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9, 2024

【短篇连载】西港梦碎(1)罪恶女警

(前言:本故事由真实事件改编,完篇时会奉上新闻链接。不会太长。)


2018年4月18日。

“吴警官,对不住了,”年轻的女警将手铐戴在我手腕上时,抱歉地说。有点面熟,我应当是不认识她的。但也难说,我现在的记忆是一团揉烂了扣死了烧焦了的麻线。也许两年前我被授予莆田市巾帼女警称号时,同桌坐的其他后辈中也有她在吧?

我冲她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囚室,在长长的走廊里拐来拐去,来到审讯室门口。审讯室有前后门,这我是清楚的,原先都是从前门进,这回我走的是后门。哼,凡事都有第一次。入座,押送我的女警应当先把椅子前部防止犯人脱逃的小桌扣上,再打开我的手铐。但她把次序搞饭了,多送了我几秒钟的自由。

“姓名,出生日期,职业,”一个陌生的男声,来自我头部右上方的传送器。同样布局的房间,原先我都是坐在“那一面”,望着这边的嫌疑人。现在,我谁都看不见。终于从猪的角度来应对屠夫,可我不在乎。

“吴佳晨,”在警校初次报道的时候也是这个名字,“1988年1月19日,莆田市刑警支队副大队长。”

“吴佳晨,我们现在收到指控,说你参与了行凶杀人、非法使用枪支、以伪造身份出入境,还有……卖淫嫖娼等活动,你承认吗?”

“差不多吧,”我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无可无不可地说。酒是好东西,能麻木人的神经。看守所里当然不会有酒喝,但我的大脑此刻竟有点晕乎乎、沉甸甸的醉感。

“总共杀过几个人?”

我想了想,“三个、五个?不知道,事后也没仔细确认过死活。”

“请嫌疑人保持严肃认真的态度,这对你今后的量刑很重要……你与这些人冲突搏斗,是属于正当防卫?”

“有的是,还有的是我蓄意。”

“都是华人同胞?”

“都……”我收回散乱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面前那扇不透光的大玻璃墙,“都是中国人,畜生。不,比野兽还没有人性。但我其实不怪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我怪那些打着一带一路旗号去异国他乡疯狂敛财的政客……”

我的胸腔开始颤抖。

“在没有法律管制的地方将暴力和欺骗肆意施加到‘同胞’身上并散播至全球的投机者。到今天还在鼓吹业绩而无视当地居民面临的通胀与虚假繁荣的官方机构……”

“吴佳晨!”墙那边的一声怒喝打断了我,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然而之后却没有紧跟一连串的训斥。男人再开口时,话语中反而多了一丝悲戚。

“看在、看在胡警官的份上,你刚才说的话不记录在案。”

我软倒在椅子中,体内假想存在的酒精效用瞬间褪去。胡警官、胡天平、我的未婚夫,去年在莆田港水上巡逻时与走私船起了冲突,因公殉职。那之后我就没有什么求生欲了,现在比我小两岁的弟弟也已长眠于异国的土地,都不知该如何将他的死讯告知老家的父母亲。记不记录的,无所谓了,你我他都是这人间炼狱中片影不留的过客。

“咳,还是从头说起吧,”墙那边的声音已恢复平静。“你弟弟是什么时候出国的?出国前的职业?谁帮他办走的?”

我宁肯继续讨论我杀人的事。“2016年,五六月份,具体日子记不清了,我那时在外面出任务。我弟弟原先在荔城区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上班,收入还行,但听他抱怨太辛苦了。加班熬夜,周末也不例外,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得了颈椎病,不吃安眠药半宿睡不着。”

“所以就开始在海外找工作?”

“好像是个……女猎头,先跟他在QQ上联系的。说是柬埔寨西港的一家游戏研发公司,华人开的,所以不要求会外语。具体待遇我记不清了,大概每月几万人民币吧。双休日,住海景高层酒店,中国大厨给做饭,节假日按照当地政府法定放假什么的。”

“应聘者需要什么资格么?”

“这我不知道,他没说过,我也没看广告……哦,还有公司会为员工办理正式工签,接机。”

“就是什么都包了?”

我咯咯地笑了,“对,什么都‘包’。”

“你和家人当时就没起疑?”

“应该说,都不怎么踏实吧,也劝了他好久,但他显然是动心了。西哈努克港经济特区我们也听说过,07年就开始了,国家跟柬埔寨政府共同开发的,好多跨国企业入驻。那时候我和爸妈想的是,最多,也就是工资会比许诺的少些,不行再回来嘛。嘱咐他去到那里每天和我们联系。都有微信的嘛!能发消息,还能视频。”

“后来微信视频了吗?”

“刚开始,他一直有发朋友圈。还真的是广告里说的那样,住的地方是高层豪华酒店,窗外就能看到海。给我看过他吃的饭,中餐,比我那些去美国的同学吃得好多了。朋友圈里都在羡慕他。就是……说不让发工作场所的照片,我想这也合理吧?好多大公司都有类似的规定。”

“视频过吗?”

“我给他打过,通常不马上接,要过一天半天打回给我。我想他忙,只要他人好就行了,那时候老胡刚出事不久。要是、要是……”

我低下头,说不下去了,眼泪噗噗地落到面前的小桌上。要是我多跟他视频几次,强迫他多聊一聊工作状况,不被他朋友圈里发的那些假象所蒙骗……佳梁,你怎么能那么傻,跟你的亲姐姐也不说实话?我懂的,你认为说了也没用,谁也帮不到你,徒让爱你、关心你的家人担心。那里的人心坏掉了,政府坏掉了,但你的同伴也有成功逃走的,所以你在以你的最大耐力等那一天。

可你没能等到。没等到踩着一具具尸体前去救你的姐姐就长眠在了陌生土地上那不知何处的角落。或是大洋。


附1,网上类似的招聘广告(图片来源:蒙城汇)

附2,弟弟发回来的豪华酒店海景房(图片来源:蒙城汇)

老买提胖头鱼老师请求科研支持



 胖老师想去他们的癌症中心要一笔钱,中心头头告诉他:“要饭资格证就是我必须参加我们癌症中心组织的一个慈善比赛,去骑独轮车娱乐大家;然后还必须凑款至少250”。


目前已经募捐了190,还差60块了。他让我帮忙转发,先提前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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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不是他自己不能出钱,是癌症中心要求必须是外界募捐的(因为目的是为了提高中心的知名度。)





Sunday, December 8, 2024

《魅羽活佛》第389章 怜香惜玉

小羽一番话说完,在场的僧众自然是没人相信。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无量寺怎么可能领到50张入场券?然而小羽这话毕竟长了本寺威风,灭了外人锐气。“言之有理!”“逻辑没毛病……”站在她身后的和尚们纷纷附和道,言谈中已将她当做自己人看待。

小羽也是后来才知道,研磬乃参悬寺住持智渊长老嫡传的几个大徒弟之一。而那位罗汉僧是研磬的师叔,“智”字辈武僧,法号智林。听了小羽的话,智林那对雄狮鬃毛一样的眉毛颤了颤,双目如远程狙击枪从主席台精准地瞄向大门口处的小羽。然而毕竟是名寺长老,跟一个小姑娘斗嘴传出去会让人笑话。当下避重就轻地说了句:“你们无量寺这是多久没来过访客了?哼,也就骗骗中学生。”

随后继续对东道主筑山和源济说:“便如贫僧方才所言,还钱一事可以再宽限,但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什么,流云庵的眀严师太前几天派人来本寺求助,说她们有样代代相传的镇庵之宝被偷走了。综合各方面证据,极有可能是奈呺滩溜出来的邪祟所为。”

流云庵?小羽心道,原来这十八寺里头还有尼姑庵呢。耳中听背后有人说,“敢情是要借咱们的独眼木鱼了。”

果然,智林随后便向筑山提议:“我师兄智渊长老得知此事后,命我跟研磬想办法,帮眀严师太寻回失物。贫僧以为,大家既然同在仙鹫省,同气连枝,别寺有难,习武修道之人自当全力以赴。只是这回保不准会踏足奈呺滩鬼王的老窝,所以想问贵寺借独眼木鱼一用。”虽然用的是“借”,语气中可没有半丝请求之意。

哦?听起来这个什么木鱼倒是蛮厉害的嘛。小羽这下心痒痒的,盼望着能有机会见识一下木鱼的神力。怪不得无量寺曾以降妖捉怪的本事位列前三,原来是有厉害的宝贝。

筑山没答话,源济则面露难色。“智林长老,你该知道,这独眼木鱼在我无量寺也是代代相传的镇寺之宝,一向由方丈掌管,便是本寺弟子亦难得一见。并非信不过你们,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如何向历代祖师交代?方丈,你说呢?”这最后一句是转问筑山的。

“我们会尽量在一年之内把欠你们的钱还清,”筑山目视着前方,还是不看智林,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借了。

小羽认为这家伙从头到脚言谈举止就没个出家人的范儿。高僧们说话应当是腹腔运气,每个字咬得四平八稳。筑山刚才这句语速也太快了,更像出自大街上那些终日吃喝玩乐赶时髦的小哥们之口。总之,除了人帅,真的是找不出什么优点啊!

但筑山的决定小羽是赞同的。想了想,决定再替无量寺说两句:“没错,自家的宝贝可不能随便交到动机不明的外人手中。既然同气连枝,明知兄弟寺目前财政紧张,还有一催再催的?领一帮穿红戴绿的打手,耀武扬威地找上门来,一会儿逼着人家交出门票,一会儿觊觎人家的宝贝。给山下那些开赌场放高利贷的知道了,都为自己太过文明而感到羞愧啊!哎,结果一换成尼姑庵的什么师太,派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师妹前来求助,咱们的大长老便开始怜香惜玉了,呵呵。命都不要,也得帮师妹们找回失物。”

“你……”智林从座位里腾地站起来,“我们寺庙之间讨论内务,闲杂人等给我滚出去!”

小羽这套理论虽是信口拈来,但看智林的脸已气成绛紫,且他身边一直神色淡然的研磬都忍不住微低下头,抿嘴而笑。心知多半是被自己猜了个正着,智林才恼羞成怒的。

当下嘻嘻一笑,“怎么我猜错了?莫非流云庵的宝物不是给妖精偷走的,目前正藏在你们参悬寺里?过两天再把无量寺的木鱼也一并收为己有,只说弄丢了,谁还能把你们怎么样呢?我看总有一天啊,你们参悬寺可以加盖个博物馆,里面陈列的都是其他寺的宝物。”

“原来如此,真相了喂!”小羽身后的僧人们又跟着起哄,“智林长老,没做贼您心虚什么?卫姑娘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要说‘滚’,嘿嘿……”

“师叔息怒,”研磬抬手,扯了一下智林的衣袖。这还是小羽进来后首次研磬听开口。声如其人,喉清韵雅,在小羽听来足以将他师叔那张臭嘴散播的乌糟之气一扫而光。

“既然筑山长老不放心交于外人掌管,”研磬对筑山说,“三日之后,能否请长老带上宝物与我们同行?”

还没等筑山答话,智林脸上浮现出不屑之色,坦然入座,扭头对身边的师侄说:“瞧你这话问的!筑山长老半年前才出家,听说每日都去山下的赌场里碰运气,能有多少时间修行打坐,让人怀疑啊。跟咱们同去,还得分心去保护他,这个……”

“不劳二位费心!”小羽在台下不假思索地说,“有我跟着一起去,我负责他的安全。”同时在心里暗暗后悔,刚才出门出得急,忘了把包里的照魂眼镜带身上了,否则现在就可以查探一下那对师叔侄的修为。

“丫头要去,我就不去了!”智林甩了一下白袍的衣袖。

“智林长老说得对,”筑山语气平淡,点了下头,“在下毫无修为,跟着去就是个累赘。总之,这件事本寺无能为力,长老还是去别处另请高明吧。”

“那咱们就只能法庭上见了!看看法官怎么处理这宗欠款案。我们参悬寺也是有驻寺律师的。”

“不至于,不至于,”源济出来打圆场,“说来说去,流云庵这是丢了样什么宝贝?”

“定魂簪,”智林答道,又对师侄说,“研磬,你是见过的吧,给他们看看样子。”

小羽猜,智林这是要让研磬露一手功夫。研磬的表情似乎不太情愿,但又不好公然违抗师叔。双手在胸前环抱,两掌之间现出一支簪子的影像,类似于全息投影。

不赖啊!小羽暗赞,只不过……转身问后方的僧人们:“你们这儿的尼姑留头发吗?”

大家摇头。不留头发要簪子做啥?僧人们应当是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跟小羽一起噗嗤嗤地笑了起来。

“我看不如这样,”台上的源济说道,“兹事体大,容我寺稍做商酌。傍晚时分给贵寺一个答复,可好?”

话既已说到这份儿上,智林和研磬起身,领着一众武僧告辞,朝门外走去。小羽那帮人原本堵在入门处,见状便不约而同地向两侧分开。同样款式的两件白袍,智林迈出大门的样子,便似一只白虎迎着暴风雪踏入强敌环伺之境。研磬则像是踩着湖上的荷叶前行,身姿甚为优美,出门前朝着小羽这边投过来一瞥。彼时眉头微皱,目光中也说不出是不满、嫌弃、斥责,还是恨铁不成钢?反正与怜香惜玉无关。

皮糙肉厚的小羽也不介意。不是说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没事就跑去参悬寺看研磬么?今天就算研磬亲自跑来看她,没亏。

眼见债主们离去,来看热闹的本寺僧众也鸟兽散,只剩议事堂里的方丈与监寺。二人坐在各自的座位里沉默不语,想心事。小羽惦记着那只独眼木鱼,想开口问,却也明白不是时候。抬臂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都到午饭时分了,早饭还没吃呢。正打算移步斋堂,听筑山在背后叫她:“喂!我说那个,卫姑娘,留步!”

小羽驻足转身,等着看他有何话说。

筑山双手抄在裤袋里,从主席位上踱过来,边走边问小羽:“你这是去哪儿?”

“去斋堂,该开饭了吧?”

“吃饭,”筑山看着她的目光同刚刚离开的研磬差不多。“打算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

小羽严肃下来,抿着嘴想了想,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应该用不了十年,最多五六年光景就有些眉目了。放心,我先交满一年的食宿费,如何?”

筑山翻了个白眼儿,没背过气去。“我说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家住哪里,不用上学么?现在秋季学期过去三分之二了吧,你一个人跑和尚庙里来住,爸妈也不管么?”

“呃,”小羽眨了眨眼,“你提的这些问题,都很隐私。咱俩还不熟,你问这些不太合适……喂,你们寺里那个宝贝木鱼有什么神奇?给我瞅瞅行么?”

“不知道。不行。”

“那我等你晚上洗澡的时候,偷回去看看。”

筑山缓缓地吸了口气,又似乎吸到的那口气是哪个放的萝卜屁。“为什么要等我洗澡的时候?”

“因为你在洗澡嘛!”小羽平摊双手,“就算听见有人进你屋里偷东西,也没法跳出来制止啊。”

“见了鬼了,”绿帽哥看来已耗尽耐心,大步朝门外走去。“不管你是谁,你也看到了,本寺现今自顾不暇,早点走吧……”

“所以说你们运气好,”小羽冲他的背影说,“老天爷派我来,帮你们排忧解难的。”

“运气好,运气好!”源济乐呵呵地跟上来。“走,先去吃饭吧。什么事儿,也等先填饱肚子再说。”

******

身为方丈和监寺都有资格开小灶,至少让杂物僧送到禅房里单独吃是没问题的,但筑山和源济向来喜欢与大伙儿一起吃。这回三人进了斋堂,小羽却成了最受欢迎的人。“一张嘴能顶一支部队,”大家都这样夸她。

“饭量也跟一支部队差不多,”她听筑山没好气地说。

饭后,三人来到源济禅房。木鱼本应由方丈保管,但慧忍之前那么多年被邪灵附体,重要的东西哪敢放他屋里?所以都在源济这儿搁着呢。

源济请筑山和小羽在客厅里入坐,他自己进了里间屋。一到陌生的地方,小羽的屁股是很难粘在椅子上的,几秒种后就站起身,在客厅里溜达。屋里有几只橱柜和木架,看得出,源济叔喜欢收藏小玩意儿。不见得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都有特色。

比如一个隔板上摆着六七条印章。有玉做的,但不是那种晶莹剔透用来做首饰的玉,质地较为浑浊,跟石头差不多。红枣颜色、表面光滑的是叫寿山石么?金属的也有,做工精致的大机器产物。小羽不懂这些,因为陌岩是不怎么喜欢印章的。不过记得在兮远书房里见过一些,早知道要一块带来做见面礼就好了。两块吧,一块让源济叔自己收着,另一块拿去还债。九重天上玉皇大帝用的印章,足够把他们参悬寺给买过来……

正胡思乱想,源济捧着个十厘米见方的木盒从里间屋走出来,打开。筑山看过后,交到小羽手中。盒子里装着只褐色的小木鱼,鱼体只有网球那么大,背部靠尾处雕着图案,微开的鱼嘴中衔着根小棒。这些都无甚稀奇,独特的是在木鱼的额头处镶着只栩栩如生的鱼眼。

小羽将木鱼取出,托在手心。咦?看外表像木制的,实则光滑冰凉,更像玉石。同枯玉禅的质地差不多,颜色也像。当下抽出木鱼口中的小棍,一棒敲下去。同时见源济伸出手来,似乎要制止。无奈小羽动作太快,一声清脆悠扬的“叮——”已散开了去。

小羽抬头四顾,也没见到任何异常。片刻后才听到远方背景中隐隐约约地涌动着各种烦躁不安的低吼与嘶鸣。

“呵呵,这只木鱼不可随便敲,”源济伸手将木鱼接了过来。“但凡声音传到的地方,那些无形的邪祟都不得不显形。”

哦,怪不得。小羽琢磨着他们几人身在佛寺中,等闲邪祟一般不敢往这儿凑合。而山底下那些阴湿冥晦之处,搞不好藏着什么东西呢,被她这一搅和当然不高兴了。一敲就能让鬼怪显形,这个法器确实有用得紧啊。

“本来,我自己也可以走这一趟的,”源济将木鱼搁回盒中,“看得出,小羽姑娘修为不凡,方丈的资质也是万里挑一。都怪我,光顾着让方丈挣钱去了,没有尽到监寺应有的责任。现在离傍晚还有四个钟头,要不咱们先试试打坐?临时抱佛脚不见得就不管用,要看怎么抱了。”

小羽的眼睛瞪得快跟智林和尚一样大了。三日之后去闯鬼王老窝,现在开始学习打坐。以后谁再说她小羽天马行空,她可不认了啊!

Wednesday, December 4,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52章 小小电灯泡

 第二天周五,刚强到家时是晚上十点半。邵艾透过二楼窗户见到下方缓缓驶来的车灯,就走下楼去给他开门。她也是被剑剑烦得不行,小丫头今天特别亢奋,一个钟头前好不容易被保姆哄上床,之后站在床上玩枕头,扔地上,保姆给捡起来,又扔。邵艾说快把她抱下地吧,闹到几点算几点,别让她去打扰姥爷就行,姥爷已经睡下了。

刚强进门后,换上拖鞋,冲太太一笑。随即绕过她往楼梯口跑,嘴里大叫:“剑——剑——看谁回来了?”

楼上的剑剑听到爸爸的声音,也开始尖着嗓子吱吱地叫,邵艾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只羽毛根根炸起的小母鸡。嗯,这下好了,父亲肯定被吵醒了。要说她和父亲都是安安静静的类型,怎么那父女俩凑一块就闹腾个没完?

当晚,剑剑一定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一岁半的她还无法完整地表达意思,但只要把她抱走就咧嘴哭。夫妻俩关了灯,在床上并排躺下,剑剑夹在中间玩她自己的脚。屋里虽然黑,剑剑不困也不出声,少有地听话。

邵艾于是将昨天跟父亲和浩辰商讨收购一事的过程用沙哑的低音讲给刚强听。他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一条腿从剑剑下方伸过来,搭到她的腿上。他的腿好重,除了热力,还将一股怪异的粒子流输送到她的腿上。也许是电荷吧,以electrical synapse的形式穿过一个个的gap junctions,在她原本处于歇息状态的神经元里激起一个又一个的action potentials.

她抬腿,将他的腿压到下面。“后来我又问浩辰,还有什么想法。他说,假如原仓上一次的收购行为真能被判定为违规,那咱们也可以把他们上次收购的贵芝堂顺带给吃进来。呵呵,我是服了这小子了。我跟他说,目前我们没这个实力。”

“要真是有人拿了日本人的好处,”刚强望着天花板,打了个哈欠,“把公司贱卖了,那可不光是收购成不成的问题,坐牢都有可能的。”

“啊?”邵艾有点儿害怕了,“这么严重?”

“你慌什么?只要不存在冤判,该坐牢的就让他坐牢去。那可是国家的钱,跟你们这种民企不一样的性质。”

那之后,二人静默了一阵子,疲倦和困意在屋子里绵绵密密地蔓延开来。邵艾用眼角瞄了瞄身边的小电灯泡,貌似已经睡着了。强打精神坐起身,正准备将她抱去保姆屋,目光扫到小家伙的脸上。哎呦妈呀,黑暗中的两只眼睛还睁得那么大呢!

“我撑不住了,我睡了。”邵艾转身躺下,背对那父女俩。她今年虽然不到三十,已经无法像读大学时候那样熬夜。

“我说剑剑啊,”刚强在她背后愁眉苦脸地问女儿,“你怎么还没睡着尼?”

“嘎嘎!”小电灯泡愉快地笑出了声。婴儿应该什么都不懂,婴儿又好像什么都明白。

******

父亲是周三那天返回苏州的。这次来珠海小两口家里住,邵艾明显察觉到他比原先老了。当然,咱们谁不是在一天天变老呢?上次见父亲是去年五月生剑剑的时候,那时候邵艾忙着适应新生儿,都没怎么跟父母交流。再往前翻,要退回到大学暑假。想想真是悲戚啊,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还有一辈子的时光与父母在一起,其实朝夕相处就是儿时那十几年。

父亲能把家族企业做这么大,自然是个精力旺盛的工作狂。可这次来珠海,每天吃过晚饭,八九点钟就开始犯困。原先问他很久以前的事,立刻就能调出相关的记忆。现在别说旧事了,公司的一些基本数据有时还要想上一想。

父亲生她比较晚,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个未婚妻。后来下海创业,小有成就之后才认识的邵艾母亲。今年已经62岁,到了我国男性的法定退休年龄。昨天又暗示女儿,他就快要干不动了。说原先总是有许多想法和野心,而最近考虑最多的是跟她妈妈去温暖的地方过冬,要是身边有剑剑在就更好了。所以……

所以邵艾回苏州总公司主持大局一事很快就会提上日程,真让她欲哭无泪啊!总部不仅有配套齐全的研发中心,还有十几条支柱药品生产线,这些都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她跟刚强目前距离两个钟头的车程都还成天见不到面,以为这就是最艰难的时期了吗?真到了需要她一个人带着剑剑回苏州的那一天,这个家就散了啊!

“我不想当你的女儿了!”邵艾赌气地说,噘着嘴的神情还同小时候一样。

周二那天,邵艾没去公司,在家里陪父亲。二人坐在二楼的露台上,珠海十月份的太阳暖而不灼,偶尔有海风远远地送来一阵润湿,却也不像春天那样阴雨连绵,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生在福中不知福!”父亲手捧茶杯,吹了吹杯里的茶叶,却没喝,“这点你要向刚强学习。知不知道我刚开始办厂那时候,咱们老家新垛镇有些乡亲,光靠种地过不下去了,男人外出打工,妻子留守照看老人孩子。打工的累死累活攒下几个钱,过年带回家。妻子平日种地又要做家务,全家老小的衣食住行全靠她一人。同样是分居两地,再加上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有第二条路可选吗?很多人辛苦一辈子,经手的财富加起来还比不上你卖一单硫酸多黏菌素的利润。”

邵艾没有反驳。心说她不也辛苦一辈子吗?她也并不需要那么多财富,只希望每天能跟老公孩子吃住在一起。

父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你工作也辛苦,好在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啊!而且谁也管不到你头上,不会因为犯个小错就被上司劈头盖脸地训。家务有人帮你做了,孩子也不用你操心。有多少单身母亲既要全职上班还没钱送孩子去托儿所的?我就坐过一次女司机开的出租,年幼的婴儿被拉在车里四处跑,因为没人照看啊……哦对了,别告诉你妈,年初我去南京出差,顺便见了见小甄。”

小甄?邵艾愣了一下。哦,应该是爸爸年轻时候那个未婚妻吧?好像是姓这么个姓,还是听姑妈说的。

父亲叹了口气,“还小甄呢,现在看起来就像个老大姐、老太婆,比我大好几岁的样子……邵艾,我知道在外人看来,咱们都是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少挣点钱不行么?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想,西药有美国的跨国大公司,中药有韩日竞争对手,咱们身后还追着一群专做仿制药、廉价药,甚至劣质药的同胞。逆水行舟,只消稍有不慎跌个跟头,一群狼扑上来,管教你永世不得翻身。”

邵艾点头同意。就像在拳击场上,不去打人的后果只有被打。

不料父亲话锋一转,“要是想少受点苦的话,我看浩辰这小伙子挺不错的。他这样的人才,单单给他一个公司高管的职位也留不住他。”

“爸!”邵艾被震惊了,“你说什么呐?看在剑剑的份上,我不希望今后再听到类似的话。”

父亲吸了下鼻子,“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让刚强辞职跟你去苏州,你看他肯么?”

罗湖区的同事们基本上认定刚强会是下一任区长。那可是在深圳,100个地级市市长里至少有95个愿意去罗湖做区长的,能让他就此放弃么?就算他肯,邵艾也做不到,她于心有愧。凭什么呢?任何人都只能活一次。爱一个人就该放手、该成全他对吧?可她又舍不得这个婚姻。真是个……真是个无解的死局。

******

父亲离开后,邵艾和刚强双双进入了工作繁忙期。二人不是加班就是出差,不光刚强,连邵艾见到剑剑的机会都不多。

三年前,邵艾亲手创办的海珠动保宠物药公司成立,今年终于进入融资阶段。海珠动保严格说来不算邵氏药业的子公司。当初是由邵艾自己出资1.5亿,占股份的55%,剩下45%由邵氏人药出资,所以邵氏只是第二大股东,公司是邵艾的私营企业。

其后在天使轮融资过程中,新加坡富商蔡冬辉,也就是卖给两夫妇翠湖香山别墅的前屋主,出了5500万。在最近的A轮融资中,邵艾又找到一家PE(private equity,私募基金)。老板叫黄珍珍,四十岁上下的大连籍女人,愿意出资八千万,占总股权的20%。

11月初的一天傍晚,邵艾请黄珍珍和她的未婚夫去广州酒家吃饭,王浩辰随行。本来,这种场合带老公同去更为合适,可刚强人在北京开会呢。邵艾又不想单独去,因为跟黄珍珍算不上熟人,况且有浩辰这个MBA毕业生在场把关,万一牵扯到生意上的问题,不至于犯严重错误。

当天在公司下班后,邵艾叫上浩辰一同下楼。进电梯后就察觉到他不太对劲儿,其实最近几天都有些反常。话很少,情绪谈不上低落但至少是严肃的,胸口憋着气呢,邵艾甚至认为他的眼眶底下随时能溢出泪水。

“看你这几天不太舒服的样子,”电梯门合上后,她随意地问,“没生病吧?”

沉默,应当是在努力按压自己的情绪。出了电梯,浩辰才说:“饶静说她在花街找好工作了,不打算回来了。”

邵艾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饶静,听他说起过两次,读工商管理时认识的华人留学生师妹,俩人谈了不到两年的恋爱。饶静应当是明年春季毕业,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那倒也不稀奇,花街就在NYU附近,里面大把NYU与哥大的毕业生。只不过恋爱中的男女,说好了一个先回国,另一个随后就跟过去。这还没毕业,一个通知另一个自己改变主意了。这、这恐怕不光是找到工作那么简单,估计都已经有了新男朋友了吧?浩辰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

然而想起父亲离开前编排自己和浩辰的话,邵艾决定不再多问。保持好距离,在雇主关系之外加点普通朋友的友善就差不多了。

“邵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坐进汽车后排,浩辰的神色基本恢复正常。以往秘书或助理通常坐前排副驾,但考虑到他俩经常要在路上商量公司事务,都坐后排比较方便。

“你说吧,”邵艾尽量保持专业的姿态。

“我知道海珠动保是你的心血,但我还是不建议拿有限的精力同时来做两件事。尤其是考虑到,将来你迟早要接手总公司的业务。换成我,与其继续融资,不如趁现在的上升期把公司卖掉。多出来的钱,可以多收购几家中药种植地。”

邵艾叹了口气,“谢谢你的建议。”那之后她便不再说话。

没错,她承认浩辰的看法完全正确,应当集中精力把主业做好。就算海珠动保有潜力,她现在也已经快到她所能负担的极限了。但是!就像她无法放弃她与刚强的婚姻,再难都要坚持下去。这两样,还有剑剑,同为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总之,在坐车前往饭店的路上邵艾光瞎琢磨去了,完全没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俩作为东道主,提前15分钟在餐桌旁等候。到了约好的六点半,黄珍珍带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一同前来。邵艾第一眼就能认定,这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属于日本血统,而且是长相极有特色的“绳文人”。五官立体,双目深邃,概况说来就是在亚洲男人的框架之内填充了欧美特色。

“这是我未婚夫,原仓弘树。”

“邵总你好,”男人的汉语十分标准,脸上挂着优雅又略带讥讽的笑,冲邵艾伸出右手,“久仰大名,想不到还这么年轻!”

一个响雷在邵艾脑门前方炸开——原仓弘树?除非同名同姓,那不就是最近和他们邵氏争抢滇西百草的竞争对手、原仓制药创始人的儿子及现任总经理吗?他、他居然会是黄珍珍的未婚夫?要知道融资在带来大钱的同时,也是会稀释股权的。新加进来黄珍珍这20%,邵艾与邵氏手中的股份就分别降低为37%和30%。虽然邵家总体享有绝对控股,但黄珍珍无疑是大股东一个,在公司决策上拥有超过蔡冬辉的话语权。

所以在决定合作之前,邵艾十分慎重地派人把黄珍珍的背景打听清楚,连她的家族和前夫都查了一遍。可谁知道她竟然要跟一个日本人结婚?而且这个日本人的公司刚刚被邵氏给举报到国资委那里去了。真是千算万算,想不到命运竟跟自己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Sunday, December 1, 2024

《魅羽活佛》第388章 双玉同台

就这样,小羽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当晚睡在一间位于山巅之上的陌生寺庙里。真好,真安静啊!倒不是听不见声音。有簌簌的山风,和禅院上了锁的木门被风撼动的吱嘎声。暗夜乌鸦噗噗地拍打着翅膀,那一声“啊”始终含在喉咙里。佛堂案台上的小老鼠直起身子,嗅一嗅油灯里装的是不是菜籽油。还有承载着巨量水汽的云层在屋顶上空如星际舰队一般疾速迁徙……

小羽所不知道的是,当晚源济叔离开她下榻的禅院之后,又回斋堂找筑山,后者对她留宿的事颇有意见。

“没爹没妈管么,不用上学?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这种地方来,出了事谁负责?我看,这是麻烦找上门了。”

源济胖嘟嘟的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模样,“麻烦若真的找上门,耐心应对便是,凡事有果必有因啊!”

筑山品了品这句话,神色肃穆下来,冲源济躬身合十行礼,“长老说得是,多谢长老教诲!”

源济冲他赞许地点了下头,“怎么,这两天是不是输钱了?”

筑山叹了口气,“自打昨天中午在饭馆里遇上那丫头……小羽姑娘,就接连不断地输钱。从来都没发生过这种情况,真是我的克星!”

源济又点了下头,“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万物相生相克,生是本能,克是智慧……”嘴里嘟哝着,人已远去。

若问今年才二十五岁的绿帽哥是怎么当上无量寺住持的?再破败,好歹也是大梵天十八名寺之一啊。昨晚在禅院里,源济是这么跟小羽说的……

大梵天普遍日照充足,一年到头阴霾细雨的日子没多少,冰雪是从来见不着的。然而正所谓有阳必有阴,北部的一座高坡之后有片一望无边的洼地,叫“奈呺滩”。据科学家们推测,那片土地在远古时期可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重物砸过。倒不是完全见不到日光,只是丛林与沼泽共生,当中有毒虫怪兽出没。看起来平整的绿地,其实是湖面,一脚踏下去便万劫不复。

久而久之,自然没人敢去闲逛,连路都不存在了,可那不妨碍洼地里的东西往外跑。洼地中心是个深谷,谣传里面住着妖精和饿鬼,大部分只能昼伏夜出,倒也罢了。时不时会有些个道行高深、不怕日头的,窜至周边的居民区作怪。据说这一类还特喜欢住到人家地下室或阁楼里去,吓得奈呺坡以南的居民家家改为平房。

“你别看咱们无量寺现如今凄凉寥落,”源济对小羽说,“25年前在十八寺中的地位可仅次于仙鹫寺与参悬寺,大家均以降妖镇魔为专长。某日有这么一户人家前来,说家里被邪灵骚扰得痛苦不堪,请本寺上一任方丈慧忍长老前去除妖。慧忍于是带上他的徒弟,跟着那家人去了。我猜那次斗法定然凶险无比吧?徒弟回来后卧病在床,没多久便圆寂。而慧忍长老他……”

“他被厉害的邪灵附体了?”小羽快速地问道。

“诶?”源济一怔,“我这还没讲呢,你怎么猜到的?”

“源济叔刚刚不是说过,你们大伙儿被上一任方丈坑惨了吗?”

“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源济叔慈爱地望着小羽,仿佛她只有六七岁。“唉,刚开始我们哪里想得到啊?慧忍长老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后来发现,他下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一去好多天,大家也只道他是去除妖。谁承想竟是赌钱去了!先是在山下的合法赌场里赌,后来政府出了规定,不许和尚进赌场。”

小羽又插嘴:“是因为这个原因,绿……那个、筑山长老才留头发的吗?”

源济点头,“是的,待会儿会说到他。总之呢,合法赌场不让他进,他就去地下赌场。我们寺在山下的地产被慧忍输光了,他还想把这间庙也拿去作抵押,谁敢接啊?人家总不能跑来山顶寺庙群里,开一家赌场分店吧?卖,也卖不出去,谁都知道这块地儿只能建寺庙,不能用来干别的。”

“所以就偷偷抵押给其他寺了吧?”小羽问。

“哎呦我的小祖宗!”源济拍了下大腿,“要是一早有你在,我们大家何至于沦落到今天的田地?是的,他拿着地契,去参悬寺跟人家说寺里碰上急事,需要借钱周转一下。”

参悬寺?小羽想起卖黄瓜的大婶说过,参悬寺里有位研磬法师,长得一表人才,整天有大姑娘小媳妇为了见他一面跑去拜佛,所以香火旺盛。但即便如此,最富有的肯定是老大哥仙鹫寺。“为啥不去仙鹫寺借?”

“你这又问到点子上了,那个邪灵的段位可不一般!若是寻常之辈,我们这些稍通法术的也能察觉到。后来才知道,邪灵本是奈呺滩鬼王的妹妹,其实也没干啥坏事,她是看上了那家人上高三的儿子。但人家要考大学的嘛,哪能跟个女鬼谈恋爱?总之,邪灵同慧忍斗法之际元气大伤,差点儿被灭掉,全靠哥哥自创的一条保命咒语,念过之后便能牢牢附体在敌人身上。而仙鹫寺的三大长老修为已臻化境,一眼就能瞧出慧忍身上的邪灵。还好三长老常年闭关,不理俗务,轻易不下山。”

小羽点头,“那三位长老叫什么?”心道等八个月后佛会召开之际,定要仔细留意。

“三长老为了提醒世人凡尘之苦,给自己取名为——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可惜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源济长叹一声,“当时距邪灵附体已有八年之久,我们的家底儿全被掏空,还欠了人家参悬寺一座庙!怎么发现的呢?是因为要开十年一次的住持会议,慧忍托病不参加。三长老中的怨憎会长老回顾这些年我们无量寺的状况,起了疑心,亲自前来慧忍禅房查看,这才真相大白。”

“哦,那后来呢,后来呢?”小羽现在很庆幸自己选择了十八寺中垫底的无量寺作大本营,这么好听的故事别处可听不到。

“二人当时就动上了手。慧忍不敌,被怨长老制住。然而邪灵已于慧忍灵魂深处生根,无论如何驱赶不走。怨长老又不忍心灭掉慧忍,佛门有好生之德,况且慧忍自己也是受害者。于是施法将他禁足于禅院内,除了不许外出,其余生活起居均不受影响。并告诫慧忍潜心修行,靠自己的力量,或许终有一日能摆脱邪灵。”

“然后就轮到筑山出场了是么?”小羽掐着点儿地问。

******

筑山幼年丧父。据带着他改嫁的母亲说,此儿是胎里素,且对佛教极有兴趣。十来岁时曾计划过出家,母亲不许,指望他将来结婚生子。于是就去上大学,数学系毕业后,搬来仙鹫省定居。在当地找了份统计的工作,想着或许能在十八寺当个俗家弟子。结果拜了几个大寺,都不收。人家光是正规徒弟就已人满为患,顾不过来了。

后来筑山也是跟小羽一样的想法,找间人丁稀落的去试试运气。遂来到无量寺,说要见住持。怨长老曾吩咐过,只要有监察僧在场,准许慧忍见客。慧忍貌似很喜欢筑山,收他做了俗家弟子,并许他定期前来,为他讲经。时间一长,监察僧也就放松了警惕,不那么仔细盯着了。

“小羽你猜猜,”源济说到这里时,问他的听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太容易了,“肯定是塞给筑山一封信,让他带给邪灵的鬼王哥哥。”

“咱家小羽这么聪明,要是想拜师,三长老会抢着收的!”

我才不要拜那三个老头呢,小羽心道。我是来找我男朋友的,他都成佛了,原本就是我的小学老师。

其实那些日子下来,筑山成天往慧忍禅院跑,也瞧出这位方丈被人软禁了。当下接过信塞进衣兜里,继续向慧忍讨教佛学。等回到自己的住所,拆开一看,信里套信。另附有一张给筑山的小纸条,请他将信转交给附近查唐省一个开杂货铺的老板娘,并许诺将方丈之位传给筑山。

筑山感念师父的耐心教诲,没有私拆另一封信,按照指示把信送到了。其实拆开也没用,估计里面只写了“无量寺,方丈禅院”七个字。半个月后,慧忍便被救走。

“哦——”小羽长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怨长老知道此事后,有没有惩罚筑山?”

源济摇头。“长老说,这个结局其实也不错。慧忍与那邪灵,大概率终生不可分离的了。邪灵既在慧忍身上,鬼王自是不会加害于他。而慧忍常驻奈呺滩,对鬼王兄妹兴许还能起到度化作用。佛门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慧忍这算是修的‘地狱门’,将来的功德不会比其他人差。”

至于筑山,这个年轻人对数字有着天生的直觉。闲来去赌场,虽不能保证次次稳赢,单靠赌也能谋生。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决定替恩师赎罪,把赌场里输进去的钱再从赌场捞回来。因为怕赢多了被人盯上,每次输八百、赢一千,在外人看来就是个输赢不定的寻常客。

“他的、那个绿帽子,”小羽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们这里有那种说法吗?”

源济咯咯一笑,“当然有,还有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说法。他为了赢钱,特意挑了那么个颜色的帽子。”

哦,这下疑团全解开了!

******

第二天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小羽一边洗漱一边琢磨,斋堂里还有饭吗?没有的话她就下山去吃,顺便再补充些日用品。嗯,她打算就赖在这里了,不是哪儿都能遇上源济叔这么照顾她的和尚。当然,她会给寺里生活费,还会帮着干活。在佛会召开之前,就把这里当成根据地,闲下来时再去其他寺里逛荡。

出了禅院外门,却见原本已为数不多的僧众们脚步匆匆地朝着中央殿堂区快步赶过去。这是去上早课?不会吧,没有这么晚才开始的早课。而且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神态,相互间低声询问:“来了多少人?带家伙了么?”

小羽也不吭声,心知这是讨债的来了,当下跟在僧众后方走去议事堂瞧热闹。

进大门后找地儿站好,先扫了眼四周的环境。这间厅堂的维护还算不错了。虽已被掐电,头顶天花板上的大莲花吊灯上点着十来只蜡烛,够亮。两侧墙上画着一幅幅金色的大壁画,每幅是一尊西方极乐世界的佛,打眼一看都长得差不多。挨着墙整齐堆放着几十个暗黄色的蒲团和很矮的小木桌,后者在盘腿打坐时用来记笔记的。

所以这个议事堂也可以用做讲经堂,只不过此刻在厅堂中央站了十来个身穿橙色僧袍的武僧。右肩右臂袒露,左胳膊上戴着个明晃晃的钢圈。

正前方左右各摆着两把椅子。右边坐着两个白袍僧人,靠中间那位身材高挑,虽不显肌肉,但小羽敢肯定这人的骨头跟精钢差不多硬。五十来岁年纪,大圆眼睛上挑着对刺刺啦啦的眉毛,混进隔壁大殿里冒充泥塑的十八罗汉不用化妆。

关键是被他身边同伴给比的!这位应当就是参悬寺的研磬法师了吧?年龄嘛,只能说在20到40之间。对有些人而言,时空是可塑的,能被周身包裹的气氛随意吸纳与揉捏。一袭白袍在象牙色皮肤的衬托下,不再显得单一而凉薄。鼻梁是山上迎风而立的青石。双目源清流净,似雪水融成的碧潭。最妙的是那两片唇,还未开口就让人有种想要听从他的准备。当然,也许只限于女人。

左一坐的是昨晚才与小羽畅谈的源济叔,他跟罗汉僧之间坐着本寺住持筑山。总算没有戴他那顶绿帽子,小羽这才首次见到他头发的全貌。挺时髦的嘛,两侧较短,头顶不分杠,像吊兰的叶子那样一束束参差不齐。相较于含章天挺的研磬,筑山是种接地气的帅。一对迷迷瞪瞪的桃花眼,嘴角抿得有些叛逆。此刻的他坐姿朝外侧倾斜,十指交叉于胸前,是商业谈判中的抵触型体态。

“看来,贵寺是下定决心要当老赖了?”

罗汉僧话音不大,像是在私密聊天,却将每一个字清楚地送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二十年到期,已经又宽限了你们三年,再还不上钱的话,只好由我们来接管了。本来嘛,你们就算不欠谁的债,现如今剩的这点人手也撑不起一间大寺的门面啊!我看,不如集体投靠我们,以后十八寺减为十七寺,此处为参悬寺分寺。每人待遇与总部一样,不会亏了你们。”

源济呵呵笑道:“贵寺家大业大,实力雄厚,不差我们这点儿香灰炉脚的钱。还请再宽限两年!”

源济说这话时,筑山依然歪着头,不正眼瞧那俩人。

罗汉僧皮笑肉不笑,“要说宽限,八个月后的药师佛会,听说要搞门票制。除了主办方仙鹫寺,其余每寺领五张票。贵寺若是能主动将五票赠与我参悬寺,可以考虑再宽限你们一年。”

咦?台下的小羽一听佛会,来了精神。收门票的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兮远伯伯您可真给力啊!当下从僧众中站出,冲台上叫道:“白衣长老,这您可有所不知……”

话出口后,意识到有两位白衣长老在场。为了澄清,又加了一句:“我是跟长得丑的那位说话。关于门票的分配吧,还不一定!有可能你们参悬寺一张票也捞不到。他们无量寺呢,50张票,上面印着VIP的字样,嘿嘿。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哈,别介意。”

Thursday, November 28, 2024

大老爷儿们说了算

“三个七,三个七你胀颠什么?”王海柱用他那对小眼睛斜了一眼桌对面的岗子,左手捏着一副牌,右手从牌里抽出三张10,啪地摔到桌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喵!”

出了心中一口恶气,还没仔细欣赏一下对面那小子的衰样,兜里的手机响了。今晚的王海柱上身穿了件敞怀的薄夹克,露出里面的方格子毛背心,凸起的肚子几乎将腹部的几个格子扯成圆形。

不耐烦地掏出手机,一看是太太打来的,更不耐烦了。“什么事快说,我忙……吃不吃饭,谁知道吃不吃饭,汤煲好了就先在锅里头焖着,等我回家你再给我热不就行了……几点回家?我哪知道几点回家?我这跟朋友打牌,你别没事啰嗦个没完好吧?行行就这样就这样!”

挂掉电话,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现在这些婆娘,一个个都惯得不行,爷儿们的事也管……来来来,该谁了?”

一帮人又噼里啪啦地甩起了牌。大冬天的,老屋里没有中央供暖设施,全靠地上摆的一个电热炉,一圈圈铁丝就跟牌友们的脸色一样早已烧得彤红。谁知没过几分钟,海柱的手机又响了。

“怎么了这又怎么了?”海柱这回火了,“要买个包?早就跟你说了,想买什么你就买,怎么我每个月给你的零花钱不够用怎么的?别再拿这种屁事来烦我,听见了吧?”

到了晚上10:30左右,海柱看了眼表,“行,那我先走了,明天早班。”

其余几个扫兴地拍桌子,海柱听而不闻。站起身的时候,硕大的屁股几乎把椅子给带起来。

下楼来到街上,一袭凛冽的夜风像扇过来的一记耳光。海柱抬胳膊招呼计程车。岗子住的公寓楼虽然破旧,却是青岛市南区的繁忙地段,一分钟不到便坐进车里。这一带为山地地形,上上下下,九转回肠。说来都不信,本地人海柱到现在都还不会骑自行车,它就没这个条件嘛!

十分钟之后,计程车眼看到家,海柱让提前停下,付钱下车。路边是他常去的小卖部,买了瓶珍珠奶茶,结账的时候目光扫过柜台上单枝售卖的玫瑰,又挑了只不算破败的出来。一手捏花,一手捧奶茶,快步穿过寒风,进了自家公寓楼的大门。从电梯里出来后,正要掏钥匙开门,手机响了,是岗子打来的。

“啥?我忘拿手套了?嗨!压根儿不记得了。明天你家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拿?……好好,先这样。”

匆忙挂掉电话,开门进屋,轻手轻脚地蹬掉皮鞋,换上拖鞋,将外衣挂到衣架上。探头进客厅里,见太太已经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还行吧,那对丹凤眼的形状还正常。她生气的时候眼角会下耷。

大肥猫躬着腰走过去,先把奶茶塞进太太手里。“泡脚了没有?我去端洗脚水。”

太太瞄了一眼他手中的花,没说话。海柱走进厨房,倒没有立即装热水,先得找瓶子把花插进去吧?随后将毛巾搭在自己脖子上,端着一盆热水回到客厅。他这套房子没那么老,有集体供暖,冬天不怎么冷。

等太太泡上脚,脖子上挂着毛巾的海柱再绕到沙发背后,给太太捏肩。“老婆,你看你让我在朋友面前那么有面子,我、我怎么报答你好唻?嘿嘿……打算买个什么样的包?明天我陪你去买。”

“已经下单了,”太太终于开口,放下手中的杂志。“刚才我看电视剧,女主年轻的时候,男人对她也还行。后来她老了,男人就看上了别的女人。你会不会也这样?”

海柱停止手中的活儿,回到沙发前面,郑重其事地说:“你这句话里有两个错误!其一,你哪会老呢?永远都是21岁,那叫Forever21! 其二,在我眼里,世界上就你一个女的,其他人不是爷们就是女汉子……”

“嘘——”太太示意他噤声,“你听,这什么声音啊?”

海柱屏住呼吸。诶,对呀,这哪来的怪声?声音很微弱,呲呲啦啦叽叽咕咕的,这是家里闹了老鼠么?循声往门的方向走,发现声音是从他刚刚脱下来的那件大衣口袋里发出的。海柱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掏出手机。

我嘀妈呀!刚才岗子打来的那个电话怎么一直都没掐,还用了免提?他记得自己把通话按断了呀?可能太急着进门,没按准?

“喂,喂岗子,这怎么回事?”海柱不客气地问。

电话那边的几个人好不容易止住笑。“我、我刚才忙着出牌,”岗子说,“没挂电话,我想你反正会挂的。哈哈哈……”

海柱的脸迅速变换了几种颜色,语无伦次地冲手机说:“我那、我不什么,刚才一个人在家嘛,在看电视剧。”

却见沙发上的太太朝着他抛来一个妩媚的笑,“老——公——我回来了!你今天累不累?”

海柱也笑了,眼睛笑得比困猫的瞳孔还细。“岗子,不聊了,我老婆回家了。明天我去找你拿手套。”

说完挂断手机,摘下脖子上的毛巾,去给老婆擦脚。

Wednesday, November 2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51章 让你跟着我受苦

国庆长假的那个周日,方熠带上魏蓝去珠海,到邵艾和刚强家吃晚饭。邵父刚好也在,还见到了可爱的剑剑。方魏二人是春天结的婚,那几天刚强去北京访问学习了,邵艾要在传统医药高层论坛上给报告,都没能来参加婚礼。

当晚回到熟悉的广州中大教工宿舍时已近午夜。二人轻手轻脚地爬楼梯上到四楼,打开房门。在进屋的那一瞬,方熠愧疚满腹。

“对不起,魏蓝,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其实方熠去年一月份就已正式入职中大,直到今年夏天才在教工宿舍区的一栋旧楼里分到一室一厅。在那漫长的等待期间,每每去学校查问都被告知没房子,他也明白是副院长蒋艳在背后捣鬼。因为那年秋天入职的海归冯教授一来就搬进宽敞的两室一厅,据说报到当天就领到了钥匙,而冯教授还未婚。

“结不结婚,是人家的自由,”蒋艳这话虽然没当着方熠的面说,最终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能分到什么样的房子,要看自己的本事和对学校的价值,呵呵。”

价值。秋季迎接新学年的校报上,头版就是蒋艳夫妇与冯教授的合影。自从蒋艳治好了她的龅牙,逢照必露齿笑。同页的介绍文字刻意强调了冯教授是加州理工的博士、麻省理工博后。当然,也顺带着温习了一下袁教授所领导的重大国家自然基金项目。

“委屈?”魏蓝闻言一愣,“说什么呢?你这几天的表现怪怪的。”

房子有些年头了,但布置温馨,毫不亚于母亲杨教授曾给过他的那个家。他知道魏蓝不在乎这些,即便刚参观过邵家在珠海的豪宅。他的歉意并非完全来自他这个丈夫能为她提供的物质条件。

魏蓝是真喜欢剑剑啊!对那个铁蛋一样结实的小女娃简直可以用爱不释手来形容。除了坐在桌旁吃饭的那段时间,魏蓝几乎都在陪剑剑玩,想各种法子逗她笑。

“不吃亏儿!”刚强向两位客人介绍剑剑的性格,“前两天保姆也不知怎么惹着她了。她跑去人家房间门口,摘下尿布来,蹲在地板上撒了泡尿。”

说到这里将嗓音压得极低,“跟她妈妈一样。”

饭后,方熠同那对夫妇在二楼的露台上喝工夫茶,下方是邵父与魏蓝推着小车,带剑剑在附近散步。魏蓝说来也快三十岁的人了,依然纯净得如海天交接处的一朵细云,远离蜂蝶成群的尘世,自在通透地飘到哪里算哪里。天使一样的性情,对谁都温言细语,能娶到她是他天大的福气。

“你看人家,”刚强指着魏蓝对邵艾说,“人家那个脾气,你再看看你!”

邵艾瞪了他一眼,“我原先脾气也很好的,嫁给谁才变成这样的?”

是的呀,方熠想,学生时代的邵艾也很温柔,至少对他一直是那样。也许与嫁给谁无关,与她日常的工作需要有关吧?要一个温言细语的女人去指挥那么多员工的集团企业,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难啊。

“方熠,真的不打算再出国了?”刚强问,手中熟练地摆弄着工夫茶。方熠记得读大学那时候,刚强是寝室里最拮据的那个,可乐都舍不得买。然而大鹏终有一日会飞上天。

“说实话,真有点儿待够了,倒不完全是因为蒋艳。”

方熠是个容易满足的人,给他实验室、给他一定的资金和学生,他就能愉快地做出成果。校报上没有他的宣传,外面的杂志可都是主动把他的论文图片当做封面。

然而最近参加的两次学术会议让他倒尽了胃口!怎么都变成这样了?记得他读书那时候,风气还不错的。现如今各个缀着international又或congress的字样,与会者则是清一色的华人,找几个老外来做keynote报告充门面。每天的亮点是晚上那场会餐,国外的学术会议哪有这个呀?能提供免费咖啡和点心的就不错了。

但见一张张满座的大圆桌,打眼望去就能猜到谁是大佬——这个词专指袁教授那种顶着高级教授头衔,既不教课也不做科研更不培养学生只负责拉大项目弄基金的名人。大佬们很少独自出现,随随便便就能把组里的一群副教授、助理教授、研究员和学生们带出来开会。

来开会的“小的们”更是闲不下来。谁是谁的徒子徒孙、毕业于谁的团队、跟谁能扯上堂表师兄姨的关系。扯不上关系也别慌,互留个联系方式,下次会议上再碰面不就是熟人了么?

很少有人真的关心学术,提到某篇论文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展示他的论文发表在多么高分的杂志上,或者几年下来有了多么可观的引用次数。在杯盏交错与高谈阔论中,原本毕业后前景黯淡的非大牛组学生恍惚间也看到了希望,幻想凭借着通讯录上新增的那些connections让自己成为圈内人。

“活脱脱一个名利场,”方熠疲惫地对邵刚夫妇说,“早就没有象牙塔存在了,跟你们商界政界一样的风格。而你们至少还能实打实地谈几桩生意,敲定几个项目。那帮会议专业户们,真要把他们拉去正式的国际会议,两眼一抹黑,跟人交流都困难。”

“方熠你行的!”刚强凑近了说,“脑子聪明,人长得又靓仔。”

方熠知道刚强在调戏他,决定也反调戏一回。“你之前说,我血液里的DNA都变成你的了。剑剑是不是也应该管我叫爸爸?”

“哎哎——”刚强抬手指着他,“这个玩笑不能随便开啊!”

总之,是他对不起魏蓝。回想读书那些年,除了学习成绩优秀,演讲、钢琴各种荣誉拿到手软。再加上得力的父亲母亲,算是赢在了起跑线上,以为今后的一生将是无比辉煌的。结果哪儿哪儿不如人。

物质方面还好说,魏蓝目前在外企工作,挣的其实比他还多。他也不是那种宁折不弯的倔强书生。杨教授在学术界还有些关系,远在中科院任职的岳父也不断塞给他机会。该出去跑的时候他会跑的,最近才把辛苦大半年的科研成果拱手送给了一位啥都没干的资深“合作者”,请人家当通讯作者。实验室里干活的学生还是一作,不能亏待学生是他的底线,他自己只落个第二酱油作者。研究结果最后发表在了《Cell》上,原本这个级别的文章可获学校奖励的十几万人民币。

可不这样不行啊!抬头望,都是山头,作为新人还是尽量多靠几个吧。所以,他比那些会议专业户们又能强多少呢?内心深处是真的滋生出离意来了。然而他连国外的学位都没有,谈何容易呢?哪像面前坐的那对夫妇,该有的都有了,包括普通人一辈子也够不着的财富与权力。而方熠别的不苛求,只希望能和魏蓝有个孩子。

当年他确诊白血病必须接受高强度化疗和放疗,确实也在父母的苦苦规劝下保存了健康的精子。然而过去的一年多里,体外人工授孕总是无法成功。没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其中的艰辛,太难了!试管受精是最容易的一步,难在胚胎的植入与着床。即便助孕成功还有流产的风险。每次失败对二人的打击好几天都缓不过来,而再次尝试需要的勇气比上一次还要多。

就在上周的某天早上,当他醒来时,身边的魏蓝已经醒了。她睁大着眼睛,静静地望着天花板,脸上的神色可以用轻松愉悦来形容。

“方熠,咱们过几天去领养个孩子吧!对我来说,是不是自己生的无所谓。他们一个个都很可爱,当然,能有个浑身力气的小铁蛋就更好了……你说呢?”

他没答应。他不认为自己的基因比其他人优秀,也知道她不在乎,但他无法抹去心中的愧疚。

“还是再试一次吧。大夫不是说了么,大多数接受IVF的夫妇得经历一年以上的尝试。

她扭过头来,笑着对他说:“方熠,你可真是个大俗人!”

平常他俩之间不怎么开玩笑,这就算极限了。跟邵艾、跟其他人,方熠也是比较正经的。似乎只有对刚强除外。

******

“中药是中国原产,韩国开花,日本结果?一派胡言!”

邵父这次来珠海,除了看外孙女,与云南一家名为“滇西百草”的中药公司有关。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想把公司卖出去,邵氏因为看中了他们的中药材GAP种植基地,有意收购。三个月前就开始谈,本来都快拍板了,半路杀出一家日本公司,还是家规模庞大的药企——原仓制药。

原仓提出的收购价比邵氏要高不少。在邵艾看来,也不是不能再往上加,但不值当的,就这么算了吧。可父亲一听对手是日本人,立马就给上升到民族大义的层面上了。

“中药在日本算主流医学,所谓的‘汉方药’有他们自己的发展贡献,这我不否认。这些年持续收购我国的中药厂,光是这个原仓制药,五年内就吃进两家了。现在又出来跟咱们抢,那不成的呀!如果中药材种植都被日本人控制了,咱们用什么?本来遍布全球的那些中药机构,基本上都被日本和韩国把持了。”

“可是,”邵艾欲言又止。心道爸爸,就算您打算挑大梁继续抗日吧,这也不是咱们一家的事啊?合着血本都由咱们出,其他人坐享其成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钱,”父亲望向女儿的目光竟有些不屑,“邵艾,做生意要多动脑子,不能让你的思维局限住了。钱,就像枪支弹药,都以为战场上是靠枪炮取胜。其实历史上有好多以弱胜强的案例,不按照常规出牌。你好好琢磨一下吧,实在想不出来去问浩辰,看他怎么说。”

浩辰?邵艾心道,父亲这么看重他了?

于是第二天上班时,邵艾就跟王浩辰说了这件事,他说需要一两天考虑。第三天,浩辰说他已经有想法了,邵艾便把父亲从家里叫到公司来旁听。一来希望父亲替自己把关。另外,谁的credit就是谁的,她不想冒领下属的功劳。

三人在一间密闭的小会议室中入座。浩辰打开面前的文件夹,往邵父和邵艾面前各放了两份文件。说来也怪,同一年前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小伙子相比已有明显差别,文雅青涩的气质中萌动着蓄势待发的遒劲。

“邵姐,这是原仓之前收购的那两家中药公司的财务状况和收购清单,你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为什么管邵艾叫姐?是父亲这次来,跟浩辰说——以后没外人在的时候,不用那么见外。父亲随后又教导女儿:“尽量跟公司的重要人员建立私交,我和那帮老伙计们,私下里都是兄弟姐妹相称。这在公司正常运营时期看不出来。一旦遇上危机,需要员工们牺牲个人利益与公司共渡难关的时候,靠的就是你平日积攒的人品和交情了!”

邵艾同意,她记得刚强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下接过浩辰递过来的报表。没几页纸,只是翻了翻就看出其中的问题。

“贵芝堂的收购价怎么只有1.8亿?他们一年前不是才花2.2亿新建了几条生产线吗?”

浩辰脸上露出赞许的笑,“邵姐好眼力!贵芝堂的股东我查过了,占股份最多的是陕西国资委,所以这是一家红帽子企业。我建议,咱们向中央国资委和中纪委举报,就说有证据怀疑这宗收购中存在巨额国有资产流失。为什么会导致这种流失?那很可能牵扯到某些个人的利益交换。只要中纪委肯立案调查,必然不会允许原仓近期内在咱们国家收购其他中药公司,问题就解决了。”

邵艾暗暗吸了口凉气。还、还能这么运作?用这种方法扳倒竞争对手,算不算违背商业道德?

圆桌对面的父亲看出了她心中的困惑,微微一笑,“邵艾,游戏就得这么玩。设想一下,假如现在是咱们跑去日本投资,那些日本当地的竞争对手会不会放着政府的保护策略不用,跟咱们讲公平和武德?更不用说,国资流失本来就是犯罪行为嘛!”

“我知道了,爸爸,”邵艾虚心接受。见浩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浩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注:滇西百草的原型为百年老字号紫光辰济药业,于2023年曾以2.5亿的价格卖给了日本津村制药,后被国资收回。董事长赵伟国在那之前已被中纪委立案调查了。

Sunday, November 24, 2024

《魅羽活佛》第387章 方丈与赌徒

 “大婶你好啊,”小羽背着包走进山区后,问路旁卖凉粉和冰镇西瓜的女摊主,“请问这里的十八座名寺,哪一座最破烂、最少人去、离破产不远了?”

头戴草帽、肤色黝黑的大婶被问得一怔,“我、我说姑娘呀,来这一带上香的女人们,要么挑人气最旺的仙鹫寺,要么是特意去参悬寺看研磬法师的,你怎么还专找差地方啊?”

“这你就不懂了,大婶,”小羽嘴里说着,眼睛在黄瓜堆里搜索,捡了根光鲜翠挺的出来,付钱。“从香客的角度来说,都想着去拜那些金身灿灿的大佛像,就跟挑黄瓜一样。可你从佛祖也就是黄瓜的角度来考虑,金身早被拜腻歪了!当他看到自己被供在一间破烂小庙里的破铜烂铁居然还有人那么虔诚地跪拜,是不是更为感动?肯定立马就保佑那个女孩平安顺遂、早日找到她的如意郎君啦!”

大婶目光低垂,抬手搓了下额头,“好像……也有道理啊。”

哪来的道理?小羽在心里直乐,我的如意郎君自己就是佛陀,说出来怕吓着你。又问:“你说的那位研磬法师有什么好看的?他长了三个脑袋么?”

大婶捂着嘴笑,“三个脑袋就吓死人啦!当然是因为长得俊,大家才去看的嘛。”

那是因为她们没见过帅哥!小羽脑海中依次闪过陌岩、兮远、常泽等人的面容。不急,还是先从最差劲的无量寺开始吧,一家家看过去。虽然八个月后的佛会上,大家都要来找她小羽领门票,作为空降兵是无法搞到内幕的。从现在起,就得深入当地的生活,最好能成为某间寺庙的一员。

在大婶的指点下,小羽绕开山区中央那些个伟岸挺拔的巨峰,脚底一刻不停,于黄昏十分到达无量峰下。抬头仰望,见此峰不似仙鹫峰那般云雾缭绕、花鸟绕径。多石,树少也较矮。不对,原本是有苍天大树来着,被砍去不少,只剩下饭桌般大小的树墩,一圈圈的年轮耻辱地暴露于空气中。

“这个无量寺,穷成这样了么?”小羽边嘀咕边爬山。果然一路上都没再遇上过香客,有些无聊。山里没有手机信号,还好通了电。脚下的青石台阶倒是宽阔大气,难道在不知道多久的很久以前,这里也曾香火兴旺过?那后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变得一蹶不振的?

爬到半山腰时,小羽转身回望下方。大地已经笼罩在夜幕中了,只有这些山峰的上半截还沐浴着夕阳,仿佛山顶与山下不在同一个凡世。陌岩此刻会在这片山区里吗?她摇头,世界太大,希望太渺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啊,以为自己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变了模样也不再记得她是谁的男人吗?

“咕噜噜……”小羽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光顾着赶路去了,既没吃晚饭,顺路买的零食也消耗光了。那就去无量寺的斋堂里蹭饭吧,再穷的地方,只要有人住就得有饭吃啊。四顾无人,当下施展轻功,赶在太阳彻底沉到地平线下之前登上靠山顶处的无量寺正门。嗬,层叠的佛堂依山而建,从正门外抬头能找到大雄宝殿的金顶。

寺门是半开的,小羽入内后,穿过开阔的前院。正对面的佛堂里一个人也没有,曾经的气派与辉煌还依稀可辨,只是佛的金身早该修缮了。案台上摆着的供品也都是些廉价货,还有香灯,也就是做成蜡烛形状的电灯,是熄灭的,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用来照明。

来这儿之前,小羽才去过龙螈寺与瑰泉寺,那俩都是千年以上历史的名寺。龙螈寺虽地处喇嘛国,建筑风格沉稳大气,教派上偏唯识宗。瑰泉寺乃兜率天禅宗老派,园内曲径通幽,处处透着禅机。至于眼下的无量寺,既然入门后的第一座佛堂里供着弥勒菩萨,小羽认为和龙螈寺一样,很可能也是唯识宗的。

“你好,”小羽抬手冲弥勒像挥挥手。小时候去过一次佛国,但没见过弥勒,出于礼貌打个招呼。

出了佛堂,后方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殿堂,都是供香客朝拜的。左右那两条小路看样子绕山而建,黑漆漆的,路旁有路灯却没亮。是因为欠电费太多,被电力局掐电了吗?这么黑,斋堂在哪边?小羽的肚子真有点饿了,可惜没长狗鼻子,否则闻着味儿就找过去了。算了,就选左边吧,只要能碰上个活人,一问便知。

也是她运气好。没走多远,前方一个左手提竹筐,右手打着灯笼的大胖和尚踏出禅院,转身朝她这边迈步。小羽这才知道,本寺和尚们的僧袍是青灰色的,大概因为天气炎热,下摆并不长,只勉强过膝盖。没什么装饰,右边的领口处用白线绣了个“无”字,无量寺嘛,大概以此区别于其他寺的僧人。

“诶,你……”大和尚怔住了。此人五十上下吧,有两只婴儿般的鼓脸蛋。眼睛不大但眼神和善,外眼角处像饺子捏第一下的边儿。

“肚子饿了,”小羽说,“别家的山上有路边摊,你们这里没有。”

大和尚醒过神来,“哦哦,罪过罪过!唉,小施主你也见到了,我们这里没啥人来,摆小摊的有东西也卖不出去啊,自然就……走走,我领你去斋堂。”

说完,抻着脑袋朝寺门的方向焦虑地瞭望了一眼,口中喃喃道:“天都黑了,怎么还没回来?”

等谁呢?小羽心想,怪不得寺门没关。

二人一边走着,小羽请教大和尚法号,得知他叫“源济”,是本寺的监寺。职位可不低啊,仅次于方丈。

“我叫卫小羽。源济叔,你们方丈老头怎么称呼?”

“方丈他……他不老,法号筑山。”源济又问小羽,“这么个点儿了,小施主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里?”

小羽这回决定说真话,“因为喜欢寺庙,喜欢和尚。”

“哦?哈哈,呵呵呵……”饺子皮笑得几乎严丝合缝了。

******

斋堂建得也蛮气派的,虽然年久失修。深红色木门左右敞开,上方一副竹帘半卷。木门两侧镶着副对联,上联:“平淡是真味,一米一世界。”下联:“凡尘即圣土,无量无分别。”

还不错。小羽虽未专门研究过诗词,但从小跟在陌岩身边,潜移默化间也懂得些门道。

斋堂里点着六七盏油灯,布置同龙螈寺差不多,只是僧众人数要少得多。除去米饭,菜肴只有三样。源济一进门就快步走向那三个负责装菜的伙食僧,“快快,还有菜吗?还有干净的剩下吗?”随后从旁边摆放器皿的桌上挑了个边缘没有磕痕的大瓷碗,捧着端给小羽。“都是粗茶淡饭,小羽凑合着吃点儿。”

对小羽来说,也许食物是这世界上最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事物。不是说昂贵的食材、上档的宴会就一定比自家种的、路边摘的更为可口,有时还恰恰相反。比如面前那锅粉丝豆腐,豆腐是寺里面自己磨的,外皮上还留着清晰的纱布纹路。先在油锅里一煎,等炖到差不多火候的时候扔进来一捆粉丝,比山下饭店里卖的香多了!

于是美食博主小羽坐在几排长凳当中的一条上,吃光一碗又去盛了一碗。斋堂里原有的和后进来的僧人都好奇地望着她,寺里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非出家人了,哪儿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管监寺长老叫“叔”,吃他们的东西吃得那么香,那副宾至如归的姿态让人误以为她就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说就是喜欢寺庙,就是喜欢和尚!”源济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跟人解释。

吃饱后,小羽见其他人都赖在斋堂里不走,似乎在等自己说上几句。拽佛法,小羽最拿手了。撇开陌岩不说,小羽小学最后几年是跟陇艮和吴老师一起生活的,陇艮会时不时点拨她几句。陇艮是谁?娑婆世界的教主,大雄宝殿正中央供着的那位。就算把仙鹫寺的资深老和尚们请过来,小羽也有把握镇住他们。

不过此刻小羽想聊点儿轻松的,随口问大家伙儿:“你们这里为啥取名叫无量寺?”

僧人们思索了一下,“不是因为建在无量峰上?”

“那为啥叫无量峰呢?”小羽追问。

“大概与无量寿佛有关?”一个年纪比小羽还小的和尚试探地回答,立刻被同事们摇头否定了。

小羽知道无量寿佛就是阿弥陀佛,那可是净土宗的掌门人,与唯识宗无关。当下一本正经地说:“我猜,会不会跟守安禅师的一首诗有关?嗯,南台静坐一炉香……”

念完这第一句,小羽偷偷查看众僧的神色——好奇又专注,应当都是没听过这首诗的。

“终日凝然万虑忘,”吟第二句时,小羽用眼角发现斋堂入口处走进来个人。不就是昨天中午吃饭时遇上的绿帽哥吗?他来这里做什么?上衣虽然换了,头上还戴着那顶绿帽子,一身俗世的打扮。嗯,瞧他黑口黑面的样儿,多半是在赌场里输钱了吧?

奇怪的是见到他出现的僧人都恭敬地朝他点头行礼,让出一条路来。莫非、莫非这个年轻人竟是本寺方丈,叫什么来着……筑山!那也太奇怪了,身为方丈留头发、不穿僧袍倒也罢了,他去山下赌博的事有人知道吗?

“不是息心除妄想,”小羽念这第三句的时候,见筑山虽未朝她这边望过来,却显然在凝神倾听,且听到这句时眼中莹光一闪。直觉告诉她,他是熟悉这首诗的。

本来呢,诗的最后一句是“都缘无事可商量”。里面有个“无”字,有个“量”字,这不就把无量寺的名字点到了么?可小羽见筑山那么个样儿,忽然起了戏弄他的心思,偏不按照套路出牌,冲众人说道:“这第四句嘛,就跟你们无量寺扯上关系啦!听好了啊,是——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这话一出,不用问,整个斋堂里的僧众都懵圈了,连筑山都忍不住朝她这边瞅了一眼。

小羽用肚皮憋住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四无量心,说的是慈、悲、喜、舍四种行。慈无量心,能给众生带来欢乐。悲无量心,解救众生的痛苦。喜无量心呢,是看到别人离苦得乐啊、赌博赢了钱什么的,你也得跟着高兴……”

小羽眼睛的余光见筑山歪了下脑袋。

“舍无量心,是指对人无恨无爱,一视同仁。而众生在这六道中经历生死轮回,便如公共汽车上的车轮一样,转呀转,round and round,咱们学佛之人岂能袖手旁观,做自了汉?誓必要度尽最后一个众生,自己才能跳下车去,享受清净。”

小羽这番论调,但凡稍有修为之人便能听出其中的牵强,但也充分展示了她的佛学基本知识,听众中颇有露出惊诧的神色。

“受教了,”筑山口中说着,朝她坐的地方走来,“只是天色已晚,早过了敝寺晚课时间。还请女施主尽早下山,改日再来畅谈,如何?”

源济白了他一眼,“说啥呢!黑漆麻乌的山路,叫她一个姑娘家自己走,碰上歹人怎么办?”随后冲小羽说,“走吧,小羽姑娘,我带你去客房。”

小羽还会有跟人客气的时候?当下从身旁拎起背包,愉快地跟着源济往外走。还没出斋堂的时候听筑山在背后嘟囔:“歹人遇上她,才叫倒霉。”

******

知客寮早已废弃不用,源济领着小羽进了一间僧房,点上油灯。说是原先住这里的僧人因为实在受不了本寺的破败,最近转去其他寺庙了。

房间还不小,且自带洗手间。小羽琢磨着,跳槽的这位在寺里的级别还不低呢,也可能是被别的寺挖墙脚了。源济让小羽在饭桌旁稍坐,自己从柜橱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被褥,把床上现有的床单撤掉。按说他这么一位非亲非故的大叔,给小姑娘铺床不合适,可没办法呀,总好过换年轻男人来做吧?

小羽望着源济肥胖的身躯,没来由地想起景萧长老。她跟景萧总共只见过那一次,可相互之间如同多年的亲人。也许这就是我们活下去的意义吧?那些貌似逝去的其实永远都未逝去,谁也不孤单,有看不见的线把大家连在一起,即使轮回也拉扯不断……

“有带换洗衣服吗?”源济离开前问,“橱子里有,就是大了些。”

“源济叔,”小羽忽然不想源济离开,“你们这里挺大的家业,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的?”

源济犹豫着,欲言又止。最终在饭桌旁坐下,叹了口气,“说出来让人笑话。我们整寺的人,现如今全靠方丈每日下山去赌场里赢钱,才能有口饭吃。”

哦?这倒是出乎小羽的预料,问:“我听说别的大寺在山下有地产,你们没有吗?”

“本来有的,是、是上一任方丈把大伙儿坑惨了!”

Wednesday, November 2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50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2010年6月初,拥有NYU生物医学与工商管理双硕士学位的王浩辰正式入职邵氏药业珠海子公司。那时他叔叔王策原已经调回苏州。关于浩辰的职位,邵艾决定让他先在总经理办公室干一个阶段,看情况再分去具体部门。

这小伙子也是个狠人。五月底毕业回国,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就开始一摞摞地看资料,熟悉公司业务。无论科研规划、财务报表,还是员工的业绩考核,拿过来就上手。遇到不明白或者有疑虑的地方都记到本子上,抽空询问同事或邵艾。搞得公司高层们人心惶惶,担心被他揪住自己的小辫子。

于是邵艾在一次例会上以平和的口吻向大家说道:“咱们药企不同于生产节日装饰品的厂商,一点小疏忽也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但谁能不犯错呢?关键是要有勇气与耐心去纠正,这才是赢得消费者长久信赖的关键。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个人免不了有疏忽的时候,这才需要同事们互相协助嘛。发扬团队精神,让正能量的车轮滚起来,咱们要的是前进而不是陷在历史错误的泥沼中。”

邵艾原本就思路清晰、能言善辩,这几年跟着刚强更是学会了如何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方针一出,总裁态度明确,人群慢慢安定下来,除了个别处心积虑撸公司羊毛的。比如销售部有名员工,常年偷改订单价格,每一单只赚几十上百块钱,这对药品批发来说似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累积下来,这家伙竟已非法牟利70多万,坐实后被直接上报司法机关。

“据我所知,”浩辰某天私下里对邵艾说,“现在有不少大企业设有反腐部门,叫监察部。员工们背地里管他们叫锦衣卫,甚至东厂西厂什么的,呵呵。”

这个嘛,邵艾也听父亲提过。有这种机构在,确实能极大减少企业内部的猫腻,尤其是业务繁杂的大公司。然而父亲还是老派厚道商人的管理理念,认为这么搞容易“寒了人心”,得不偿失。所以对浩辰的提议,邵艾认为可再观察一下,如果只是个别现象就别把企业搞得跟军统似的。

当然,她明白浩辰的发心是为公司好,并不是他自己想当什么监察部主管。他的能力用来做这些就浪费了。

到了这年的九月份,父亲因公事一人过来珠海。这之前父亲也没见过浩辰,但他跟王总监关系一向不错,便约浩辰出去吃了顿饭。回来后,邵艾询问他的看法。

“专业知识无疑是过硬的,”父亲思索着说道,“难得的是对社会运作的了解一点都不肤浅,这在新毕业生中不常见啊。”半晌,又加一句:“非池中之物。”

是的,邵艾赞同,经过三个月的考察,她已决定将浩辰留在她的总经理办公室。这小子迟早有天会跳去更好的跨国企业,或者自己开公司,但现在他不还羽翼未丰吗?他为攒履历,必然会勤奋工作。她也会扶持他的成长,大家互惠互利。

父亲这次会在珠海多住一阵子。除了公事,也是因为他太喜欢剑剑了,剑剑也喜欢姥爷。平日里刚强在罗湖工作,邵艾上班也忙,那爷俩大白天在客厅里能一待好几个钟头,连保姆都清闲了。

2010前后正是抗日神剧爆火的时候。父亲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看完这台换那台。一岁零四个月的剑剑在他面前的地板上爬来爬去。虽然电视上的人说话她听不懂,但凡出现激烈的枪战或武打镜头,会停下手中的玩具,坐到地上,呆呆地望着电视。以至于在学会叫“妈妈”、“爸爸”之后,第三个发音标准的词汇竟是“八嘎”。

搞得邵艾不无焦虑,“爸,她这么小的年纪,你让她成天看那些血腥杀人的镜头,合适么?”

“这有啥不合适的?”父亲坦荡地说,“你们这都是生在和平年代,才会纠结什么‘少儿不宜’。剑剑若是三四十年代的小孩,她亲眼所见的不就是杀戮么,谁还会因为她是少儿就避开她?”

这话说得邵艾心头满不是滋味。事实上,父亲这次来珠海,就跟日本人有关。

******

周六晚,刚强和邵艾被双双请去广州参加省级经济杰出人才奖表彰晚会。倒非他俩领奖,是作为曾经的获得者及本省政界与商界代表压场子的。

快到傍晚时分,刚强把车从车库里移出来。临上车前抱着剑剑亲了又亲,没完没了。剑剑被亲恼了,举起小手拍他脸上,“八嘎!”

“聪明绝顶,活学活用,”刚强称赞道。

夫妻俩上车后,车子驶离翠湖香山。刚开始邵艾心情还不错,跟老公汇报法院对偷改订单那人的判决。后来无意中瞥见车门里塞着样红色的事物,用两指夹出来查看,是女人的发箍。

“这谁的?”她问。

正在开车的刚强扭头扫了一眼,“什么东西?不知道。”

邵艾皱眉,“你车里有个女人的发箍,你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吗?”

刚强没有立刻答话,好像是在思索。“上周二……三,我们局里下班后一起去粤江春。老靳儿子在国外结婚了,他回来补请我们一顿。当时我让李尚开我单位的车,我开自己的车,这样能多带几个人。”

“谁坐你身边的?”

“我不记得了,”他的声音已经开始不耐烦,“不就是个发箍,这很重要吗?”

“这不单是个发箍的问题,”邵艾的声音中带着种鸡同鸭讲的绝望,“我不介意你开车带女同事,或者朋友,但是请你想一下,一个女人坐进别人的车里,她可能因为头发不舒服把马尾散开,这没问题。但是她为什么要把发箍留在人家的车上呢?无论她待会儿是打算继续扎起来,还是一直披散头发,她都应该自己收好。怎么会想到塞进车门里的?完全不合理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她这是故意的,”邵艾感觉胸腔里都是积水,她的声音是浮在水面上的木筏,尽量保持平稳不让它翻倒。“要么故意留给你作纪念,要么就是等着我来发现,这是种挑衅。”

“你想得也太多了吧?”他扭头,不满地盯了她一眼,“别人无意中遗落一个发箍而已,就被你编出30集连续剧来了。挑衅什么?我都不记得当时谁坐在前排了,她能怎么个挑衅你?”

邵艾摇头,用牙齿咬住嘴唇,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只有女人了解女人,有些道理再怎么解释男人也不会相信。她将发箍塞回车门,扭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扔了吧,”他说。

她右侧的车窗被自动撤下,炎热的夏夜扑进吹着冷气的车内,肆意搅动着这个移动家庭。她不吭声,一动不动。要扔也应该是他自己动手。

车子一个向右倾斜,减速,停在了路边。他开门下车,从车前绕到副驾门外,拉开她身侧的车门,将发箍随手扔了出去,再重重地将门关上。而等他再次坐回驾驶位时,她已经拿着包和手机,从前排中央的空隙爬到后排入座。

好吧,她可以相信他的清白。但一想到有这么个居心叵测的女人与他在单位里共处,也许还会一同出差,今后不知道会怎么变着法地来钻空子,心里就刺痛。她嫁的男人是不锈钢做的么?这她真不敢确定。

车开了一会儿,又停下,这回是停在一家路边餐厅门口。他下车,走到后排为她打开车门。话说平时上车下车他从来都不会刻意帮她开门,这点儿比闵康差远了。当然闵康是从小坐轿车长大的,所以出身阶层当然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别不服。

“走吧,下车吃饭。”见她坐着不动,他伸手来拉她的胳膊。

“八嘎!”她甩开他。

他笑了,伸胳膊到她背后想要将她抱出来。邵艾意识到在公共场所闹腾毕竟不妥,自己下车了。

******

颁奖晚会并不在排排坐的会议礼堂中进行,场地的布置更像大型庆功酒会。一张张铺着金边白桌布的圆桌上虽然没摆着菜肴,但有香槟、火腿冷盘与西式甜点。应邀客人在来之前已被通知桌号,每张座位前的桌面上立着姓名牌。

两夫妻入场后,没走几步就被各自的熟人给拦住说话。等邵艾应酬完毕,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后直接去找她和刚强的桌子。主办方虽然是分别邀请的二人,但显然知道他俩的关系,安排在同一桌相邻的座位。此刻大部分客人还在四处走动、攀谈。邵艾来到指定的那桌,见八个座位坐了四人,却空出五把椅子,因为有两个女人的屁股是挤在同一把座椅上的。

这俩女人,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发微波,带着倒三角型的镶钻耳环。眼睛介于斜吊眼与月牙眼之间,嘴唇长而不厚,总之是西方白人男性认为中国美女“应当”长成的那副样子。天青色的瘦长西装内是白色低胸衣和短裤,短裤的边缘只比西装下摆长一两寸,腿基本光着。

另一个感觉还不到二十,双眼巨大,当然也跟厚重的眼线和睫毛有关。嘴唇小而嘟,脑后扎俩向外分的大马尾,总之脖子以上是卡通学生妹的风格。然而身上的紧身连衣裙比隔壁姐妹的短裤还短,白裙子上衣在胸前挖出个倒心形的洞,左右端露出黑色文胸的边缘,当中是被挤得密密实实的乳沟。

这俩女人为何挤在一把椅子上?邵艾不得而知,看二人身体的姿势,显然互相充满敌意。或许是某一个先坐下,然后躬身去捡地上的东西,另女趁机把屁股塞了过去。可桌上不是有名牌的吗?应当谁来坐难道还会有争议?

想到这里,邵艾好奇地瞅了一眼嘉宾姓名——“许刚强”。怀疑是被谁不小心放错了,她又去检查隔壁两个座位。她的名牌就摆在刚强的左侧,右侧坐着别的客人。

“喂,你们俩,”邵艾拿起刚强的名牌,再啪地放回桌面,“坐错位子了吧?”

小萌妹闻言,抬头白了她一眼,没说话。西装女则跟没听见一样,从包里掏出一只粉盒,给脸上补粉。

邵艾感觉不可思议。今天这是怎么了?是全世界疯了,还是她自己疯了?出门前真应当查一下阴历,也许上面有一行红色小字写着“忌出行、忌见生人”?

“麻烦你们让开,这是别人的座位,”她的语调已经很不客气了。

“关你屁事!”西装女忽然抬头,凶了邵艾一眼,“后面排队去。”

“我是这个人的太太,”邵艾自认为搬出了杀手锏。

“我们也都是他的太太,”西装女嬉皮笑脸地说。

邵艾的脑子嗡地一声。她知道这不可能是事实,然而她真的看不懂了,现如今的某些同胞怎么变成这样了?只要见到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就可以扑上去疯抢?不愿靠勤劳吃苦来致富,只要有机会走捷径、一步登天,传统道德甚至法律规章都可以踩在脚下?

还“经济杰出人才”呢,真是讽刺,经济都发展到哪里去了,人心到哪儿去了?又或者现实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她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看不见、接触不到,她过去的那二三十年都是生活在真空当中。

邵艾没再说话,在自己的位子里坐下。好不容易等到刚强应付完他的关系,走来宴会桌时,其他的客人均已入座。他先是瞅了一眼自己的名牌,随后客气地对两个女人说:“请你们让开,我要坐下了。”也许是邵艾多心,她认为他这副表现证明他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形。

这回二女倒是很爽快地站起身。“老公再见!”“老公晚安!”每人抬手在空气中冲刚强虚抓了几下,然后扭着屁股颠颠颠地朝大厅出口走去。

邵艾偷看同桌的其他客人,要么低着头看手机,要么三三两两假装投入地谈话。但她敢确定,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刚才发生的事,真他妈的丢死人了!如果桌上没摆着她的姓名,这时她肯定已起身离场。

而当事人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扭头看了她一眼,诧异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

“你在哪儿认识的这俩女人?”主席台上的扩音器已开始工作,邵艾将声音压低到刚好能被他一个人听到的阈值。

“不认识啊,”他无辜地说,“没见过。”

“没见过,会追着你的名字追到这里?”轻言细语由牙缝中吐出,“再仔细想想?肯定是在——”

“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他的声音也不大,但显然火了,“你今天是怎么了?没事找事。”

最后那句话给了邵艾当头一棒。我没事找事?我找什么事了?我好好的坐你的车来这里赴会,先是在车上发现陌生女人的发箍,来这里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的老公被别的女人轮流喊老公。这还成了我没事找事,我心胸狭窄敏感多疑?

但这些话她无法说出口。不是为了给他留面子,是她已经被气得在生理上开不了口。她的肌肉,她的神经系统和脑电波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震荡与混乱。“悔教夫婿觅封侯”,现在她满耳朵听到的不是台上主办方的讲话,而是这七个字。嗯,也可能世界很正常,就是她身边这个男人出了问题。

刚强拾起面前的名牌,起身离座,不知走去什么地方。大概过了六七分钟,他的手里拿着只新名牌回来,重新放回桌上。

为啥说“新”名牌,因为白纸不是插在带游离光丝的塑料夹内部,是拿长尾夹固定在外面,遮住原先的字样。纸上的四个大字也不是提前打印出来,是用黑色墨水笔临时写的。看得出,写这四个字的人手是抖的,笔划中带着愤怒。这四个字是“邵艾丈夫”,作为刚强的名字摆在他面前。

邵艾的火还未全消,但至少能让她平静地坚持到晚会结束。伸手抓过刚强的名牌,取下外层的白纸和长尾夹。再闹下去不仅会被同桌的陌生人笑话,迟早让守在大厅外的记者们发现,那用不了几天她远在苏州的母亲就会知道,并打电话过来询问。

其实她生什么气呢?真到了无法挽回的那天,一拍两散就是了,以她各方面的条件还愁找不着新老公?只是……剑剑啊,唉,剑剑还那么小!不过剑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会比她这个妈妈更坚强,更自信,更皮实。

Sunday, November 1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49章 一世情敌

闵康自打一年前调来深圳福田区,还没去过罗湖区政府。这回他也不想去,简直是土匪窝嘛,去那里做什么?是刚强先派秘书李尚打电话给他的秘书,请闵区长过去商讨红岭金融带的规划。闵康叫秘书回话,还是请许局移驾来福田这边讨论。

其实闵康是分管商务局与卫生健康的副区长,金融带的规划应当由福田发改局的栗局长指挥,后者听说跟刚强私交还不错。但肖市长认为栗局长正忙于筹备八卦岭金融科技城的项目,让闵康负责红岭金融带,大家都宽裕些。应当是出于提拔之意吧,闵康想,毕竟他能从珠海调到这里来,外公是走了肖市长的关系。

“领导将重担交给你,那是对你的信任,”后来栗局跟闵康闲聊的时候,一语点醒了他,“我哋出来揾食呢,头一条当属‘知恩图报’。这个金融带十年拿不下来,当中既要盖楼,又得翻新路面,起立交桥。到时公开招标,投资商承包商们势必要抢破头的,呵呵。”

哦,闵康明白了。听说肖市长在建筑业有不少关系户,比如他那个表弟杜昊壤。好,那他闵康就尽力吧,给谁挣钱不是给?

只是罗湖老区那帮人本来就嫉妒咱们福田的新兴金融产业。最近在肖市长大力支持下,深交所已定于四年后由罗湖迁址到福田。据说梁区长为这事大病一场,也可能就是摆烂,在家里躺着不来上班。有用么?新大楼都选好址了,招标已结束,资金都到位了,还能有回头路?闵康赶在这么个时候去罗湖露面,不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刚强那边又回信了:“笋岗金融科技谷、新兴金融要素聚集区,都是在我们罗湖这边动工。你们福田的大财主们要是愿意出资帮我们盖楼,我马上骑单车过去磕头。”

无赖!闵康心头一阵厌恶,邵艾怎么嫁了这么个男人?听说她去年生了女儿,他还没见过。应该各方面都会像她的,血统高贵,绝对没可能遗传那个泥腿子。

于是在3月16号周二这天上午,闵康带上四个随从人员,两辆车,来到文锦中路那栋一高一低的连体大厦。为什么要四个人?去贼窝不假,他可没胆怯啊!大家都还单身那时候,在关老爷子家里不是打过一回架么?闵康从小学空手道,刚强纵然人高马大也不是他的对手。多几个人是怕土匪们耍无赖,多带几副眼睛和嘴,免得说不清。

在门卫处通报后不久,李尚便一路小跑地迎出来,热情有礼地领贵宾们上楼。闵康一行人跟着他进入会议室,一眼望见椭圆环型会议桌中央摆着一大片金融带的微缩建筑模型。嗯,如果土匪们连模型都弄好了,确实应该他闵康亲跑这一趟的,很正当的理由。然而刚强偏不用,非要拿什么“大财主”之类的字眼儿来恶心他。

此刻能容14人的会议桌旁坐着刚强和六位部下。出乎闵康意料的是,刚强并没有占据首席主人位,那个位子空出来,不知还在等谁。莫非梁区长也会列席?

见闵康出现,刚强脸上的表情像是敌占区的百姓盼到解放军,被洪水围困的难民等来了救生船。腾地站起身,朝着闵康走过来,几步走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顾盼生姿!胸前那条蓝色斜纹领带像是巴宝莉专卖店的新货,闵康有条差不多款式的,还好今天没戴。

话说闵康那条是深灰色,刚强这条是焰蓝色,鲜艳且不容易搭配衣服。也亏他的气质能压得住,甚至连眼中闪烁的亮光都让银色领带夹黯然失色。一想到穷小子花的都是邵艾的钱,闵康心头就来气。

“闵区长大驾光临,失迎,失迎!”刚强伸手过来跟他握手。

闵康是真不想跟他握,但想起上次在高质量发展大会上被他捉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岂料土匪这回又有新花样,握住他的手后并未立刻松开,而是移到他右侧,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互相爱慕的基友那样搂着他的胳膊,领他到主席位坐下。亲自给他面前的茶杯里倒满热茶,再将桌上一盘糖果巧克力推到他面前,像个贴心小男友那样问:“吃哪个,我剥给你?”

无事献殷勤!闵康是不会碰他这里任何东西的。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十点了,已到开会时间。

“需不需要我向大家介绍,政坛新秀的背景和丰功伟绩?”刚强入座后,低声问他。

闵康不理他,朝在座的罗湖区同事们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姓名、职位。其实谁不知道他的底细呢?估计连他外公早些年的八卦都嚼过好几遍了。

那些人还说,闵康虽然是在美国名牌大学拿的正规硕士学位,但专业是生物医药。而刚强在省委党校读的在职研究生是政治经济学,比闵康更了解中国的国情,所以也就更适合经济特区的领导岗位。哼,都是些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人拍的马屁,闵康自然不会当真,他那边的人还夸他与国际接轨呢!

刚强见他讲完,带头鼓掌表示欢迎,随后做开场白。“咱们这次的红岭金融产业带是响应省委和市委的号召,纵向建立港深莞大中轴走廊,横向连接华强北智能中心与蔡屋围商业区,从产业发展与空间布局两个方面来打造一个可持续发展的金融区。虽说是两区联手行动,罗湖地老楼旧、囊中羞涩,最多帮着咱们的邻居福田大财主的产业外溢起个承接作用。这个产业带最终能否成型,那全得靠闵区长运筹帷幄、出钱出力了。现有请闵区为项目规划做指示,开启大家智慧的明灯!”

油嘴滑舌的家伙!为了能占到实质上的便宜,什么肉麻说什么,闵康可不上套。从秘书手中接过U盘,还在低头寻找桌上的手提电脑接口,U盘被刚强一把夺过。

“我替你插!”刚强亲昵地说。

闵康皱了下眉,总觉得这句话中暗含下流的成分。无暇多想,背后的幻灯片已闪亮。首先是金融带整体规划图,这是肖市长的秘书处发给大家的,没什么好商酌的。正中央一条南北向的长直大道就是红岭路。东侧是罗湖的地界,西侧是福田。

“其实金融带的两个详细设计地带都在你们那边,”闵康对罗湖区的同僚们说,“罗湖才是主力军。蔡屋围银行总部已初具规模,另两个金融区还在规划阶段,远景不可限量啊。而红岭路西,光荔枝公园就占去一大片。我们福田需要改动的不多,目前正在打造八卦岭科技城,建成后会与你们的笋岗科技谷遥相呼应。”

提起这个八卦岭片区,闵康就感到自豪。福田不仅是金融中心,还是教育强区。“北有海淀,南有福田”,中小学范围内的九大名校都分布在这一带。为了孩子上学,罗湖区政府的不少年轻干部选择把家安置在福田,讽刺吧?

“你们的平安大厦造得怎么样了?”听众席里有人问,“什么时候完工?”

“早着呢,还得六七年,”闵康低调地说。

平安金融中心大厦于去年开工,建成后将超越罗湖的京基100(梁区长的小心肝)成为中国第二高楼,世界第五。闵康刚调来福田的时候,还不熟悉深圳这几个新老区之间的明争暗斗,因言行过于高调而得罪同行。被现实教训过几次之后,终于明白越是富裕地区的官员越需要藏锋敛锐、抱残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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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区这话就见外了!”刚强伸手,在闵康面前的桌子上按了一下。“既然是联手合作,怎么还你的我的,分那么清楚?三个片区都需要你们鼎力支持和参与,我说的是配套设施,尤其是南区。比如红岭天桥公园大道交给你们来建,好不好?”

凭什么?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下属,闵康早就甩手离开了。南区为蔡屋围银行总部,哪个银行来这里设总部,哪个银行自己出钱就是了。类似于平安金融中心,土地归深圳政府,楼是平安保险自己盖,不需要他们福田区政府花钱。无论如何,南区的配套设施怎么还要福田来负责?

“别急啊,”刚强打量着他的神色,解释道:“南区定位为文化枢纽。我们打算建新的大剧院和博物馆,还有城市机场候机厅,提供一站式登机服务,将消费、金融、旅游结合在一起。这个天桥公园大道会一直延伸到你们荔枝公园,把来我们这里的客人送去福田。而福田的居民也可以享受到罗湖的剧院和候机厅,何乐而不为呢?”

要是这样说的话,闵康心道,这个什么天桥公园大道确实有必要兴建。还未发话,又听刚强说道:“中片区的工程也不小啊!包括智能巴士站、立体慢行系统、空中走廊什么的。我们就吃点亏,自己扛下了……”

本来就应该嘛!闵康在心里嘀咕。

“北片区呢,有正在修建的地铁7号和9号线的交接站,将来人流不息。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搞夜间消费,跟地铁站一起建个地下城,一直连到你们八卦岭,带旺你们一整个片区啊!你说这笔钱是不是该你们出?呵呵。”

闵康想扇这家伙一巴掌,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道:“许局的提议我都记下了。这事我一个副职拍不了板,回去要打报告,开会讨论。咱们再联系。”

闵康是打算走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得掏多少冤枉钱,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土匪窝!刚强也没留他,还是跟先前一样,挽着他的胳膊,将他一路送到楼下大门外。

来的时候是艳阳天,此刻灰蒙蒙地下起小雨,这在广东地区再正常不过。春天有三个月的梅雨季节,夏天午后随时有可能下暴雨。

“来,坐我的车,我开车送你回去,”刚强在他耳边说到。

闵康这才注意到,随他前来的两辆公车还没开过来。此刻门口停的是一辆君威,看车牌号非政府配车。

“不必了,”闵康冷淡地说。

“来吧!”刚强拉着他走向副驾,“该不是怕我想不开,载着你一同冲进海里吧?哈哈哈……”

闵康这回真是被改毛病了。当然,他也料到刚强应当是有话跟他讲。好吧,就听听那小子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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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俩人一个坐进副驾,一个充当司机,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周遭的气氛忽然就变了。刚强已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官场老油条,沉静地将车驶离政府楼。

闵康的目光扫过身侧车门内部,无意中发现一样酒红色的事物塞在车门的储物格里。应当是邵艾的发箍吧?不会是别的什么女人留下的吧?虽然他很期盼邵艾脱离目前的婚姻,但如果刚强以这种方式伤害到她,他一定会把刚强揍到残废为止。

“金融带这个项目,你不应该沾手,”刚强终于开口,却是闵康意想不到的内容。

什么意思?是说应当交给栗局长主持?“你以为我想啊?”闵康没好气地说,“知道要跟你共事我就躲了!是肖市长点名要我负责。”

“你害过我,”刚强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把我往死里害,但看在邵艾的份上……她家在福田的子公司承蒙你多照顾,我替她谢谢你。”

用不着你来谢!闵康在心里说。嘴上说的是:“没照顾过谁,我向来公事公办。”

是的,他作为分管商务局的副区长,确实曾特批过“邵氏深圳”申请的政府优惠政策。这个政策本来只给中小企业,邵艾那个叫孙泰文的姨父来找过他,大概知道他和邵艾的关系。闵康打心里不喜欢这个人,但还是批了,理由是子公司不同于分公司,是独立的法人,在经营中发生的债权债务独立承担。为她间接做点事,能减轻他心头的苦闷。

这时汽车刚好路过一个建筑工地。刚强放缓了车速,抬手指了下副驾一侧的窗外。“老兄,你看看那些工人,为了赶工期下雨都在上工,每日的工钱刚够糊口。就这样,杜昊壤公司旗下的求职中介,将工人头一年每月工资的15%抽走作为回佣。新人不通过他,就无法在他承揽的项目中干活。”

闵康快速瞥了一眼窗外。他很少盯着这些场景看,在他30年的人生经历中跟这个阶层的人几乎没有交集,不像开车那位。

“我可完全是出于好意提醒你,”刚强继续说道,“不要为虎作伥,最后连自己都搭进去。你以为人家欣赏你的工作能力?人家看中的是你的后台!将来你犯事被查,你外公不可能不动用他的老关系来救你,对不对?可你别忘了,咱们广东官场历来有广府、客家、潮汕和外来派,不是谁都买谁的账。有天你要是落我手里,我是不会客气的。”

“管好你自己吧!”闵康说话时在心中冷笑,“净会教训别人,你从毕业那天起不就傍上了建设厅的吴厅长?他儿子最近挪用公款炒股,谁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栽我手里,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吴厅长不一样,他是少有的清流。”

闵康翻了个白眼。接下来的五分钟,车内是比窗外细雨更浓稠的沉默。对闵康来说,命运就似这辆车,非要时不时地将他跟刚强这个他最讨厌的人关在一起。也好,若是少了这么个宿敌,人生岂不是也挺无趣?


注:深交所从罗湖迁址到福田是2014年。确实是前落马市长许宗衡在2005年就宣布了的,至于个中缘由就不清楚了,只能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