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September 19,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8章 剑剑的爸爸

 邵艾在来香港的路上曾多次设想过,刚强得知他要做爸爸时,会是个什么反应。在屋里跑两圈?急火火打电话给他爹和大哥?若是后者会被她拦住,虽说自家亲人无需等足三个月,但至少也得让她先去医院做个检查,确定胎儿一切正常再说吧?她自己都还没告诉爸妈呢。

事实是,他那晚的表现与其说激动,不如说痴傻。“噢——”先是把嘴张成O状,头微后仰,用下眼角戒备地盯着她的肚子,仿佛她是刚从外星飞船上走出舱的异形。随后抬起一只手朝她伸过去,在触到她之前迅速收回,口中像蛇一样发出嘶鸣。

邵艾打了个哈欠,舟车劳顿一整日,实在有些倦。“你慢慢玩,我回房睡觉了。”

“哎哎!”男人猛地醒过神来,双手各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一只胳膊。“回什么房?不睡这儿睡哪儿?哎呀,老婆大人怀孕了还大老远地跑来找我,我上辈子是扶过多少老太太、哦不,老头子过马路?走,我去给你放洗澡水,早点休息……真没想到会这么快啊,说实话,我这里还没准备好呢。”

你没准备好?那之前是谁迫不及待要孩子的?邵艾瞪了他一眼,想提议换去她那边的总统套房。又怕这时候出门,撞上区长或刚才那位女同事。算了,就睡这儿吧。

跟着刚强进了浴室,见他拧开水龙头后,蹲在浴缸旁聚精会神地调水温。

“嗯,就保持这么个温度,不要再热了,”他站起身,任由温水哗哗地流进浴缸,双手在胸前捂成一个球。“你想啊,他……他在那里头包那么严实,也不通风。你洗太热的水,他中暑了怎么办?”

邵艾翻了个白眼,“人是恒温动物,你以为我是水袋么?”

话是这么说,毕竟是初次怀孕,邵艾也免不了有些紧张。在老公的帮助下小心脱掉衣服,缓缓坐进浴缸,琢磨着明天去买几本孕期必读补补课吧,否则心里不踏实。

“房卡在你包里是吧?”他将她的手机搁到浴缸边上,“我去给你拿换洗衣服,很快回来,有状况就打给我。别自己起来啊,小心摔倒!”

出浴室前,他又探身过来瞅了一眼她的肚子。“难以想象,里面还藏着个人!”

邵艾白了他一眼,也低头打量自己没在水中的肚皮。大了吗?应该没那么快,但好像又确实比平时大。是、是活的吧?不如明天上午就近找家医院,检查一下。

刚强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先来浴室查看她的情况。那之后,邵艾听他在客厅里撕纸,隔两分钟就撕一张,这是干嘛呢?搞得她也无心泡澡了,冲外间叫道:“我要出来了!”

他抱着她的睡衣出现,扶她起身穿衣。

“你在写啥呢?”她问。

他目光低垂,没有吭声。待她穿好睡衣在外间坐下后,他从书桌上拈起一张酒店给客人预备的记事纸,送到她面前。按说他俩都做了三年的夫妻,相互间也没有多少秘密,可他递给她那张纸时的羞涩,让他看起来像个暗恋她多年才初次表白的男孩。

邵艾低头查看纸片,上面只写着一个大大的“剑”字。说起刚强的字吧,显然是小时候没专门花时间临过字帖,不如方熠的字那么讲究,甚至赶不上邵艾父亲和姑父这些老一辈。然而天性刚猛豪放,行笔间自有种难以效仿的气势。

“我,是在想名字,”他嘿嘿地笑着,“如果是个男孩,你觉得叫剑剑怎么样?”

名字?邵艾今早才被告知自己要做母亲了,此刻惦记的是找家医院做B超,还没想过起名的问题。

“剑剑,”她点头,“挺好的呀。如果是女孩呢?”

他抿起嘴,微弱的笑意罩在他鼓起的脸颊外。似乎今晚他俩性别互换了,邵艾成了大大咧咧摸不着头脑的男人,而刚强则忸怩细腻得像个姑娘。

“要是女儿的话,能不能……也叫剑剑?”

啊?这么喜欢这个名字呐!邵艾寻思了一下,“好啊,我无所谓。许剑,男女孩应该都可以的。”

“你、确定让孩子跟我姓?”他的神色不无惭愧,如同占了她家的大便宜。

“那就叫邵剑?许邵剑?是挺少见的……行了,就许剑吧。不过怎么也得征求一下长辈们的意见,别让他们觉得不被尊重。”

刚强这才彻底松弛下来,似乎办完了一件大事,比太太即将面临的怀孕和生产还要艰难。

至于许剑这个名字,许老爹没什么意见,邵艾的父亲则喜欢得不行。因为父亲一向有着浓重的抗日情结,电视剧只看这一种题材。比如最近几年火得一塌糊涂的《亮剑》,父亲闲下来就翻出一集来复习。每次李云龙露面,还叨叨:“像刚强!”邵艾就奇怪了,除了都是农民出身,这位一脸苦大仇深的阿叔哪里像刚强了?当然,她不得不承认,刚强若是生在动乱年代,很可能便是李云龙那样的人物。这是题外话。

“许剑,朝鬼子们亮剑!”总之父亲喜欢得不得了。

******

而那晚的后半夜,邵艾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梦里的她快步走在一片树林里,独自一人。是个夜晚,但树林里不算暗,除了头顶那轮紧随她而行、被片片叶刀连续切割的荧光月亮,树林深处也有光,蓝的、绿的、惨蓝的、惨绿的。有黑影在暗处移动,乌鸦拍动翅膀开启夜的第二篇章。仔细听甚至能辨别细细说话的人声,当中还有她的名字被提及。

但她顾不得理会那些,她唯一的心思便是找到剑剑。怎么会这样?剑剑不见了,她似乎知道他在哪里,似乎又不知道。长时间的快速走动让她上气不接下气,但她必须更快,强行挪动着踩在林间枯枝和落叶上的双脚。她的时间不多了。

蓦地,她止住脚步,抬头。青蓝色的天空下有棵树比其它的都高,却没有多少叶子。是棵通体漆黑的活树,看似已经存在了好多年,却并非一种健康的存在。树干里流动的是腐水,刚抽出的新芽便已枯烂。在靠近树顶部的一根横枝上,悬吊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邵艾此生应当是头一回见到那个身影,却又像是她身体和灵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最宝贵的那块“芯儿”。

晚了,她来晚了,她的剑剑没有了,她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风起,将林中的枯枝与落叶抛入半空。叶刀剜走了她的芯儿,也将她的人分割得支离破碎,随风散落在这荒郊野岭……

邵艾猛吐一口气,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惊魂还未定,便察觉到胸腹处有重压,让她呼吸困难。起先以为是噩梦后遗症,待定睛一瞧,那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是个大脑袋。原来刚强正枕着她的肚子睡觉呢。

“喂,起来啊,你干嘛呢?”她伸手去推他,“起来起来!”

他懵懵懂懂地坐起身,半晌才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哎呀糟了!我刚才醒了去上厕所,回来后趴在你肚子上想听听他的声音,没想到睡过去了。没压坏吧?”

“才这么小,哪来的声音?”她回想着方才做的那个梦,哭了起来。结婚纪念日那天怀孕,本该是双喜临门的高兴事。

“都怪你,都怪你让我做了不好的梦!”她跪在床上,挥胳膊去打他的肩膀。手掌都拍疼了,他肯定也被她打得生疼。但他知道她的心有多疼吗?即便只是个梦而已。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他又是道歉又是安慰,好歹把她哄得不哭了,二人重又躺下。过了半晌,她没睡着,他应该也是醒着的,忽然支起身子,把脸凑到她面前。

“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他小声地问,像是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到,阳间的也好,阴间的也罢。

担心什么?她没担心啊。也许有吧,但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许她知道,就是不敢面对。

“邵艾,你放心,”他的一只手揉搓着她的肩膀,“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我虽然不跟你和孩子住一起,不代表我护不住你们。睡吧。”

什么都不用担心……邵艾记得父亲和姑父在南澳岛被绑走后,刚强一上岛时就是这么对她母亲说的。嗯,她相信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她放心的人。

******

深圳市高质量发展大会于2008年12月1日在福田区政府大礼堂召开。在这之前的两个星期,刚强得知一个有趣的消息——福田区新上任的副区长,分管区商务局、区总工会与卫生健康的年轻领导,竟然是闵康!

不赖呀,虽说这小子的父亲和外公在南部沿海一带极有人脉,这回听说是走了肖市长的关系,闵康若是过去几年的业绩不佳,这个位子他坐不上。搞不好本次会议上还能碰面呢,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俩的缘分还真不浅。

礼堂所在的大楼是五年前新建的,比罗湖区那间带着浓郁“思想建设”风格的大会堂要现代得多。当然主席台的布置依然是金黄色布景上镶着国徽,两侧各有五面竖立的红旗。布景顶部则是一长条电子显示牌,上写“深圳市高质量发展大会”几个字。而他们罗湖区的会堂横幅还是红布金字,每次开会需要爬梯子换幅。

“回头咱们也换成电子牌,”区长在第一排入座时,低声对身边的刚强说。

嗯,现如今在家或外出开会,刚强都是固定坐在梁区长身边的。差不多每天都见面吧,但凡遇上不容易处理的问题,局长就会抬起一只胳膊,多肉的手掌像小婴儿抓周那样在空中连续开合着。

“去把刚强同志给我叫过来。”

于是刚强便由大厦北翼的19层乘电梯一路下到大堂,再转去南翼的区长办公室。而他的那些同事们都是吃干饭的?就凭这么一个信号,刚强在区政府中的地位基本上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大家对他的尊敬程度甚至在那几位副区长之上,走在过道里不断有人热情打招呼。对此,刚强虽有些无奈,但也不至于无所适从。别人尊重你是有原因的,看不起你也是有原因的。无论此原因是否合理,这就是客观存在,坦然应对便是。

回到当下的会堂,刚强在心里暗暗记下——明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罗湖区大会堂的横幅换成电子显示。这点小事不归他管?这怎么就不归他管?“帮领导排忧解难”是每一个属下的职责,无论级别高低。认为小事不该劳自己大驾那就犯傻了。

会议开始,照例是市委书记和市长依次讲话。也不知是不是刚强多心,肖市长这次的讲话虽然声情并茂鼓舞人心,倒是没有再提到他那位祁东县的父亲曾参加过衡宝战役一事。只是号召各个区的干部同志们赛龙夺锦、比学赶超,响应省委省政府的要求,不断为本市的高质量发展列车添柴加油。

待市级领导们讲完话,轮到各个区派代表上台发言。通常是区长或某位副区长,总结一下过去五年的成就,再对接下来的五年来个展望。福田区作为本市行政中心,领头羊非他们莫属。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上台发言者为新任副区长闵康,大概是想让他借这个机会,和同行们见个面吧。

只见闵康一身黑西装登台,白衬衣的领口下露出条深紫色领带,整套着装式样与质地规矩低调。然而健美的身材、锐利的气质与良好的出身教养依然让众人眼睛一亮。倘若有人在此刻递给他一把剑,他就是西门吹雪;塞一把枪,那就是詹姆士邦。连刚强这个情场职场双料敌人都不得不在台下为之赞叹。

先做回顾。当闵康提到福田区处在深圳市的“金融C位”,以不足4%的土地面积贡献了全市20%的GDP和25%的税收时,刚强听身边的梁区长哼了一声。也难怪区长不高兴啊,罗湖区本年度GDP只有816亿,是人家福田的一半多一点点。

“……三年前,我们福田提出了1+3模式的发展构架,”闵康继续说道,“以总部经济为龙头,高新技术、现代服务业与文化积淀为支柱,成功地吸引了一大批金融总部入驻。今后的五年,我们要全力为深圳打造中央商务区也就是CBD这样艺术精品。目前我市虽有不少实力强大的金融公司,但所在地过于分散,只能算国际性大都市而称不上CBD。要知道国外的CBD区域范围都不超过四平方公里,在这么一个异常集中的区域内实现高密集建筑物、高地价,只允许具备高端商务功能的企业入驻……”

不用问,刚强知道这段话肯定又戳到梁区长的痛点了。好东西都集中到你们福田区,还给不给其他地方留条活路了?

“能不能、想个办法,”梁区长趴在刚强肩头,小声问到,“待会儿给我找个机会,当众挫挫这小子的锐气?不用怕,闹大了有我顶着。”

奉旨羞辱敌人?刚强在心里头乐,还有这么好的事?哼,办法多得是,而且他刚强还不至于笨到需要区长事后出面收拾残局的程度。

Monday, September 16,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7章 霸道的男秘书

九月初,党校开学,刚强基本上又没空回珠海的家了。邵艾提前翻了下日历,28号星期天是她和刚强结婚三周年纪念日。而那天刚强照例要上课,邵艾琢磨着还是她过去广州吧,住到周一,再直接从广州去香港。周二有个国际药学会议在香港岛召开。

到了22号那日,邵艾正打算离开办公室去楼下参加公司高层管理员会议。桌上的电话响了,刚强打来的。

“嘻嘻,老婆,咱俩今年的结婚纪念日,那个,嗯啊,嗯啊,嗯啊……”

邵艾这急着出门呢,被电话里的驴叫声搞得心烦意乱。“嗯啊什么?有屁快放!”

“我26号要出差!”他在电话里决绝地说,像是明知躲不过砍头的死刑犯主动把脑袋伸出去,图个痛快。“区长要去香港参观国际金融中心,点名让我陪他一起去,29号回来。”

就知道会这样!她没吭声,只是撅起嘴。

“怎么办,老婆?”他的语调降下来,委屈满腹地问,“我也不想这样啊。要不咱们改天补办,或者干脆再结一次婚?嘿嘿。”

“行,知道了。我去开会了,回聊。”

散会后,邵艾在电脑上搜索国际金融中心的所在位置。巧了,这座目前香港第一高的金融大厦恰好位于香港岛北部,临维多利亚港而建,往东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就是她要去开会的地方。

反正要去香港,要不她提前两天过去?这样28号晚他俩还是可以一起庆祝结婚纪念日。第二天他回他的深圳,她则留下参加学术会议,这对全国最忙夫妇就跟那些约炮情人一样,在异地酒店里短暂野合后分道扬镳,堪称完美。

主意打定了,还没跟刚强商量,岂料从第二天起邵艾的身体就出了状况。谈不上生病吧,量过体温也没发烧,就是总感觉很疲劳,大概最近被工作累着了。让她担忧的是,冷不丁忽然一阵头晕恶心,严重时让她怀疑自己成了化疗期间的癌症病人。唉,既然身体不适,还是老实在家待着吧,不去约会也不参加什么国际会议了。养好身体才是头等大事,以后每年都可以过纪念日的,对吧?

到了27号那天,邵艾一整天都没食欲,早早上床睡下了。第二天早上是被饿醒的,然而没吃几口早餐就跑去洗手间吐个不停,酸水吐光后干呕。真是难受死了,这样下去不行啊,还是叫医生过来给她检查下吧。姑妈在珠海那些年认识个信得过的老中医,小毛病向来是找他来家瞧,顺便开点儿调理身体的补药。

邵艾于是拨通电话,医生于午饭之前赶到翠湖香山。一上来先为她把脉,随即喜上眉梢地恭喜她。可以说凡是女人身体不适却又值得庆祝的,大概也就那么一件事了。

真的啊,不会吧?邵艾等医生走后,将自己关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只是把脉,有没有可能弄错?她可是一直在吃避孕药,不过七八月份是有几天因为太忙忘吃了,而她跟刚强见面的机会本来也不多,就没当回事儿。想起春天的时候有次月经迟来,曾买过几支验孕棒,抽屉里应当还有。取了两支出来,去卫生间连测两次,都是明白无误的两条杠。

Okay!邵艾长出一口气,她要做妈妈了。毕竟还年轻,不同于那些三四十岁日夜盼孩子的中年女人,也没激动得热泪盈眶、感谢上苍。一想到生活方式就要发生剧变,还有些紧张。然而心里总是高兴的,似乎身上的难受劲儿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尤其是考虑到刚强特别想要个孩子,给他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乐疯了。

拿起手机拨刚强的号码,通了,是秘书李尚接的。刚强这时候正陪区长参观金融中心呢,又怕错过重要电话,不敢关机,所以手机由秘书为他拿着。

“邵姐,您好啊!最近家里和单位都好?有什么事请和我说,等局长有空我马上转告他。”

李尚比邵艾也就小一岁,为何对她如此客气?身为秘书自然要尊重领导夫人不假,但交情不止如此。李尚的父亲于三个月前查出脑膜瘤。初步鉴定为II级,需要开刀,但又不像III级那么高的优先级。李尚想送父亲去广州最好的肿瘤医院——中大第一附属医院,也就是方熠当年治疗白血病的地方。一打听,需要等上一阵子才能手术。

邵艾从刚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托人把李父送进去,很快给做了肿瘤切除手术。邵氏药业在广州市区虽没有分公司,她家的那些个药代可是要成天跟各大医院的领导和主任医师打交道的,熟着呢!就因为这么件事,那之后李尚在单位但凡接到邵艾打来的电话,都是一路小跑地去找刚强来接。

此刻邵艾听李尚在电话里问起,感觉这种消息不方便让外人代为传话。事实上,最好由她当面告诉刚强,电话里没法看到他的表情,也没机会让他抱她亲她。

“哦,是这样的,小李,我想问问你们在香港住哪个酒店?我今晚想过去一趟,找你许哥有点儿事。不过你可得给我保密啊,这要是被梁区长知道了,影响不好。”

是吧?人家区长带着属下外出办公呢,结果发现属下的老婆偷偷摸摸跟过来私会,多膈应人!

“邵姐你放心,”李尚说了个酒店的名字,随即向她保证,“今晚接待方请我们出去吃饭,我保证在十点之前把许局给你完完整整地送到面前!”

李尚这小伙子在邵艾的印象中,五官平平,但皮肤纯净,笑容阳光。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邵艾似乎能看见他脸上那副信誓旦旦的表情,当时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后来当她得知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才万分庆幸自己曾帮过李尚父亲的忙。

******

这次同去香港出差的,除了梁区长、刚强和秘书李尚,还有梁区长的司机以及女秘书刘千幂。

说起这位刘秘书吧,据说在广东财经大学读书时曾被星探看中过,但因为家教甚严,父亲不许爱女成为一个戏子,让她安心读完本科。“据说”哈,谁也无法证实。以李尚的眼光来看呢,刘秘书美则美矣,五官缺乏辨识度,真上了镜头会被淹没在一众女明星中,最多能在古装剧里演个有灵气的丫鬟。可架不住梁区长与一众35岁以上的中年、中老年领导们喜欢。有她在,即使本季度咱们罗湖区的GDP又双叒叕被隔壁的福田区碾压,大家的心情也是轻快的。

当晚来到酒楼包间,级别地位最低的李尚是最后一个入内的。不用问,接待方负责人与梁区长坐大圆桌的主位。刘千幂作为区长如影随形的下属,挨着区长入座。她的另一侧是刚强,这本无可厚非。谁知李尚径直走上前去,躬身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说:“许局,您要不坐那边儿?这里让我来坐。”

说完,还特意把一旁的椅子向外拉了拉。

“啊?”刚强一怔,“为什么?”

李尚心道,这位刘美女身上的香水味那么刺鼻,到时候你回到酒店给老婆闻出来,不是百口莫辩?只是这事儿又不便明说,瞥了一眼接待方和梁区长,压低声音对刚强说:“俗话道,男女授受不亲。许局您可是已经结了婚的人,要时刻留意自己的名声啊。”

话音虽小,包厢里那么安静,梁区长不可能听不到。还没等刚强有所反应,区长哈哈大笑,“想不到,小李同志的思想还挺正统的嘛!同桌坐而已,只是吃个饭怕什么?刘秘书这不还坐我身边么?我也是有老婆的人呐,哈哈。”

李尚也是豁出去了,对区长的反对充耳不闻,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刚强。后者耸了下肩,无可无不可地换到旁边的椅子里,让李尚坐他和刘千幂中间。

一席无话。到了快九点的时候,接待方叫服务员进来结账。随后邀请区长和随从们换去半山一家商业中心的酒吧,位于大厦顶楼,方便观看香港夜景。

“许局,我看咱俩就不去了吧?”李尚半命令、半征求意见地对刚强说,“时候已经不早了,为了您的健康着想,现在我跟您回酒店休息。”

“哈哈哈,”那边的梁区长又被逗笑了,冲刚强说,“小许,你这个秘书挺有意思的嘛,比管家婆还严厉。怪不得清朝那位大内总管也姓李,嘿嘿……才九点呢,幼儿园小孩也没这么早上床的。”

“我……”刚强话还没出口,被李尚摇头晃脑地打断,“不不,常言说得好,在家听父母、出门听秘书的。我看就这么定了!走吧,我出去给您叫车。”

“行行,”区长不耐烦地摆手,“你们几人都回去吧,我跟老邢再找地方聊聊。”

区长既然与接待方单独行动,就意味着区长的秘书刘小姐也要跟刚强和李尚回酒店。三人来到酒店门口时,刚好有辆黑色豪华出租停在那里,李尚快步抢上前去。照惯例,刚强是他上司,刘千幂虽然与他同为秘书,人家那是区长的秘书,还是个女人。李尚应当主动打开车门,请那二人先进车。

出乎意料的是,李尚打开门后,自己一屁股坐进后座,这样刚强和刘千幂就肯定无法紧挨着坐了。

“喂,”刚强在他身边坐下后,把脸凑过来,双目亮晶晶地,像逗弄太太一样对李尚说道,“你今晚的表现很有趣。”

李尚用鼻子哼了一声,把刚强的手机还给他后,脸转对窗外,那模样真跟个使性子的太太一般无二。心下暗道,半小时之后你就知道该感谢我了!

二十分钟后,三人在下榻的酒店门口下车,一同进电梯。刚强、刘千幂、梁区长的房间都在18层,李尚是在20层。结果电梯在18层停下后,李尚也跟在那俩人身后出了电梯。

“哎,你怎么在这层下了?”刚强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回头问他。

“我得护送领导进房间,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李尚理直气壮地说,也不在意前方的一男一女如何吃吃偷笑。

先到达刘千幂的房间,李尚几乎是盯着她进了屋。随后来到刚强屋门口,听刚强一边开门,一边笑着问他:“李管家,要不要一起进去?”

“把门锁好,不是‘特别熟’的人来叫门,别开,”李尚以嘱咐小孩子的语气说道。

待刚强把门关上,李尚就守在门外,掏出手机,拨通邵艾的号码。

“邵姐,你现在过来好吗?我在这儿替你把着门呢,确保他哪儿也去不了!”

******

邵艾由于下午才出门,中途给酒店打电话订房间时,被告知普通客房已满,还好顶楼的总统客房是空着的。无论公费出差还是来参加学术会议的客人,通常住不起维多利亚港附近的总统套房,还是有钱好啊。

李尚电话打来的时候,邵艾正打算洗个澡换身衣服,刚才在路上还呕过一次。听闻李尚在刚强门口守着呢,不好意思让人家久等,出门前从包里摸出一只口罩戴上。梁区长曾见过她一面,万一碰上,认出她来就不好了。

乘电梯下到18层,一踏上走廊就老远望见李尚守在一间客房门口,邵艾心里一阵感动。在她走过去的途中,包里手机响了,是刚强打来的。正犹豫要不要接,身边一道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女人像是要外出,然而扭头看了一眼李尚的方向,咯咯地笑了。

“喂,我说小李,你怎么还守在那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你们局长了,哈哈!”

邵艾急忙将手机铃声按停,放缓步伐,静待局势的变化。

只见李尚鼓着个腮帮子,瞅瞅女人,又瞅瞅邵艾,底气十足地答道:“这是我跟领导之间的私事,你管不着!”

女人娇笑着离开。邵艾等她消失在电梯间里,才走去李尚身边,感激地说:“辛苦你了,小李!”

“邵姐跟我还客气?”李尚随后抬手敲门,冲里面喊:“许局,区长有事找你!”

几秒钟后,门开了。刚强乍见戴口罩的太太站在门口,由满脸疑惑变为满脸惊愕。

“快快,别磨蹭,赶紧进去!”李尚像老母鸡一样把两只小鸡驱赶进屋里,并替他们把门关上。

“哎,这是……”刚强先是挠了挠头,随后神色恍然地笑了。“哦,我知道了,结婚纪念日!对对对,来得好,辛苦老婆了。你先坐下休息,等我想想怎么庆祝啊。香槟嘛,那是肯定少不了的。”

“不要叫酒精!”邵艾走进客厅后,摘下口罩。孕妇本来就容易缺氧,戴了那么一会子口罩,让她头晕目眩。难受,将口罩和包扔到地上,双手扶额。

“怎么了,不舒服?”刚强走到她面前,掰开她的双手,查看她脸色。

“哇——”邵艾一口酸水吐到他胸上。

Friday, September 13,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6章 局长大人会做局

 隆鑫大厦建筑工程于2008年8月26日星期二全面停工。之后的几天,刚强并未如预期接到杜昊壤的中宇集团打来的电话。因为那家伙只负责分发工程款、收取管理费和好处费,整个八月份人家跑瑞士避暑去了。

到了周六,杜昊壤终于被急成热锅蚂蚁的助理和副总联系上。刚开始他还不想大老远地飞回来。“海砂混凝土的质量问题?以咱们在建设局的关系,应该不难搞定吧?做个抽芯检查,测一下氯离子浓度是否达标就行了。隔壁福田区有个项目不久前才被查过,告诉他们就按那个来。”

“呃,已经去过电话了,”助理小心翼翼地说,“建设局的熟人说隆鑫不同于私人项目,属笋岗区旧改的一部分,由发改局统筹把关的。”

杜昊壤于是在周日傍晚回到深圳的家。一进门,屁股才挨到沙发,就被太太冷嘲热讽一通。

“呦,这么快回来了,这次去瑞士是带了哪位小情人?提前终止假期,人家有没有给你甩脸子?”

“住嘴!没心情跟你瞎胡扯。”

杜昊壤今年也快五十了,身材倒保持得蛮好。穿衣造型为“南洋绅士风”,柔顺油亮的头发齐刷刷地往后梳,两撇细八字胡如女人精修的眉毛。很少穿西装,正式场合会在小格子衬衣外套件剪裁合体的马甲,让怀表的金链由马甲口袋里探出,搭到胸前的扣子上。不抽烟,却总让人错觉手中捏着只烟斗。

“听说查封你们工程的发改局局长是个北方来的小伙子,”站在楼梯口的太太憧憬地说,“才二十七八,高个子,人比一线明星长得还俊。唉,我怎么就结识不到这种有guts的男孩子呢?那些个缠着我的小奶狗就会甜言蜜语,肯去健身房里练下肌肉的都算上进了,遇上点儿事比女人还不堪一击。”

太太小他11岁,一头红褐色卷发,睫毛根根清晰,像学龄前儿童画的娃娃。广州外国语学院正规本科毕业,早些年带她去见外商、港商谈生意,倍儿有面子。

很多人以为杜昊壤是二婚,其实不然,比太太年纪大只是因为他结婚晚,32岁之前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唉,出生在衡阳祁东县的落后村庄里,他跟他表哥,也就是现任深圳市长肖宗玺,两个尿泥娃从小有上顿没下顿。区别在于表哥成绩好,研究生毕业后进了市委宣传部。他呢?只考上个烂中专,之后在湖南省内东捣鼓西踅摸,一晃六年过去了,未来一眼望到头。遂咬牙,决定跟一位老乡南下去繁华的广东打拼。

去了没多久就发现,繁华归繁华,跟他毛的关系都没有。每晚在东莞一家夜店当保安,主要负责看管停车场里的车。记得那时的他身穿铜扣锃亮的保安制服,整晚盯着停车场里来自珠三角多个地区的豪车,耳中听他那些同为湖南老乡但他一个指头都摸不着的姑娘们在KTV包间里与脑满肠肥的男人对唱情歌。他曾咬牙切齿地发誓,自己有一天也会开上这样的车,娶个比里面那些庸脂俗粉都精致的老婆。

但他深知自己没那个能力啊,唯一的希望在他那位全优生表哥身上。之后两年磨破了嘴皮子劝表哥辞去老家的铁饭碗,来广东发展。表哥也是个狠人,还真托关系调来深圳,从基层一个处长做起。要么说牛人恒牛,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几年后就升上去了。刚开始也是战战兢兢循规蹈矩,后来见得多了,胆儿也肥了,才放心地提携他这个表弟。

“对了,明天我要去坐游轮,”杜昊壤听太太愉快地说,“你自求多福吧,该低头就低头。可别等我两个月回来后发现自己竟成了个happy widow,呵呵!”

“马上滚!小心得艾滋,”杜昊壤作势要将手机朝太太的方向掷过去,好在她已经嬉笑着上楼了。

说实话,直到此刻杜昊壤也没怎么把刚强放在眼里。在瑞士机场等飞机的时候,就已借着国内的人脉打听清楚——这小子是河北农村的,虽然在广东官场认识些人,不久前才被人整过,并不像他杜昊壤那样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强硬后台。

总之想想就知道,一个刚踏入社会没几年的愣头青,只因运气好,或者如太太所说沾了外貌的光才走到今天这步。来罗湖半年就急着向上级领导证明自己嫉恶如仇,凭一己之力能肃清整个儿深圳建筑业的乱象。哼,好啊,就让他亲身见识一下这个领域水有多深,跳进去若是淹不死,算他的造化。

于是到了周一上午,杜昊壤都没劳动自己大驾去发改局询问情况,只是打了个电话过去,局长秘书李尚接的。

“杜总啊,您找局长是关于隆鑫混凝土一事?局长说了,这种敏感时候,他按规矩不能私下里和您通话或见面。本来就是走走程序的事,您这么个时候把电话打过来,大家还以为您想贿赂他,那不就说不清了嘛,呵呵。”

“我、我怎么就……”杜昊壤这才一张口,竟然被对方塞了口粽子,噎得他半晌才接上话头,“我不找他找谁去?你们谁给我个说法?什么人举报的,无凭无据,说我们用的混凝土不合格,就不合格了?”

“这不是还没断定合不合格嘛,”对方显然有所准备,“我们信任杜总您,也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盖危楼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但凡接到举报就得马上停工,您说是吧?”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您放心,”李秘书有条不紊地说,“局长正协同建设局的同事,召集有关方面的专家,说要成立一个临时委员会,按照隆鑫工程的具体情况制定一个调查评估的方案。还请杜总在家耐心等候,我们一有进展会立刻通知您。”

耐心等候?杜昊壤虽然憋了一肚子火,但心知与秘书多费唇舌无济于事。哼,不肯接他的电话是吧,叫他的市长表哥亲自打过去,看那姓许的接不接!

******

第二天,刚强果然收到肖市长打来的电话。市长并没有一上来就问隆鑫的事,先亲切问候了刚强上任后的工作,包括对红岭工业区旧改一事的善后(刚强的上一任局长就是栽在那件事上)。末了,才提到隆鑫停工一事。

“在接到工人举报后立刻停工,你们的应对非常好,维护了咱们政府的形象,”先是假惺惺地表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谢市长的支持,我们会成立一个专案组进行评估。”

“好,好。关于这个海砂混凝土嘛,”肖市长思索着说,“我记得福田区有个嘉汇广场,最近才做过一次氯盐抽芯测定,应当挺有经验的。我看这样吧,我把他们的专家组调过来帮你们弄,应当很快就出结果。小许觉得怎么样?”

“那好啊!他们要是肯帮忙,我们感激不尽,”刚强用欣喜的语气说。

“都是一个地方的同事,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肖市长大方地说。

这个电话是周二打的,有市长亲自出面,隆鑫工程混凝土的抽芯调查报告周五上午就送到了刚强的局长办公室里。刚强面带微笑地看完报告,拉开抽屉放进去,全当没有这回事儿。

那边儿的杜昊壤自然是步步紧跟,知道刚强周五接到报告,最迟也该在周一重开绿灯。心神不宁地一个人在家度过周末——儿子在欧洲上寄宿学校,太太不是跟小奶狗们坐游轮去了吗?忽然间有些来气,他养情人,她也养情人?那可都是他挣的钱!然而若是不许她养,这个心机满腹的女人便会成天打歪主意,搞得他觉都睡不好。

离婚?不不,离了婚再结,还不是一样?下任老婆未必准许他拈花惹草,到时比现在还痛苦。再说离婚不得分财产?

好不容易捱到周一,没接到准许复工的消息。周二周三过去了,还是没动静。这几天杜昊壤甚至动过破财消灾的念头,但听说那小子娶了个富家女,不缺钱花。要砸就得砸大的,可自己忙活这半天,又为了什么呢?不到万不得已,杜昊壤也舍不得破财。

周四一早,只好再次求助大表哥。虽说杜昊壤作为总包方只负责收取管理费和好处费,停工的损失由下包企业承担,可深圳建筑业一向以它的“深圳速度”驰名海内外。当年是国贸率先创下三天一层楼的记录,地王又以两天半一层的速度打破纪录,384米高的主楼仅用了一年零两周就建成了。隆鑫大厦计划建288米,现已停工半个多月了,他耗不起的是名声啊!再这么拖下去,以后谁还敢把项目包给他?

“许局长,”肖市长第二次给刚强打电话的时候,态度冷淡了许多,“我听说隆鑫混凝土的鉴定工作上周就完成了,你们怎么还没做决定?”

“肖市长,我正想向您汇报,”刚强神色肃穆地说,“出事了,有个施工企业的负责人找不见了,叫黄先麟的。隆鑫这个项目据我们所知,一共下包给了四个企业。我们收到鉴定结果后是打算让他们复工来着,想先跟四个负责人通个气儿,让他们今后留意进货渠道。谁知这位黄老板怎么也联系不上,一打听才知道,停工的第二天,人就消失了。”

“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要跑?”市长不耐烦地问。

“不清楚,问他公司里的人,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打手机也不接。市长您觉得呢?难道是做了错事,跑出去避风头?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准他们复工啊。”

没错,黄先麟是跑了,在刚强的授意之下。理由是四处借钱去,因为杜昊壤不肯把工程款的大部头转给他,而他已经因为欠款被材料商起诉,这都是事实。

这个事实很快被肖市长发现。挂上刚强的电话后,他又用手机打给自己的表弟,“许刚强跟我说,一个叫黄先麟的下包商跑了,有这回事?”

“这个,让我想想啊……嗯,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在这之前,杜昊壤并未听说有人消失。但仔细一想,自打停工以来,另三个下包企业比他还着急,隔三差五就来问消息。独独这个黄先麟,确实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市长毕竟见多识广,一下子就抓住了事件的核心。

“我、我是有笔工程款,还没来得及转给他,”杜昊壤心虚地说。

“没来得及?混账玩意儿,想我帮你就老实说真话!”

“嗨呀,哥,这个姓黄的也太不懂事!他总共就给了咱1%,人家其他人要么给到1.5%,要么额外送了东西,比如上次我给表嫂的那张美容店终身VIP卡。我这不是琢磨着,暂时拖上一小拖,好让他长个记性……”

“扶不上墙的烂泥!”市长表哥怒了,“17亿的项目,你连块砖头都不用碰,白捡1%还不够啊?早跟你说了,懂得适可而止才能细水长流。你自己作死活该,到时连我也搭上,我冤不冤?赶紧把工程款给人家补回去,你的智商玩不过人家。”

杜昊壤被表哥一通训,知道钱是非转不可了,但总得先联系上黄先麟,让他回来吧?一连三天,手机要么不接,要么关机。这几日杜昊壤的大奔头也不梳了,怀表一直搁在洗澡间的池子边上,几次琢磨着要不要学人家抽个烟、解解压?

到周日,黄先麟主动回了电话。

“杜总啊,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电话那头的殷勤客气里包着幸灾乐祸。

“你小子别明知故问!赶紧给我回来。”

“不行啊杜总,我这正找人借钱呢。你也知道,我被材料商告了,要是两手空空的回去,搞不好就再也出不来了。”

“行了行了,少跟我来这套。你马上回来,我保证把钱都转给你。”

“这个,还请杜总您先转钱吧。我出来大半月了,吃了无数闭门羹,现在借钱这事儿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到时候我人回去了,万一……”

“行行我这就转给你!”杜昊壤真希望能把手机直接扔黄先麟脑袋上,“我可警告你,钱是国家的,到时候你完不成项目照样要坐牢知道吗?”

“知道,保证按时完成国家交给的任务!”

挂上电话,杜昊壤像块木雕一样望着面前的办公桌面。不对啊,不对不对,整件事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复杂。他需要从头捋一捋,看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关键点。

先是他拒绝给黄先麟拨余下的工程款,然后他的项目就被停工了。要想复工,就得黄先麟回来。而黄先麟外出借钱去了,让他回来的条件是把欠他的工程款都补给他。一个完美的闭环啊!他杜昊壤该不是掉进什么人做的局里去了吧?

把助理叫进办公室,问:“黄先麟是哪里人,知道么?”

“杜总,这我还真查过,”助理邀功地说,“陆丰市,后西村人。”

“那姓许的跟海陆丰有没有什么联系?”

助理稍一思索,“好像还真有。姓许的参加工作第二年,曾经到陆丰市建设局干过一阵子。”

杜昊壤缓缓站起身,呆立片刻后忽然抱起面前桌上的一大摞文件,奋力砸到助理身上。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早不跟我说?我白养你们一群废物……滚!自己去外间办理辞职,今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打发走了助理,杜昊壤坐回办公椅中,仰着头“哈哈哈”干笑了半天。

“哎呀,真是小看现如今的后生仔了,一登场就是这种段位的打法。我这还笑话人家不知道水深?闹了半天,不知深浅的是我。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看在表哥的份儿上,这次我认栽。给我等着,姓许的,你给我等着瞧!”


附:肖市长原型为原深圳市长许宗衡,衡阳人,90年代初就当上衡阳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后来忽然跑去深圳当一名培训处处长,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结果花了七年的时间又升到深圳市常委,2005年坐上深圳市长一位,四年后落马。也是个奇人。

Tuesday, September 1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5章 一个个都是刺头

 “噢,晚上还要你们开会审稿?”蒋艳心疼地对着电话说,“基金委那帮领导变态的吗?也不懂得爱惜稀有人才。那今晚就别打电话了,早点休息……我很好,实验室也很好,学生们我看着呢。你就放心搞你的事业,什么都不用操心。”

蒋艳接老公电话时,办公室的门向来是敞开的。她在一个大套间的里间,外间为二十来个学生共用。谁的学生?袁教授、袁院长、去年的广东省科学技术一等奖获得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主持人的学生,当然,也是她蒋艳这个专管科研的副院长的学生。这整层楼的一小半都是他两夫妇的办公室、实验室、会议室、夫妻店,有问题吗?院长那么忙,关系国计民生的科研项目又不能落下,平日里不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指挥着他手下的研究员和学生们?

为什么要开门讲?对,就是说给学生听的,尤其是袁教授新招的那俩女生。话说现如今这世道蒋艳也是看不明白了,女生们都不知道自爱的么?有她这个年轻漂亮的老板娘在一旁守着,照样嗲声嗲气地向她老公卖萌。

没错,当年她自己做学生的时候,也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拆散了袁教授和前妻的家庭,可那俩人原本就不登对啊!那个女人是什么广州美术学院毕业的,能帮着他管理国家一级实验室、指导博士生?他那么忙,上月才被深圳一家高科企业请去顾问,这两周又被自然科学基金委叫去北京审理来自全国各地的申请稿。没有她蒋艳替他把家里和学校的各项事宜打点妥当,他还能安心地满世界飞,做他的明星科学家?

挂上电话,正要出门,门口现出一个男人。按说蒋艳身在广州一流学府,抬头低头都是学者,可此人一出场,周围的人都给比成了熙熙攘攘逐利之徒。

男人年纪同她相仿,上身是件哑光白短袖衬衣,隐约可辨的细竖条纹让人在八月份的广州似乎触手可及清凉静谧的山涧流水。皮肤平整略显苍白,大概很少做夸张的面部表情。五官应当是秀美的却很少让人注意到,只因包裹在外的那层通透美好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蒋艳,好久不见。”男人的嗓音如果被外间坐的学生记录下来做个频谱分析,在谐音之外不会找到太多杂音。

蒋艳立刻意识到,方熠来找她所为何事。偷看他的神色有无愤怒,也许刚才有过,反正现在找不出痕迹。

“哦,是方熠啊,”她似笑非笑地说,没有请他在她办公室坐下的意思,“找我有事吗?”

要说本科那四年同学的时候,蒋艳对他印象还不赖。虽贵为本校教授之子,成绩也在年级排前几名,待人一向谦和有礼,没见与哪个同学有过矛盾。倒是他那个妈,杨教授,自打蒋艳成为袁教授的暧昧女学生之后,次次碰面都黑着个脸,仿佛蒋艳低贱得不配入她的目。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她蒋艳命不好,生在个有病没钱的原生家庭里。她要是不为自己打算,今天的一切还能从天上掉下来?就拿那口打小被人笑话的龅牙来说,曾多次要求父母花钱为她整牙,被嗤之以鼻。跟了袁教授之后,他在她身上花的第一笔就是为她找了个整形牙医。十来个月后,牙套被取下,蒋艳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清丽可人的小美女!现如今的她,一头波浪是在八佰伴做的陶瓷烫,脸上的妆容浓淡相宜,终于能在28岁的年纪将她名字里的“艳”字完完全全地诠释出来。

所以说,还是男人管用,疼你爱你的男人。想她本科四年跟在牛珊珊身边鞍前马后,期望毕业时能靠这位增城书记的千金找份好工作。直到大四时遇上袁教授,她才终于开窍——什么是她应有的人生,什么是婚姻的真谛!原先暗里羡慕的校园里那一对对金童玉女,比如方熠与邵艾,刚强和珊珊,相比之下都是多么得浅薄无知!

当然,也许同样底层出身的许刚强早就醒悟了。瞧他找的那些女朋友,不是台商就是官二代、警二代,最终娶了读书期间一直隐瞒身家的富二代邵艾。哼,谁特么瞧不起谁呢?

所以当杨教授来找袁教授协商、希望自己辞职把位置留给儿子的时候,蒋艳极力反对。哪有这种操作?方熠确实发过几篇不错的论文,那不都是靠了他母亲和准岳父——中科院魏教授,他一个小本科生能有什么创新可言?话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身为国内外知名科学家,心心念念的不是回馈社会,而是如何保证子女后代跟自己一样,一辈子稳坐垄断资源的统治阶层。给普通老百姓留条活路行吗?

“蒋艳,我实验室是怎么回事?”几年没见,方熠望过来的眼神却像是一眼看穿蒋艳从出生到现在动过的所有念头。

“你的、实验室,”蒋艳这回是真笑了,“真当自己家了啊?别说你,我跟院长在这一层楼里所有的空间、设备、试剂,都是学校和国家的财产,我们只是代为管理而已。”

“那请问我什么时候也能自由行使我的代理权?”

呦嗬,蒋艳暗吃一惊,认识这么久,对这小子莫非看走眼了?“方熠,你要是这么说,人家还以为我在欺负你。你屋里那些东西可不是我的,咱们学院新招的冯教授,加州理工的博士,又去麻省理工做过博后。人家明年秋天入职,实验室需要提前改造。你这不还没拿到华南理工的博士学位么,在你房间里暂时存放点儿东西怎么了?”

蒋艳以为当着外间那么多学生,特意将方熠的毕业学校与人家学术新星的相提并论,好让他意识到自己几斤几两。呦,竟然面不改色,真是人至贱无敌啊。

“明年秋天……”方熠自行走到蒋艳办工桌对面,在椅子里坐下,“可我年初就要入职,总不能白领工资不做事。我看不如这样,我就先在你和院长的某间实验室里借用一个角落,来做我的实验。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们带学生,你也就没那么辛苦。”

蒋艳真是被这家伙的无耻给震惊了!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外间坐的学生们正一个个捂着嘴偷笑。好啊方熠,平日里文绉绉一个书生,藏得够深的。

“你现在,”她听见自己的话语中带了颤音,“还是先专心学习吧,把博士学位拿到再想别的。答辩不一定个个都过的哦,否则还要答辩做什么?另外,待会儿去招生办要学生的时候,别忘记自己只有硕士研究生导师的资格。我跟院长的学生,你带不了。”

“帮着刷个试管,总能胜任吧?”举止儒雅的无赖说着站起身,“蒋院长,那咱们明年见。”

******

接下来的几日,刚强闲来便上网搜索与工程施工相关的国内外最新文献。别说,还真给他找到个突破口——海砂混凝土。跟建设局的同事打听了一下情况,刚强计上心头。只是这件事由他自己挑头太过牵强,需要省建设厅里的熟人帮忙。

“瞧瞧你,刚强,”吴厅长请他入座后,指着他坐的那把黑色办公椅说,“五年前你刚毕业,来这里找我为你安排工作的时候,也是坐的这把椅子。再看你现在?虽然咱俩一年见不了两次面,我可是一直当你是我的半个仔。”

刚强知道吴厅这话不是客套,由衷感激地说:“当年要是没有吴厅帮忙,哪里会有我的今天?”

“那可不一定!没我帮你,你也会找到别的门路。要么说性格决定命运,自己没动力去搏的,别人想扶也扶不上去……在罗湖挺忙的吧?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刚强细看吴厅长。其实初识吴厅是他大一下学期随同学们和孙老师去阳春市下乡实习,所以不是五年,是八年前了。与记忆相比,面前的男人头发厚度有所减少,细纹在那张多少具备西方精英面相的脸上偷偷摸摸地扩大着领地。

刚强之前听吴俊提过,中央两次想调他父亲去北京工作,都被婉辞了。借口是风湿病患者,冬天特别怕冷,只想在广东待着。再过几年吴厅就该退休了吧?半个仔……虽然刚强不至于真把自己当人家的半个儿子,心里还是诸多不舍。

“吴厅,您对海砂混凝土了解吗?”

内行就是内行,刚强只是简单地这么一问,从厅长望回来的眼神便可判断,他已至少看透刚强一半的心思。

“海砂混凝土,国外好多年前就有了。咱们国家最早是宁波和舟山两地领先采集海砂,最近几年才在广东地区普及。没办法呀,建国那么些年下来,内陆河砂被过度开采,已经无法满足建筑需求。你们深圳地区新开发的项目基本都会用到海砂……怎么,刚强对此有顾虑?”

“我是看了中建科学院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说海砂中存在大量的氯盐,时间一长容易腐蚀钢筋。”

“这方面的研究原先就有,”吴厅长点头,双手拧开桌上的一支钢笔,插入墨水瓶里。“只不过追踪的时间都不长,通常就是个把月。十年二十年之后的状况如何,大家目前只能推测。按程序,要尽量用清水将氯盐冲干净,称之为淡化海砂。”

“可是,”刚强上身前倾,“我听说不同混凝土生产商质量良莠不齐。而具体选择哪一家材料商,都是由下包的施工企业自行决定的,如何监督?”

吴厅啪地一声套上笔帽,“小子,你想搞事?”

“我是想搞事,”刚强毫不退缩地说,“中宇建设集团那个杜昊壤,吴厅熟吗?这家伙无法无天,我打算敲打他一下。”

“杜昊壤,你可知他的后台是谁?”

刚强将一只胳膊支到桌面上,手拖着下巴,眼睛半睁半闭地盯着老领导,像只调皮捣蛋的宠物狗在试探主人的底线。

“我去深圳工作才半年,如果跟人说我不清楚谁是杜昊壤的后台,合理吧?新官上任三把火,别人只会当我是急于立威,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冒失行动而已。”

吴厅长被他气得咯咯直笑,用钢笔虚拟地往他脑袋的方向敲去,“就你小子机灵!”

“放心,我有分寸。”刚强在椅子里坐直,“不会故意和谁为敌,但也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怕事。都管我们叫父母官,不能因为熊孩子爱撒泼,就放任自流。想在我辖区内捞钱,得有边界。真闹大了,我最多被调回贫困县,他们可是要坐牢的。”

“叻仔!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多谢吴厅。您只要给省内各市级相关单位发个通告,说目前海砂混凝土的生产缺乏监管,各施工单位务必提高警惕,严防危楼损害广大人民的生命财产。剩下的由我来办。”

吴厅点头应允,随后与刚强闲聊了两句吴俊新添的小宝宝。刚强琢磨着该告辞了,但还有一事要提前请教。

“杜昊壤那个后台,您认为三年之内动得、动不得?”

吴厅听后面无表情,拿钢笔在面前的白纸上随意地画了几个多边形。“不好说啊,刚强,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最近老有种预感,未来这十年,咱们广东会有较大的变动。不是几个人的事,每个人都会受波及。我还有四年半退休,只希望在这间办公室里平平安安坐到那一天。对你们年轻人来说,可能是坏事,也可能是机遇。唉,阿俊要是有你一半出息……”

而此刻的刚强只惦记着如何在不开罪市长的前提下,修理一下姓杜那小子。还没时间和心情去细品前辈最后这番话。

******

吴厅长也真不含糊,刚强回罗湖办公室没几天,红头文件就到了各市局。手拿通告,刚强把秘书叫进来。

“有人向我举报,隆鑫大厦项目施工过程中采用了大量不合格的海砂混凝土。你给我通知中宇集团,所有施工队从明日起停工,同时把这个消息转给咱们住建局的同事。”

“呃、停工?”秘书在等候下文,“之后呢?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刚强伸手挠了下鼻子,“下一步?还没想好。唉唉快去通知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高于一切。”

其实不是没想好。对这种楼盖到一半时怀疑混凝土有问题的,不是没有先例。派专家组去做个“抽芯检查”,只要抽样合格还是可以继续开工的。然而昨晚刚强将这个计划电话告知邵艾的时候,被她鄙视了。

“要么说你做不了商人。”

“诶,又怎么了?哪里不对?小的跪求女企业家太太指点。”

“找人茬的时候,还自个儿把解决办法一并奉上啊?叫他自己去想!否则到时候市长真的打电话过来,让你卖他个面子,你说你怎么办,立刻复工吗?先漫天要价,才有空间就地还钱——就让他们永久停工,拆楼!”

“老婆大人英明!”


附:深圳作为新兴城市,有大量高层建筑用的是海砂混凝土。因被怀疑用了劣质混凝土而停工的是2013年位于福田区的平安金融中心,中国第二、世界第五高楼。抽芯12厘米后鉴定合格,准许复工。

Saturday, September 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4章 两个男人的事业

 工人们见刚强衬衣西裤皮鞋,肤色虽比大多数坐办公室的白领要黝深健康,但显然不是他们这个群体的一员。个个警惕地盯着他,一时间连吃饭的声音都弱下去了。

刚强也不吭声,就蹲在那里老老实实地扒饭。别说,瞧他蹲着的舒服劲儿和吃饭的速度,倒是与建筑工人们一般无二。他记得读大学时,同宿舍的方熠喜欢研究些形而上的东西,曾向室友们科普过一条禅宗公案。说有人问大珠慧海禅师,“如何用功?”禅师说,“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学生疑惑,“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禅师叹道,“寻常人的问题就是该睡的时候不睡,该吃的时候不好好吃。”

那时的刚强才步入成年期,还在为学费生活费犯愁,这些话头在他听来不过是文字游戏。踏入社会后才逐渐体会到当中的玄机。嗯,韭菜猪红做得一般。尖椒肉丝里的尖椒卖相丑陋但味道惊艳,估计是农家自己种的……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啊,和别人同桌吃饭、吃一样的食物能产生奇妙的效果。

然而饭吃到一半,刚强已是大汗淋漓。八月初的深圳,在大中午头的室外吃饭不是闹着玩的。想去买罐冰镇饮料,见工人们是用不锈钢杯或塑料水壶从自来水管处接水喝,决定忍了。之前在新闻报道上看到的人手一瓶冰矿泉水,那都是摆拍。上百人的工地,承包商一天要准备多少瓶水?工人们自己是断断舍不得花那个钱的。

刚强将筷子插到饭盒里暂歇,冲一旁的六个工人说:“我姓许,今年开春调来咱们罗湖发改局。你们隆鑫这个项目属于笋岗旧改的一部分,建设局负责具体的招标和监管,我们发改局也有跟进。我今天刚好路过,想着跟大家随便聊聊,看有什么情况向我反映的。”

工人们一听来的是上级领导,面面相觑,更加不肯多嘴了。“你去找我们工头聊吧,”当中一人提议。

“你们以为我没找过吗?”刚强说着,像是忽然来了气,“蔡杰是你们老板,对不对?真是没见过那么油腻的江西人!上月在我办公室里,问他什么都跟我打马虎眼,一句实话也没有。白浪费我时间倒也罢了,让人受不了的是,说话的时候非要摸自己的脑袋……”

刚强说到这里,抬右手作势往头顶比划了一下。

“讲不了两句就得抬手呼啦一下脑袋。我就纳闷了,你那么个大圆脑袋,也没觉得养眼,摸个什么劲儿?本来就没长多少毛,这是生怕自己秃得不够快啊?”

工人中已有人在偷笑,还有的小声嘀咕:“买假发,都没他那么大的号码。”

“后来他要回去了,”刚强接着说,“还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手。我才不跟他握呢!满手的头油,跟他握手不等于把我自己的手也贴到他的大圆脑袋上去,帮着他撸头发?”

大家又笑,刚强继续吃饭。话头他已开启,没人愿意接茬就算了,不勉强人家,找份工不容易。

“蔡杰不是我们老板,”快吃完的时候,刚强听一个工人低声快速地说。此人瘦瘦小小,皮肤比其他人白嫩,让人怀疑未成年或刚成年就跑来打工了。

刚强瞅了一眼大马路,已经能见到他的车停回原来的地方。让他们等着吧,对发言的小家伙说:“我明白了,蔡杰是另一个工程队的。你们这队归杜昊壤管,是吧?”

刚强吃饭的时候已经观察到,工地上的工人戴的头盔、穿的工作服不全是一样的。并非工种差异,应当是有多个施工单位共同参与项目。要知道同一团体中的个体,处得久了会有种同气连枝、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而不同的团体被迫一起工作时,不见得互当敌人,但通常互当透明,外人一眼就能分得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

“他有个屁的施工队!”一个黝黑干瘦、年纪四十上下的工人腾地站起身,斜望着左下方的地面,目光中尽是鄙夷。“姓杜的也是我们祁东县人,跟我不一个镇,我们镇出不了他这种烂人。我虽然没出息,靠双手吃饭,领的都是辛苦钱,不坑不抢不丢人。他……唉,他舅舅参过军。”

说话者显然是知情的。大概经历了内心一番挣扎,决定向刚强透露这么些个信息,随后便捏着空饭盒离开了。

******

若问刚强今天为何兴之所至,跑来隆鑫工地上突访?说来话长了。刚强毕业之后就在建设局干过两年,现如今身为发改局的局长,对建筑行业里的乱象自然是门儿清的。一提起巨额回扣,民众们首先会联想到邵艾那行,药企、药代、各大医院的领导与医师……其实医药腐败比起建筑业里的猫腻,又是小巫见大巫了。从招标开始一直到材料选购,基本上每一个环节都饱和着商业贿赂。甚至有很多建筑商抱怨,不花钱完全没可能拿到项目。

目前的行规是,正常回扣在2%到5%之间,油水大的能达10%。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异?首先要看是什么类别的工程项目,有道是“金桥银路铜房子”,盖楼都算利润低的了,桥路项目更为抢手。其次,回扣额要看项目大小。大项目一般是2%,小工程能到5%。

于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发包方又开始动脑筋了。先总包给一家建筑公司,再由这家公司转包给不同的施工企业。这样一来,大工程被拆成若干个小工程,每个小工程的回扣不就可以提到5%了么?通过总包公司,还可以有效地监督回扣的兑现。一般说来,当总包接到首批工程款后,会按比例转发给各个企业,这时候企业就得一次性把5%回扣交给发包方,再额外给总包1%。哪个企业要是没交够,这之后就别想再收到余下的工程款。

而且这种行贿方式极难查证。与发包方签合同的只有总包方,下包企业的名字都不需要出现在合同里。回扣则不走总包的账面,比如由发包方的家人提前注册一间公司,下包企业们再将回扣以咨询费、劳务费、促销费、赞助费等方式打过去,等等。

杜昊壤在隆鑫这个项目中,就是总包负责人的角色。那么刚强为何要关注此人?半公半私吧。最近隆鑫下包的一家建筑公司老板找到刚强这儿哭诉。

黄先麟,陆丰后西村人,黄姓家的二房头。他大哥黄先猷是村委会主任,也就是国斌的父亲。当年刚强被派去陆丰建设局的时候,跟这个村的人最熟,还组织国斌那些村少年与华南农业大学的实习生搞了个有机盆栽项目。

黄先麟没见过刚强,是他大哥先打了个电话过来。一见到刚强,黄就开始诉苦。

“我被人告了,就快走投无路了!当初挂靠杜昊壤那里时,先按程序交了管理费。第一批工程款拿到后,我们把5%的回扣也如数送上去了。搞不懂什么原因,后续工程款就是迟迟不到账。现在我不仅拖欠工人工资,被人当面骂背地骂,材料供应商也因为我欠了他们的钱,把我给起诉了。”

刚强当时听到这里时,皱起了眉。“我们发改局只是参与旧区改造的统筹规划,具体建筑施工过程中出现的纠纷,可以向区建局投诉。”

“这不是还不想撕破脸么?”黄先麟无奈地说,“哪一行都有行规,破坏规矩的,日后大家都排挤你。姓杜的在这一片只手遮天,我把他得罪了,以后深圳这边的项目再也别想拿到。来找许局就是想你帮我看看,我是哪里出了差错?现在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我也实在是没有余钱再去打点。”

哦,杜昊壤,这人什么背景?当时刚强就奇怪,但黄先麟不清楚。刚强后来向区局里的同事们打听,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杜昊壤掌管的中宇建设集团极有能量,经常能拿下让人眼红的好项目。

“这家中宇集团,规模有多大?”刚强又问。

“嗬嗬,嗬嗬,”黄先麟仰着脖子,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规模?我为了工程款的事找去过一次,保安拦着不让进,被我硬闯进去的。整间‘集团’算上他自己在内,七个人。”

刚强感觉不可思议。一个具备国家“一级建筑资质”的集团,只有七个人?施工队和设备什么都不具备,怎么获取的资质?心道也许黄先麟见到的只是办公部门的情况。此刻听身边的工人这么一说,看来还真是个空壳公司。而杜的这位同乡刻意提及“他舅舅参过军”这一信息,刚强直觉这会是个突破口。

当下掏出几张名片,递给其余几个小工。“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坐车去我办公室也行,车费报销。”

回车后,刚强佯作不经意地问秘书和司机:“咱们区或者市里面,有没有哪位领导是衡阳人,他自己或者家人参过军的?”

秘书同司机交换了眼神,转身对刚强说:“市长就是衡阳人啊!开大会的时候几次提到过,他父亲参加过衡宝战役。老爷子现在每年还去祁东县烈士纪念园,悼念当年牺牲的一百多个战友。”

刚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后仰在座位里,在恒温的空调车里忽然有些中暑的症状。

杜昊壤的空壳公司,若是有深圳市长在背后撑腰就说得过去了。唉,想想自己的老爹和大哥,一辈子辛苦种地,运气好的年份手里能攒下几个钱,运气不好或者运气太好——多收了三五斗嘛,粮价低得让人恨不得拿去喂猪——只能勉强糊口。还有刚才在工地里一同吃饭的工人,他们和自己有多大的差别?都是出来揾食,当年要是没有哥嫂攒钱给刚强交学费,考上大学也没用。

要知道这是在深圳,哪个项目不上亿?地王大厦在九十年代就耗资40亿港元。去年开工的那个京基100,被同事们揶揄为梁区长的“新宠宝宝”,每晚将打印图纸压在枕头底下看一眼才能睡着的,50亿……就这样,还不满意!还要通过拖延工程款逼着施工企业送好处!上次刚强去香港访问,吕老板和郑老板也想着贿赂他,但人家是实力雄厚的正规开发商,目的只是为了拿下项目。而杜昊壤这种国家级别的蛀虫什么都不用干,伸手就要金山银山。

然而在愤怒的同时,刚强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政斗中,尤其是当敌对方的实力远强过自己时,除非已有十分的把握可以一击就中,这之前一定不能暴露自己。这是其一。

其二,据刚强这几年的观察,一个政治人物的“势”也是很重要的。势是什么东西?有点像人的免疫系统,免疫强大的时候百毒不侵。一旦出现衰退的势头,这时去攻击可以事半功倍。当然,出手前最好再找上些利益一致的联盟。

无论如何,还不是时候。此刻他能做些什么替黄先麟解除困境呢?这他得好好想想。让刚强欣慰的是,黄先猷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顺便提了下国斌的近况。

“你离开之后,国斌像变了个人,开始认真读书了。说要做一个强哥那样的人,不跟他爹那么没出息,”黄先猷的语气又是自嘲又是自豪,“孩子大了,看不上爹了。”

******

就在刚强走访施工队的那天下午,方熠回到母校中山大学,打算跟学校招生人员讨论一下自己实验室招研究生的计划。虽然明年春天才博士毕业、回母校做教授,招生的事要提前筹备。今年春天,母亲杨教授已经与学校达成协议,将实验室和设备留给儿子,此刻父母二人正忙着办公司。而母亲既已辞职,他们的家便搬离了承载着方熠成长记忆的中大教工宿舍,在番禺购买了一处物业。按规定,方熠正式入职后,自己再重新申请。

去招生处之前,方熠想先去母亲的实验室瞅两眼。那儿他很熟,还在里面做过实验。两间大实验室,一间办公室的钥匙,母亲已经给他了。不料掏出钥匙来,却开不了门。凑到木门上的竖长小玻璃窗上往里看,里面虽然光线暗,还是能大致看清状况。

屋里到处堆满了杂物,有一摞摞的纸箱、办公用具、放仪器的铁架子。实验台也不能幸免,有些精密仪器被粗暴地压在拖把和清洁剂之下。

方熠转身走开,去隔壁教授的实验室,找里面的一个博后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博后曾是杨教授的博士生。

“哦,那些是……”博后的目光躲闪着,“蒋院长派学生搁进去的。”

蒋院长,蒋艳?方熠纵然为人宽厚,修养堪比圣贤,此刻也已经气得呼吸短促了。

“蒋院长办公室在哪儿?”

Thursday, September 5,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3章 百日宝宝

 “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这句《大话西游》的经典台词,邵艾作为千禧年前后的中国大学生自然是熟悉的,没料到会应验在自己27岁生日那天。

当晚散会后,女寿星板着脸朝园林酒家大门行去,边走边给等在附近咖啡厅里的司机打电话。女寿星老公则滞后半步,在她身边不卑不亢地跟着,紧闭的双唇似乎抿着笑意。那副成竹在胸、踌躇满志的神态引起了邵艾的警觉。

纵然不天天住在一起,毕竟结婚快三年了,她还能不了解自己的老公吗?精致华丽的外表不输于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张口宏观调控与基层建设,内里则永远是那个扛一只麻袋闯天涯的野小子,掰开石头缝自己往外钻的牛筋草。盛世中左右逢源,搁在乱世便是一呼百应的枭雄人物。

“不过呢,乱世枭雄通常有不止一个老婆,”站在大门口等车时,邵艾对身边的男人说,“还是治世好。”

“啥?什么小熊的老婆?”他迷惘地转过身,“小熊要那么多老婆干啥?一个就够扒层皮的了。”

二人说话间,挂着“粤C”车牌的私家车停到面前。刚强探身,为太太拉开后座的门。等太太上车后,屁股一扭,把自己也塞了进去。

“许局长这是要跟我回珠海吗?”她把脸凑上去问,语声字正腔圆得像间谍片里的女特务,“明天不用参加考试了?”

男人不答,冲司机说道:“小张,送我俩去十甫假日酒店。不远,也在西关,广州酒家斜对过儿,完了你自己回珠海就好。”

司机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早已习惯当男女主人意见不一的时候,先静观其变。

“不是说怕我耽误你复习么?”她压低声音问道。

“已经都耽误了,”男人无奈地摊开双手,“现在就剩睡觉了。有老婆在,睡眠质量更好。”

邵艾不想当着自家司机的面同癞皮狗掰扯睡觉的事,就没再反对。酒店,为啥不去他在学校附近租的那间公寓?倒要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十分钟后,二人在酒店门口下车。十甫假日酒店,邵艾曾来过一次,那是读本科的时候爸妈从苏州赶来看她。印象最深的是酒店后院巨大的室外泳池,都快赶上个人工湖了。

进了宽敞富丽的大堂,先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咦,大堂一侧好像在举办什么庆典活动,有那么一块空地上支着个门廊,四周挂满粉白与银白色的气球和丝带。当中一副牌匾上用金字写着两行字。第一行是“百日宝宝健康快乐”。第二行为英文,“It's a girl!”

庆典台前站着的三人都作盛装打扮。当中一个身穿紫色纱裙的仙女,手里握着支星杖。一左一右不知男女,从头到脚分别套着大棕熊与小白兔的戏服。哦,这是在准备为某位宝宝——女孩,庆祝百日呢。不过都快午夜了,宝宝该一早睡下了吧?

邵艾还在暗自纳闷儿,那三人已发现她和刚强的到来,密密商量了几句后,忽然一同朝着她这边走过来。邵艾起先以为自己站错了地方,还朝旁边挪了几步。那三人调整方向,走到她近前时将一只纸做的金色皇冠罩到她脑袋上,一个尺长的布娃娃塞进她怀里,放声唱道:“Happy birthday to you…”

这多半是认错人了吧?邵艾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虽已近午夜,喜欢夜生活的广东宾客时有进出,大家都好奇地望向她。待听到自己的名字在歌中被提起,邵艾才相信真是为她准备的。扭头查看刚强,见他笑得捂着肚子。

转念想起同宁主席夫妇聊天那会儿,他曾短暂地离开过一次,当时还以为是去上厕所,现在看来是打电话订房间去了。不可能啊,他不是忘记她的生日了嘛,也应当算不到会在晚宴上撞见她。而且这种专业庆生公司至少要提前两三天预约,如此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把人叫来并准备就绪?“百日宝宝”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夫妻俩乘上电梯,刚强才解释道:“我在罗湖认识了一位做建材生意的老板,他太太在荔湾这边开了家活动策划公司。今晚匆忙打给那对夫妇,问他们能否帮忙。跟我说从新准备来不及了,不过后天有个百日宝宝活动,可以马上派三个员工过来,借用一下装备。”

“啊,那多不好,”邵艾怀抱着娃娃,歉疚地说,“占用了人家宝宝的东西。”

“别担心,他们明天再重新布置就是了,咱们也是给了钱的。”

说得容易,邵艾心道,能让人家老板深更半夜把员工从家里叫出来,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拿她自己举例,公司有急事需要员工帮忙的时候也能找着人,但不可能是为了谁的生日。

抬头,斜眼打量身边男人的侧影。从他专注事务的眉毛,藏智纳锐的眼睛,一直看到中流砥柱的鼻子和提纲挈领煽情善辩的嘴巴。唉,早已不是当年从北方农村来南部城市读书的穷学生了,也不再是贫困县里等着国家发救济的基层干部。许刚强啊!现如今是全国经济领先地区里手握实权、可随意调动大笔资源的领导,有意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

还好,还好她也有自己的事业。还好她有钱。否则作为他的太太,终有一日会因跟不上他的步伐而丧失安全感……

“看把你给紧张的,”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咱们这种工作最忌讳孤家寡人,这点你该比我清楚。大隐隐于朝,该交的朋友,做人基本的礼貌要有。帮不到别人或者违反原则的时候,诚恳地说清楚,请求谅解就是了。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应该让某种职业的人活得战战兢兢。”

这时电梯停在15楼,在他背后敞开两道金属门。嗯,邵艾思忖着,随他踏入幽静的酒店走廊,朝房间走去。因为害怕犯规而一棍子打死,为了清正廉洁就六亲不认吗?说到底是懒,懒得费脑筋与人周旋。她平日在工作中也遇上过这种风格的人才,一到需要与他人“协商”的时候就头疼。什么事最好能一口价一刀切,宁肯吃点儿亏也放不下架子、拉不下颜面来讨价还价。

那么婚后与异性的交往是不是也类似呢?没必要战战兢兢当作洪水猛兽,但如果对方有任何越界的行为,该划清界限的当面说清楚。切忌因羞于启齿或者驳了对方的面子就迁就或者逃避,这才是文明社会里健康成熟的人格。

******

夫妇俩进了房间门,刚强先从公文包里掏出书和笔记,搁到桌上。再走进浴室,拧开浴缸的水龙头。出来后,他抱歉地笑着说:“百日宝宝先去洗,我看五分钟的书,再去找你。考试是明天上午第一堂课,万一真挂科,又得重修又得推迟毕业,咱们不是晚半年团聚了吗?生孩子的事也跟着耽搁了呀。”

净惦记着孩子!邵艾嘟着嘴走进浴室,十分怀疑将来有了孩子,他对她还没对孩子一半好。

十甫酒店的浴室不比客厅小。进门后是镶着面大椭圆镜的洗手池,对面的墙上靠着挂衣橱。往里走有个半封闭隔间,浴缸是嵌在两面瓷砖墙之间的。再往里是马桶,尽头还有个装着玻璃门的淋浴。

邵艾关上浴缸水龙头,在微烫的热水中躺下。其实她这个周末也忙,除了有份周一要签的合同还没看完,她必须抽时间思考国家在药品注册管理方面的新规定对邵氏药业,以及整个国产药行业可能产生的影响。

去年,也就是2007年,国家接连修订和出台了几项规定,直接导致仿制药的申请数量减少了80%。为什么突然搞这么严格?邵艾从内线消息得知,是因为之前积压了两万五千多个新的申请,药监局的工作人员实在处理不过来了。这里头资料弄虚作假的、各种药品研制不规范的情况可谓五花八门千头万绪,严重妨碍了审评工作的正常进行。鉴于珠海子公司以仿制药为主,这对她管辖下的业务应当是好事一桩。

而在一类自主研发新药的审批方面,过去一年内只批了五个,这当中并不包括邵氏。一类药都是苏州总公司在做,昨晚父亲和她通电话的时候还抱怨,说他自己最近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希望女儿能尽早搬去总公司帮他,在他退休之前多一些过渡时间。

邵艾能说什么?刚强的事业目前正处于上升期,人脉集中在粤中这一片。他俩现在好歹只隔两个钟头的车程,她要是回苏州工作,他愿意放弃一切与她在新地方重头开始打拼吗?已经习惯为国计民生而奔忙,让他去个闲散衙门里混日子,又或者为她家的企业变作一个生意人,他肯吗?

胡思乱想着,忽然意识到五分钟早过,十五分钟都过去了。浴缸里的水已转温,那小子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刚强?”她叫道。

浴室的门没关,他应当能听到。又叫了两声,外间完全没回应。该不会出门了吧?还不至于。那就是去阳台上打电话了?无论哪种可能都让她十分不快。

拿浴巾胡乱擦了两下,回到客厅,见台灯下方趴着个人。不是趴在桌面上,是趴在椅子上。确切地说,是双膝跪地,上身匍匐在坐垫上,前额顶着椅子的一只扶手。

“我说这是怎么变成这么一副姿势的?”邵艾哭笑不得地走上前,躬身,环抱他的腰,想抬他起来,纹丝不动。只得自己也跪地,伸手在他背后轻拍,便如同三年前那次他睡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

“大宝宝,大宝宝去床上睡去……着火了,地震了,你要错过飞机啦!”

好说歹说,让迷迷登登的宝宝自己转移到大床上。邵艾帮他揪掉皮鞋和长裤,衬衣就算了,还不够折腾的。盖上毯子后,想起在楼下大堂里收到的那个百日娃娃。取来,搁到他的枕头边。娃娃戴着顶粉色的小花帽,发量可观,还是个卷毛。

“你女儿,”她咕哝道。也许他俩将来真的会有个女儿,庆典台上不是写着——It's a girl吗?仿佛是种预示。

邵艾将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只留床头一盏小灯,自个儿也坐到床上,借着光读那本厚厚的合同。时不时瞥一眼身边人,心道也许这才是婚姻的真相吧?那些浪漫的计划,电影中常见的约会片段,在生存的不易面前(即便他俩已被很多平民当作统治阶级、剥削阶级、既得利益者)统统要让步。也许这才是夫妻的真义?并非光环绕颈时举着香槟围在你身边的追捧者,是在你捉襟见肘、困顿潦倒之日,把你移到床上的那双糙手。

“邵艾,”半晌后他忽然睁开眼睛,凝望天花板的神情说不出是清醒还是梦游。“忘记你的生日了,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尽量记住。要是再犯的话,你还得继续原谅我,我可以保证不是故意的。”

“快睡吧!”她像呵斥不听话的孩子。关掉灯,自己也躺下。

******

两个月后迎来暑假,刚强在党校半工半读的艰苦日子算是熬过了一半,总算能暂时在周末和节假日回珠海的家。这天中午,带上秘书乘坐单位配给的大众帕萨特,前往酒店与投资商吃饭。刚强自己通常会推掉这些饭局,以免说不清楚。但这次是梁区长叫他一起去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区政府位于罗湖区的南部,酒楼在西北部的笋岗一带。快到目的地时路过某处一建筑工地,刚强远远望见工人们在一旁的空地上吃午饭。由于是自己的辖区,刚强多看了几眼。

哦,这是隆鑫大厦的施工现场。隆鑫……这个名字让刚强想起一件事,吩咐司机在路旁停车,并对秘书说:“打电话给区长,说我有急事走不开,不去吃饭了。”

“啊?”秘书愣了一下,大概想不明白马上就到酒楼了,哪里来的急事?

“局长现在要去哪里?”司机问。

“就这儿,我去吃个盒饭。你们不爱吃的话,可以半小时后来接我。”

刚强说完,推开车门走了出去。这些建筑工地早中晚都有所谓的“临时食堂”,当然不是工地提供给工人的免费食物,是小商贩们推着快餐车来这里卖。不用打广告,只要你在某处开始施工,商贩们自动就来了。头顶支个大棚,折叠桌打开,摆上一只只装着五花肉炒包心菜、南瓜汤、凉拌猪脸等平民菜的不锈钢锅和大盆。来吃的大部分是所在地的建筑工人,也有在附近打工的外地人。

刚强要了份韭菜猪红和尖椒肉丝,浇在米饭上看着倒也有食欲。一旁有简易桌椅,再远些靠近工地的地方高出来个台阶,六七个工人蹲在台阶上吃。

刚强一手端着饭盒,另只手抄起副一次性木筷,走去工人们身边蹲下。

Sunday, September 1,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2章 许皮蛋找老婆

不会吧?瞧他这记性!刚强想抽自己俩嘴巴。可不是么,19号是三弟刚桥的生日,邵艾比他提早两天。自己光惦记明天的考试,全给抛到脑后去了。

匆匆离开洗手间,回到宴会厅。这时大家已吃完酒菜,又有一轮五光十色的酒水随着音乐端上来。客人们一个个离开座位,端着酒杯和果盘在场间走动,找熟人聊天。刚强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锁定大厅中某处、身穿银蓝色晚礼服裙的太太。

邵艾在波士顿读过一年书,英文一直不错,此刻手捧一碟葡萄,与俩金发洋人站着说话。刚强毕业后虽然也在美国短暂待过,一次是陪吴俊访问考察,第二次陪郭采莉看病。几年过去,大部分单词和语法都忘光了。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加入聊天,迎面走来个黝黑微胖的中年男人,是省工会的马主任,刚强在党校读书时认识的。

“呦,马主任这是怎么了?”刚强嘴里关切地问,眼角余光追随着太太的一举一动。

马主任也不知怎么受了伤,右下部脸颊上多了道细疤痕,像是有些时日了。皮肤原本光滑紧绷着的,现在让刚强总担心随时会有气体冲破疤痕,泄露出来。

“你说我是不是倒了血霉了?”马主任一手端着酒杯,另只手做切菜状。“我们总工会三月底搞了个情暖医师活动,我带队去省内各大医院轮流走访慰问。去到省第二人民医院的时候,偏赶上病人家属拿着刀来医闹……”

马主任还在那里抱怨,刚强遥见邵艾手中一颗葡萄掉落到地上,她随后俯身去捡。要说美人鱼这件晚礼服领口开得有点低,身前身后又站了其他客人。她这么一躬身,就把老远监视她的老公给气得火冒三丈。

哎呦呦,媳妇啊媳妇,你非要穿得那么性感,就别再低头锅腰的了,这不是叫洋鬼子把咱们自己家里的好东西都看光了嘛!平常跟我在一起,打扮得倒跟个教会学校老师一样……瞧那个腚!瞧那个腚撅得!都快杵到后面人身上了。这婆娘,不放在身边管着,上房揭瓦呀……

“结果人家责任医生没事儿,倒把我的脸给划伤了。你说病又不是我看的,药也不是我开的,我是好心来送锦旗送温暖的,我招谁惹——”

“岂有此理!”刚强大叫一声,“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主任被刚强冷不丁地吓着了,手一哆嗦,香槟洒了些到衣角上。随即笑道:“可不是嘛,有些病人家属不讲理!不过谁让咱们是厚道人,人民的公仆,最后也没把肇事者怎么的,这事儿就过去了。”

好不容易敷衍完马主任,刚强心急火燎地去找老婆。迎面又碰上一对高个儿俊男靓女,二人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女人怀里抱着个一岁大小的婴儿。

“俊哥?”刚强殷勤地招呼道。

“刚强,你也来了?刚才怎么没看见你?”

吴俊是去年圣诞前后结的婚,之前曾给远在和平县的刚强手机发消息,说要给他和太太寄请柬过来。刚强那几天赶巧要开县人民代表大会,走不开,最后也不知道吴俊娶的媳妇是谁。此刻定睛一瞧吴俊身边的女人,高鼻大眼的混血儿长相,可不就是那位澳门籍的倪霜姑娘吗?

当年刚强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给吴俊在广州建设局做部下、马仔。那次吴俊为了这位倪姑娘同殷厅长儿子大打出手,刚强在激斗中还损失一颗门牙。目前嘴里这颗是假牙,时间久了都快不记得这档子事了。曾劝过少主,这位倪小姐不靠谱,做女朋友可以,万不可娶回家。现在看情形,这是连孩子都有了?不是去年底才结的婚吗?

“孩子是你的?”傻老帽刚强不经大脑地问出口。

吴俊伸胳膊过来锤了他一拳,“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倪霜抱着孩子笑成一团,“刚强还是那么有趣。”随后低声逗弄老公:“要不要去做个亲子鉴定?”

唉,瞧瞧人家,比咱们晚结婚的娃都生了!刚强将自己的感慨朝太太的方向隔空送过去,随后与面前的夫妇就近找了张桌坐下。老朋友见面总得聊几句吧?互相汇报一下近况,没孩子的小弟羡慕地听有孩子的哥嫂对孩子带来的生活剧变甜蜜地抱怨。等刚强再次起身时,遍寻大厅,却已不见太太身影。掏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关机。

泮溪酒家晚上九点歇业,此刻已是八点五十分,其他餐厅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服务员在打扫。市领导们的宴会自然是想开到几点就几点。刚强离开人声喧哗、酒力四射的画舫来到清冷的湖边。老婆呢?荔湾湖黑漆漆的水面让他想起那次随吴俊去波士顿访问,鬼使神差地遇上邵艾溺水。别、不会是……这种可能性虽然不高,却让找不到老婆的男人不寒而栗。亲手从异国的海中救起老婆却又因自己的疏忽让老婆魂丧身边的湖里,这种桥段是不是符合电视剧里“上天惩罚负心汉”的俗套?

“探照灯!”刚强慌忙拦下一个端着脏盘子路过的服务员大婶,“你们这里有探照灯的吧?我想看看是否有人落水。”

“咩灯?”大婶用夹杂粤语的普通话说道,“靓仔,我们这里冇这种东西啦。”

刚强撇下大婶,快步离开。他已经找到邵艾了,刚见她布满鱼鳞的蓝裙忽闪了一下,人便消失在附近一座二层小楼底层的雅间里。

刚强追过去,推门而入。是个装潢温馨、灯光柔和的套间,他那位滑溜溜很难捉住的鱼老婆就站在走廊与客厅交界处。刚强只道她是为了躲他,一步跃上前,从背后将她拦腰抱住,一只手还猥琐地在她胸前抓了两把。生平头回体验了色狼夜袭单身女的快感,口中叫着:“可逮着老婆咧!”

余音还在雅间里回荡,刚强已意识到自己出丑了。厅里坐着四个人在喝茶,除了宁主席夫妇,还有两个年轻男人。一个是才照过面的冤家仇人,闵康。另一个气质沉静华贵,本来不认识的。之前刚强和关彤说话的时候,见这人坐在闵康身边,神色不善地朝自己这边望过来,便如此刻。

闹半天这边儿还开小会呢?是啦,邵艾曾对他提过,她想进广州政协,这次应当也收到了宁主席夫妇的邀请。唉,怎么把这茬忘了呢?她在电话里说“不能作为他的女伴一起来赴宴”,不代表她自己不会来。女人真可怕。

而那天之后,也不知是谁走漏出去的,《许皮蛋找老婆》这个梗被按照《小蝌蚪找妈妈》的文风改编成趣事,在珠三角官场被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邵艾的反应倒还大方。在最初的震惊与尴尬过去之后,向在座诸位简单介绍了自己这位行为举止不堪入目的老公。宁主席虽未见过刚强,名字应当是听过的。而宁太太作为师奶大军的一员,对刚强这位师奶杀手自然也和其他人一般无二,头回见面就觉得自来亲。更何况邵艾是她请来的客人,遂热情地招呼二人就座,并让广旭去雅间门口,叫服务员来添茶。

刚强这才反应过来,广旭应当是宁主席夫妇的儿子,不知道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同时留意到,在他进门的这会儿功夫,闵康的神色最为复杂,由邵艾刚入内时的欣喜迅速转为对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厌恶。其实刚强此刻无心同人聊天,明天的考试还没复习完。然而这种情况下,能扭头走掉吗?

“我同小邵啊,可是一见如故!”宁太太五十中的年纪,身材娇小,眉弯眼大,肤色与唇色较深,在广西人当中颇为典型。

“我唻,一向最佩服能挑大梁的妹子。我老家是贺州,我们广西不同地方的女人有不同的长处。比如柳州妹子能说会道,南宁妹子善良,玉林的手艺好。而我们贺州女人,喜欢精打细算四处跑。像小邵这种典雅精致的苏州佳丽,好多就是养在家里享福的。居然还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噢,小许你是捡到宝啦!”

刚强客气地笑着,心道我看宁太您更像柳州女人,会说话。待会儿我太太少不了得多捐点儿钱。

“罗湖,”宁主席点着头说道。宁主席细长脸,头发染得乌黑,身材也瘦瘦溜溜的,只是小腹部位略有凸起。“我是七几年上的岭南师范,毕业后跟一位家在罗湖的同学去过那里一趟。当时的深圳还只有东门那一块,叫‘深圳墟’,是吧?我那时——”

“同学?未婚妻就未婚妻喽,”一旁的宁夫人打断丈夫,不冷不热地说,“要不跟大家讲讲,最后婚事是怎么黄的?快结婚的时候,又跟别的小狐狸勾搭上了?”

“嗨呀,你瞧,”宁主席讪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提那些陈芝麻……哪来的小狐狸?咳咳,后来全国人民眼瞅着深圳地区一日千里,下场雨就能起座楼。只不过还是有不少城中村呐,小许,你们罗湖区到今天还有三十多个,对吧?你说这四周一座座锃明瓦亮的高楼大厦,当中夹这么些歪歪扭扭的握手楼、亲嘴楼什么的。政府怎么着,也该想点儿办法——”

“你自己也可以想办法呐!”宁太太又一次打断丈夫,“去把老丈人一家接出来喽,又是握手、又是亲嘴什么的。”

“嗨呀你,”宁主席平摊双手,“哪来的老丈人?咱爸现在不是在顺德过得好好的嘛。你瞧,这都多少年了,给孩子们听见,成笑话了就……”

艾玛这位大醋缸太太!刚强用肚皮捂住笑意,帮忙岔开话题,“宁主席,不是我们推卸责任,城中村的问题不好解决。都批评政府不管他们,其实当年征地的时候,一次性地给了村集体巨额补偿的,村民也都转为城市户口。无奈大部分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集体和个人都是两手空空。那些村干部们是农民出身,除了种地别的不会,账上一下子多了那么多钱,不知该干点儿什么才能让钱生钱。村民们也是一样啊,外出打工的只能从事最低级的工种,留下来的靠收租为生。如何帮助村民们‘城市化’,让他们和子女尽快融入城市文化,具备与其他市民相当的竞争力,这是我国各大城市亟待解决的难题。”

“当初,你们给每村补偿的时候,”广旭板着脸对刚强说,“为什么不顺带派专业人员一起过去,帮他们投资理财搞实业,走上正途?你们罗湖不是号称金融人才培养基地么,人才都干什么去了?别一个个就会盯着外贸和股市,但凡心里装着乡亲们,也不至于眼瞅着他们自生自灭。”

刚强心知,广旭初次见面就对自己有敌意,一是因为哥们闵康。其二嘛,这位宁公子貌似钟情于关大小姐,而关彤宁可跑来热情招呼刚强这位有妇之夫,也不理睬他。然而平心而论,刚强认为他的见解挺有水平的。

“宁公子说得对,”刚强诚恳地说,“我来罗湖工作不久,还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感觉你的思路很有帮助。软资源配套跟不上的话,硬资源也就发挥不了作用。”

“关于融入的问题,”闵康自打刚强进屋后,这还是首次开口说话,“许局自己也许可以去现身说法?听说许局在河北的老家祖辈务农,来广东后,我看不也融入得挺快?何止城市化,算得上是全方位走在潮流的前端。”

刚强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也一向不避讳与人提起自己的农民出身。然而这话出自闵康之口,对刚强的事业、婚姻、人品,可谓“全方位挖苦”。

当然刚强也能理解。党校李校长不是说过,他和闵康目前是广东官场上人们最爱谈论的两位“后起新秀”?俩人参加工作都不到五年,有什么值得标榜的业绩吗?还不是因为风流韵事。上次二人在宴会上碰面时,邵艾可是作为闵康的女伴到场的,而刚强和闵康在人家退休省长的家里跟街边小混混一般大打出手。这种事别说过去四年,能被人记一辈子。更何况那之后一年不到,邵艾就嫁给刚强了,这让闵康的面子往哪儿搁?

“哪里就融入了?”邵艾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在珠海那套房子,是从一个新加坡商人手里接过来的,那人特别擅长园艺。结果某位仁兄一入住,先拔了人家一小片月季园,用来种韭菜。我问他为啥单种韭菜?”

宁太太接话道:“因为韭菜好打理?”

邵艾摇头,“他的原话是——你们资本家都是割韭菜的能手。”

宁太莞尔。

邵艾接着说:“哪天要是搬回家住,等着瞧吧,翠湖香山里一座农家大院拔地起。前院鸡,后院羊,庄稼棵棵赛刚强。蒜串椒串门前挂,阳台堆满皮蛋缸。”

宁夫妇俩人都是人精,听邵艾这么一调侃,嘻哈着把这个插曲给翻过去,继续聊别的。

刚强偷眼看了下手表,离邵艾生日这天结束还剩两个小时。踏入政坛以来,他一向洁身自爱。今晚,他打算利用一下职务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