他对嵘鑫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境初摆了下手,“先说正事吧。”

百石将两包东西分别递给对面二人。“这是内院发给每个参赛者的衣服、面具,和变声器。六名选手分三个组,每组一种颜色。进入参赛会场前必须穿戴好,否则取消参赛资格。”

境初用手摸了摸布包。“比赛项目打听到了吗?”

百石摇摇头。“先前我大哥使了不少钱,才打进旺滩分部。可这次的两个对手——阎王同涟靳公子,便是借内院一百个胆儿,他们也不敢得罪。”

魅羽道:“我们六个参赛者中,你同你大哥修为最高。内院多半会避免武斗,来给那二人增加胜算。”

百石点点头,“话虽如此,内院成立的宗旨是堪破六道、共同越境。而且比赛过程会直播给全体会员。四个项目中,会有两项由举办方事先拟好,另两项则由全体会员当场投票。这么一来,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接下来是沉默。魅羽想起还在龙螈寺的时候,六大寺为争夺曼珠沙华参加的那次殿试。当时梓溪是如何同三王子沁峦勾结,而她又如何利用了沁峦的弱点进行“反勾结”。心说没有攻不破的城墙,还是你们这些高维人比较死脑筋罢了。

然而这些话又没必要告诉他们。说明书拿不拿得到毕竟是他们的事,更不用说那么些新仇旧恨还压着没算呢。若是换成她魅羽,直接关系到她的世界和她的爱人,那她绝不会在此刻听天由命。

“比赛我们自会尽力,”耳中听境初说,“但你们那边也该表示下诚意吧?”

“诚意?”百石愣了下,看了看魅羽,冲境初说,“我把老婆都让给你了,还不够诚意?”

“什么?”“什么?”魅羽和境初异口同声地说。

“说话注意点儿,”境初语气不善,“我需要你让吗?”

百石哼了一声,“你认识她才几天?我要是一早把她让给铮引,现在还有你什么事?”

“铮引?铮引怎么了?”境初像是要从椅子里站起来。

“哪儿那么多废话?”魅羽按住他,冲百石说,“决赛前我们要看到千面人被打屁股的录像。否则各走各路,一拍两散。”

同百石谈完,离开会议室,二人坐电梯上楼。一进客房,关上门,境初就握住她手臂,问:“铮引那个是怎么回事?当初他要娶你,百石不肯放人,对不对?”

“什么呀,”她没好气地说,同时挣脱他的手,“哪有这回事?人家铮引可老实了。”

心说姑奶奶我要是打算嫁给谁,别人拦得住吗?

境初不依不饶,“他老实,那就是说我不老实喽?”

她叹了口气,“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修罗,拉上几个评委,你俩当面比一比,看谁更老实好不好?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不讲理。”

最后这句话起到了应起的作用。听到之人总算恢复了理智,神色放缓。“不急不急,等生完孩子再去比也不迟。”

不急……魅羽想起临别前景萧说的,铮引因为常年带着别人的阿赖耶识,大概活不过一年半载了。而她又已经答应了境初,接下来同他一起去找儿子。她很想对他说,她早就下定决心同他在一起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总不能为了避嫌就对铮引的厄运坐视不理吧?

然而以境初目前的状态,在这件事上一点就着,根本不会冷静思考。当然这也不能怨他,之前陌岩在铮引的问题上也是一触即跳,陌岩还是有修为的高僧呢。

这可如何是好?还是及早通知涅道吧,让他去想办法。

******

决赛是在第二日午后。境初和魅羽在客房吃过早饭后,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果然看到百石发来的录像。魅羽凑头过来,二人边看边指指点点。

兜率天是文明社会,当众打下属是不行的。录像中的千面人嵘鑫被罚天不亮便去人来人往的仙羽广场派传单,逢人就问:“要不要洗头?”不派完两千张不许回家。这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武学宗师嵘鑫来说——当然还牵扯到梓溪——魅羽和境初都认为惩罚得当。

二人随后换上参赛者穿的衣服。还好并无搞怪之处,就是普通的衬衣和裤装,他俩这组分到的颜色是蓝色。再戴上卡通松鼠的面具,将小巧的变声器在面具下部装好。准备妥当,在酒店门口坐上内院派来的专车前往比赛地点。

只隔两条街,几乎是才上车就下车了。由工作人员领进一座大楼,里面有个能容四五百人的演奏大厅。有意思的是,每个座位里都坐着一个身穿西装或礼服的硅胶人。有的扭头在和身边的人说话,还有的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现在对这些高科技魅羽也司空见惯了,估计“活的”那些硅胶人每人连接一个不知身在兜率天何处的内院会员。会员可以通过硅胶人的眼睛和耳朵感知现场发生的事,同时也能用硅胶人的嘴巴和肢体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比看屏幕敲键盘有更强的临场代入感。而不动的那些则代表某个会员今日没有参加。

正前方是个大舞台,两侧各摆了几张桌椅。一侧坐的是主持和评委,另一侧是六个参赛选手。魅羽是六人中唯一一个和其他五人都认识的,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谁是谁。百石和瀚泽一身褐色,头戴狼狗面具。阎王和涟靳公子穿浅灰,戴兔子面具。

主持人依旧是个锐利又和蔼的老太,不过和上次预赛里的虚拟老太自是不同。手里拿着本旧式蓝皮书,走到舞台正中央,冲台下说:“今日的比试,奖品是这本六道说明书。有不少人私下里询问,为何不能把这本书多复印几本,给更多的人看?”

这个问题一出,场间一片鸦雀无声。魅羽也有同样的疑惑,便竖着耳朵听对方怎么说。

老太见没人吭声,不无得意地说,“答案嘛,当然可以多印几本。等比赛结束,到了赢家手里,他爱给谁就给谁。只不过如果还没比就人手发一本,那咱们还看什么?”

此言一出,场间一片哄笑。魅羽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老太太。人都有老的时候,她只希望自己能一直做个诙谐的人。

老太也不多啰嗦。“这第一个项目,是内院定的。比的是唱歌,还得是情歌对唱,一人一句那种。只有一人唱的组,算出局。现在给参赛者五分钟时间准备。”

魅羽和境初闻言,互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忧虑。这个题目看似容易,实则不然。她二人认识至今才三个多月,之前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虽然共同语言有不少,但她敢保证她会唱的歌他都不会,反之亦然。这可怎么办呢?第一局就败下阵来,还如何见人?

再望望百石兄弟二人,也目露难色。这对兄弟二十多年没在一起生活了,情况好不到哪儿去。只有阎王和涟靳那组气氛轻松。二男之前有没有来往不知道,但既然都住在旺滩,要找几首共同熟悉的情歌出来还不容易?

“哎,有了,”境初突然低声说,“你记得特种部队饭堂里经常放的那支歌吗?”

魅羽想了想,“哪一首?你说的是冬菇鸡大婶喜欢跟着哼哼的那首吗?”

“对对对,就来那个。”


 

Wednesday, April 14, 2021

第131章 良家妇女和社会名流

 

魅羽活佛131 良家妇女和社会名流

 

境初走进展室,在画前停步。既然承诺了魅羽会快些出来,他便不打算用入定法门,只是如平时一般观赏着。

会展中的其他作品多是油彩画,而这一副是画在纸上的水彩画。画中的红鸟儿并非站在树枝或屋檐上,而是一副从半空中降落的姿势,就像正在飞去谁家的庭院里一样。眼神无畏中带着俏皮。并非猛禽,但看样子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作为一个绘画专业的毕业生,境初没费多大工夫就看出了门道。这幅画的奇特之处在于,画家不像是一笔叠一笔作画的。整幅作品更像是个编织物,相邻的笔画之间是种相互缠绕、相互依托的关系,因此才能产生如此强烈的鲜活感和立体感。

太不可思议了,这是什么人画的呢?境初一边走出屋,一边赞叹。若非亲眼所见,想都不敢想还能有这种创作方式。由于这些画的作者多是有佛道修为的高人,不喜欢留名,所以此次画展上统一隐去了画家的名字和年代。

不过境初猜,这又是一种高维现象。他记得一些作家这样说:“不写第一句话,就无从写第二句话。然而直到写完最后一句话,才知道该如何去写第一句话。”这对文学作品来说并不难,只要反复修改几遍就可以了。

可纸上的画,每一笔下去就不能再改了,如何达到这种效果呢?毫无疑问那只能用法术了,而法术就是种高维现象。之前魅羽老督促他修行,可境初一直不太上心。只要有她在旁,他会先想到他们的终身大事还未办妥。看完这次的画展,倒给他的修行添了些动力。

她不是想要这幅画吗?倘若有天他的修为够了,说不定便能依样画出来。那时她一定会很高兴。

******

本来境初的计划是,离开前再去附近的湖边走走。没料到看画展看得如此费心劳神,又想到第二天是天荫节,还要去湖心岛上玩一天,便决定直接坐车回去。魅羽自然没有意见。

回到酒店,一进客房,二人便各自爬上自己的床,昏睡过去。

境初刚开始睡得很沉。中间有次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觉得床在一上一下地浮动,就像整个人躺在一艘船上一样。

等他再次睡着,便做起了梦。梦里的他坐在画里的那只木船上。雨已经停了,但船舱里都是积水,而且越积越多,看来船哪里漏水了。他抬头望向前方的小岛,比画里大好多,能看清尖利的石头和岛顶那栋木屋。得尽快划过去。

于是拾起身边的船桨,奋力划起来。离岛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船彻底沉了,他只得游过去。

离水上岸,所谓的岸并没有多少站脚的地方。沿着参差不齐的石块向上攀,石头上尽是滑溜的苔藓。不多时,膝盖、胳膊肘、下巴,多处都磕过磕碰过了。然而总算给他爬上去了。他现在已经扒着小屋的窗户在朝里面看。

屋中央站着个人,背对着他。一身黑袍,长发及腰,但明显是个男人。奇怪的是当男人转过身来时,黑袍已然变作白色僧服,一头长发一根儿也不剩。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布满阴狠之色。红红的双目不知是否刚哭过。这张脸境初并未亲眼见过,然而上次在千面人的录像中出现时,魅羽告诉过他,是印光寺的堪布——梓溪。

“我知道你是谁,”梓溪说着,缓步朝窗边走来。“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大概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你想到我的次数可能屈指可数。然而我却时常想起你。我想的是,如果六道中压根儿就没有你这个人存在过,我和我父亲现在的生活——还有我母亲——又会是怎样。”

听起来好大的仇啊,境初心说。“我跟你不熟,你认错人了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双手如铁箍般扣住他的脖子。境初呼吸困难,只得双手松开窗沿,想要扒开梓溪的手,却徒劳无功。

“为什么?”梓溪的脸近在咫尺,瞪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怨毒。“你一个人毁我还不够,还让你姘头害死我父亲,你徒弟夺走我的未来,把我赶得四海之大无处容身。你不是死了吗?死干净点儿吧,别老是阴魂不散。否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们这伙人一个个遭到应有的报应……”

境初听不到他后面的话了,他的神识正在慢慢离身体而去。这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快醒醒,干嘛掐自己的脖子……”

******

境初猛地呼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屋里光线很暗,只能看到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跳得很快,慢慢忆起自己是在酒店,现在也不知几点了。

她按亮床头的一盏小灯。“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有,”他冲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头疼。”

其实也谈不上疼,只是刚才自己掐自己太过用力,手指有些酸痛。他希望她能握住他的手,帮他揉一揉,或者放到嘴边吹吹。

她瞄了一眼他的手指。“切掉就不疼了。”

他把手放下。臭丫头,就不能温柔点儿吗?

虽然做了个噩梦,不过起床时精神比白天好多了。已是晚饭时分,看来又要在酒店餐厅里用饭。二人下到大堂时,发现客人比昨天多了不少,估计都是来庆祝天荫节的。餐厅里放着优雅的音乐,灯光恰到好处地把杯盘照得晶莹剔透。

侍者领着他们到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下。境初随后将刚才的梦境同魅羽讲了一遍。

她听后想了半天。“为什么会这样?这件事不寻常。”

他笑了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白天那副画给我留的印象太深了。”

她摇摇头。“你没修过法术不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看这段日子,你晚上要尽可能与我同睡。”

这我当然没意见啦!境初暗自开心。

点完菜后,他问她:“之前你也去看了那副画,在那间木屋里都发现了什么吗?窗外也是海吗?”

她摇摇头。“我根本就没进到画中。我看到的景象是那间屋子后来被海啸给摧毁了。”

哦?居然会这样……

二人正说着,听到一片喧哗声。境初扭头见六个青年人朝这边走来,一女五男。同时有两个侍者正在把隔壁两张方桌拼成一张长桌。这几个年轻人穿的都是空处天的衣服,扎着马尾或辫子。然而看举止和气质更像魅羽那个世界来的修行者。一个个目光锐利,英气逼人,修为都不低的样子。

魅羽没转头,但境初知道她有探视法,显然也已注意到新来的这伙人了。这时刚好侍者来给境初这桌上餐前菜,二人便一声不响地吃起来,听那波人入座后闲聊。

“缚元怎么还没下来?”当中一个少年老成的道士问。

“他不舒服,”身穿明黄衬衣的年轻男子答道。此人背对着境初,所以不知长什么样。“听说这次法会请的是天……呃,师父,为何他老人家自己不肯来?”

“师父说他几十年前来过一次了,”坐在那人对面一个高大伟岸、声音洪亮的男子说,“也不知那次都发生了什么事,问过他,似乎不愿提。当然了,也许他就是想给咱们机会出来透透气儿。”

此男身边坐着个气质冰洁、不拘言笑的女子,这时开口问他:“育鹏,师父不是让你也去今晚的慈善晚会吗?你怎么不去?”

育鹏一听是她问话,神色顷刻间变得温柔起来。“我不是要陪你吗?有无涧师弟去就可以了,他什么都能应付。况且启娅肯定也不想我去做电灯泡。”

“什么是电灯泡?”一个圆脸小道士问道。

育鹏用手指了指餐厅的天花板。“这些应当都是吧。”

“不知道佛门明日请到的,会是什么人物?”

最后这句,是个低沉有磁性的男声。境初一听之下,扭头多看了两眼。嗬!此人可以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小伙子,比空处天那些影视巨星还要养眼。五官已然很美,外加儒雅古典的气质。可惜此刻穿的是本地装束,要是换上天庭或者南阎那类衣饰,定会美得让人头晕目眩。

“说是兜率天弥勒菩萨的门下,”黄衣道士阴阳怪气地说,“佛门那边请的原本也是菩萨本人。但菩萨听说咱们师父不来,自然不想同晚辈们平起平坐。其实菩萨多虑了。有无涧师弟在,甭管他们来的是谁,道门也不会输了风头。”

育鹏哼了一声,“佛门目前是一年不如一年喽。喇嘛国里先前最有威望那几个——珈宝、陌岩、梓溪,可谓死的死倒的倒。现在就剩了个鹤琅,之所以能出头,还不是因为跟着老君学了些我们道门的功夫?”

原来这些人都是道士,境初心说。再看魅羽貌似在若无其事地吃饭,实则目光不善,估计同这帮人一早认识。

“听说佛国也好不到哪儿去,”圆脸道士说,“燃灯下凡了。释迦整日外出,不知忙些什么。他徒弟迦叶则鬼鬼祟祟的,说是和异世人搅在了一起。目前佛国的日常都是靠药师佛来打理。”

育鹏身边那个道姑叹了口气,“照这样子下去,佛门起码百年内缓不过劲儿来。盖楼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毁楼可容易得很。”

这话境初是赞同的。珈宝、陌岩、梓溪,同那些独善其身的世外高人可不同。这三人既是名寺领袖,同时还收了不少徒弟。徒弟们成才后,再收徒孙,一代接一代,这个传承的作用是相当重要的。

之前境初随魅羽去龙螈寺,已然发现问题。景萧长老的修为虽深不可测,毕竟年事已高。鹤琅长兄为父,既要指导几个师弟,又要管理寺中事物,还得应付外患,难免殚精竭虑、力不从心。等鹤琅坐上蓝菁寺堪布,龙螈寺固然没了外患,但多半也就这么一直平庸下去了。

境初对龙螈寺虽谈不上感情,但他知道那个地方对魅羽来说非同小可。她是道门出身,可似乎和佛门缘分更大一些,这些道士们这么说定会让她不好受。

“相比之下,”育鹏又说,“咱们道门这几年可谓蒸蒸日上。姑且不说师父收的这三个班,连魇荒门那几个女徒弟都个顶个的,深得王母和玉帝信任。”

终于说到魅羽身上了,境初想。果然都一早认识。

“哎我说,”黄衣道士压低声音,“你们觉得乾筠和无涧,谁更有可能做玉帝接班人?”

境初注意到那个道姑在听到乾筠这个名字时,神情一动。

乾筠?这个名字境初也有些熟悉……想起来了,魅羽同他说过,此人可是她的正牌未婚夫。看这样子,道姑虽和那个叫育鹏的好了,和这个乾筠也有些纠缠不清。

育鹏听到乾筠的名字后,也不说话了。刚好侍者来给那桌人上菜,之后便没有人再吭声。

******

主菜吃完,上甜点了。境初见魅羽闷闷不乐,想了想,把侍者叫过来,泛泛地指了下四周。“你们这放的什么音乐?听得人昏昏欲睡。”

侍者愣了。“不知公爵想听什么音乐?”

“有佛堂里唱诵经文的录音吗?”

“啊?这……”侍者揉了揉下巴,“都是联网的,当然可以弄到。不过客人这么多,放这种音乐也不知合不合适。”

境初按了下桌面上镶嵌的一个小屏幕,是结账用的。屏幕亮了后,他在“小费”那一栏里用手指填了个数字。侍者看了眼数字后走开了。没过多久,大厅里便回荡起几十人一同唱经的声音。

“炉香乍热——法界蒙薰——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

隔壁桌的几个道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一齐向境初这边望过来。大概见境初既不是光头,更非熟人,有些疑惑,但也没说什么。

这时魅羽抬起头来,冲他一笑。“你之前说手疼,要不要我喂你吃?”

“好啊,”境初立刻把叉子扔下,双手从盘边移开。

她拾起他的叉子,切了块蛋糕,刚要送到他嘴边,又放下了。“这块形状不好看,换一块。”

“怎么不好了?”

“像个牛鼻子。”

那几个道士一听“牛鼻子”三个字,又齐齐望过来。这下终于有人认出了魅羽。“咦?那个不是……不是、那个谁?”

魅羽也不看他们,重新切了块蛋糕。境初冲她张开嘴,发出“啊——”的声音。一块又甜又糯的东西入口了,让人心满意足。

“喂,”育鹏冲魅羽说,“你不是在天庭做七仙女吗,怎么跑这里来了?王母知道吗?”

“正是娘娘派我来的,”魅羽说着,放下叉子,又端起境初的咖啡。

道姑问:“娘娘知道你在这里私会情郎?”

“知道,这也是娘娘吩咐的。”魅羽把咖啡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吹。

这话倒是真的,境初有些得意地想。王母想笼络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菜搁辣椒了吗?”圆脸道士边吃边问同伴们,“连眼睛都辣到了。”

一旁的黄衣道士说:“想不到王母一门现在也堕落成这样。咱们道门的振兴,看来只能指望师父了。”

魅羽闻言,放下咖啡。转身,正色冲那几个道士道姑说:“目前时局未明,强敌环伺,你我当同心协力保卫六道。佛门道门无论那边儿倒了,都不是件好事。”

境初暗自点头。夭兹人只是暂退,不知是否有后招。百石和他大哥眼下把注意力放到了说明书上,这要是不成,最终还得大规模来附体六道人。更不用说又多了个无所有处天。那里的高科技人到底有何打算还是未知数,但自己的儿子若真在他们手上,就不是个好兆头。

“佛门倒了,又不是我们动的手,”黄衣道士不以为然地说,“丫头你自己是道门出身,却吃里扒外。之前悔婚那件事已经把师长们气得够呛,后来还屡次冒犯我们师父。要不是他老人家大人大量,十个你也早没命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育鹏边说边摇头,又望了境初一眼,“只不过这节操也忒差儿了些,前夫才死就傍上有钱人。”

他身边的道姑跟着叹了口气,“真替陌岩和乾筠不值。”

境初能感到魅羽有点儿火了。“别把话说得太满,”她沉声道,“你们天尊指不定做梦都在盼着能给娘娘喂饭。”

“你……大胆!”道士们脸都变色了,圆脸和黄衣还从座位里站了起来。神色依旧平静的是那个老成少年和古典美男。后者显然家教良好,轻易不会动怒。

境初不理这些,盯着魅羽面前的咖啡,张开嘴,“啊——”

她这才想起来,端起咖啡送到他嘴边,一边说道:“成日家道貌岸然地教训这个、指责那个。以拆散同行们的姻缘为乐,自己却千万年来暗恋有夫之妇、师弟之妻。收一堆名门出身的武学精英、情商巨婴为徒,打着他的旗号招摇过市,专门欺负社会名流和良家妇女。这没节操的也不知是哪个?”

说“社会名流”四个字时,魅羽扫了一眼境初。“良家妇女”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境初还在喝她手中的咖啡,差点给呛着。

“成心找打是吗?”黄衣道士离开座位走了出来,看样要动手了。

“唉唉,”育鹏拉住了他,“别在这儿动手,打烂东西要赔的。我们出门花的可是师父账上的钱。”

黄衣道士涨红了脸,冲魅羽说:“光会耍嘴皮子救不了同行。明日湖心岛的法会,就等着看你们佛门代表如何出丑吧!”

“擦嘴,”境初说。

魅羽一笑,拿起桌上的餐巾,给他擦了下。

******

第二天上午,二人随其他游客一起买票坐船去天荫湖的湖心岛。关于这个天荫节,境初只在很小的时候同父母来过一回,早就没印象了。祖母虽然疼他,毕竟年纪大,不怎么离开首府。

婚后的三年中每年都和艾祖说要来要来,总是有别的事走不开。艾祖死后倒是一下子有时间了,却又没了心情。

轮渡开得很慢,因为周边不时有各式各样的私人船只出没,帆船、游艇、摩托艇……境初曾在杂志上读到过,天荫湖自古以来不对私人船只开放的。因为这一代算是有着沙漠地质的空处天大本营,历史上曾多次成为本天界最后一片绿地,必须保证水质不受污染。

自打进入现代社会以来,人们已经不太可能被沙漠打败了。经过民众的多次抗议,从二十年前起这片水域上才允许私人游船航行。

“怎么老觉得好像来过这里呢?”魅羽站在甲板上,迎着风说,“之前在酒店里,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境初想起餐厅经理说见过魅羽一事,也觉得不可思议。生命本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人类对它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等船慢慢接近湖心岛的时候,境初忽然察觉到异样。抬头望了一眼上方的蓝天白云,呼了口气,双目微闭,尽量忽略周遭各种声光干扰。

一条、两条、三条……七条!他睁开眼。怪不得天荫湖一代是风水宝地,其他地区被沙漠肆虐,只有这里亘古常青。原来这里同蓝菁寺一样,也是天脉汇集处。只不过蓝菁寺只有五条天脉,这里却有七条之多。汇聚的焦点便在湖心岛的上空。

船靠岸,总算上了岛。人真多啊!经过高能物理研究中心那次事件,境初现在一看到集会就有些下意识地紧张。还好百石和他大哥还指望他和魅羽回兜率天帮着拿说明书,不至于挑这个节骨眼儿来惹事。

岛中央的广场上在同时举办两场法会。东边是道士的,西边是和尚的。两边在入口处都摆着多张桌子,后面坐着和尚或道士。桌上有功德箱,零售的香烛、纪念品、书籍,以及免费任拿的宣传册等。

大部分游客手里提着两个方布袋,一个红金色,一个白紫色,逛完东边逛西边。看得出来,现今的民众很少有只信一家的,通常是两头都供奉着,谁也不得罪。

境初左看右看,由于人太多,还没瞧见昨天那几个道士。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高台,此刻上面供着鲜花香烛,并没有人。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突然静了下来。原来东边的高台上出现了个白胡子老道。

“今日我道门有幸,请来了上清灵宝天尊的九位高徒,代天尊为大家赐福!”

众人刚开始时鸦雀无声,看着九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鱼贯而上。随后突然炸锅了。

“都这么年轻啊!个个一表人才,可了不得。”

“的确是仙风道骨,让我们这些凡尘俗子自惭形秽、望尘莫及。”

“比电视上那些娘炮男和网红脸们强多了……”

境初伏在魅羽身边,一个个问姓名。原来除去他知道的育鹏,那个美男名叫四颍,道姑叫冰璇,圆脸道士是泉生,黄衣道士是黎青。较为老成持重的是篆晋。这是昨晚见过的六人。

此外还有因为不舒服没去吃晚饭的缚元,是个娃娃脸。因参加慈善晚会而没出现的是对情侣——启娅和无涧。启娅是个明眸善睐的女孩。无涧则黝黑瘦小,其貌不扬,然而看风度和气场,却是这堆人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境初还在观察中,场外已风云变幻。但见除了无涧之外的八个道士分别指向八个方向,从他们手指的远方各自飞来一股水流,成弧形停在半空。这八股水流显然是从湖里调出来的,里面有各色鱼虾水藻在游来晃去。这些水同周边的空气之间并无阻隔,却不落下来,鱼也似被封在其中一样。

而无涧则朝天一指,一条赤目银须碧鳞的神龙从云层后探出头来。

民众沸腾了。“好一个龙腾鱼跃啊!今天可真是开眼了!”

再看佛门那边的高台,几个中青年和尚也在上面施法。虽有各种天花散落,彩凤飞舞,祥音悦耳,但气势上明显矮了一截。

“要不你也上台,”境初低声对魅羽说,“助你的佛门同行们一臂之力,如何?”

她想了想,“对付别人我都有把握,但这个无涧的功力已然在我之上。”

“别担心,”境初抬头望了望上方明亮的天空。周遭虽然寂静无风,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七条天脉在汹涌澎湃地奔流而至。

“尽管上,我帮你。”


 

Friday, April 9, 2021

魅羽活佛130 天价名画

 

130章 天价名画

 

境初是在三天前被下属们救走的。船一在空处天降落,就径直去见皇帝。当然,之前他被绑架的事皇帝也知道了,一直在和兜率天的黎宰相通话,商量救人的方案。见他平安归来自是松了口气。

境初同皇帝说,绑架他的事就算了,当务之急是把魅羽弄回来。同时又汇报了下半个月前在空处天的发现——关于那个怪洞,以及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上次离开前他已经把孩子的画像复制给皇帝,这次请皇帝同无所有处天的政府机构联系一下,看能否帮忙寻找。

随后便返回兜率天。百石之前为何要绑架他?以此来要挟魅羽,目的是什么?境初并不清楚。然而有黎宰相的支持,内院就算再摆谱,也不敢不让他进来找人。当他了解到马上要举办什么“六道说明书”争夺赛时,自然猜到了百石的意图。

等到今晚,他用院里提供的设备入梦。进来之前已经知道魅羽和百石各自是什么角色了,但他并不清楚还有个瀚泽在里面。至于让魅羽认出士兵就是自己,那太容易了。特种部队成员之间有各种暗语,百石和其他人是无从察觉的。

此刻怀抱油光满面的酒糟鼻,境初生怕一松手又找不见她。然而四人既已通过预赛,估计很快就会出梦,得抓紧时间办事。

于是扶着魅羽站起来,冲百石说:“你之前绑架我的事,我不追究。决赛是七天后,明早我会先去你府邸,把她接走。到决赛那日我们自会前去帮忙,当然我有条件。”

“明天就走?”百石看了一眼魅羽,嘟哝道,“总共也没住几天。”

他这话一出口,红衣女就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后冲境初说:“要走快走!趁我改变主意之前带她离开。决赛我们不需要帮手。下次再见,你我还是敌人。”

境初虽不知面前的红衣女是谁,但看这情形不仅是同百石一伙的高维人,身份还不低。搞不好,此人便是一直与空处天特种部队为敌的那个幕后老板。

于是冲红衣女说:“你们不要太自信。我知道今晚某个队中还有两个参赛者也可能胜出。一个是阎王,另一个是涟靳公子。”

阎王殿就在旺滩裕海路尽头那座高楼里。境初听魅羽说过,她曾经从第六层地狱去过那里。要说这六道中,玉皇大帝的话你可以不听,阎王的面子你敢不给?活腻歪了吧?而像六道说明书这种东西,对掌管轮回转世的阎王肯定有吸引力。

至于涟靳公子,境初在龙婴湖上见过一面。知道这是在寸土寸金的兜率天,第一大房地产公司的首席继承人。内院总部和各处的分部,十有七八租的是人家的楼层。至少预赛得让人过吧,否则今后还想不想在兜率天混了?

百石和红衣女都是何等人物?闻言后互望一眼,这当中的门道自然一想就通。

“你有什么条件?”百石问境初。

“倘若我们助你们拿到说明书,今后就不要再来骚扰空处天。”

“这我不能保证,”红衣女语气生硬地说,“要不要说明书都无所谓。”

“他们要说明书确实没啥用,”魅羽冲境初说,“就他们那点儿水平,照着说明书依葫芦画瓢,也还是找不出解决办法。到时候多半还得靠那些压箱底儿的绝活,什么绑架、附体、占魂、夺人阿赖耶识。这些歪门邪道是一学就会。给本本子叫推公式?憋一年,把页数填完了。”

这番话说得红衣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看又要动手,被百石拦下。

“只要能拿到说明书,万事好商量,”百石冲境初说,“决赛不在旺滩,在内院总部所在地朱雀岛。你们最好提前一天回来,做下准备。”

此刻船已靠岸,四人朝前方走去。境初望着百石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怜。

******

第二天经过大半天的折腾,还是一副青年男子模样的魅羽终于坐上特种部队的飞船,离开兜率天前往空处天。计划是先飞去天荫湖旁边的挨瑞市,那里有个重要的画展,境初打算带魅羽一同参加。把二人放到那里,其他人回首府布伦堡,几天后再回来接他们。

自打一行人进了飞船的舰桥,境初就等着找机会和魅羽单独说话,结果陇艮缠着她问这问那,没完没了。“哎,你给那小子下毒了没有?有没有趁他睡着绑起来揍一顿?偷偷搞点儿破坏总少不了吧?……做男人的感觉如何?”

境初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揪住陇艮的胳膊,把他按到一张凳子上。“我们现在就停船,把你一个人扔下,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长官?”陇艮愣愣地望着他,“船超重了吗?”

境初翻了个白眼儿,丢下他,拉着魅羽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来来来,先把这个吃了,”二人在桌边坐定后,境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前两天派人去太上老君那里求来的,你吃后能迅速回复女身。”

她拿起小瓶看了看。“要不等决赛后吧。参加预赛时是男人,决赛时变成女子,会不会引人怀疑?”

“那就不要去参加什么决赛好了!”他有点儿恼了,撅起嘴像个小孩。本来好好的一个老婆,先骗他去寺庙,随后老婆变男人,现在又要帮敌人弄什么说明书。这种日子还有完没完?什么时候才能过两天正常人的生活?

“回去后我就辞职,”他赌气地说,“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天塌下来,总有你这种本事大又爱管闲事的人顶着。”

她瞅了他一会儿,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一股脑儿灌进嘴里。他登时就气消了,同时暗暗寻思——这个女人看着刚猛,行事作风大大咧咧比男人还粗犷,谁的账也不买。实则与情人相处时心细如发。

比如她的霸道只会用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关键时刻则会顺着你、照顾你的自尊心。当然了,要是恨上你故意给你下不来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也不知这些都是天性呢,还是从小在魇荒门受的教育?

“你再忍两天,”她说,“咱们不是一早定好计划了吗?先去接小川,然后就去灵宝老家询问你儿子的下落。我只是有点儿挂念龙螈寺那帮人。蓝菁寺堪布选拔赛,应当就在这两天了。”

“鹤琅他们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听到的消息是,你那个干哥哥涅道法王刚刚去了趟喇嘛国。之前因铮引被梓溪捉走,弄得死去活来,涅道给气坏了。先把印光寺一窝端了,又去蓝菁寺大闹了一通。”

“真的?”魅羽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还好我们几个之前把印光寺的藏经阁给搬空了,否则不是可惜了那些书?不过印光寺那些僧人怎么办?”

“僧人们倒是都被蓝菁寺收留了。只是蓝菁寺的那四个什么长老——”

“四大监寺长老。”

“长老们骂梓溪是个惹祸精,认为他若是做了蓝菁寺堪布,日后必定麻烦不断。所以现在看来,鹤琅倒还真有可能坐上蓝菁寺堪布一位。”

这番话让魅羽的眼睛笑成两弯新月。他已经很久没见她如此开心过了。

“这样啊……可真不错,”她说,“不过龙螈寺空出来的堪布一位——”

“哎,”境初身子后靠,警惕地说,“别打我的主意,我不做和尚。”

她收敛笑容。“你武功不会,修为不行,佛学知识还不如寺里种菜的。你以为人家会八抬大轿请你去做堪布?”顿了顿,又道,“说真的,等高维世界的危机解决了,你目前的工作也就没必要了。到时候打算干点儿什么?我记得,你在大学里是学物理的?”

她这是在计划他俩今后的婚姻生活吗?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有两个学位,物理只是其中之一。”

她抿着嘴想了会儿,“这另一个,我可真猜不到了。”

“我还是个画家。”

这次的画展并非面向公众,只有空处天美术协会的会员才能参加。每个会员最多可带一个客人。

“画家?不可能,”她想都没想地说,“画家住的地方应当随处是油彩、画布什么的。我在你家可什么都没见到。”

这下轮到境初敛去笑容。是啊,前妻遇难后,他就再没心思动笔,并把家里的工具及原先的作品都扔了。

******

第二天午后,飞船到达挨瑞市。昨晚在船上睡了一觉后,魅羽基本上已回复女身,只不过还穿着男人的衣服。于是境初先带她在市中心逛了逛,买了身红裙子换上。还让她把头发稍微电了一下。

“被你膈应了这么久,你得补偿我一下,”他略带撒娇地说。

随后找了间酒店入住。是家百年老店,店里的装修和设施自是比不上新建的那些。然而境初说这家酒店的菜肴很有名,可以足不出户就享受美食。考虑到二人这些天都精疲力竭,能不外出最好。

傍晚在酒店餐厅坐下。还未点菜,餐厅部的经理听说境初公爵来了,特意出来问好。空处天原本就有不少民众知道境初,最近被高维人的事情一闹,频繁上镜,更是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餐厅经理是个六十多岁的高个儿老头,举止优雅。同境初寒暄了几句后,不经意间瞥了眼魅羽,似乎吃了一惊。

“这位姑娘看着很眼熟啊,”他皱着眉说。

境初笑了笑,没说什么。估计也是在电视报纸上见过吧。

“我好像……”老头迟疑地说,“好像在三四十年前见姑娘来过本店,当时也是穿了件红裙子。不过这不可能啊!莫非是姑娘的母亲或其他长辈?”

魅羽笑了。“我母亲没可能来过这里的。她生活的地方,呵呵,说出来吓你一跳。”

境初这才想起魅羽是鬼道出身,不提都忘了。

“这就奇了,世间居然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连衣服和头发也都一样,”老头感慨着,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前方。“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同那位姑娘一起前来的,是位佛陀。”

境初注意到魅羽的脸色变了。

“那二人奇怪得很,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头摇了摇头。跟着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抱歉,看我越扯越远,打扰二位用餐了。”

老头随即把侍者叫来点菜,自己退下了。

境初开始点菜,这期间魅羽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知道她有事瞒着他,景萧也一样,而且看样子很可能同陌岩有关。虽然这一老一少都不避讳和自己讲陌岩的事,但他总觉得,这当中有个关键地方被隐去了。

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同他境初也有关吗?

他一直没追问,只告诉自己,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人不愿意提就不要刨根问底。然而会不会是他已经暗暗猜到答案,只因不想面对,才下意识地去回避?

比如,他同景萧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何这个早已遁入空门的老和尚会对一个陌生人一见如故、推心置腹?境初想不通。要不是他比陌岩还大六岁,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陌岩的转世了。难道是因为他俩在某些方面比较像吗?

那么她呢?她是真的爱他,还是只把他当成了某人的替身?

******

酒上来后,魅羽的神情已回复常态。

“和我讲讲这个画展吧,”她饶有兴趣地问,“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一定要带我来看?”

“这个画展里所有的作品,都是有佛学或道门修为的高人画的。听说看过画的人都有些不寻常的体验,有的觉得画里的东西活了,有的看到了画中不存在的景象。甚至还有人说,仿佛一下子被带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如被瞬间转移了一样。”

“这么神奇啊……”她一脸向往的样子,盯着面前的空气。

“让人想不通的是,同一幅画,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经历。”

她点点头。“那你是不是应当抓紧修行?”

“为什么?”

“你不也是个画家吗?等你修为高了,一连画上他十幅画。”

“画那么多干什么?”他不解地问,“一齐摆出来吗?”

“不用,只摆一幅就够了。当人们看到你第一幅画的时候,就看到第二幅。而既然能看到第二幅,那他们也会看到第三幅。以此类推,你只需在画展上占用一幅画的空间,就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作品都推销出去,”说到这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爱我吗?”他问。

她的笑声止住了,瞅了瞅周围桌的客人。越来越多的人正走进餐厅,找座位坐下。“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就不能问这个问题?”他的语气很镇定,然而摸着高脚杯的手指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她又扫了下四周,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眼睫毛像上下翻飞的蝴蝶。微微低头,并冲他招了下手,细声细气地说:“你,靠过来点儿。”

他没想到还能在她脸上看到娇羞的样子,听话地身子前倾。她好像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楚,于是又把头凑过去一点。

“爱!”她突然在他耳边大喊一声,把他吓得全身打了个哆嗦。餐厅里的客人和侍者都望过来,而她就在众目睽睽下捧腹大笑。

这算怎么回事呢?境初不知该作何感想。是闹着玩儿,还是当真的?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这丫头,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没个正经。

然而转念一想,正经女孩他见过的还少吗?为什么她们就没有一个能让他魂牵梦绕的?明明是自己要问,现在有了答案,又不肯相信。难道非要她当着大家的面吼一声“不爱”,他才高兴吗?

想到这里,终于幸福了。手中的红酒还没喝,就已经有点两颊发烫、头晕乎乎的感觉。

******

饭后上楼,回客房,境初才意识到他又犯了一个错误。应当先绕道天庭,让她在王母的瑶池里洗个澡,把那个灵力里的什么毒给解了才好。之前浪费了一个假期,现在又浪费一个,造人大计也不知何时才能开始。

第二天上午风和日丽,二人坐车前往湖边的会展中心。是个占地很广的亮色大理石建筑群,分古典馆、现代馆、雕塑馆等多个固定展区。

这次的画展则是在一个向来不对公众开放的特殊展区内。没有大的展厅,只有一间间小屋,二十几幅画就占了二十几间屋。每幅画在墙上拿防弹防盗的大玻璃罩着,一个屋在同一时间不能多过一个观赏者。有工作人员时不时在屋外走来走去,以防观赏者入魔后做出一些无法预期的举动。

二人到来时,大概有一半的屋子是空的,便各自挑了一间。境初看到的这第一幅画,画的是一片广袤的大海。海水是深灰蓝色,天空是浅灰色,因为正在下暴雨。这场雨可真大呀,大到让人怀疑天上的水比海里的还多。

整副画里除了水,只有两样实体的事物。一是近前的一只木船,只有船头部分在画里露出来,感觉这幅画就是站在船上的人画的。船身是黄褐色,船头镶了一圈银边。第二样东西是前方海面上一个黑漆漆的小岛,因为距离加上暴雨看不真切,只能模糊地辨出个轮廓。

这幅画有什么稀奇呢?嗯,是幅很不错的画,海浪很生动,但也就是一幅静态画呀。想了想,境初决定用上一点魅羽和景萧教他的站立入定法门。于是双脚与肩同宽,双臂自然下垂,舌顶上腭,两眼平视着面前的画,但也没有使劲儿盯着看。

果然,没过多久异样就出现了。先是觉得屋里有风,还有什么东西在断断续续落在身上。凉凉的,是看不见的雨点,越来越密。随即脚下的大地开始缓慢地一上一下,就像站在船上一样。

然而境初突然感到身后站了一个人,大概离他后背还不到一尺的距离。刚开始他还奇怪,不是说每个屋里只能有一个参观者吗?难道是魅羽,等不及来找他了?

转身,却见背后什么都没有,下雨和行船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原来都是画产生的幻觉,有意思。要说画画得好,能让人身临其境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感知到画中不存在的东西,委实不可思议。

另外,都说法术是一种高维世界的现象。而他当下的经历,似乎也只能用高维来解释——他看不见的东西存在于他掌控不了的那个维度上。然而画家们又是怎么画上去的呢?这是个问题。

******

出了这间屋,境初在外面的大厅里巡视了下,没看到魅羽。无论如何,待会儿得让她也来看看。她是鬼道出身,自称能直接看到魂灵的存在,兴许她会有不同的认识。不过既然一时找不见她,总不至于挨间屋去搜寻。于是他就随便选了间空屋进去,看第二幅画。

这间屋子里挂着的画,乍一看很温馨。是间小木屋的内部,画的左半部分有张摇椅,一旁立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盏点亮的油灯和一个果盘。画的右部是扇敞开的大窗户,窗外是夜空。虽然不能直接看到月亮,但能感到月光从上方照下来。

他看了会儿,没感到什么异样,于是又开始入定。这次他似乎是亲身来到那间小屋中了,除了画里的景物,他能看到整间屋子。空间比他想象得要大,看四周应当是有人长住,但听动静此刻并没有人在家。

等等,那又是什么声音?海浪声?

他走到窗边,朝下望去。这间小屋建在一座石头岛上,下方便是海岸。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月光的照耀下很平静。咦,刚刚才看了大海,现在又见到了。

正要离开窗边,视野中某处亮光一闪。是岸边系着的一艘木船,随波涛晃悠着。刚刚应当是船头镶的银边把月光反射到他眼里。

这是怎回事?也就是说,两幅画里是同一个海,船也是同一艘船吗?那这屋子的主人和之前站在他身后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当然了,也许这第二幅画的画家根本就没画什么海,而是用什么方式勾起了境初的回忆。可对他来说,海有什么特别的吗?记忆中好像没有吧,除了前妻是从夜摩天海底去到高维世界这件事……

就在此刻,他感到身后又站了一个人。这次他没有立刻转身,怕一转身人就不见了。他想弄明白这个人到底打算对他干啥,或者有什么话要说。然而只是一瞬的功夫,周围的幻象就全都消失了。他又回到那副画的前方,身在展览屋里。

境初摇摇头,走了出去。虽然只看了两幅,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觉。希望能尽快找到魅羽,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一会儿,休息休息。

这次倒是没费力,正赶上她从一间屋里出来。然而她脸色苍白,神情似乎比他还要疲惫。疲惫中透着怅然若失。

“你没事吧?”他迎上前,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没事,”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这里的画卖吗?”

“卖?”他想了想。应该不会卖吧,都是无价之宝。即使卖他也买不起。身为公爵的他虽然算个有钱人,但绝非涟靳公子那种富可敌国的类型。

然而让她这么一说,他的好奇心上来了。“哪间屋?我去看一眼马上出来,你在这里等着。”

见她指了一下十三号屋,他便信步朝那里走去。刚好屋里没人,他就站在门口往里瞅了一眼。

这幅画里既没有风景也没有静物,是只长着彩色羽毛的小红鸟。


 


Sunday, April 4, 2021

魅羽活佛129 红衣女与酒糟鼻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第二天晚饭后,百石拎着一袋东西到魅羽房里找她。见她还在洗澡,便在桌边坐下等。桌上的茶杯里泡着她从龙螈寺带来的茶,于是那两个困惑了他很久的问题又从心底冒了出来。

首先,陌岩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在陌岩六岁的时候,百石便“住进”他的身体里了。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应该不过分吧?无可否认,那是个聪明好学的人,也挺有天分,然而在某些方面真是傻得可以。

比如时不时会好奇心泛滥,花精力研究一些偏僻无用的东西。每次他彻夜读那些书、写那些玩意儿的时候,自己就无聊得要死,真想跳出来指着他鼻子说:“把这些时间花在修行和练武上不是更好吗?”

更不用提堂堂一代高僧,竟爱上个男人,还是个又肥又秃、肚子大眼睛小的类型。虽然后来肥秃变成美女了,那不过是他运气好。

是吧?运气太好了。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比他年长的、比他年幼的都唯他马首是瞻。尤其是她,原先每次望过来的眼神里,有崇拜,有爱慕,有宠溺。现如今呢?姑且不说她统共没几次正眼瞧过自己,就算有,也带着怀疑,不屑,或者心不在焉。

为什么?他百石也不赖呀。甚至可以说,在来六道之前的那些年,自己在家乡收获的荣耀与爱慕并不比陌岩少。像她这样的女孩,他根本就不会考虑。

百石生在一个世袭家族,家中历代都有人在内阁任职。他是家里的老幺,真名叫瀚宇。上头除了大哥瀚泽,还有六个哥哥姐姐,也都已成家。接受这次任务前本来都打算订婚了,母亲知道后哭了几天几夜。一去二十五年,音信全无,估计女友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吧?在高维世界,人的平均寿命是三百年。

但他不后悔。他要做的事不仅关系着他们那个世界的存亡,也是他证明自己能力的一次机会……

正胡思乱想,魅羽从浴室里出来,依然是从里到外一副男人样儿。“就这么个破事儿,还得沐浴更衣?”

“你误会了,让你沐浴是因为马上要睡觉,我们相当于是在梦境中参加活动。只不过和平日做梦不同的是,能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也不会忘记真实生活中的身份。”

他将桌上那包东西的外包装拆开,里面有个柔软有弹性的头套,用手能摸到头套夹层中那些细密的电线。原本计划白天就和她说这些的,结果出了点儿小变故,一整天都耗在外面了。

“哦,”她接过头套,“我还以为得去内院申请处那样的地方才能联网。”

“去那些地方不安全,”他说着,又取出个蓝色方盒,盒子跟头套之间有条扁平的线相连。“会员都是用这个盒子直接与总部交换信息,用的是量子加密,绝对安全。你躺好之后,再吃下这粒糖豆即可。”

他塞给她一个小纸包。

“怎么从梦境里出来?”

“刚入梦的时候会看到一扇门。穿过门进入活动大厅,梦就开始了。要是反悔的话,就和平日一样,从门里走出去就行了。一旦行动开始,出梦便只能在胜负已分,或者你自己发生意外被淘汰后。无论如何,糖豆的效力在凌晨时分会消失,到时你就算不想离开也会出梦。”

“我能选择自己在梦里的身份和样貌吗?”

“不能。包括性别在内,都由系统随机分配,”他边说边帮她戴上头套。

“万一有事,我怎么找你?”

“我会把左手的袖子稍稍挽起,右手袖子放直。”

“你要是碰巧穿了短袖衫呢?或者……断臂人?”

这丫头哪这么多废话?

“不到万不得已别找我,免得暴露,”他没好气地说。“活动通常分组进行,每组多少人根据参加的人数决定。无论我们是否分在一组,努力胜出吧。”

他站起身,准备走出屋时,又嘱咐道:“还有,尽量低调点儿,少做些引人注目的事。”

“这我就不好控制了,”她摊开双手,有些难为情地说,“眼长在别人身上,况且优秀也不是错。”

百石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这就是他刚才在考虑的第二个问题——话说一个人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化那么大呢?一两年前她还是个天真烂漫俏皮的女孩,虽然偶尔有些世俗,说起话来得理不饶人——当然,对陌岩从不如此。除此之外,可以说心思单纯,是个对生活要求不多的姑娘。

再看现在?简直是个女霸王。强盗!泼皮!有她在身边,你就得一直绷着根儿神经,否则指不定哪天就长睡不醒了。脸皮比墙后,说话带刺,冷不丁扎你一下。然而不这么表现的时候,你又得防着她是不是在搞什么花样,简直岂有此理!

看来陌岩的死对她打击不是一般的大。有时百石也想,倘若他一辈子都附在陌岩体内不出来,倘若那天晚上的事永远也不发生,那他俩、不,他们三个,是不是就一直在龙螈寺这么生活下去了呢?一个和尚、一个不伦不类的“住寺媳妇”,外加他这个潜伏在二人中间的异类。奇怪的组合,永远都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那段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

出了魅羽的卧房,先把三楼的门从里面锁好。宅院的安全他并不担心,不仅院里的男仆女仆都是他从高维世界带过来的,附近的楼层里也有他的耳目。

他和魅羽这次行动的目的,是要在今晚的预赛中获胜。预赛比的主要是计谋。每个会员在真实世界中的修为和武功虽然也能在虚拟幻境中反映出来,毕竟不太准确。要拿到说明书还得再参加决赛,那时需要真人做一定伪装后,在现实中参赛。

要知道,整个兜率天内院会员的总数一直是保密的。据百石手下探来的消息,大概在四五百人左右。而对说明书这玩意儿有兴趣的,估计有五十人上下。百石虽是个自信的人,也不敢保证能进决赛。多个人,多个帮手。比魅羽修为高的人也许有不少,但论鬼心眼儿、识人阅人,以及变通的能力,却鲜有人及。

现在的麻烦是,他大哥也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了。百石目前不能确定的是,大哥是想自己拿到说明书,帮他这个弟弟拿到,还是目标就在魅羽这个人身上?

现在陌岩的阿赖耶识他是拿不到了,也只能打魅羽的主意了。而百石毕竟同陌岩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即便对他有诸多不满,总还是有些感情的。之前害他转世虽是逼不得已,心里终归有些愧疚。他不希望类似的悲剧再发生在她身上。

然而多想无益。百石戴上头套,在床上躺下,也吃下一粒糖豆。不久后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在梦中走进一扇门,来到一个圆形的大厅。便如之前参加活动时一样,大厅里虽然人影憧憧,有四五十人,但真的只是“人影”——每个人都是一团模糊的黑影,能动但不能说话,百石自然也不例外。因为人还没到齐,还没分组。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大厅中央的讲台上出现了个人。是个看起来精明能干又和蔼慈祥的老太太,手里拿着根类似乐队指挥棒的东西,朝众人微笑问好。当然了,这个老太在真实生活中是谁,甚至有无可能每次都是不同的人,就谁也不知道了。根据经验,一旦此人露面,大厅周边的十几扇门就只能出、不能进了。

老太也没啰嗦,抬起手中的小棒,朝人群中随便点着。“第一组。”

第一组被点了八个人。

“第二组……”

共点了八组,百石被分在一个七人组。分组一结束,所有的黑影便瞬间变成了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真的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

就拿他所在的组来说吧,有个金融家模样的西装中年人,一个憨厚的大嫂和一个高挑的红衣女郎,一个学者气质的长者,一个烟酒过度、大腹便便的酒糟鼻,外加一个削瘦的士兵。

这里面有魅羽吗?百石忍不住想。而他自己的样子,则像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搬运工。当然了,百石深知这些人在现实中多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老太示意众人安静。“这次你们的任务是要从一座都市中突围出去,最先越过护城河的那组将进入决赛。当然,即便你身在取胜的组中,若是半路被淘汰,也不能进入决赛。”

老太说完便从台上走了下去,留时间给各个组做准备。百石这组的七个人互相点了下头,说了句“请多关照”。既然不能自我介绍真实的身份,瞎编一通也毫无意义。

还是大厅中央那个讲台。同一组的人站上去之后,头顶灯光一闪便一齐消失。轮到百石这组,七个人踏上圆台,一晃眼的功夫周遭的环境就变了。在登台的同时,百石悄悄把左手腕处的蓝色衬衣袖子挽了两下。

他们目前是站在一个废弃高楼中的一层。屋顶不算太高,五米左右,但长方形的大厅相当大,估计整个这层就一个房间。十几根方柱四处分散着,地板墙壁虽光滑平整,却满是灰尘。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四面墙当中只有一面有窗户,是一个个落地大玻璃窗,有的玻璃破了,多数完好无损。窗外是都市的夜景。两头各有两个楼梯,能上能下。

七人小心地走到窗前,冲外面看。只能看到所在街道对面的几栋楼房,依此判断都市的发展程度大概相当于兜率天五十年前的水平吧。楼房都不是很新,有的住着人,有的废弃了。下方的街道上有车灯移动,看样子像军用车辆。每个街角都在开火,时不时有流弹飞向周边楼层,不远处还有炮声传来。

出于安全考虑,七人离开窗户,到一面墙附近站成一圈。

“我提议,先选个组长,”红衣女说着,指了下百石,“就选他吧。”

这人是魅羽吗?百石忍不住想。虽说幻境中的形貌都是虚假的,但当前的形势下,照惯性大家也该选老学者或者士兵当头儿,而不是搬运工。

谁知酒糟鼻看了看红衣女,又看了看百石,也说:“就选他吧。”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酒糟鼻是他大哥瀚泽?大哥既然连内院考官都能买通,要指定和弟弟一组估计也不难吧?

正想着,干瘦的士兵也开口说:“同意,就他吧。”

这又是谁?呃,好吧,百石放弃了。眼下还是集中精力应付预赛,别的问题迟些再考虑。于是正色说道:“下方街道正在激战,目前首要环节是弄清楚应当冲出去还是在这里等等看。据说所有关键决策都会有线索,其余的要靠自己判断。所以大家现在开始找线索吧。”

“会不会是从楼顶离开呢?”大嫂问。

百石想了想,“楼顶若有直升机的话,自然也有这种可能。无论如何,先确定其他楼层里有无枪支弹药,以供防身用。”

红衣女说:“还要查看有无地道。当然,万不得已时,直接冲下去从交战双方手里夺武器也无不可。人总不能给尿憋死。”

显而易见,红衣女在现实生活中不是个善男信女,且身手应当不错。

酒糟鼻想了想,说:“还是先在本层找吧。本层若无线索就汇合,再一起去别处查看。没有武器时,分开行动容易出事。”

百石点点头。心说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能,还要我这个组长做摆设做什么?

******

于是七人先在大厅里找线索。有的查看柱子背面是否有字,有的敲地板,有的把耳朵趴在墙壁上倾听。金融家比较有意思,每根柱子都去推一推,看是否能移动。

突听砰地一声,接着是玻璃碎裂和学者的闷哼声。原来刚刚有流弹穿过窗户飞进来,击中了离窗户不远的学者后背。眨眼间,学者的身影在众人视野里消失了,这一组便只剩六人。

正当大家决定放弃本层,去其他楼层查看时,却听士兵说道:“等等,你们看。”

其余人望过来,见士兵手中握着个金属烟盒。他伸臂将烟盒举过头顶,然后向上跳。跳得并不高,从身法上看,士兵平日显然是不怎么修习武术和轻功的。然而他在跳高的同时将烟盒松手,烟盒没有落地,却向上飞去,紧紧地贴到了屋顶上。

金融家仰头望了望屋顶。“就是说,天花板里面有强磁场吗?”

“不是的,”士兵说,“我这个烟盒是铝制品。”

“我明白了,”红衣女说着,纵身上跃,同时双腿高抬,便似要后空翻一样。然而腿并未放下,身子也未落下,而是头下脚上地倒着站到了天花板上。

这时百石和其余人也明白了,一个个向上方跃去,几人的身法都颇为灵活。整个世界在他们双脚触到天花板时便翻转了过来,原来的地板成了新的天花板。只有不会轻功的士兵还在“头下脚上”地站在原处。

“喂,你们谁拉我一把?”

士兵高举双臂,向“下”一跳。百石和酒糟鼻同时跃起,一人抓住他的一只手,把他拉了下来。现在士兵也和其余人一样站好了,大家的第一反应是跑到窗边再次查看。这时候他们所望向的地面本应是原来的天空。然而脚下的夜空已消失,大楼目前是立在一条普通的马路边。深夜时分,行人和车不多,但看着还算祥和。他们应该可以立即“下楼”了。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百石一边随众人走向楼梯,一边好奇地问身旁的士兵。

天花板上的灰尘同地板上一样多,而且颗粒较大。正常来说,不应当这样。”

所以灰尘就是他们要找的线索。百石想,单是这第一关就得淘汰一大批人。不禁暗暗纳闷,这个士兵是谁呢?是魅羽,他大哥,还是另有其人?

******

六人沿着楼梯一路下到大门口,外面已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现在问题又来了,往哪边走才是出城?

金融家说:“城外的灯火通常比城内要少些。我们找个稍微空旷的地方,看看四周的背景便知。”

于是大家就沿着当前的街道,朝一个方向不断行走。然而没过几个街区,怪事就发生了。两侧的楼房、街景、甚至行人,都是在不断重复的。这就算走到天荒地老也走不出去啊。

于是七人在一个十字路口站定,重新思考方案。

“我们刚刚是只往一个方向走,”大嫂说,“试试不按次序胡乱走,是什么情况?”

百石觉得大嫂的建议并非全无道理,至少可以弄清楚这种重复是事先设定好的,还是根据他们的行动临时变化的。然而即使弄清楚这个问题,还是无益于解决困境。照规定,目前应当有第二个线索,可是应当如何去找呢?

“不需要再走,”红衣女说,“我上天看看。”

言毕,也不等其他人同意,身子在细雨中腾空而起,眨眼就到了楼群之上。

不会吧……百石望着她的身影,暗暗吸了口冷气。刚刚红衣女腾空的身法,怎么看着那么熟悉?难道她才是大哥?虽然二十多年来没生活在一起,但亲兄弟之间不至于连这些细节都辨认不出。

还在惊愕间,红衣女已翩然落下。“不必再走,四个方向都一模一样,延绵无穷尽。”

“我有个提议,”士兵说,“重复的不止是楼房,还有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我们不妨先试试打破这种对称重复性,看有何事发生?”

酒糟鼻闻言点点头。“我们各自去东南西北四条街的尽头,将行人和车辆往这里赶。”

说完,身形一晃就朝百石左方的街飞去,红衣女自行朝右方飞去。百石令金融家和大嫂去前方,自己去后方。士兵不会武功,就留在原地观望。

百石在马路中央站定。虚拟幻境的规则,历来是除了本组的人,在幻境中见到的任何其他人都不是真人,所以不必担心伤亡——当然了,即使是真人“死了”,在现实中也不会有事,只不过感官要经历一遍死亡的痛苦罢了。

此刻面前的柏油路已被雨水淋得尽湿,前方有辆大型公交车正呼啸着冲他开过来。百石先是一掌击在地面上,从自己手掌处开始结冰,顷刻间整条马路都铺了一层薄冰。

随后向车的左前方冲过去,转身、飞踢,车身立刻偏移了,朝着一侧的高楼撞过去。百石及时赶到又是一脚,车微微调头,以倾斜的角度在路面上飞速向后滑去,把后方驶过来的大车小车如扫地一般往十字路口堆积。

与此同时,却见前方十字路口上空不断有旋转着的车辆从左右两方飞来、落下,像被巨人抛过来的一般。车辆落地后爆炸,烈火冲天,再吞噬着新来的车辆,导致更多的爆炸,真真如人间地狱。

百石摇摇头。初时还以为自己就够猛的了,那两个家伙简直是疯子。然而正如士兵预测的,对称重复性一旦被打破,他们周遭的幻象便开始瓦解。最后除了十字路口的这几条街保持原样外,其他街景都变得不再相同。

百石四顾,看到后方某处空中的楼群数量骤然减少,那里应当离护城河最近。

******

六人汇集到一起,朝城外的方向走去。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听到潺潺的水声,眼前的夜雾也在加重,护城河应当就在前方了。百石不由紧张起来。过河肯定也会遇到障碍,不会那么容易。

然而他更担心的是,如果酒糟鼻就是魅羽的话,他大哥应当一早就知道了,会不会选在这时候对她下手?虽然在幻境中不能真的置她于死地,但大哥肯定不信魅羽会好心帮自己弟弟拿到说明书,所以会尽量阻止她进入决赛。

六人已站到码头了,能看到对岸的灯光。虽然不太明,但岸就在那里,毫无疑问。再扶着栏杆向下望,雾气很重看不清晰,但也能辨出这河水不是什么好水。闻着刺鼻,还令人眩晕,掉进去后是否立刻尸骨无存都不好说。没有桥。岸上搁着艘破烂的游艇,控制面板和方向盘倒是还在,但船底儿早烂光了。

“还是先找线索吧,”百石冲其余五人说。

大家于是在岸边仔细查看。没过多久,突听金融家说:“你们慢慢看吧,我先过去了。”

话音未落,便离地朝对岸飞去。几乎在同一时刻,河水咕噜噜开始冒泡。其余五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条龇着獠牙的大鱼突然从水中跃起,一口咬住金融家的双腿,将他拖入水中不见了。

百石还在心悸,又听大嫂说:“下面不安全,走上面。”一跃入高空,结果没飞几下从云里冲下来只翼龙,一口将大嫂吞了下去。这么快就还剩四人了。

百石叹了口气,继续在码头找线索。忽听士兵在破烂的游艇里说:“找到了。你们不用飞,什么也不用干,我把你们载过去。”

另三人闻言,跃入游艇。见他手握方向盘,面前的控制面板上闪着小灯,明显已经将船启动。

“你这是……”红衣女迟疑地问。

“刚刚我盯着对岸的灯光看,发现我们所在的都市不是静止不动的,似乎在轻微地一上一下。这不是护城河,这是个大湖,整个城市是一条船。希望我手中握的,就是能控制这艘大船的方向盘。”

其余三人不再说话,屏住呼吸望着对岸。果然,过了一会儿,百石明显感到对岸比刚才要近一些了,长长地舒了口气。预赛这关总算过去了。

就在他庆幸的时候,红衣女和酒糟鼻同时从游艇里跃出。二人倒不是争谁先去到对岸,而是一声不响就在码头上交起手来。这也难怪,百石想,酒糟鼻应当就是魅羽,而大哥是杀死她情郎的仇人。难得她刚刚忍了那么久,又或者到此刻她才猜出红衣女的身份?

“你们别打了,”百石说着也跳下船,前去拉架。可二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凶险连连,谁听他的?

“都给我住手!”士兵在船里喊,语气中带着愤怒。

魅羽毕竟与瀚泽的修为相差甚远,不到十招便被击飞出去,口吐鲜血。

“不自量力,”瀚泽冷冷地说了句。

对岸就在近前了,士兵丢下方向盘朝魅羽跑过去,将她扶起。百石呆呆地望着这二人。在他看来,士兵怀里抱着的是个油腻大叔,眼神里却满是思念、爱慕、宠溺。而魅羽也安静地让他抱着,脸上的仇恨和委屈虽未散尽,神情却在渐渐平复。

百石明白了,这个没有修为、不会武功、但机智聪慧的士兵应当就是她现如今的情郎——境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