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February 6, 2016

阳春记

我很少写纪实,也不算搞笑,但因为是很奇特的一次经历,一直都想写下来。

在国内读硕士的时候,不知学校怎么想的,要把所有电子工程研究生分批送到广东省阳
春市去实习一个阶段(好像有六到八周之久?)。大巴几个钟头将我们拉过去,停在市
政府大院门口。占大多数的男生下车没多久就消失了,后来听说是去动手做了很多实实
在在的项目。女生(也不知道是鄙视我们还是爱惜我们)每人被派到一个科室。每天来
了就干坐在领导办公室靠门的一个长木椅子上,任务有两个:一是将当天的新报纸放到
报纸架子上(大家还记得那种有长木夹子夹住报纸中央搭在架子上的设计吧?),定期
拿走旧的;二是给领导冲茶。除此之外爱看书爱干嘛干嘛(可惜那时候没有手机上网)。

大概每过两周还是一个月,我服务的科长就带三四个下属去下乡(我心想你们还“下乡
”)。所以这个经历是只有我才有的。通常吃完午饭开一辆面包车走,开一个半钟头进
到庄稼地里,然后突然就在地中央冒出一个建筑物,很像日本鬼子建的临时城堡之类的
东东,二层还是三层,有一圈砖墙围着,倒是蛮新。上了楼,一进屋里,好家伙,那个
热!那时候还没到夏天,当然是广东也有情可原。后来我奇怪,就仔细观察了一下墙壁
的结构,颜色是上半截白下半截浅绿,比门厚不了多少,都晒透了。长走廊是阳台那种
设计,出来上厕所,走到尽头听见异声,就往楼下看了一眼:真好两头大猪!就在楼下
围墙一角。围墙另一角有个铁架电视天线。我小时候见过活猪,长大后这是唯一一次。

天黑时往回赶,大概快进城的时候,车停到一家二层家庭饭店门口。看来是熟客了,不
用点菜,老板和老板娘马上进厨房忙活起来。过一会儿上来四五个很大盘的菜,我一看
,这也能开饭店?都是油炸花生米,大包菜炒肥肉之类的,我好不容易挑了几块瘦的出
来吃。那时虽是九十年代末,我们大学门口那些小破饭店,都能做些剁椒蒸鱼头等像样
的菜。再一看那几个人,每人端一大碗米饭,跟闹饥荒一样狼吞虎咽。我心里奇怪,好
歹也是市领导,不用这样丢架吧?结果几人一放下碗,等在旁边的老板就一个箭步冲上
来,端走盘子,桌子一抹,哗啦啦!几副扑克撒上来,气氛立刻变了,原来这是他们生
活的highlight。一玩玩到十一二点才走,不知道还是不是因为有我这个外人早走了。

这些人不管领导不领导,行事风格都很像。例外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的,可能是那里唯
一一个大学生,怎么沦落到那儿的不知道,跟所有人都玩不来,他看人家不惯,人家也
当他透明。见到我,真和失散的地下党见到组织一样。那一肚子苦水啊!把他多年来写
的手稿,蓝笔写在格子信纸上的,还有诗歌(说实话,我挺受不了写诗的男人,歪诗除
外),都拿出来。然后又说同事们都多么烂啦,粗俗没文化没理想又不敬业啦。我当时
觉得他超级可怜,另想换成是我肯定会选择同流合污。我和那堆人相处了那段时间,觉
得他们虽然粗俗,但本性还是善良淳朴的,不难相处。还好他老婆倒是很贤惠,没嫌他
怀才不遇挣不了钱等等。

我们住的地方,一条窄长街,各式二三层小房连体挤在一起。我们几个女生的住处和周
星驰的“丽晶大宾馆”很相似,一个小楼梯上去。那条街刚好有一个流浪汉加神经病(
注意这两者结合通常会带来的后果),他的“家”就在我们楼对面的人行道上,虽然不
是正对,也不是一定在。长发及腰,不穿衣服,脸上经常带着愉快的笑容。注:这里的
不穿衣服指的是连袜子都没穿的那种。现在想来,由于脏的炭黑,多少有些彩绘的感觉
,所以也还不是太那个什么。但对没结婚的女大学生们,那可了不得。出街前一堆人躲
在小门后,先放一个高个儿出去探风。如果不见目标,便转身招手,一队人快步出来,
尽快离开此街。但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有两三次走到一半,目标突然从某个
角落出现,大家尖叫,四散而逃。更惨的是从外面吃饭回来,如果见他在,就只能掉头
再走。

因为我们实在是太闲,经常去逛集市。被我发现有久别的毛衣针和毛线(这在美国倒是
更为常见),于是买回去织,大家纷纷和我学习,自此在女研究生中掀起织毛衣风,一
直到毕业,这是后话。印象中好像市中心只有一家电影院,是不是只放一部电影就不知
道了。反正我们在的那段日子,只记得他们宣传过一部电影。一个白色中巴,顶上和侧
面挂着彩图广告牌,缓慢沿街行驶。一个喇叭不断重复几句词,具体说啥记不清了,只
记得电影名字叫《靓女喳喳跳》。

最困难的是回学校后交报告,男生都下笔如云,我写的好像是什么关于阳春市发展规划
的一些设想之类的,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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