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ugust 1,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00章 老婆孩子不稀罕

剑剑在飞机上睡了三个钟头。到达石家庄机场后,还要坐一小时的车去河北医科大第一医院。邵艾决定,先跟她在机场简单吃个午饭。

剑剑吃到一半时问:“待会儿,咱们会见到爷爷、大伯、三叔和四叔对吗?还有大伯母和彦彦?”

“嗯,”邵艾点头。其实她明白剑剑想问什么,剑剑真正关心的是爸爸会不会来。小丫头这方面和邵艾小时候特别像,别以为小孩子没有自尊心,邵艾从小就极少对人示弱,即便是在爸妈面前。比方说,能让她公然哭泣、显露恐惧和担忧的事件都是表象和藉口,用来掩盖深埋于灵魂深处、任谁也触摸不到的隐忧和刺痛。若是被人欺负了,会自己想办法报仇。

但即便邵艾明白女儿此刻的心思,也无法准确告知——刚强会否出现。她在飞机上的时候张姐发来一条消息,说乔书记答应帮忙,但还没找到可行的方案。

母女俩到医院的时候是下午两点。病房里除了昏睡的许老爹,有刚桥和刚波在陪床,兄弟俩看起来几天没好好休息的样子。听刚桥小声说,大哥去隔壁找医生询问病情,大嫂半小时前领着彦彦回寨西店了,怕他吵着爷爷睡觉。刚桥好多年前便已在石家庄成家。刚波是2012年底结婚的,这次把已经大着肚子的韶关媳妇也给带过来。按照传统,孕妇不宜进医院探望病人,所以老四媳妇见完公公的面,就被老三媳妇领去她和刚桥在石家庄的住处。

邵艾在病房里坐了十来分钟,大哥回来了,瞧他嘴角钳着的沉重就知道病情不乐观。别说,大哥的长相和刚强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圆头一个长头。一个双目大而明亮,另一个云迷星转风情万种。但这次见面,邵艾隐约察觉到二人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说不出来哪里,也许只是因为她思念刚强,才把那份缺失投射到他的亲兄弟身上?

大哥先冲邵艾无声地点了下头。随后躬下身,神色温和地问候站在妈妈身边的剑剑:“剑剑又长高了,想不想大伯?”

剑剑抿着嘴,斜眼望了下邵艾,忽然快速地说了句:“爸爸妈妈离分!”

这个消息让大哥神色更为凝重,抬头瞅了邵艾一眼,大概顾及到病房里人进人出,没有多问。好吧,邵艾无奈地想,剑剑这是憋着火呢,告状来了。小丫头明白眼前这家人是爸爸那边的,管得着他。

打过镇静剂的许老爹又迷糊了半个钟头,醒了。邵艾赶紧将剑剑领到床前,让她跟爷爷问好。老人家见到孙女,精神头瞬间恢复了不少。目光在母女俩身后搜索一番,又掩饰不住失望。

“剑剑来啦,好、好娃子。”

这时剑剑又做出一样震惊邵艾的举动。小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药瓶,递给许老爹。“爷爷,吃药!吃完药你就好了。”

一家人呵呵地笑了,大概是多日来首次短暂地云开雾散。邵艾看了眼药瓶的包装——复合维生素,自己平日里吃的那瓶,被剑剑偷偷捎来了,难得她有这份心。

“剑剑真乖……你爸爸乖吗?”许老爹问。

剑剑皱起眉,“不乖!”

“不乖?呵呵,可不是嘛,”一向少言寡语的许老爹忽然话多起来。

“你爸从小就皮,不听话,心眼子比谁都多。那时候村里的娃儿都编了顺口溜,怎么念来着?刚强的腚,邦邦硬。用枪打,打不动。用炮轰,直蛄蛹……等爷爷见到他,爷爷打他的屁股。”

******

邵艾母女俩在医院附近吃晚饭,再坐车去寨西店。当晚住在祖屋里陪大嫂母子俩,本打算第二天上午一起去医院看望公公。

许老爹是后半夜离世的,走的时候三个儿子守在身边。那时的刚强正踝戴电子脚铐,睡在广东省公安厅值班室里。大嫂凌晨接到电话时,放声大哭了一会儿。随后让邵艾帮着把家里的镜子拿白纸遮起来,她自己去家门口挂白纸,再点燃一串鞭炮。邵艾还纳闷呢,后来才明白这是我国很多省份地区的习俗。乡亲们在没有节日和喜事的时候听到鞭炮声,就知道某家有老人去世,会放下手中的活来帮忙。

而大嫂也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先去村服务部里租了几大箱孝服、孝帽、孝棍和灵堂摆设,服务部的年轻人骑三轮车帮她运到家里来。等刚桥的媳妇从石家庄过来后,大嫂让她和邵艾去村里十字街上为公公的亡灵烧“到头纸”,又叫买路钱。

到这一刻,全村大部分人家已经知道是许老爹走了。几个好心的姨婆主动带上竹木枝条和白麻纸上门,就在院子里席地而坐,糊纸扎,剪纸花。彦彦和剑剑两个孩子原本被周遭的混乱搞得不知所措,看到大人们开始剪纸,他俩兴奋起来,穿插其间帮点小忙。剑剑上次来不是学会抓鸡了吗?但凡有自家养的走地鸡过来捣乱,剑剑就一把抱起,再给送回鸡窝里,口中念叨着:“大人忙正事的时候,小孩别添乱!”

姨婆们先做了幅引魂幡。比道士们做法用的那种幡稍微复杂一些,在竹竿撑起的旗子外还罩了层白纸做的网。毛笔字姨婆们是拿不出手的,村里有专门写字的老先生,不过要等许家三兄弟回来后,问问他们想怎么写。接下来糊纸马。将扫帚把子外头用白麻纸裱糊好,再画上眼睛。还有纸仙鹤和男童女童。

随后,大嫂开始给家里的女眷和孙辈们一个个着装。孝服的式样跟医护人员穿的白大褂区别不大,做工要粗糙得多。孝帽呢,就是一圈白色孝带缠头,上面挂几个棉球,孙辈头上绑一块小红布。儿子和儿媳还要用白布把鞋子遮起来。

老人的冰棺是下午由三个儿子护送回家的。在厅里摆好后,将一盏长明灯点在棺材旁边。关系好的邻里听说人运回来了,有些上门来慰问,顺便烧个纸、磕个头。等出殡那天会有大批村民汇集,参加祭送仪式。

邵艾终于体会到流行的说法,“死在城里寂静无声,死在乡下地动天听。”只是……唉,刚强终究没赶上父亲的最后一面,不知后天葬礼之前会出现吗?目前许家人听到的说法是刚强还在国外考察访问,邵艾已托关系通知他尽快赶来。

记得年初时,他俩才在深圳地铁标示牌上看到一句话:“与我们这辈子有交集的人,大部分都已见完最后一面。”二人当时还讨论过几句,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年轻时见过的长辈总有一天会先我们而去。等我们老了,我们认识的那些晚辈们还在活跃着,我们自己则越来越不活跃。说不准哪天就两眼一闭,将所有的“最后一面”钉成铁板上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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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强在白云机场登机前得知父亲病危,整个人都懵了。过去的那些日子,他因离开妻女而孤寂,在囚禁中煎熬,但前面的岁月中尚有希望的稻草可以抓住。此刻像是命运给了他当头一棒,真空一样无法逆转的缺失将他体内剩余的热力吸走,偌大个人成了轻飘飘的秫秸杆子。等飞机快到目的地时他才醒过神来——手机在看守所被没收了,他甚至无法给家里去个电话,问问父亲此刻的状况。

刘科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出了飞机后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刚强,“记得家里人的号码么?”

刚强道谢。家里几年前装过座机,后来因为大部分是推销打来的骚扰电话,父亲嫌烦,取消了。大哥和刚桥的手机号多年未变,刚强是记得的,打过去都开着机,却没人接。刚波换过几次号码,不记得了,那就打给邵艾试试?刚强倒没料到邵艾和女儿已经在河北,只是寻思着家人如果联系不上自己,应该会想到打给二嫂。话说回来,是谁拖了关系把他从看守所弄出来的呢?

邵艾很快接了电话,大概因为号码陌生,刚开始以为是与公司有关的事宜。待听清楚刚强的声音,那边长吁了一口气。

“刚强,你在哪儿呢?你怎么样?”

“我在石家庄机场。老家人有没有联系你?”

一阵静默,她应该是在犹豫要不要讲真话。其实刚强这时已经估到状况了,手机里的背景音十分嘈杂,但他能辨出寨西店的乡音。“我爹他……”

“昨天夜里,2:55分去世的。听大哥说,爹这次住院没怎么遭罪,走得也很安详。”

刚强双手紧握手机,他不想在机场失态也不愿挂断电话,似乎二人之间的无线电波是他与父亲生前最后一丝温暖的关联。挂断这个电话后再次面对的就只有冰冷的遗体了。但他很快意识到陪他前来的刘科和小姜还在一旁等着,只得将电话还给刘科。

这期间,那俩人已整明白寨西店的地理位置。离村子最近的旅馆在定州市,半小时车程。二人跟刚强说好,先打车送他去村口,他们就不跟进去了,但会轮流监视刚强的行踪。请他不要离开村子方圆5公里的范围,每晚11点之前自己前来定州南城区的旅馆报到。刚强对此表示由衷的感谢,这种安排算是最大程度保全了他的颜面。如果从头到尾有两个陌生人坠在身后,傻子都能猜到他犯事了。

一个半钟头后,刚强在村头自己下车。往村里没走几步路就被一个骑自行车的乡亲认出来,当即把自行车让给刚强。“哎呀,你怎么才回来?你爹昨晚上没了,你看看这事弄的……”

刚强谢过乡亲,骑上车往家赶。村里的土路本就颠簸,刚强今早登机后滴水未进,四肢有些虚脱,有两次差点儿摔车。

骑到家门口,见亲朋进进出出。刚强将车停靠在门口,迈进院门的那刻他的防线才轰然决堤。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这几间不大的旧砖屋里没有多少资源,没法为他提供人生奋斗的第一桶金,甚至连大学学费都只准备了第一年的。但若是没有这些家人的存在和支持,哪有他刚强的今天?纵然学习成绩优秀,离了种地的大哥和赡养老人的大嫂,他和两个弟弟还敢奢望外面世界的海阔天空?

爹走了。总觉得还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见面,漫长的岁月让他报答养育之恩,岂料他这个最出息的儿子也是最不孝的那个。真可谓……大众眼中的“人生赢家”啊!事业婚姻父母子女,没有一样不被他亲手搞砸。

******

刚强进院子的时候,剑剑正怀抱一只母鸡站在近旁。乍遇多日不见的爸爸,剑剑扔掉母鸡,小跑着跟他进了屋,但没叫爸爸也没去找妈妈。一个人躲到角落一张小木桌后面,十指飞快地抚摸着桌上一只小陶瓷瓶,眼睛则紧张地注视着屋里的形势。

刚强在棺木前双膝跪地,手扶着棺面,脸压在手背上。屋里的杂音消失了,不同人带着不同的情绪望向他。邵艾注意到,在他冲进灵堂的那一刻,大哥的脸色变了,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弟弟,可能是嫌他回来晚了?嫁进许家这么多年邵艾还未见大哥对任何人、任何事发过火。瞧他此刻的面色,要是没有周围祭拜的乡亲在,恐怕已经出声斥责了。

邵艾抬手拭了下眼泪,心疼刚强的同时又感到自豪。她嫁的这个男人无论在外面还是回到家里都是支柱,是一抹高光,英文管这种人叫charisma,一举一动带着highlight.

刚桥和刚波互望一眼,走上前对刚强说:“二哥,我们把棺盖移开,让你见见爹。”

到了这一刻,来访的乡亲们反应过来,一个个告别离开。邵艾走去屋角,领上剑剑再叫上彦彦,一起去厨房。都下午四点了,大人小孩还没吃过东西。邵艾是不会做饭的,想给孩子们找点儿干粮垫垫,却见大嫂已经在灶旁忙活了。每次望着大嫂忙碌的背影邵艾就忍不住对自己说,这,真是一个聚光灯外的女强人,方方面面一点儿也不比她邵艾差。

饭做好后,女人小孩们在厨房里围着小矮桌吃饭。一直到晚上八点,心力交瘁的男人们才答应吃东西,席间没有人吭声。剑剑依然像游击队员般,绕着周边儿偷窥刚强。最终忍不住,问邵艾:“妈妈,爸爸为啥把手表戴到脚上?”

哦,原来如此,邵艾恍然!怪不得肯放他一个人回老家呢,居然连电子脚铐都用上了。

几个兄弟可没听说过这种新鲜玩意儿。大哥哼了一声,“他有钱了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电子脚铐的事似乎提醒刚强,他11点之前还得去正定旅馆报到。放下碗筷,对家里人说:“我今晚去旅馆睡,明天一早过来。”

刚强的座位靠里,在他朝门口走去的途中,大哥忽然起身挡在他面前,抡起胳膊一拳打在刚强脸上。刚强趔趄了几步被某个弟弟伸臂扶住,再抬起头来时,邵艾见他嘴角往外淌血。

“出息了你,啊?”大哥厉声说道,“爹病危,你在国外收不到信儿,我不怪你。怎么,现在连自己的家都住不惯了,老婆孩子不稀罕了?信不信你今天要是迈出这个门,以后许家再没你这个不肖子!”

邵艾没想到形势会演变成这样,一方面心疼刚强,另一方面又感恩大哥对她们母女俩的爱护。可她该怎么解释呢?连纪委的人都在替刚强维护面子,她不想这么随随便便让他家人知道他被规的事。

“哥,离婚是我先提出来的,”邵艾站起身。

“我不信!”大哥对她说,目光依然锁着弟弟,“要是你提出来的,你今儿个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

Tuesday, July 29,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99章 祸不单行

许老爹病危。

当邵艾从刚波打来的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先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随后化为一腔无奈和讽刺。这就是咱们中年人的生活对吧?小的时候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即便有爷爷辈的至亲离世,你也只负责伤痛与怀念。童年的记忆就算不全美好,也是靠谱的,世界是由讲道理的智者编写的,你只需在成长中慢慢学习它的逻辑。

中年以后,你的人生剧本反而像落入顽童之手,不知何时就会被恶意地胡搞和无谓地消耗一通。被拿捏,被嘲弄,一次次地目睹道德输给无耻,好人没好报,多年积累的人生智慧及不上莫名其妙的狗屎运,白手起家的社会名流最终以跳楼结束他的励志传奇。

所以许老爹的噩耗当然也会出现在刚强最倒霉的时候。邵艾记得是2011年查出的膀胱癌,那之后见过两次面,似乎恢复得还不错?然而刚波在电话里说,医生认为“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刚波从昨天起打电话给他二哥,手机一直是关着的,微信也不回。可不是嘛,刚强一周前就被规起来了呀,此刻不知身在何处。

而刚波一家人自然还没听说刚邵夫妇离婚一事,现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邵艾更没必要搬出来给人家添乱了。当下先宽慰了刚波几句,请他好好照顾父亲。再撒谎说刚强出国公干去了,她会尽快跟他取得联系。若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就先带剑剑去看望爷爷。

挂上电话,邵艾可犯了愁,接下来怎么办呢?刚强是联系不上的,手机肯定已被调查组没收。就算能和他通上电话也无济于事啊,被他得知父亲病危、自己又回不去老家见最后一面,还不得把他急死!邵艾知道刚强母亲没得早,父亲同几个儿子平日里不苟言笑,感情则是相当深厚,尤其对刚强这个能为许家光宗耀祖的老二。更不用说乡下人原本重视孝道,老爹病危了,刚强若是自始至终不露面,乡亲们会怎么想?难不成要把刚强被囚禁的现状广而告之?

没辙,只得打电话给李尚,留了言。晚上十点来钟李尚回电话了,说他这几天为老领导的事儿跑了几个地方,倒是有点眉目。由于林老板建筑业行贿一事牵扯到省内多个地区,他的案子由省检察院反贪局专案组负责。刚强呢,则是被省检察院和深圳市纪委的人共同带走的。纪委作为党内监督机关,负责调查和约谈。如果罪证确凿,再由检察院来实施逮捕并起诉。至于刚强被带去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很可能人已不在深圳。

听闻许老爹病危,李尚认为这事儿比较棘手。要知道双规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涉事官员同外界接触,防止串供、逃跑、自杀等各种意外。通常是六七个陪护人员负责盯一个人,一天24小时不松懈,这种情况下探个监都难,律师都不让见呢,更不用说放出来自由行动了。不过刚强这两年同新上任的夏市长走得很近,李尚建议邵艾找市长,再由市长出面请纪委的人通融一下。

市长?邵艾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刚强有市长的手机号,李尚应当也是有的。邵艾虽然跟市长见过两次面,但她认为保险起见,最好找个说话比自己更有份量的人打这个电话。想起刚搬去东方玫瑰花园那时候,刚强不是找不着家吗?那天晚上他是替夏市长到三楼看望才出院的张大姐,所以还是请张大姐跟市长说情吧。不过天色已晚,只能等第二天早上给张姐家打电话,把刚强被规和公公病危之事如实相告。

人家张姐早料到这一家三口住得好好的忽然搬走,肯定事出有因。听完邵艾的请求,张姐道:“你刚才说,小许是被市纪委带走的,目前谁是纪委书记,乔源江还在任吗?那个小乔是我们家老苗的学生,上过他的政法课,我看能不能直接联系上他。不行的话,咱们再找市长。”

邵艾心稍定,千恩万谢了一番。记得刚强说过,苗书记的职业生涯是以大学讲师为起步,后来才从政的。邵艾当天也没去上班,心神不宁地在家等张姐电话。成与不成,希望今天就能收到个准信儿吧!她暂时还不想领剑剑去河北,否则到时张姐一个电话打来,当着全家人的面讨论刚强的状况不就露馅了吗?但又不能拖太久,许老爹即便临终时见不到儿子,孙女来了也算是种安慰。无论今天有没有消息,明天一早她就带剑剑飞过去。

等了一天一夜,没收到张姐的回音。邵艾只得早上五点把剑剑从被窝里拉起来,让保姆给迷迷糊糊的小丫头穿好衣服,带上她去了机场。

******

此刻的刚强是被关在东莞一家由招待所改装的看守所。除了他,还有四五个省内官员在押。

居住环境嘛,比起九年前被规那次有了不少改善,或者说改恶。现在都是那种“软包房”了,家具和墙壁一律被米色的泡沫海绵包裹起来,只有地板是裸露的。电路插座为内置,卫生间依然无法反锁也找不到悬挂物。原先吃饭还让用筷子,由于发生过多起双规期间官员吞筷自杀的案例,现在只给发个一次性塑料勺。晚上睡觉也必须开着灯,有人在你床边坐着,盯着你睡,还好让戴眼罩。总的来说,比监狱里的防范措施要严格得多。

让刚强想不明白的是,上次被带去双规地点,当晚就开始审讯,审讯人员态度恶劣,还有那么几天没白没黑地搞疲劳战术。这次不知为啥,住进来后就没人理他了。虽然还是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每时每刻盯着,房间门口站个警卫,可自始至终没人问过他一句话啊。难道是在等什么重要人物吗?新的证人?不会吧,整件事除了他和林老板,不牵扯到其他人。

而且吃住不一定免费呢!最终会按照“个人问题个人负责,单位问题单位负责,没有问题纪委负责”的原则来分摊。九年前刚强属于市县级官员,每天一二百元的消费标准,最后被证明无罪也就没人问他要钱。如今他是副厅级干部,再加上几年来物价房价上涨,得四五百以上吧,比住宾馆还贵。

所以每当看守人员换成新面孔,他就小心翼翼地询问:“啥时候轮到我?”回答他的依然是语气不善的“不知道”,又或者“耐心等组织安排!”

真的会有安排吗?好歹给他见到个知情的吧!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让人禁不住怀疑人生。有没有可能上面换人了而新人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他的下半辈子将在这个被遗忘的空间里度过,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混吃等死?

5月16号,也就是邵艾带剑剑飞去河北的那天(在刚强的想象中现在至少是6月份了),傍晚时分,穷极无聊的刚强正拿笔在纸上写故事。这是一个儿童救国团打鬼子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个叫剑剑的高大壮女孩。等终有一日他恢复自由,会亲口把这个故事念给女儿听,看着她双眼放光。

房间门忽然开了,刚强还以为是送饭的。进来两个穿便服的男人,一个二十来岁,一个四十多,都是平头、平均化的长相,掐起两角的眼睛。该瘦的瘦该发福的发福,混进人堆里找不着,天生的特工。

“带上两件衣服,跟我们走一趟,”当中一人对刚强说。

哦,看样子还不是在本地审讯?其他犯事官员好像都是在看守所被问话的啊。又或者他的问题格外严重,直接收监了?刚强狐疑着进了卧房,用看守所发的布包装了两身看守所发的衣服。证件什么的都被收走了,去哪儿反正不用他操心。

出门,跟着刘科长和部下小姜坐进面包车。刚强对珠三角地区再熟悉不过,一看车行的方向就知道是奔着广深高速去的。一小时四十分钟后来到位于越秀区的省公安厅。果然,刚强想,他的罪行已铁板钉钉,无需约谈,这是要移送司法部门了。

戴着手铐进了大楼,一路上颇有几个认识他的人,倒并非因为他官做得多大。跟邵艾结婚前不是曾和殷厅长的私生女郭采莉谈过短暂的恋爱?转头,又做了豪门女婿,而且跟那两个女人的纠缠都与当时一宗极其恶劣的绑架撕票案有关。这种刺激人肾上腺的传闻让他一度成为省公安厅人人耳熟能详的渣男英雄,即便殷厅长和几个老筒子们早就退了。而最近被老婆离婚,再戴着手铐送这里来,啧啧啧,刚强这名声是不用要了!

坐电梯上到某层楼,出来后,看各个房间里的设施像科技人员办公的地方。刚强被领进一间小屋,里面有两个警察围在书桌前摆弄一套仪器,还有一个在鼓捣电脑。刘科长让刚强在一把椅子里坐下,过了会儿,两名警察走过来,将一只大号塑料表套到刚强的右脚踝上。别说,看着像塑料,重量还不轻,刚强怀疑里面加了精钢。

“你去走廊里来回走两趟,”一名警察对刚强说,随后询问还在摆弄电脑的同事,“信号怎么样?”

哦,原来是电子脚铐,刚强心道。听说欧美和台湾十年前开始试用的,现在咱们国家也跟上国际形势了。

溜达两圈后,刚强回到小屋,先前让他出门的警察笑着对他说:“恭喜你,全广东佩戴电子脚铐第一人。脚铐装有GPS芯片和SIM卡,试图移除或破坏的话,30秒内会自动报警。今晚你先睡这儿,过两天回到广东,还得来这里一趟,我们给你摘下来。”

刚强犯糊涂了,这是要把他送去外省?就算远行,一直戴手铐不就结了,用得着这么麻烦?询问地望向刘科长,后者走过来,用小钥匙打开刚强的手铐,只说了句:“我们明早来接你。”也没多做解释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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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张姐昨天给深圳市纪委乔书记打过电话,乔书记也是认识刚强的,俩人在市里开会的时候还说过几次话。得知刚强父亲病危,乔书记于是打给省检察院的人。毕竟,这不还没定罪吗?如果审查结果判定刚强无罪,却错过老父亲最后一面,似乎有违人道主义精神。

但检察官认为这事不好操作,即便派人全程押送刚强。你总不能让做儿子的戴着手铐去见重病的爹,老人家本来还有时日的,一见之下被活活气死算谁的?然而不戴手铐去到医院或者机场那些人多的地方,跑了呢,你怎么找?

乔书记挂断电话后回复张姐,说这事恐怕不成,但他心有不甘,会再想办法。当天晚上乔书记儿子回家吃饭,儿子是听说过电子脚铐这件事的。于是到了16号的早上,乔书记打电话给省公安厅的熟人询问。

一问之下呢,2014年的时候,全国只有走在前沿的上海公检法系统已准备完善,可以随时对假释对象正式启用电子脚镣。广东省倒是也跟风进了几套设备,还没测试过效果。省厅于是匆忙间找来三个电子和通讯方面的技术人员进行调试。那时也没有相应的智能手机APP进行实时监控,脚铐的信号会先送至省厅里的控制中心,随后再远程传达给随行人员,比如刘科长。

当晚,刚强分到一间值班室的床,没上手铐也没锁门。要是戴着电子脚铐睡在公安厅里还能让他跑了,那只能彻底取消外放的计划。后半夜的时候似乎有人进来过,在他的脚铐上摸索了几下,也不知在研究什么。据说脚铐还能开启监听功能,如果需要的话。

17号凌晨,刚强被警卫叫醒,让他快速吃个早餐。半小时后坐上来时的那辆面包车,刘科长二人已经在车里了,各提一只小行李箱。四十分钟后到达白云机场,当刚强看清楚航班目的地为河北省石家庄市,那种恐惧比他亲手接过终身监禁的判决书还要强烈。

“刘科,我这是……”

刘科长双目直视前方的候机厅瓷砖地面,几秒钟后转头看着他。

“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告诉你。你老家有人……健康出了点问题,住院了。还、还挺稳定吧,目前状况稳定。”


注1: 2018年以后,检察院就基本不参与官员腐败调查了,由“监察委员会”与同级的纪委一同负责。

注2:上海市一中院在2014年底对假释者首次启用电子脚铐。

Saturday, July 26,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98章 是我罪有应得

邵艾的计划是,先和女儿在珠海住一阵子。这期间少不了要回苏州总公司处理事务,顺道在公司所在地看房买房。作为一个单身母亲,尽量住得和工作单位近一些吧!等过户手续办妥,直接带着剑剑搬进新家,那时再告诉爸妈她和刚强离婚的事。

人算不如天算,首先是剑剑的状况。小丫头原本跟爸妈住在一起,香蜜湖幼儿园也待得高高兴兴的。自打那天午觉睡到一半被爸爸接走,之后再没见过幼儿园的老师和小朋友,爸爸也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剑剑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只是话变少了,在餐桌上尤其安静。每天吃完早饭,会怀抱一支盒子枪,将自己小小的身躯窝在沙发里,让刘姨给她播放抗战剧。午后也不睡觉,抄起一把小铲子去花园里挖土。剑剑是个懂事的娃,知道破坏花草植物不好,只是蹲在无人的角落里刨土、玩蚂蚁,再用玩具水枪浇花。几天下来晒成只小棕猴,把邵艾看得心疼。

说起翠湖香山这套别墅花园,还是酷爱园艺的前任屋主蔡冬辉留下的。以浓缩园林的手法充分利用起每一寸空间,让人站在不同方位能观察到不同风格的美景。虽然历史上曾有过短暂时期,其整体布局被“农二代”刚强改种的菜地破坏,最近几年已恢复元气。也就是说,剑剑在花园里已经找不到爸爸曾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晚上洗完澡,剑剑自己玩一会儿,就会抱起她的玩具熊,早早地爬上小床睡了。原先无论刚强在不在家,小丫头经常赖在爸妈床上,深更半夜还精神头十足。现在即便邵艾主动提出陪她睡,也会被她明白无误地拒绝。“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睡。”

周末邵艾在家,领她到社区中央的儿童操场玩。如果被剑剑撞见别的小朋友是和爸妈一同出来的,转身就走,任邵艾在背后怎么唤都不回头。晚上刚强打来视频,好言好语地哄女儿、逗女儿,剑剑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屏幕,连“爸爸”都不叫。邵艾明白,女儿这是心头窝着火呢,怪他俩这对不称职的父母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可邵艾能怎么办呢?只有忍耐,让时间慢慢抚平孩子的创伤。

至于邵艾自己,夜深人静一个人睡不着时,摸过手机来,想给刚强打个电话或发个消息。转念一想,要是如此这般割舍不下,当初又何必离婚?做这个艰难的抉择难道不是为了保护邵氏家族不受牵连,也让剑剑能有个良好的成长空间?

更何况他俩已经被媒体盯上了。那天在民政局被粤港都市网记者撞见,偷拍的照片被多家媒体合法、非法地转来转去。只需在网上搜一下他二人的名字或者邵氏药业,铺天盖地全是对离婚原因不怀善意的揣摩。微信群里更成了仇富人群的谈资,当中可信性最高的解释是刚强有了私生子。

“受过高等教育没错,骨子里不还是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你们想想,他家四个兄弟,他自己没个儿子怎么行?要是一直留在老婆身边吃软饭,可能还没那个胆儿。常年分居两地又手握实权,送钱的送女人的送子观音还不得挤破门?就算老家人不给他施压,瞧他周围的同事,哪个没少在外面开枝散叶?官场上的事啊,只有你我想不到!”

“他在北京不是还有个情妇么?电视台主播,叫什么陈、沈小嫚来着?”

“他前妻,你以为就是省油的灯了?头两年不是爆过一回,上海富婆俱乐部VIP,有五套房,平日跟她出入的都是小她七八岁的男模。据说当中一个长得像出车祸前的林更新。”

“林更新啥时候出过车祸?你是说胡歌吧?”

“反正那些有钱人夫妇,谁不在外面各玩各的?咱们是贫限想了……”

按说邵艾工作忙,还要尽可能回家陪伴剑剑,正经新闻都没空看,更不用提娱乐八卦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头两个星期,每天都有记者在公司大门口守着,见她下车后,就一句接一句向她投射着明知她不会回答的问题。还好母亲那时去了英国,看望邵艾姑妈,否则不得把母亲气炸了?

母亲是四月中旬回国的。听父亲说起女儿女婿出了这么大的事,立刻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

“唉,我说你俩,孩子都这么大了,就不能安生点儿?小艾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谁出的问题?刚强我反正信得过,难不成你还真在外面养小鲜肉了?”

嗯,邵艾心道,刚强是您失散多年的儿子,我是您垃圾箱捡来的对吧?“我俩谁都没事,你和爸就别瞎猜了。我五月底会带剑剑回苏州,等见面再仔细说吧。”

“干嘛要等五月底?赶紧回家吧,我可怜的小外孙女!”

为什么不急着回苏州?除了房子,还有个重要考量。剑剑的生日是5月18号,比邵艾晚一天,比刚强三弟刚桥则要早上一天。她已经和刚强说好,到时无论如何也要他来珠海一趟,给剑剑过五岁生日,刚强也答应了。

18号是周日,他会不会17号就过来,先给娃妈过生日?不知道,她没问。虽然他俩的感情并未真的破裂,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结婚证被离婚证取代后,似乎她就不能再像原先那样理直气壮地提这种要求了,可悲吧?

******

事实上,刚强这边才是度日如年。听说林老板三月底就保释回家了,这能证明他刚强没事了么?按惯例,为防止被调查者逃跑或转移财产,调查组通常会迅速行动。又或者他的情况比别人复杂,暗地里收集证据时遇到困难或阻力,暂时不想打草惊蛇?人总有侥幸心理,刚强琢磨着要是等夏天来临时还没动静,他就基本上安全着陆了。真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他能早日搬去苏州,与母女俩团聚。无论哪种结局,他在广东官场的职业生涯是走到头了。

2014年4月29号,是个周二,刚强来市政府参加“深圳城区建设与发展工作座谈会”。与会者有二三十人吧,夏市长在上午的开场发言中提到“五个统筹”。重点是统筹空间、规模与产业三大结构,明确本市的主导产业和特色产业,让省内的落后地区也能分享到城市高效发展的成果。

既然是座谈会,会议的主体是围绕过去这些年取得的成绩、现有工作中存在的问题以及对未来五到十年的规划自由讨论。同事们一个个踊跃发言,虽然涉及到的问题和错误有不少,却多是高举轻放地提一些建设性意见。什么叫“建设性意见”?就是已经有了解决方案,或者暂时解决不了但绝非死棋一盘的那种难题。

刚强来深圳后做过发改局长,对城市发展和建筑业中存在的问题比谁都清楚。本来也打算走走过场从善如流,但当他看到光明区新任区长时,想起虾仔一家人。红坳受纳场事故的起因固然是个别人违法乱纪造成的,根源还是城市发展速度太快,而相应的配套措施早已饱和甚至超负荷运转,最终不得不以牺牲某些群体的利益甚至生命健康的方式付出代价。

回想自己过去这些年的领导工作,没渎过职,业绩也是有的。但既已准备好离开,走之前还是说几句真话吧,有没有用处,大家能听进去几句是几句。事实上在座的谁又会看不明白呢?中国自古以来“学而优则仕”,能当上官的都是既聪明又勤奋的好学生,说什么不说什么,全凭良心而已。于是,当夏市长问到刚强的意见,刚强站起身,环视了一眼在场的听众。

“我想说两点。首先,目前我国人口已进入平稳阶段。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人口增长率接近20%,去年只有1%。相比于人口,房地产和城市扩张都还处在高速增长期。一旦远超过人口增长,这种土地财政势必会崩溃。其实中央也一再强调,要把目标转移到产业发展上。而且,还得看是什么类型的产业。过去这些年,房地产带动了一大批水泥、钢筋、玻璃、电梯等产业。有一天咱们不需要盖那么多房子的时候,这些产业也就发展不动了。这方面,我们都要向南山区学习。”

说完这条,似乎听台下有人在小声议论,说什么中央很快就会出台鼓励二胎的政策。唉,鼓励一定有用吗?看看那些经济发达国家的先例。比如他和邵艾这种情况,难道养不起二胎?生育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

“另外,”刚强接着说,“大城市是不是也要尽量避免对周边城镇的单边吸虹效应?精英人才和年轻打工人都聚集到大城市,县城总是发展不上去,目前也许还看不出问题的严重。可一旦大城市房地产崩塌,或经济上遇到其他形式的危机,县城应该有实力为大城市起到托底和充电的作用,给大城市中的创业失败者提供第二次机会。而不是像目前这样,成为大众躺平养老的备选。这方面,其实咱们深圳已经同东莞、惠州建立了良好的帮扶模式,但基建方面还是太慢了!讨论了好几年,连接这三个地区的深惠城际铁路现在还没获批。”

刚强话说完,扫了一眼寂静无声的观众席。有人诧异地瞪着眼珠,似乎在斥他沽名钓誉。有的脸上写着“后生小子你还太嫩”的讽刺。也有鼓励和赞赏的,不一而足。刚强反正是不在乎了,他尽力了,就让历史来检验他的对错吧。

******

回到罗湖管理中心大厦南翼是下午三点。刚强走出电梯后就察觉到气氛不对,与他擦肩而过的部下们依然恭敬热情地打招呼,目光中却多了一份距离与陌生。

待刚强回到他的区长办公室,一眼望见外间沙发上坐着四个检察院来的男人——深蓝色西装制服,白色衬衣领口下露出一截枣红色领带,他明白怎么回事了。就像在医院急救室里工作的护士,看惯了病人被担架抬进来,自己今天却躺到担架上。

见他出现,四个男人站起,开口说话那位四十来岁,态度还算客气。“许刚强,这是纪律检查会通知,请你在双规期间协助调查。不需要携带私人物件,衣物用品都由我们提供。”

刚强伸手接过写有他姓名的通知书。挺好的,他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尘埃落定。记得2005年也是个四月份,他在和平县被闵康用“云南七子饼茶”设计陷害,曾被双规过一次。那时的他问心无愧,知道自己有希望官复原职。这次不同,他是罪有应得,唯一的遗憾是下月无法去珠海给邵艾和剑剑过生日。还好她们娘俩已脱身,不必陪着他遭罪,他可以一个人坦然接受即将来临的风暴,所以这个结局也不算坏了。

手铐被戴到手腕上,刚强随着办案组朝电梯方向走去。中途,走在他一侧的一个年轻检察官脱下制服上衣,将制服罩在他戴着手铐的双手外。刚强扭头,看到一张清秀又坚毅的侧脸,这才意识到,走在他身边的居然是国斌!

上次见国斌是在虾仔一家人的葬礼上。那之后刚强为了避嫌,就没有再去找过国斌。好,真好的小伙子!刚强心中一阵欣慰,暗暗对国斌说——走好你的路,不要像你强哥那样,既愧对了国家和组织的厚望,也没照顾好自己的老婆孩子。

******

邵艾是一周后才知道刚强出事的。李尚不是调去市委宣传部任职?新来的秘书小高跟邵艾本就不怎么熟,这对夫妇又离婚了,小高自己很可能也要换新领导。还是李尚从外地出差回来,听闻老领导被人从工作单位铐走,以为邵艾肯定知情,打电话给她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帮得上的。

邵艾谢过李尚,说她也不清楚刚强究竟犯了什么事,只是观察到他这半年来一直在焦虑。李尚当然是知情的,他可曾是刚强身边最亲近的人,哪个项目批给了谁、有没有走正规程序对秘书来说都一目了然。李尚承诺,会尽快弄清楚刚强被带去什么机构,调查组都有些什么人。

邵艾随后打给父亲,向他请教自己该怎么办。父亲告诉她,李尚是对的,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不要慌乱地四处求人,有可能适得其反,给刚强带来更多麻烦。邵艾于是耐心地又等了一个星期。唉,这下剑剑生日是别指望见到爸爸了,要不然还是马上回苏州吧?留在广东只能继续滋养女儿不切实际的期望。

谁知就在5月14号这天,邵艾又接到小叔子刚波从河北打来的长途。


注:深惠城际铁路是2020年批准的项目。

Wednesday, July 23, 2025

《魅羽活佛》第403章 战场上的伉俪

有浪,且是深海才能遇上的长浪,行走在甲板上却感受不到多少摇晃和起伏。因为这不是普通的战舰,是大罗天中央军统帅、修罗骁勇护国大将军一等公、修罗荣誉皇室成员紫豫亲王的旗舰。

“看到什么了么?”

大魅羽踏上船头的瞭望台,与男人并肩迎风而立。侧看男人的脸,被二十年的岁月与战火涂抹了一层坚毅,如愿以偿的爱情和婚姻则让它丰盈,但内里依然是初遇时那个沉静又纯粹的少年。也许很多人心目中的“将军”靠两道浓眉和大粗嗓门来维持军威,但在大魅羽看来,铮引的军威不仅根植于他为修罗帝国屡造的战绩,平日里对待下属的仁慈与公正更是让他倍受尊重。他的沉静以及沉静投射在战场上的临危不乱,是比智慧与武力更能扭转败局的主帅特质。

“没有,”铮引摇头,“方圆几百海里内,只有咱们这一支舰队。然而我心不安。”

大魅羽点了下头。其实出舱前她已查过雷达和红外探测器,这片深海岛屿区内没有任何船只与飞行器的迹象,包括水下。但铮引有天眼,用现代科学的说法是曜武智传给他的一种高维视物的能力,无需真气甚至都不用费力就能感知周遭任何宏观物体的存在。他若说没有那应当就是真的没有。然而久经沙场的夫妇俩从不敢低估心——也就是直觉——的力量。忽略它的指引而坚信什么“眼见为实”,等于是老天爷给你脸不要脸,赐你活路你非要求死。

无论如何,当前也没有其他办法可寻,夫妻俩一同转身,走回船舱。二人身上穿的这套制服严格说来已非修罗军服,铮引作为兮远亲封的大罗天中央军统帅,目前负责全六道的安危。一向与时俱进的兮远认为战袍和盔甲在现代战争中已失去意义,只能带来行动上的不便,因此钦定了一套蓝灰色制服,还有天热时的浅灰色短袖衣。肩章则保留了修罗帝国的五角兽徽,以示对涅道法王的尊重。

铮引还未吃早饭,打算先去舰桥查看工作,被大魅羽推着进了统帅休息室,按到小圆桌旁的座位里,由她替他打开面前盖着素包、萝卜饼和白粥的金属盖。铮引和陌岩一样,都是胎里素。大魅羽自己则站到书桌旁,摆弄一台高度显微镜。这架显微镜本是为儿子谦宝买的,谦宝比小羽小一岁多,最近在学校里迷上微生物,尤其是水熊虫。一毫米大小的动物不仅五脏六腑俱全,还喜欢群居呢,在显微镜下经常互相触碰、互相嗅。大魅羽觉得这个爱好挺好的,铮引却认为谦宝身为将门之后,总得学点儿行军打仗。

自打兮远接管天庭后,六道太平了十几年,开火的机会不多。只要谦宝学校放假,铮引都会把他带上。谁说核时代到来后就是互相扔导弹,老套的战术和阵列早已落伍?铮引不这么认为,依然按传统兵法教育儿子。大魅羽则多数时间在家陪女儿,怕儿子在船上寂寞,就给他置备了台显微镜。

但这回不同。接到大梵天女王求救,说有片海域的岛屿被一支神出鬼没的舰队给占了,前来巡逻的两艘舰艇一弹未发就糟了毒手,船员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魅羽不敢让儿子跟来冒险,何况学校也有课。

“看什么呢?”这时听坐在小桌旁吃饭的铮引问她。

“一滴海水。嗯,这个长得像弹簧的小东西是蓝藻吧?”

也难怪儿子着迷,谁能想到微观世界是如此丰富多彩!

“那些剥了皮的荔枝泡泡是鱼卵?当然还有桡足动物了……啊!我看到龙虾的幼虫,又或者是螃蟹的。诶,这些白色的小蠕虫是什么,没见过。还有个网状的球体,中间住着个……眼睛,太神奇了!”

铮引变色,搁下手中的筷子,“你这滴海水从哪里弄来的?”

“船舷上啊,被浪花溅湿的地方。怎么了?”

铮引开启胸前的通讯装置,吩咐指挥台:“敌人来袭,通知全体战舰升空备战,向东北西三个方向分散兵力。”

“敌人?敌人在哪里?”对讲机里的声音问。

“海底。”

铮引说完便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大魅羽心知有异,且跟显微镜下的景物有关。伸头又看了眼目镜,她的呼吸停顿了。

不是她眼花了吧?居然在显微镜下的一滴海水里看见个人,活人!此人背对她而坐,一身黑袍,搁在“地上”的双腿朝向一侧。披肩发很长,但身材和骨架显然为成年男性所有。怎么知道是活的?手臂不还在动吗?当然不排除是什么高科技做成的微型玩具。

船开始震动,非平滑的浪头引起的,更像是海水被什么热力烧开了。大魅羽退后两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思索着。这滴海水是被浪头溅到船舷上来的,里面怎么会有个人?怎么变这么小的?

另外,水下既已探测过,铮引为何说敌人在海底?铮引没上过新式学堂,他那些高维物理知识都来自曜武智。而曜武智是夜摩天通族人,自古生活在海底。难道说她刚才观察到的某些微生物只存在于深海?进一步设想,空中、海面、水底都无敌人踪迹,该不是钻进海底泥沙里把自己埋起来了吧?这么做的话势必会扰乱海底生态圈,将一些原本不见天日的生物冲到海面上来,类似于海底火山爆发。

念及此,顾不上显微镜下的小人,大步出了船舱。但见舰队四周的海域掀起巨浪,一层层叠高,只升不落,仿佛一座正在诞生的环形山将舰队围住,连天光都在跟着黯淡下来。中央水域晃动加剧,战舰上的人要手扶栏杆才能避免被甩出去。

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个警卫兵,后者手捂着肚子,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大魅羽还未开口询问,卫兵的肚子肉眼可见地增大,“刺啦”一声撑破制服。随后肚皮前部爆裂,伸出只带血的胳膊,再钻出个大脑袋,并抬脸冲大魅羽诡异地一笑。体型只有五六岁孩童那么大,乌黑的眼圈中央有灰眼珠,尖长的虎牙上还带着块撕扯下来的宿主内脏。

大魅羽叹息,可怜的卫兵是在不知情的时候,把含有微型人的海水泡沫吞进肚里去了。

“哈哈哈……”怪人大笑着,瞬间已变为成年人。将他的宿主如破衣服般丢弃一旁,翻过船舷要往海中跳落。大魅羽双手在胸前划了个阴阳鱼。一只圆形的气刀旋转着朝怪人飞去,将他拦腰斩为两截。

“当着姑奶奶的面行凶,还想跑?”俯身,见卫兵已然毙命,又听舰桥的方向传来惨叫。糟了!铮引一早上站在船头,该不会也吸进什么小人了吧?谁都有一死,可刚才那种死法也太惨无人道了。

冲进舰桥,见铮引在指挥台处查看海底地图,叫声出自一个捂着半边腮帮子的军官,半躺在一把椅子里。其他人以为他牙疼,顾不上理他。军官刚开始叫“啊——”后来由于口腔被充塞,变成了沉闷的“呜——”

大魅羽来到他面前,喝道:“松手!”见军官已疼得神志不清,扒开他捂着脸的双掌,也用不着撬嘴,口腔就快撑爆了。

方才甲板上事发突然,没经验。此刻趁小人还未长大,大魅羽伸手堵住它的出路,掌心催动真气。记得陌岩在龙螈寺时就使过这招“自带火炉掌”,唉,也不知小羽那丫头找到他没有。

口腔里正在膨大的小人受到真气袭击,自是奋力挣扎,把军官疼得全身痉挛。大魅羽心知不能再等,十指伸进军官口中,猛一用力,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掏出来,甩到地上。军官已疼得昏迷过去,不过性命应无大碍。

“啊——”又有传令兵捂着只眼大叫。大魅羽三两步冲上前,两指弯成钩状,将士兵眼球抠出,扔到地上,再一脚将那个正在变大的小妖踩成肉泥。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挖人眼珠,感觉真不好。

陆续有消息送到统帅部,各艘战舰上均有不少将士因体内迅速变大的怪人殒命。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大魅羽无法一一前往救助。传令下去,让大家互相守望,用刀具杀死同伴体内还未长大的怪人。

随着发动机的嗡鸣,一艘艘船舰的底部均已离开水面,迅速升空。大魅羽来到丈夫跟前,对他说:“我看撤离吧。这次的敌人非同小可,咱们准备不足。”

铮引点头,“我已传令,一旦舰队摆脱环形山的包围,立即撤退。”

然而舰队升不到百米,速度便开始减慢。各艘船上的发动机显然已将马力开到最大,却被下方一股强大的引力拉着,再也无法攀升。

“开火,”铮引下令。十来支导弹朝着战舰下方和四周的水墙射出,名副其实的石沉大海,没听到任何爆炸声响。

“我出去瞧瞧,”大魅羽拍了下丈夫的小臂,没等他表态已双脚离地,飞出舱门。从半空中下望,舰队下方的海面已不再是平面。海水旋转着,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狂风从头顶朝着脚下方吹,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她的脚往下拉。

“坚持住,”对讲机里传出铮引的声音。不是只对她一人,是对全体将士说的。然而头顶的天空越来越暗。最终,被水墙包裹的舰队只能靠一盏盏探照灯照明。下方旋涡逐渐停止转动,海水凝成胶状物。好静,声音都去哪里了?下拉的力量却骤然猛增,一艘艘战舰颤抖着,与看不见的力量较劲儿。

“将军,让您失望了。”

伴随着对讲机里这句平淡的告别,前方一艘小型护卫舰支撑不住,翻转着从半空跌落,连人带船掉进下方巨大的海洞。片刻后又一艘中型驱逐舰坠落,对讲机里一片沉寂。

大魅羽知道铮引和其他官兵都和她一样害怕,他们不怕轰轰烈烈的死,怕的是这种毫无还手能力的绝望。这么下去大家都得玩完,铮引所在的旗舰也无法幸免。她当然可以赶在悲剧发生前将他救走,可她知道他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今后每日在羞愧中度过。修罗军史上从未有过将士全军覆没而主帅独活的先例。

不行,她得下去看看是什么在作怪。抬头望了眼旗舰的方向,知道铮引此刻也在盯着她。“我要是回不来,照顾好谦宝和澄儿,”这句话无需说出口,夫妻俩早已约定好了。自古以来都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求问心无愧。

大魅羽于是头下脚上调了个个儿,箭一般地冲进下方的深洞。旋涡则在她进洞后迅速消失,海面回复平静。

******

仙鹫峰的景色,原是瑰美中隐现着奇幻。在树荫下晶晶亮发着彩光的果子。刚冒出头又钻回石洞中的小溪,溪水中夹带着半透明能数得清骨刺的金鱼。羽翼绚丽的鸟儿尾部拖着细纱一样的羽毛,过处留下异香。长成人形的苍天大树顶部孤零零地开着一朵红花,让人怀疑整棵树是只价值连城的千年古参。

在这目不暇接的美景中,研磬宛如一片闲云,轻盈地出现在筑山面前。今日的研磬没穿他那套仙气缭绕的白色僧袍,换上一身暗青,大概有心要在仙鹫寺长老和贵客们面前放低姿态。然而绝代风华又岂是一袭布料可以遮掩的?相比之下,山路两旁盛装迎宾的知客僧们更像哗众取宠的龙套演员。

“研磬长老,”筑山冲研磬行礼,不知对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呢,还是只想结伴上山。

研磬回礼,扫了眼前后方的山路。“小羽姑娘没跟筑长老一同前来?”

筑山没料到研磬一见面就不避嫌地问起小羽,愣了一愣,“这个、通知里没提到她,怕唐突了长老们。”

“我收到消息,”研磬转身,边行边说,“天庭这次派特使,是来送门票的。那天随我师叔一同拜访贵寺,小羽姑娘不是说,或许你们无量寺的门票比谁都多?在那之前,没人听说过佛会还要门票才能进。我猜,大概她与特使早已相识,筑长老应当带她前来的。”

研磬这话,筑山听在耳中有些不舒服。按说小羽此刻就住在他的寺里,手腕上戴着无量寺历代相传的恒玉佛珠,那种感觉堪比家财万贯,出门不需要炫富,却也免不了窃喜。

可研磬显然更了解小羽的背景。“凤凰暂栖在鸡窝里”,似乎他研磬和小羽属于修行界的高端群体,有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人脉和资源,迟早会跟筑山以及他那间破败多年的无量寺断绝联系。

Saturday, July 19,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97章 领错了证

剑剑被保姆领回珠海,刚强这边又开始寻找出租屋。小小的一室一厅就够了,不必再预备着母女俩偶尔过来小住,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谁说婚姻只是一纸契约来着?就算是,也早已写在你的脸上、嵌进DNA里。契约被撕走的那一半上不可避免地粘着你的残躯,留下的是呼呼吹着凉风的一片空白。

夫妇俩没对邻居们说实话,虽然,以这些同行邻居的人脉,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听到真相。理由是邵艾的工作有变动,俩人已不适合在深圳久居,还是打算把家搬回珠海。为了掩盖分道扬镳的事实,邵艾跟搬家公司也是这么讲的,只不过中途要在本地一个朋友家稍作停顿,将某些不想带走的家居物品留给这位朋友。

“哎呦,你说说!”搬家的前一天,夫妇俩去罗婶家辞行,罗婶惋惜道,“远亲不如近邻,我们这还打算做一辈子的好邻居呐!才住了一年多,怎么就搬走了?以后有空,可要常来看我和你罗叔。”

然而并非所有的邻居都好糊弄。夫妇俩随后上到三楼张大姐家中告别。剑剑离开前邵艾已带她来过一次,一老一少十分不舍。邵艾承诺,日后还会带小丫头回来串门。

张姐可是明白人,用她阅尽世间百态的眸子轮流打量着对面坐着的中年夫妇,神情颇为复杂。“我记得小东七岁那年,我们家老苗的事业遇上道坎儿。当时他跟我说,这次可能过不去了,为了不连累我们母子,让我俩搬去北京老家。我跟他说,我对他有信心,还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小邵,小许,一家人能凑在一起不容易啊!好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俩还年轻,平日里为人处事我都看在眼里,要相信党和人民!”

“谢谢你,张姐,”邵艾不知该说什么好,暗自祈祷刚强这次也是有惊无险。但瞧他最近焦虑的状态,恐怕没那么容易。

“我当上厂长之后,老苗经常对我说,财富也好权力也罢,都不是一己之力可以成就的。咱们背后离不开时代红利和国家的托举,还要牢记民众的馈赠。企业家和官员的利益如能始终与大局保持一致,从业的风险就会少得多了……”

一向能言善道的刚强那晚没说几个字。

第二天早上,邵艾将自己办公桌里的重要物品装进一只公文包,这个包她要随身携带。清理抽屉的时候竟然翻出香港风水师林伯送给她的那个信封,这才猛地忆起林伯说过——她的事业发展地最终会着落在中国东部,上海那附近,而非南部沿海。没想到关于公司的预言这么快就被证实了。现在她是否也该瞧瞧林伯对她那个“我此生会有几次婚姻”的问题是如何作答的?

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便笺,见上面赫然写着“两次”。

“哈哈、哈哈哈……”邵艾靠在椅背上仰面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一切都是剧本上早已写好的么?自由意志是种假象,任你有钱有势,在命运的大舞台上也只是个与普罗大众一般无二的提线木偶。

“这么高兴啊?”刚强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可当邵艾扭头望时,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

三月份的最后一天,周一,邵艾清早由珠海坐车返回深圳。两个半小时后,与刚强一同来到位于罗湖区太宁路的福利大厦。民政局在四楼,他俩是来领离婚证的。罗湖区是刚强户籍所在地,也是他的辖区,怕给人认出来,夫妇俩都戴了鸭舌帽和口罩。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竟然给《粤港都市网》的记者撞了个正着。其实人家记者不是冲他俩来的。邵艾一向行事低调,不混什么富婆名媛圈,也不像某些大企业领导人那样隔三差五去公共媒体上露个面。无个人博客,微信朋友圈处于关闭状态。只在公司或行业内相关事务被涉及时,出面接受一下采访。

真相是在他俩人到来之前,那天早上有对明星夫妇来离婚。这对夫妇当中的一人曾经大红大紫过,近年来慢慢淡出公众视线了,不过还时不时被娱记跟踪一下。尤其是离婚这种消息,再过气的明星都能被炒上头条,甚至有人认为退隐明星们就是靠这个重回公众视线的。

长话短说,最近的一个月内都有记者潜伏在那对明星夫妇住所附近,因为听说夫妇俩的不愉快闹大了,到了分头找律师的程度。今早,打了鸡血的记者们终于如愿以偿地拍到二人双双进出民政局的照片和视频。明星们当然也是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所以记者们也必须跟到大楼里面拍摄,从而向大众证明他们没有跟错人。

邵刚夫妇到达之际,明星和大部分记者们其实已经离开了。偏巧粤港都市这位女记者今早起床后拉肚子,这会儿又得去趟厕所,在那里碰上没戴口罩的邵艾。记者又是怎么认出邵艾的呢,还不是因为两年前轰动全国的上海富婆俱乐部一案,把邵艾给牵连进去了?当深圳这边的记者们发现其中一位富婆的老公为本市某高层领导,自然要跟风将那件丑闻大炒特炒一番。

而这次,什么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好自己拉肚子,还好选在今天拉肚子!女记者当时就不动声色地跟上夫妇俩,全程暗地里拍摄了俩人在民政局的一举一动。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新闻,还独家!明天就等着瞧俺们粤港都市如何把同行们气红眼吧?而这一切,此刻的邵刚夫妇还一无所知。毕竟没在娱乐圈混过,警戒心不够高啊。

从民政局出来已到午饭时间。三月的最后一天,冬季的阴霾被大太阳驱散,南方的梅雨季节还未来临。然而邵艾不喜欢头顶的敞亮和面前马路上的喧嚣,她觉得渴,不是口渴而是周身的细胞,焙干了耗尽了如同即将枯萎的叶子。

“走,吃饭去,”刚强低下头,将脸凑到她的脸前方,“吃个分手饭?”

“不吃了,我回去了,”邵艾掏出手机,打算呼叫等在附近的司机。搬家前已经打过分手炮,还吃什么分手饭?她没这个心情。

他笑着拍了一下手中的公文包,“你的证还在我这里,吃完饭才给你。”

******

大马路对面就是一长溜的喜荟城购物中心。二人找了家粤菜馆坐下,虽是周一中午,客人也不少。嘈杂点也好,背景声越大越没人注意你谈话的内容。

点完菜后她打量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头发变了。不是发型,是发质。年轻的时候茁壮如韭菜,梳两下就光亮整齐。此刻的状态却是每一根都不怎么直、不怎么齐,也许是故意没剪成一样长?发梢细细碎碎窸窸窣窣,当中还夹杂着些许灰色。记得晓蓉姐说过,这叫“富婆怜我怀才不遇头”。至于么?面前这家伙啥时候缺过对女人的杀伤力?

茶壶被送上来,刚强给她的茶杯里斟满。“来,碰下杯!”

她没动茶杯,虽然她很渴。作为婚龄长达八年半的夫妻,一起外出吃饭的场合数不清。但这一顿如同岸边延伸至水中的栈桥,走到尽头只有一片茫然的水和雾。也许若干时日后他俩还能再续前缘。也许他会在牢中度过好长一段岁月。不排除啥坏事也没发生,但再见面时他的怀里已有新欢。要是后者,哼,邵艾暗下决心,她也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他依然拿他的杯子碰了一下她的。“你跟剑剑打算什么时候回苏州?我好给你们打电话。”

“等我先看好那边的房子吧。”

虽然邵艾是在苏州长大,爸妈的房子里也永远给她和剑剑一人留着一间,可这次回去,邵艾一天也不打算在那里住。因为一旦住在那儿,再搬走就显得奇怪,人也是有惰性的。

她们母女俩并不是“回娘家”,她们将在那个城市里定居了。会选一个离父母家近的地方,但她不打算凑合。无论地段、学区、房子的大小,都得达标才行。剑剑总要长大,做母亲的会给她一个稳定又优质的家,那个家里充满着愉快和希望,而不是愁云惨淡、度日如年。

邵艾自己也要开始新的生活。当然是新的,即便她希望新生活中还能有旧人,也不在乎为此付出一定的等待。

刚强自然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要买新房,有些失落地揉搓着双手。“你的新窝里,有没有给我留的地方啊?”

邵艾右肘支在桌面上,手背顶着下巴,食指指向他的方向。“咱俩不在一起的时候,但凡给我听到你丁点儿传闻,你就不要想。我这人有洁癖。”

“这样啊?那你再找老公的话,是不是离异男都不考虑?”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她的右手搁回桌面时,捶了下桌子,“没认识我之前发生的,不算。认识我之后再跟别人好,永不启用!”

“哦,原来如此,”他缓慢地点着头,“喂,我说你那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琢磨些什么呢?总是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邵艾白了他一眼,将头扭向一侧,正好看到服务员推着餐车朝这边走过来。这家餐厅她去年和客户来过一次,印象中味道还不错,今天吃起来却没有一盘能下咽的。在嘴里嚼半天,要喝口茶水才能冲进肚子里。

刚强吃了会儿饭,放低声音说道:“那天张姐跟咱们说的一句话,你有空琢磨琢磨。”

邵艾手中一停,“哪一句?”猜,是说一家人要守在一起吧?

“企业家的利益,要与国家人民一致。”他抬头,望了眼窗外午后阴下来的天空。“等医药集采实施之后,国家肯定是按照低价中的低价来大批采购,你们邵氏怎么保证挤进圈里?另外,这几年电商经济越来越火,虽然药店因其特殊性,暂时没受到冲击,实体店倒闭潮迟早波及到医药行业。邵氏的产品目前主要还是卖给实体店吧?早早把网上的市场占下,别到时候弄个措手不及。”

被他这么一问,邵艾彻底没胃口了。这都是让人头疼的大问题,邵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但对新政策新事物,谁都没有经验可以借鉴。

“另外,没了我罩着你们,孤儿寡母的,容易被人欺负。”

“这才是你想说的主题吧?”她忽闪了一下眼睛。

“别不服,社会就是这样,还没到终极文明的程度。甭管你多有实力,有些人觉得你没老公,你就是好欺负的。”

“那你的建议是,尽快找个老公?”

刚强手机响了,掏出来看了一眼号码又放回去,大概是单位有事找他。接着说:“想让别人不敢欺负你,你必须具备伤害别人的能力,没其他办法。之前张姐不是让你上全国人大吗?我当时给你泼了冷水,后来想想还是有道理的。早些年,行业还不规范的时候,广东有些小企业家,挣点儿钱就被人搞。一会儿卫生部门来检查,罚款。治安联防来缴费。所以很多人去弄个乡县级代表,主要是为了保护个人财富安全。”

邵艾不是很服气,“那这么些年下来,我们家不也好好的?”

“原先有你爸,后来有我,别不服!再者,社会秩序一成不变的时候没问题,一旦市场环境、国家政策大变动,很多人就会想借着混乱重新洗牌、抢占资源,达到财富再分配的目的。这当中,民企没有国企的靠山,又是块肥肉,得早做打算,未雨绸缪。”

“我知道了,”邵艾虚心地点了下头。

******

二人从酒店出来,雨也下来了,不是很大。 “我的证还在你包里,”她提醒道,她的车已经等在路边。

“来,握个手吧!”他冲她伸出右手。这只手应该是很熟悉的,宽大厚实,温暖柔软,但又无比陌生。经此一握,以后诸事万般皆有可能,也皆不可能。

松开她的手,他才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两只深红色的小本本。翻开第一本看了眼,将第二本递给她。她将证件胡乱塞进自己包里,朝她的车走过去,又听他在背后叫她。

“喂!”他冲她招手,“要不要再抓一下胸?”

她见他站在那里,时光倏地退回大学一年级,他俩在校园门口初遇的那个晚上。不,是另一个晚上,也下着雨的晚上。她坐计程车从医院回学校,偶然瞥见他和傅吉吉也在等车,就让那两个不算熟悉的男生上车了。那时的她是个家境优渥、还未有机会踏足社会的清纯少女,刚和同班的学二代方熠陷入爱河,如何想象得到同车的两个同学正在经历什么样的人生困境?一个母亲精神病发作导致妹妹严重烧伤,为了手术钱委身老阿姨。另一个救朋友差点儿失身,并险些被老阿姨的老公和打手要了性命。

所以他被她打了,因为他在车里清醒后,亲了她。而此刻的他又一次陷入人生的困境,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只能朝着他走过去,抬起右脚踢中他左腿后方的膝盖窝,就像那次一样。

“哎呦——”他夸张地弯下腰。她在他的虚张声势中跑回汽车,钻进后座。

车开了,她的胸腔一阵阵绞痛,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焙干了耗尽了的细胞是无法产生液体的,又或者都已化成窗外的雨。她无意识地望着窗外不断变幻再消失的人和物,这就叫“无常”吧?记得方熠虽然是无神论者,却喜欢研究各种宗教。某次坐车的时候他告诉过她,无常就像车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不是没有,不是“空”,而是总在变化、消失。最后你会发现你什么都有过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收回目光,邵艾打开手袋,摸出那本新领的证。真讽刺啊!无论大小、颜色、甚至封面印的国徽都和结婚证一模一样。然而等她打开里面的时候,不会再有并肩微笑的两个人。只有她一个人的照片存在,一个closure,就像人在死的时候永远都是孤身上路。

但她还是打开了封面,然后她就笑了。坏小子,一肚子坏水!她没看到自己的模样,里面的照片是他的,姓名出生日期都是他的。照片上的他没有笑,但脸上是惯常的自信,眼神似乎在对她说:“我永远都戏弄得了你,因为你是我的。”也就是说,如果她想再婚还得先管他要证,先经得他的同意对吧?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刚才她的心很痛却挤不出一滴眼泪。现在胸中郁气散尽,眼泪则像窗户上的雨帘一样,哗哗地洗刷着她的两颊。

Wednesday, July 16,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96章 模范夫妻

周四上午,夫妇俩一同前往深和律师事务所。龙律师四十出头,标准的国字脸,上下嘴唇同样厚实,唇线清晰,给人值得信赖的第一印象。

要说律师和医生这两个职业经常被人并列提起,大概因为同为社会地位较高、收入较多的专业人员,而邵艾今天才首次体会到更深层面的相似处。无论客户是来寻求哪方面的法律援助,通常是因为陷入了某种困境,在律师面前必然处于vulnerable的地位,类似于怀疑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的病人。而离婚律师的客户们还可能多那么一分“羞耻感”。不愿向外人展示的伤疤必须在律师面前毫无保留地揭开,如同染上某种肮脏的性病。

还好,邵艾心想,还好他俩与其他离婚的夫妇不同,除了必须分开的真正原因,没什么羞于见人的。

“你俩的一些基本情况,邵女士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龙律师在自己面前的桌上摊开一本记事本,继而望向刚强,“希望能尽快办妥手续,走诉前调解。许先生,您个人也是这个意思吗?”

刚强耸耸肩,“她说啥就是啥,听她的就好了。”

“你俩谁是原告?”

刚强立刻抬手指着邵艾,“必须是她,怎么能让男人抛弃老婆?还算东西吗?”

到这时候还油嘴滑舌,邵艾的心里又甜蜜又凄楚。

龙律师扬了下眉毛。“二位的情况,看起来不复杂。如果进展顺利,咱们争取今天就完成协议初稿。先说孩子吧,婚内共同有个四岁大的女孩,你俩是血亲父母。除此之外,双方还有没有各自的子嗣?”

邵艾扭头望向刚强,后者条件反射似地举高一只手,“天打雷劈!”

龙律师又扬了下眉毛。“那么,就抚养权和抚养费的问题,都商量妥当了?”

“由我一个人抚养,不需要他承担抚养费,”邵艾低下头,“他有探视权。”

“嗯,”刚强点了下头,“我要是有空,每周都去看孩子。就怕、唉!”

龙律师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关于财产和负债方面的分割,您二人大致是个什么打算?有没有签婚前协议?其实、我还是觉得二位没到非分不可的程度。”

邵艾从随身带的手袋中取出一叠文件,搁到桌上。“这些是公司股份、股票、个人投资、境内外的存款和房产,还有汽车。没弄婚前协议,婚后也没分账。”

“公司是我岳父开的,”刚强说,没有提交任何文件,“珠海和这边的房子是她买的。我就保留一张工资卡和相连的账户,里面有不到二百万吧。其余的本来也都是她的。”

说起刚强那张工资卡,深圳公务员的薪酬可谓全国天花板,相比之下,刚强早些年在陆丰市、和平县的收入可以略去不计。尤其是当上区长以后,副厅级职位,基本工资看着是不高,算上名目繁多的津贴则有三万多,这还不包括每月8000多元的住房补助和住房维修金。再加上年终绩效十几万,以及各种灵活处理的奖金,年收入60万以上,也许在大企业遍地的深圳算不上高收入人群。

别忘了,公务员吃有单位食堂,穿有单位发的衣服,行有专车(如果不要配车的话,每月可以多拿几千块的车补)。看病有“二次报销”一说,用医保付钱后,由单位承担原本属于个人剩余的那部分。所以对公务员来说,不是收入高不高的问题,人家的五险一金非普通企业员工能比的。

更不用提,刚强平日用的信用卡是老婆给的副卡,房子由老婆养着,还时常“打赏”他零花钱。婚后这些年,除了给老家寄钱、付公寓房租从他工资账户里出,基本上动不着他的钱。原本存到今天不该只有两百万来着,是因为之前剑剑被绑,刚强把账户里的存款都掏空了。后来邵艾要补给他。“补什么?”他说,“孩子不也是我生的?照顾她不也是我的责任?”

龙律师那边还未发话,邵艾在椅子里侧过身,低声问:“二百万够用吗?以后你可全靠自己了。万一遇上急事,我再给你一千万吧?”

刚强不停地摆手,“能有什么急事?有急事我再问你借,行吧?”

邵艾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怕坐牢后再被抄家。“那你把车留着吧。生日礼物,退回来不吉利。”

给刚强的那辆宾利欧陆GT是一年前买的,新车价335万。这车保值,到今天300万还能卖出去。刚强对房子和其他奢侈品没兴趣,却能看出来是真喜欢这辆车。多开一天算一天吧,哪天没了就没了。

龙律师挨个儿盯了俩人几秒钟,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又思索了好一阵子,才说:“我明天把正式文件发给二位,没有异议的话,下周到公证处公证、签字,完了就可以去法院提起诉讼。但我强烈建议,还是拿着材料去民政局申请,按部就班等那30天冷静期。你俩这种……模范夫妻,去法庭调解,很可能不判你们离。”

邵艾和刚强站起身,道谢,朝办公室门口走去。在踏入走廊的那一刻,邵艾听后方的龙律师咕哝了一句:“跑我这儿秀恩爱来了。”

******

按照律师的吩咐,夫妻俩一周后去民政局递交了申请。接下来是这么安排的,先让保姆带着剑剑回珠海。刚强出去租公寓,搬走后邵艾就把房子挂出来卖,自己去珠海跟剑剑会和。等30天期限一满,她再回来找刚强领证。这样做的好处是,剑剑不必亲眼目睹爸爸一人搬出家门、她最喜欢的房子被再次清空。在珠海的家,剑剑已习惯了爸爸好多天不在家的常态,算是一种缓慢过渡吧。

当然,珠海的房子也得卖,母女俩在夏天之前就会彻底离开广东,这一条邵艾雷打不动。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下这个决心需要承受什么样的痛苦。真希望这段日子赶快结束,每一天都是煎熬。但这次她不会再退缩了,她受够了,公司和剑剑也不能再被来回折腾。无论这一刻的口子有多深,只要她不死,伤疤总有痊愈的一天。

至于刚强,先看看他到底会有多大的麻烦。她也许帮得到他,也许帮不到,无论哪种结局她的所作所为只能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革命前辈们在严刑拷打之下都能守口如瓶,她在和平年代当然也做得到。

周五,是剑剑在这家幼儿园的最后一天。刚强中午在单位吃完饭,坐车直接去了幼儿园。老师们今早已经从保姆那里得知剑剑退学的消息。由于这是刚强首次露面,老师们仔细核对了身份证,依然有些惴惴不安。把剑剑领出来后,问她:“你认识这个人吗?你管他叫啥?”

剑剑午睡中间被叫醒,本有些心情不佳。忽见爸爸竟然破天荒出现在幼儿园,想到这下小朋友们的谣言“她好像没有爸爸”终于可以不攻自破了。当即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对老师说:“他是我爸爸,叫许刚强,今年三十三岁。他属猴,我属牛,妈妈跟我说过,猴子虽然比很多人厉害,就是打不赢牛魔王!”

刚强不知为什么,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抱起剑剑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女儿出生后的这几年正是他的事业上升期,他这个甩手掌柜父亲一再亏欠她,总认为还有那么些年她才会长大,他还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慢慢补偿。谁知忽然被绊了一下,就走到尽头了。两年前剑剑被豹哥绑走也许就是老天爷给他的警告,结果还是没能促成他转变。

“剑剑,今天咱们不急着回去。你想去什么地方玩吗?”坐进车里,刚强问她。

“嗯……嗯……”剑剑哼哼了半天,“我想吃百利家炸鸡。”

又是炸鸡?剑剑是真喜欢炸鸡。这个百利家,刚强记得邵艾提过,是家韩国老店,这几年在中国南方和东南亚地区开了不少分店。福田区分店是位于一个叫什么COCO Park的环形购物商场里,刚强有副耳机是邵艾在那里买的,他自己还没去过。商场在深圳会展中心附近,不到十分钟的车程,行,就去那儿逛吧。

父女俩来到商城,剑剑一路抬着小胳膊,给爸爸指明方向。进店后刚强让剑剑自己点,他反正不饿,只是把她吃剩下的鸡翅鸡腿啃干净。(邵艾虽然节约粮食,却是不肯吃小孩剩饭的。)味道嘛,挺“新颖”的吧,有咸蛋黄和芝士风味,刚强表示欣赏不来。

从店里吃饱了出来,父女俩溜达到商场某处,那里有专为儿童准备的一些娱乐设施。剑剑跟其他同龄小孩们爬上爬下,刚强坐在一旁的长椅中,没有掏手机,而是一瞬不瞬地瞧着,将四岁女儿的每一个身影印在脑中。等剑剑玩得满头大汗来找他喝水时,恰好其他孩子和家长也都离开了。刚强打算借这个不在家里的机会,跟她谈谈爸妈正在经历的变故。

“剑剑,爸爸跟你说件事。过一阵子,爸爸可能要……嗯,去很远的地方。你跟着妈妈先回苏州找姥爷姥姥,好不好?”

“不好!”剑剑斩钉截铁地说,“我喜欢现在的家,我和妈妈在现在的家里等你回来。”

“对不起,剑剑,爸爸也喜欢现在的家,”刚强伸胳膊搂了她一下。怎么跟孩子解释呢?没法解释啊,只能从她的角度找突破口。

“爸爸是担心,上次把剑剑关起来的坏蛋又要干坏事了。剑剑听话,先跟妈妈去姥爷那里躲一躲,等爸爸把坏蛋给找起来,交给警察叔叔让他再也无法害人,完了再去找你和妈妈好不好?”

剑剑听到上次带走她的坏蛋又出来为非作歹,手中紧握矿泉水瓶,半张着小嘴,眼睛直愣愣地望向前方。刚强开始后悔了,不该拿女儿幼时的恐怖经历来吓唬她的啊。可不这么说的话,还有什么借口能让她乖乖地跟邵艾回老家,并接受今后好长一段日子里都见不到爸爸的事实?

“剑剑,爸爸知道你是最聪明、最勇敢的小孩。你看电视里那些小孩一遇上日本鬼子就吓哭了,剑剑却一点也不害怕,对吧?以后你跟着妈妈,要比现在还勇敢好不好?有你保护妈妈,爸爸就可以……”

“不好!”剑剑收回眼神,冲着刚强怒目而视,“爸爸妈妈离分,不要旧小孩!”

刚强被气笑了。好吧,女儿懂事了,糊弄不了她了,只能实话实说,“爸爸向你保证,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别听刘姨和其他人怎么说。等你长大了会明白,爸爸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和妈妈。你看……”

环顾四周,刚强指着斜对面一家珠宝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对女儿说:“那家店里卖的东西很贵,尤其是钻石。好多像你妈妈一样的阿姨都喜欢钻石,她们会花很多钱,买很大、很漂亮的钻石。可你妈妈很少去那里,不是因为她买不起,她比那家店的大部分客人都富有。是因为,爸爸认识妈妈的时候还是个穷小子,当时向妈妈求婚,只给了她一颗很小的钻石。那之后她就一直戴在手上。她不稀罕被其他女人羡慕,也不嫌弃你爸爸有多落魄……”

刚强说到这里,将脸埋进掌心,不想让剑剑看见他流泪的样子。早知形势会演变成这样,不该在公共场所跟小孩说这种话,待会儿怎么见人?

过了半晌,左肩处察觉到剑剑的小手在拍他。“我知道,我什么都明白!”清脆的嗓音在他耳边说道,“就好像,明明糖好吃,可你们大人偏不许吃糖。药很苦,却又非让小孩吃药。”

刚强又一次破防,笑着抬起头,“剑剑,你真是个小哲学家,是爸爸妈妈这辈子亲手创造的奇迹!说得对,药很苦,但生病后不吃药,病就好不了,还可能死掉。”

“晓驰的妈妈死了,是因为她不肯吃药吗?”剑剑一脸忧伤地问。

完蛋,刚强绝望地想,小丫头厉害,辩不过她了。“剑剑,等你长大就会明白——苦尽才会甘来。没尝过苦就一味地吃糖,很容易变成个浑身不舒服的大胖子。来,咱们该回家了!”

刚强抱着剑剑站起身,珠宝店旁边是家糖果店,“不过今天可以给剑剑买颗糖,再给妈妈也捎一颗回家。”

Sunday, July 13, 2025

《魅羽活佛》第402章 方丈的导师

筑山倒也听小羽的话,接下来的每日只有上午在讲经堂领着僧众们诵经。下午和晚上独自在藏经阁二楼研读经典,不再去山下的赌场碰运气。当然也许这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生活方式,本来也没人逼一个大学生出家。

等了几天,还是没有门票的消息。小羽反正无事可做,时不时跑去藏经阁“指导”筑长老的佛法。小羽对佛学并没有系统钻研过,跟着陌岩和陇艮的那些日子她年纪还小,他们只是因时制宜地点拨她一下。至于学佛的难度,对小羽来说既容易又不容易。容易,是因为她从小就能将世界上的很多事一眼看穿本质,不容易也是同一个原因。

比如某次,陌岩带小羽和谦宝去白鹅甸以北的岱沙江上玩帆船。岱沙江东西走向,将北面的富人区同南面的三不管地带隔开,在江上玩帆船和游艇的基本上都是富人。租帆船的钱还是铮引出的。老让陌岩给他家的谦宝当保姆,铮引和大魅羽夫妇有些过意不去。

那天陌岩指着船头一面迎风舞动的小旗子问两个小孩:“是风动,还是旗动?”

“妈妈告诉过我,”谦宝说,“是仁者心动。”

陌岩赞许地点头,却听小羽说:“是你真气在动。”陌岩莞尔,可不是么?单凭风力的话,这艘帆船走不了那么快的,不可能比江上其他玩帆船的老手们快那么多。

无论如何,小羽虽未完整地学过三藏十二部,她所接触的都是什么人?听过的禅语和机锋可不是寻常佛典上找得到的。

这天,小羽吃着一根寺里专程为她制作的冰棍,进了藏经阁。冰棍是源济叔吩咐斋堂做的,其实就是把头天的绿豆汤加点糖,装进塑料杯,中间插根木筷放入冰柜。无量寺不是被掐电了吗?冰柜还是得有啊,每天清晨会有僧人提着冰盒去山下买冰。大梵天的气候太过炎热,当天无法吃掉的青菜豆腐不冷藏的话很容易坏掉。

小羽嘬着冰棍进了藏经阁,在二楼一张大木桌前找到筑山。桌上照例有只瘦高的竹炭陶杯装着茶水。筑山嗜好不多,喝茶算一个。上次出差回来后就改穿僧袍,但这家伙的头发太长了,有三四寸?二十五六岁还是头发蹭蹭往外窜的年龄,而他这些天也没顾得上理发。好在发质柔顺,像刘海那样自然地垂在额前,盖住眉毛,有点儿偶像剧明星的意思了。

小羽出现时,他正拿圆珠笔快速地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不知是抄录经书上的内容还是记下自己的心得。她的到来让他整个人变轻了,似乎胸腔里的冷空气被置换成热空气,这是小羽的感觉。

“灭尽定与四禅八定的区别是什么?”小羽将屁股贴在桌沿上,呈一种“擦边坐”的姿势,问道。初学者都该具备的基础知识,当然只是个引子。

筑山手中的笔不停,“初禅、二禅、三禅、四禅,是脱离欲界,进入色界后的禅定层次。等进入无色界后,还会有四种禅定,依然属世间法。只有修习灭尽定才有可能了生死、出轮回,相当于第九层次的禅定。”

小羽点头,又问:“那既然都出世间了,想干嘛干嘛,后面为啥还要修什么漏尽通?”

“灭尽定又叫有余依涅槃,无始以来的贪嗔痴慢疑等习气还有剩余,并未得到无漏果。三果及以上罗汉可入灭尽定,但果位是可以退失的。”

嘿嘿,小羽正在等最后这一句。“也就是说,修完漏尽通之后就不会退转了?那为啥佛陀们还有再回尘世谈恋爱的,不止一个,连教主释迦牟尼都又双叒叕结婚生子了?别告诉我,你不相信我的话。”

小羽说的是陇艮和吴老师,但陇艮几千年前首次降临娑婆世界时贵为王子,也是结婚后才出家的。

筑山这回停住笔,抬头看她,“你想说什么?”还是同一个人,但小羽觉得他的气质起了微妙的变化。不似在山下饭馆里初遇时那般锐气逼人,更如沁凉澄澈的地下水无声息地流淌着,大概跟连日来读经有关。

小羽将剩下的冰棍一口吃光,竹筷搁到桌上,收起脸上的笑容,用私塾先生的口吻说道:“还在纠结什么退转不退转,这就是起了分别心,相当于凡人拿自己的认知水平去揣摩圣人。无论成佛成道,追求的都是真正的自由,大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都管不着,而不是寺庙和道观里的老学究们以为的这也不能做、那也破了戒,那你辛苦修道干啥?你犯点儿事蹲监狱不是一样么?还管吃管住,无需化缘。

“依我说,入灭尽定之后的那些三果罗汉们之所以会退转,就是因为患得患失,生怕丢了修为,这也是一种贪念啊。要不然殿堂里泥塑的那些罗汉们一个个目光猥琐、神色抠门,想找个帅点儿的都找不出来。”

筑山笑了,原本握着笔的手转而去抚摸桌上的茶杯。“要这么说的话,丫头你早就成佛了。你不就是想干啥干啥,想去哪儿去哪儿,谁都管你不着吗?”

诶?这种说法小羽喜欢。结结实实地得意了一会儿之后,又正色问他:“必须修完四禅八定之后,才能考虑灭尽定吗?”

这个问题一出,筑山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手指转动着茶杯,压低了嗓音,“我觉得……不必吧?四禅八定并非佛教的‘不共法’,其他教派的修行者也能达到。灭尽定则为佛教专有。还是要看修行者的资质。”

“但是这样一来,岂非打破了戒、定、慧的次序?”

他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说了四个字:“人生如戏。”

人生如戏?小羽记起源济叔说过的,筑山是胎里素,十来岁就想着要出家了,他妈妈不让。虽说轮回转世时记忆要被抹去,但修为和脾性那些东西是可以隔世积累的。所以对有些人来说,也许一生下来就比别人要通透?他们的人生真的是当电视剧来演的,为了不让身边的人失望吧?

“哦,对了,”筑山的坐姿忽然有些僵直,抬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样事物。“你现在既然是无量寺的人,吃住都在这里,总得有个信物,免得外人问起。你没剃度,也不好发你度牒,不如……”

小羽低头,细看他手里攥着的事物,应当是串佛珠,戴在手腕上那种。以为他会递给自己,他却只是搁到了她身边的桌上,自始至终也没抬眼看她。

小羽伸手捞起,好凉!珠子每颗大小颜色不一,大的像裹着花生的巧克力豆,小的像没裹花生的巧克力豆。颜色有深褐、深灰、咖啡色,还有一颗接近深红。非木非石,捏一阵子温度会升高,松开手,再摸又回复到原先的温度。夏天戴这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会舒服吧,就是不知道冬天感觉如何。

“这什么材料啊?不符合物理定律,”小羽嘟哝道。

“物理定律包罗万象,”筑山继续提笔写字,“世人发现的,不及十一。”

小羽将珠串戴到左手腕上,恍然间,似乎是在将一只珠链套到鸟爪子上。哪儿来的?大小正合适。不会是无量寺历代传下来的宝贝之一吧?寺里又没尼姑,和尚们的手比她的粗,有可能已被筑山改小了。

“挺好的,谢了。”小羽拾起桌上的木筷,朝楼梯口走去。下楼前又转身说了句,“我今晚要回家一趟,明早回来。”

今晚她终于可以搂着大狗公仔睡个好觉了!顺便催一下门票的事。拿了人家的东西,就得替人家排忧解难。

******

到傍晚时分,小羽在禅房里拨动枯玉禅指针,回到她和允佳的住所。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小羽上楼走进允佳的闺房。后者穿着件深绿色连衣裙,披散着及腰的卷发,正在用手机打电话。从语气的亲密程度上判断,很可能是打给男朋友咏徽的。见小羽忽然出现,允佳匆忙挂断电话,朝小羽迎过来。

“小羽,你回来了,吃饭了吗?有没有爸爸的消息?”

上次小羽在铴城参加皇家舞会时也穿过一件绿色的礼服裙,还是圣章给她挑的。但小羽的绿色涌动着原始的生命力,被她照过的地方都能染上一抹绿色。到了允佳身上,绿色被驯服,人类进入优雅精致的文明新纪元。

小羽点了下头,照例问了句:“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同时意识到她已经比大她两岁的允佳还高一寸的样子,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人欺负我,”允佳拉着小羽坐到沙发上,“爸爸有消息了没?哦,你看我,你才去没多久,我不应该这么追问你。”

小羽不得不又一次感叹——十个男的里面,至少有八个会选允佳做老婆吧?剩下那俩,要么是陌岩那种脑回路清奇的叛逆大叔,要么就是看中了她小羽在天庭和修罗军的资源,哼!

听允佳问起陌岩,小羽含糊地说:“你爸爸,算是有点眉目了,但还不确定。”随后告诉允佳,她去到十八寺后,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两位比寻常人多了种魂和元魂的出家人!这俩人胳膊上是否有灯芯图案还不清楚,但她已将希望寄托在当中一人身上。

“五个魂,”允佳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趟,“通常说来,只有成佛之人才具备五魂,那真的很难得了。小羽,看你多能干啊?换成我,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

这时佣人来叫大小姐吃饭,惊喜地发现二小姐也在,问要不要添菜。小羽说不必。其实她离开无量寺的时候,那边的斋堂也开饭了,她这不是想着替就快揭不开锅的无量寺省钱嘛,所以回家吃吧。

吃饭期间允佳告诉小羽,大魅羽上周发来了消息,说她和铮引的修罗军最近也要去大梵天。因为大梵天女王向修罗军求救,说婆罗门海域的两个岛屿被一支神秘舰队占领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舰队,神出鬼没,行着行着能突然沉入水中不见。居然还配有一艘核动力航母,奇了怪了。

小羽想起奈呺滩地底下藏着的那些枪械,停住手中的筷子。会不会是鬼王那帮人,拿地下金库里的金砖买来的?航母很贵的哦,金砖可能都被霍霍光了,怪不得祁哥那些金主气成那样。

“怎么了?”允佳问她。

小羽点头,“行,我有空的话会过去瞅瞅,不过先得办完门票的事。”

饭后,小羽去自己房间书橱里找出陌岩的笔记,挑了一些内容,拿手机拍照,等回寺后可以继续“指导”筑山。笔记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能带在身上。本来想整本拍完,她又没有那个耐心。换成允佳肯定不怕麻烦,但她不想奴役允佳来做这种事。毕竟,那人是不是允佳的养父还没确定。

临睡前对允佳说:“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会从家里拿走一袋大米,你不用起床。替我告诉曼虹姐,我想尽快拿到法会的门票,请她通知兮远伯伯……哦,还有,跟伯伯说我很想他,每长大一岁,就越想他想得厉害。”

也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句马屁起的作用,天庭一周后就派特使带上门票前往十八寺。第一站当然是老大哥仙鹫寺。虽然目标是无量寺的小羽,但假如不去权威们那里走个过场,到时门票不被承认怎么办?

特使们上午到达仙鹫寺。那天中午,小羽在斋堂里吃饭,照例有些僧众不远不近地围着。大伙儿喜欢听她说话,因为小羽最擅长“长自己威风,灭他人锐气”。

“你们说说,号称十八名寺的领头羊,仙鹫寺自打广音长老仙逝,几千号人里竟然就找不出个像样的后生弟子接班人,要去求人家参悬寺的研磬来当下一任领袖,丢不丢人啊?国家每年发给他们那么多津贴,香客们省吃俭用,把钱扔进仙鹫寺的功德箱里,最后就养了这么一帮废物?”

僧众们闻言,一个个扬眉吐气,齐声附和。坐在长桌另一端的筑山听不下去了,冲这边说道:“这样子称呼长老们,有点过分了。长老们邀请研磬参加辩论赛而已,说的都是客套话,不见得仙鹫寺门下就没人。”

“哦,”小羽搁下筷子,“门下若是有能挑大梁的,还要劳烦怨长老和爱长老那么大年纪了,山迢水远地跟咱们坐火车?参悬寺能派出研磬,无量寺有你,他们仙鹫寺怎么就找不出个二三十岁的精英后生仔来执行任务?……所以说,创业容易守业难,二代们就没一个成器的!”

筑山还待纠正她,有门人来报,说仙鹫寺来了贵客,正派人通知其余十七寺,请各寺方丈或资深长老今日无论多晚,务必来敝寺议事。小羽猜,莫不是天庭派人送门票来了?也要跟去,但被筑山好言劝退了。筑山没法不顾虑,他毕竟是个出家人,平日在自家寺里怎么样就罢了,出去参加长老会议还带上个大姑娘?不成体统。

离开斋堂,筑山匆忙回到方丈禅房,换了身正规的僧袍。后悔这些天光顾着读经去了,没把头发修理一下。一个半钟头后到达仙鹫峰下,见其他寺的方丈前前后后的也在登山。

无量寺这些年来落魄,前任方丈慧忍被妖魔附体,软禁若干年后逃走,投奔鬼王去了。大家也都知道筑山是三年前才拜慧忍为师的半路弟子,时不时去山下赌博,挣钱养寺。现在又看他这么个“小鲜肉”模样,出于礼貌和他点个头打声招呼,没人把他当回事。

贵客,哪里来的贵客?筑山一路狐疑着登上仙鹫峰,路边每隔几十步就有仙鹫寺僧人站在那里迎客,同时拦住上山进香的游人。这么大的阵仗?大概与七个月后的法会有关吧?小羽不是说,她能搞到门票?也不知是真是假。

想到小羽,筑山面上浮起微笑,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在过去那些年里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此生能否得道?这个使命不像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这之前他应当已经修行了好多世,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没能迈过去。所以他对此生的设想就是“继续努力”,争取当世证道,以后永远不需要再入轮回。

而自打小羽出现,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命运之神。世界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呢!这个性情直率、聪颖俏皮的十六七岁女孩无疑比他承载着更多的历史。在向他走来时,她身上缠绕的每根蛛丝似乎都牵动着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也许当中的某一根还跟他有关?学佛者首先要相信三世因果。

欢迎啊,欢迎世界的真面目在他面前展开!即使他这一世的修行依然无法成功,他也不担忧或感到遗憾。未知生,焉知死?他才不会像那些小乘果位的罗汉那样(小羽不是嫌他们形容猥琐么?),因为害怕七情六欲就把自己锁起来,只求早日得道。她的出现为他的生命赋予了新的意义。每天早上在禅房里睁开眼,脸上都会像此刻一样绽放出喜悦。那种感觉就像相声段子里说的,本想去求职市场上谋份糊口的工作,却被国家安全部门的特工看中了,要他去拯救地球……

“筑长老!”一声清朗的称呼在他背后响起。

筑山转身,见研磬正从山路下方朝着他奔来。研磬脚底没怎么动,就已站到他面前。

Wednesday, July 9,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95章 离婚的三种途径

听邵艾提到剑剑,刚强闭上眼,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没生孩子那时,谁能体会什么叫“难以割舍”?想象一下,无论是他被人从家中带走,任由身后的剑剑在妈妈怀里嚎啕大哭,还是他躲在深圳机场的某个角落,偷偷看着母女俩坐上飞往苏州的航班,两种场景都不是他能承受的。但如果能选,他情愿是后者。

“我会和剑剑谈,”他努力驱赶着自己的情绪,“邵艾,也请你理智些。我剩的自由时间不多了,听说申请离婚后还要过30天的冷静期才能拿到证,都不知来不来得及。”

说完这话,刚强记起杂志上看过的——家不是讲理的地方,女人只能用情来打动。于是捉过邵艾的右手,用自己的右手捋她的手背。

“你想想,当年红军们为什么要长征过草地?因为不走不行啊!主动撤退是为了保存实力,日后还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不赶紧切割的话,到时候我人在里头关着,还得惦记你俩在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抄家。你怕我在里面受苦,就只能由着人拿捏,咱们家可就完了!”

她不吭声,他还在捋她的手背。嗯,这个镜头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好像是猪八戒背媳妇那集,变做高翠兰模样的孙悟空坐在闺房里,一只手被八戒摸着,就像现在这样。这么一想,刚强忽然不确定起来,邵艾的手会不会下一刻也变成只毛爪子?他俩当中若真有个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就好了。人也是奇怪,有时越到紧迫关头还净琢磨些有的没的。

“要不,你去国外躲躲?”她的左手按住他的右手,盯着他的目光近乎凶狠,“你先出去,等我把公司卖了,带上剑剑去找你?”

刚强听她说要卖公司,虽然心知不可行,还是颇为感动。“别了!那么一来真成国际通缉犯了,剑剑长大后也没法挺起脊梁做人。你爸妈还可能移民,我河北那么一大家子人呢,嫂子和弟妹们也有她们各自的亲戚,何况公安部最近正在筹备去海外追捕经济犯罪的大行动……别担心,我的情况没那么严重,还不至于立马给毙了。到时就看判多久吧,三五年的话,你和剑剑安心等我。再长,就找个人嫁了吧,谁的青春不是青春?”

刚强没空细说的是,他在公安厅的朋友年初向他透露过,大概今年的后半年起,公安部会展开一项规模浩大的“猎狐”专项行动。

在此之前的五六年,已从全球50多个国家抓回来700多名“重大经济犯罪嫌疑人”。当然这些人并不限于贪官,还包括国企高层管理人员。而今年下半年的行动会是比之前更猛烈、更集中的全球范围内大搜捕,手法包括引渡、遣返、异地追诉和劝返四种方式。派遣海外特工,对在逃犯留在国内的家人进行监控、冻结资产,甚至不让孩子入学,以此来对在逃者施压。

“我们娘俩可以等你,”她抽回双手,用清冷的目光凝视着他,“你走到这一步,也是为了保护剑剑。但我必须明确一件事,如果这次我和剑剑搬回苏州,那将来无论什么情况,我俩都不会再来广东定居,只能你去找我们。邵氏的生意不是空手套白狼、坐地收租,经不起这种来回折腾。因为我的个人原因给公司带来损失,对员工们不公平。剑剑明年上小学,也该有个固定的家了。”

刚强思索了片刻。他和林老板的事一旦曝光,就算不判他的刑,广东官场也待不下去了。巡视组不是特别指出,严禁带病提拔么?姑且不提一辈子升迁无望,就算他不介意原地踏步,别人也少不了戳他的脊梁骨。可惜了,这么多年下来积累的人脉不限于官场,还包括珠三角地区世界知名的大企业老总,马路边垒砖砌墙的建筑工人。这些人中不乏想要攀附权职的,却也有不少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离开广东,就意味着可以一起去街上喝杯凉茶、说句知心话的都没了。三十三年的人生清零,一切从头开始。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给他安排的。想想一辈子待在寨西店农村的大哥,他也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更不需要虚与委蛇、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属于某些人眼中的loser一族。曾几何时,像大哥那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日子不就是刚强的全部梦想吗?而这些年来,那个梦想作为唾手可得的备选一直默不作声地守在他的近旁,一次次被他忽视,等待他去实现更宏伟的事业。

“我明白,”他长呼了口气。彻夜未眠后出席葬礼,又不得不面对困难的抉择,到此时,一股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但他的话还没说完。

“邵艾,我相信离了我,你们也能过好。咱家在苏州是不是有御用律师?你先打个电话过去,咨询一下离婚流程,看我们下步该怎么走。不过你可得给我记住了,千万不能再跟闵康走到一起啊,我死不瞑目的!”说到后来,刚强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失去她,失去自由,他可以认命,但决不能给闵康那小子占到便宜!

邵艾从牙缝里吸了口气,皱起眉,似乎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向。“你想哪儿去了?人家儿子比剑剑还大。”

刚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福建男人,呵呵,你去打听一下,婚后没个三妻四妾都不好意思见朋友。当然,就算他肯为你离婚也不行,知道吗?火坑啊那是,我不能眼瞅着你跳。而且,我……得为剑剑负责!我是剑剑的亲爹,必须保证她有个靠谱的后爹。”

说起闵康这个“火坑”,五年前调来深圳担任福田区副区长,都以为他会留在福田顺序接班。没料到今年元旦一过,闵康居然被调去南山区担任区长!南山与福田都是1990年才成立的,千禧年后,先是福田主打新兴金融中心区CBD,靠着招商银行、平安保险独领鳌头。谁承想南山这两年大幅超越福田,成了全省第一。毕竟发展金融有看得见的天花板,且容易受世界局势的影响。

而南山主打新科技。腾讯、中兴、TCL、创维这些顶级互联网巨头和电子制造商都在南山区落户不说,连大疆无人机、飞亚达手表、果冻业巨头喜之郎和顺丰快递都选在那里安家。每年光这些个家喻户晓的商业帝国就能给深圳带来多少光环、多少税收?去年(2013)南山区GDP有三千多个亿,和澳门是一样的,顶一个海南省。闵康居然能在这种风头浪尖上调去南山做区长,固然借力于他外公的人脉,与他这些年的勤奋努力和洁身自好也是息息相关的。而一向被大众当做闵康劲敌的刚强此刻却朝不保夕,怎能不让他羡慕嫉妒恨?

邵艾没再说话,起身朝书房门口走去。刚强忽然又想起什么,几步挡在她面前,用一只胳膊将门顶住,压低嗓音说:“蔡冬辉也不行!咱妈跟我说,他最近离婚了?他不适合你,太老!你说你又不缺钱,找那么老的干什么?”

关于蔡冬辉,是去年秋天,喜欢追踪富豪和明星八卦的丈母娘给刚强转发的一则新闻,大概因为知道小夫妻俩在珠海那套房子是从蔡先生手里接过来的。当然,丈母娘是否也在提醒刚强,别让她女儿被新加坡富豪挖墙脚?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呢,离婚倒不是蔡冬辉出了问题。娱乐网站上说,是他那位同样出身名门望族的太太看上一位小她多少岁的香港男明星,经常被狗仔队们拍到二人在豪华餐厅出双入对。要知道香港那帮娱记,你有一分暧昧也能给渲染成十二分。最后老蔡受不了了,和平分手。

“蔡冬辉也不行?”邵艾阴阳怪气地问,抬眼望向他。虽然刚强一再声称剑剑就是他的翻版,但此刻不得不承认,这娘俩在他怀里面眼珠上翻的样子真是如出一辙。生气时,让人想起鼓圆了白肚皮飘在长江水面上的小河豚。

“方熠呢?”她问。

方熠?刚强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喂,你不是当真的吧?人家老婆才过世,尸骨未寒,你这就惦记上了?不行不行,太过分了也……喂,是不是当真的?”

他低头查看她的表情,她的嘴角似乎挂着笑,这是在逗他还是为终于能和旧情人再续前缘而喜悦呢?

她白了他一眼。“那要不这样吧,你帮我选个新老公。选好了通知我,我过来结婚。”

邵艾说完这话,将门拉开,自行走了出去。刚强还愣在原地思索。不是吧,认真的么?按说早在若干年前,他已亲手打败那些个竞争者,抱得美人归,还生下爱情的结晶。怎么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了,这都是哪里出了问题?

******

邵艾并没打电话给赵律师。赵律师为邵氏服务好多年了,也是邵家的私人律师,财务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但邵艾暂时不想让爸妈知道她和刚强的事。已经够乱的了,她可无力再应付来自老一辈的盘问和压力。

第二天是周日。等到周一,邵艾打给附近一家“深和律师事务所”。看网页介绍,这位龙律师是中大校友,民商法硕士,有十多年婚姻家庭方面的经验。邵艾对接线员说,想先在电话里咨询一下龙律师,可以按照正常标准付费。

下午,到了约定的时间,邵艾再次打过去。并没有过多透露她和刚强的情况,只说是因为客观原因无法维持家庭关系,打算和平分手,财务和孩子方面都不会有问题。唯一的考量是时间,有没有办法避开民政局“30天冷静期”的规定?

“办法是有的,但比较复杂,”龙律师在电话里耐心解答道,“很多市民不清楚,在我国,离婚其实有三种渠道。只有协议离婚才存在30天的限制。一般说来,像你们这种情况,双方对条款都没什么意见的,带上结婚证和户口本去民政局提出申请。民政局审核通过后,会有30天冷静期。如果冷静期过了还想离婚的话,必须在第31到60天之内再来民政局申请离婚证。如果60天内不来,就默认是不想离了。再申请的话,这套程序要从头来过。”

“哦,”邵艾无奈地应道。真没想到,某天她竟然会向律师咨询离婚的流程。什么都有第一次呃?

“如果因为财产或者债务分配、子女抚养上无法达成共识,就得去法院提起离婚诉讼。诉讼不需要冷静期,判了就是离了,问题是,走这条途径往往耗时更久。你得先等着开庭,上庭后法官照规定要进行调解,还可能邀请当事人单位或其他个人出庭,不一定会判你们离婚。”

“哦。”

“如果不准离婚,需要分居一年以上才能再次提出申请,这期间也不能去民政局协议离婚了。想顺利离婚最好满足几种既定模式,要么一方犯了重婚罪,仅仅是一夜情多夜情、嫖娼、出轨,都不能算重婚。必须是持续性出轨,也就是跟第三者长期居住那种情况。肢体暴力也一样,偶尔吵架动了手,不够成暴力,经常性的才算。当然长期吸毒赌博也算。”

“哦,”邵艾感觉像吃了苍蝇,心道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些?在西方,动一次手就可以送进监狱了,咱们这里还得被家暴多次才能离?

“对于不满足上述情况的,”龙律师接着说,“法律规定要分居两年以上。这里的分居必须是不同的住所,仅仅分房间睡觉是不算的。另外,分居的原因可能有多种,因感情破裂而分居的最好。其他原因诸如工作在两地、一方需要照顾老人等,也不一定会判你们离。”

啊?邵艾无声地咧大了嘴巴。本来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理由是——她和老公事业不在一地。她要回苏州,老公一定要留在广州,俩人都没法住在一块了,感情再好也不行啊,这不是常识吗?难道这种情况还可能不判他们离?

“咳,龙律师,那么第三种途径呢?”

“第三种也是法庭诉讼,但在开庭之前通常会有调解员给你们庭外调解。有些夫妻选择跳过这一环节,直接出庭。其实如果你们能在调解时说服调解员,表明双方对离婚协议已完全达成一致,且不存在继续生活下去的可能性。调解员只要肯签字,你们的离婚当天就生效,和法庭判的一样有效,不需要再去民政局领证,这是最快捷的一种途径。调解无效,就得等开庭。”

“这个的难度呢?”

“嗯,最好有证据表明,你俩已经感情破裂到无法挽回的程度。最近几年的趋势吧,只要双方都不想过了,离婚条款也已商妥,一般都会听从当事人的意见。”

“明白了,”邵艾挠了下头,感觉信息量有些大。怎么办?万一遇上位热心肠的朝阳大妈,不认为他俩感情已破裂,非要劝他们为了孩子再迁就一下、考虑考虑,那有可能再拖上一年。还不如30天的冷静期快了。

“谢谢您,龙律师。要不这样吧,我先生目前在班上,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等他今晚下班后,我跟他商量一下,看看他是个什么意见。他那个工作,时间不是很自由。这周要是有空闲,我俩就一起来找您面谈,行吗?”

邵艾认为自己这番话没啥问题,龙律师那头却半天没吭声。最终,活久见了似地丢下一句:“还住在一起,离婚做不了主,两个人好商好量的。我看,你俩还没走到那步吧?要不咱再考虑考虑?”

Saturday, July 5,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194章 谁选的爸爸妈妈

葬礼当天早上的7:10分,邵艾同剑剑穿戴整齐,在公寓楼门口的两辆汽车旁翘首以待。初春的晨雾饱含水汽,像灵堂里忽明忽暗的白色纱幔沉甸甸地拂过人的头脸,似乎要将那母女俩的阳气吃干抹净。

刚强到现在还没归家。一整夜关着手机,直到半小时前发来一条短信,“我就快到家了。”葬礼定于9点举行,从深圳这边开去广州殡仪馆不塞车也要一个半小时,谁知道路况如何?魏蓝的葬礼若还迟到可就太不像话了,邵艾打算再等五分钟就出发,保证她和剑剑按时赶到。

终于,刚强的黑色小牌号座驾出现在小区里。邵艾松了口气,让剑剑跟着手里提着饮料、零食和玩具布包的保姆坐前头的大车,自己坐进后面那辆,随后掏出手机翻看。她已暗下决心,无论男人以什么样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都暂时不问他昨晚的动向。哪怕他脑门上印着“招妓被抓”四个大字都不跟他吵。就算离婚,也得等魏蓝的葬礼结束后。当然,他要是主动坦白另当别论,也许就是加了一整夜的班。

刚强进车,面容黯淡地冲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证明一夜没睡。起先他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然而当她抬头望过来时,又将目光移向别处,在她身边坐下。

邵艾将前排放的西装拿到后排,自己继续看手机。刚强脱掉灰蓝色绸面防水外套和里面的毛背心,换上一身黑西装。车里游荡着一股陌生的气味,说不出来是烟草、酒精、海边爬满贝壳的岩石,还是新抹到墙上的石灰。而邵艾是很少喷香水的。这不就是他俩婚姻的写照吗?她暗想。他闯进她的生活,以她并不完全明瞭的方式填充着她周围的空间,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理所当然。他虽是她的人,与她奔赴同一个目的地,但其实并非她可以完全掌控的事物。

车子离开小区,驶入景田南七街。刚强一开始在瞭望窗外,眨眼间却头靠座位睡着了。都说困意是可以传染的,邵艾倒不困,只是觉得沉。一种从他的脑海中隔空传递过来的重量,与普通睡眠不同,常见于极度疲劳、心力交瘁与大病之时。她从前排座椅的后背口袋里取出一条薄绒毯,给他盖到身上。

那之后她收起手机,侧身盯着他看,有时会弯起手指丈量一下他胳膊的粗细。心中感叹,两个月前才去过浩辰和晓蓉的婚礼,现在去另一对的葬礼。命运之神的心智大概还不如剑剑成熟,随心所欲地安排着人类的悲喜,完全不顾及礼节与尊严。魏蓝那么年轻就走了,再看身边这个壮硕的男人,迟早有天也会变成一个佝偻虚弱的小老头。至于邵艾自己,还不知过不过得了十年内的那个坎儿。活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

“花篮和帛金准备了吗?”他忽然睁开眼,问道。

她点了下头。几天前预订的花篮应当已送到。昨晚睡前,正打算往白色信封里塞钱,幸好问了下保姆,原来讲究还不少。

“据说帛金必须是单数,比如300、500、700,因为‘双’同‘伤’,还可能预示祸不单行。末尾再坠个1块钱,代表依依不舍。哦,还有什么人民币上的头像必须朝外……”

“将来,也不知道我会死在哪里,还能不能再见你和剑剑最后一面?”

他忽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这是怎么了?邵艾皱起眉,正待追问,他却又合上眼睛,抓过她的手,放在掌中握着。他的手温有些偏高,筋肌和神经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如溺水之人紧握岸边的稻草。发低烧了么?算了,什么都不问了,时机成熟时他会主动开口的。

******

快到殡仪馆时,车外的绿荫道宽阔起来,不似广州其他区域那般拥挤杂乱。殡仪馆分两部分,还紧挨着辛亥革命烈士墓园,平日里谁会跑这里来闲逛?剑剑的保姆车已停在前方园林的大门口。园林占地面积很大,但门口的折叠栅栏是关着的,不让车进,只能下车步行。

追悼会场地的布置以蓝白色为基调,配以浅黄和浅粉色的花,伤感优雅,没有东方传统灵堂阴森肃穆的气氛。仪式过后,方熠把晓驰领过来找剑剑。方熠本就不胖,现在更是眼窝深陷,邵艾都不忍直视。而方熠低头问候剑剑的时候,语调如往常一般温柔清澈。这可是剑剑的救命恩人啊!邵艾在心里感叹。曾不声不响,以一副柔弱书生的姿态孤身闯入三个绑匪的船窝。看似淡泊名利、事事隐忍的一个人,内里深藏智慧和勇气,为何就是不受老天爷待见呢?

过后,刚强跟随方熠前去慰问那对岳父母——伤心欲绝的魏教授夫妇。邵艾最怕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世间没有任何其他创痛可以与之比拟的。方熠的母亲杨教授也来了,站在亲家附近,时不时抬手抹一把眼泪,而方爸不知为何没有到场。

邵艾决定还是不过去招呼了,留在灵堂另一侧陪伴两个小孩。邵家和杨教授之间有过太多恩怨,虽然最终于方熠重病之时和解,如今杨教授亲自挑选的好儿媳过世,邵艾这个曾经与她儿子有过一腿的女人还是别去她跟前晃悠,免得刺激她。

刚满六岁的晓驰比上次在中大校门口偶遇时长高了不少。依然虎头虎脑精神十足,脸上看不出悲伤,双耳后方的短发中露出的小原片应当是人工耳蜗信号发射器。晓驰是方魏夫妇从孤儿院领养的失聪儿童,今年秋天该上小学了吧?好在如今能听见声音了,也不知中英文词汇各积累了多少。一个自幼缺乏关爱的五六岁孩童,估计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事还没整明白。也许模糊意识到他的养母出了不好的事,很多天没见到了,对亲人的死亡还不可能有明确的概念,大人们也很难解释给他听,需要假以时日才能体会。

而剑剑虽然比他小一岁多,却是从刚会爬的时候就陪姥爷看抗日神剧,并亲历了绑匪在船上杀警察一事。见到小哥哥后,剑剑嘟着脸蛋抿起嘴,神色可以用义愤填膺来形容。两个小孩就那么面对面地站着,相隔不到一米,站了好久。最终,剑剑开口了,背台词一样抑扬顿挫地说了句话,话的内容直接把邵艾吓一跳。

“你的妈妈牺牲了,人民不会忘记,共和国不会忘记!”

邵艾扫了眼四周,还好没有其他人留意到。俯身对女儿说:“剑剑是在安慰晓驰哥哥,剑剑做得很好。”

再转身对晓驰说:“晓驰是个好孩子,爸爸妈妈都为你骄傲。以后需要什么东西的话,找阿姨要,好吧?”虽不确定他能听懂多少,但邵艾不懂手语,也只能这么表达了。

******

刚强离开前,同方熠去室外找了处无人的空地,单独说会儿话。还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方熠却盯着他问:“刚强,你有心事?”

没错,刚强遇上麻烦了,还不是一般的麻烦。中央巡视组去年年底离开时,刚强和同事们都松了口气。虽然巡视组后来发给广东省的巡视反馈书中列举了不少尖锐问题,除了再一次批评珠三角地区裸官现象严重,还添加了“依然有家属在官员辖区内经商”这一条,刚强不知是不是针对他。单就这条而言,追究下来只能算违规,顶多把他调走或撤他的职,还不至于送上法庭。

更糟的是,去年十月份陆厅长被规后,逐个儿交代了省内那些与他有染的开发商们,当中就有林老板。事实上林老板在元旦前就已被拘留,只不过审讯他的纪检人员决定保密,其他人都不知道而已。结果就是,春节过后的两个星期内,光深圳市内的罗湖、福田、南山三地就有四位城建方面的官员被带走,大家这才意识到——林老板被抓了!刚强昨晚整夜待在办公室里就是在思考当前面临的风险。两年前为了给剑剑筹赎金,他让林老板接下邵氏在深交所抛出的大宗股票,作为交换,将红岭新兴金融带的大剧院和博物馆项目批给对方。这么重要的工程,纪检部门不可能略过,所以刚强这回是死定了。

另外,虽说陆厅长的判决书还没出来,听说有可能判15年以上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主要因为他在当上厅长之前做的那些事。然而当法院调查他的银行账户、车辆、房产等,发现仅有三千多人民币的存款,连住房都是广州市集中建造的省部级干部房。陆厅长是标准裸官一个,老婆孩子早办出国了。反观邵艾的家业,她和剑剑不可能拍屁股走人。趁着不知还剩多少的自由时间,刚强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及时止损。

但在他被戴上手铐带走之前,具体情节依然需要保密。不光对方熠,邵艾也不能知道太多细节,那只会给这俩人带来麻烦。

“是的,工作上遇到些棘手问题,不知该怎么处理。”

方熠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目光中含着失去太太的悲痛,依然保有洞察世事的空明。“不需要太担忧,好多事情不是孤立存在的。我认识的刚强乐于帮助同行,关心底层百姓。如果只是偶尔犯错,冥冥中会有力量帮你度过难关。”

是吗?刚强看着方熠,这已不是第一次让他想起河北老家的大哥。这两个男人在学识和气质上差别巨大,共同点是都比他刚强低调,容易给人老实甚至懦弱的错觉。但其实他们比他要成熟,有更广的胸襟和更强的人生智慧来指导他这位“晚辈”。

******

回去的路上,剑剑要跟爸爸坐一起。邵艾说爸爸需要休息,她自己搬去前面的保姆车陪剑剑。一路上,剑剑手里摆弄着玩具蛇,神色忧虑地问了两次——晓驰将来会不会有新妈妈,生新小孩?

邵艾本想让她别瞎操心,思考后决定说实话:“你方叔叔和魏蓝阿姨就是他的新爸爸、新妈妈。以后也许还会有别的新妈,但不太可能再生新小孩。”方熠因为早年治疗急性白血病而无法生育,才领养了晓驰。

“那他的旧爸爸和旧妈妈呢?”剑剑又问,手中摆弄玩具蛇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不知道,可能一早牺牲了,也可能就是不想养他。”晓驰生下来失聪,后者可能性较大。“剑剑你看,新的爸爸妈妈不一定就比旧的坏。”

邵艾这么大的人,口才也算不错了,时不时会被剑剑噎上两句,因为小丫头喜欢不按套路出牌。但这一次,邵艾认为她的回答无懈可击。

“是好是坏,得让小孩挑,”剑剑举起手中的玩具蛇,“刘姨说蛇不好玩,可我觉得好玩。你和爸爸都是我挑的,我说了算!”

邵艾松开腰间的安全带,凑到剑剑跟前,在她丰盈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这时坐在前排的保姆刘姨转过身来,对邵艾说:“有次剑剑跟我说,她在天上看到地上的你和她爸爸,觉得你俩好,才选中你们。”

啊,真有这回事?邵艾记得某次去公司食堂吃饭,路过三名女员工坐的桌子。当中一个怀孕了,另一个比她年长的对她说:“我女儿整天跟我讲,是她在天上的时候,挑了我这个妈妈,呵呵。”

难道不是小孩子们胡言乱语,竟然还真有这种事?

******

下午两点回到家,一家人先开饭。饭后,邵艾跟着刚强来到他二楼的书房。他的状态比早上好些了,目光坚定,坚定得有些决绝甚至悲壮,可以用“壮士一去不复还”来形容。

二人在桌旁坐下后,刚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记事本,是那种写不好就撕下来扔进纸筒的本子。最上面的一页有他密密麻麻的笔迹。怎么,真是当领导养成的习惯?邵艾心说,现在不看稿都没法跟人谈话了?

他倒是没有看稿,而是仰头环顾了下四周。“邵艾,你买的这套复式,我十分满意。你……和剑剑给我打造的这个家,是我将来离开这个世界时唯一留恋的东西。但现在看来,我的好运到头了。邵艾,我这回跑不了了,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我只希望你和剑剑不要被影响到。所以我请求你卖掉这套公寓和珠海的房子,带剑剑回苏州吧。”

“啥?”邵艾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却不料竟能到这一步。“我一年前才买的房子,刚刚和邻居们混熟了。剑剑也很喜欢这里的幼儿园,再过一年半她就要上小学,全市数一数二的学区。你现在让我们回老家,你当我们娘俩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爱住了自己滚出去!”

刚强平摊双手,低头凝视着本子上写的东西。“你们邵家的资产到底有多少,我到今天都不清楚。如果你留在这里继续办公司,会给你家带来多大的损失我也无法预测。趁着还没把我关进去,走,赶紧走吧!咱俩的关系也得……别到时给我也来个‘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又没签婚前协议,这个个人财产该怎么计算,谁都不敢说。”

啊,有这么严重吗?邵艾并非不相信他的话,可一想到剑剑,“你知道剑剑有多喜欢这个家吗?这些日子她天天高兴得跟过年一样,让我告诉她又要和爸爸分开,我办不到。死就死吧,要沉船一起沉。你是剑剑在天上亲手选的爸爸,咱家的事,她说了算。”


注: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只剩三千多的原型,还是原深圳市长许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