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ugust 1, 2025

《星级男人通鉴》第200章 老婆孩子不稀罕

剑剑在飞机上睡了三个钟头。到达石家庄机场后,还要坐一小时的车去河北医科大第一医院。邵艾决定,先跟她在机场简单吃个午饭。

剑剑吃到一半时问:“待会儿,咱们会见到爷爷、大伯、三叔和四叔对吗?还有大伯母和彦彦?”

“嗯,”邵艾点头。其实她明白剑剑想问什么,剑剑真正关心的是爸爸会不会来。小丫头这方面和邵艾小时候特别像,别以为小孩子没有自尊心,邵艾从小就极少对人示弱,即便是在爸妈面前。比方说,能让她公然哭泣、显露恐惧和担忧的事件都是表象和藉口,用来掩盖深埋于灵魂深处、任谁也触摸不到的隐忧和刺痛。若是被人欺负了,会自己想办法报仇。

但即便邵艾明白女儿此刻的心思,也无法准确告知——刚强会否出现。她在飞机上的时候张姐发来一条消息,说乔书记答应帮忙,但还没找到可行的方案。

母女俩到医院的时候是下午两点。病房里除了昏睡的许老爹,有刚桥和刚波在陪床,兄弟俩看起来几天没好好休息的样子。听刚桥小声说,大哥去隔壁找医生询问病情,大嫂半小时前领着彦彦回寨西店了,怕他吵着爷爷睡觉。刚桥好多年前便已在石家庄成家。刚波是2012年底结婚的,这次把已经大着肚子的韶关媳妇也给带过来。按照传统,孕妇不宜进医院探望病人,所以老四媳妇见完公公的面,就被老三媳妇领去她和刚桥在石家庄的住处。

邵艾在病房里坐了十来分钟,大哥回来了,瞧他嘴角钳着的沉重就知道病情不乐观。别说,大哥的长相和刚强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圆头一个长头。一个双目大而明亮,另一个云迷星转风情万种。但这次见面,邵艾隐约察觉到二人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说不出来哪里,也许只是因为她思念刚强,才把那份缺失投射到他的亲兄弟身上?

大哥先冲邵艾无声地点了下头。随后躬下身,神色温和地问候站在妈妈身边的剑剑:“剑剑又长高了,想不想大伯?”

剑剑抿着嘴,斜眼望了下邵艾,忽然快速地说了句:“爸爸妈妈离分!”

这个消息让大哥神色更为凝重,抬头瞅了邵艾一眼,大概顾及到病房里人进人出,没有多问。好吧,邵艾无奈地想,剑剑这是憋着火呢,告状来了。小丫头明白眼前这家人是爸爸那边的,管得着他。

打过镇静剂的许老爹又迷糊了半个钟头,醒了。邵艾赶紧将剑剑领到床前,让她跟爷爷问好。老人家见到孙女,精神头瞬间恢复了不少。目光在母女俩身后搜索一番,又掩饰不住失望。

“剑剑来啦,好、好娃子。”

这时剑剑又做出一样震惊邵艾的举动。小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药瓶,递给许老爹。“爷爷,吃药!吃完药你就好了。”

一家人呵呵地笑了,大概是多日来首次短暂地云开雾散。邵艾看了眼药瓶的包装——复合维生素,自己平日里吃的那瓶,被剑剑偷偷捎来了,难得她有这份心。

“剑剑真乖……你爸爸乖吗?”许老爹问。

剑剑皱起眉,“不乖!”

“不乖?呵呵,可不是嘛,”一向少言寡语的许老爹忽然话多起来。

“你爸从小就皮,不听话,心眼子比谁都多。那时候村里的娃儿都编了顺口溜,怎么念来着?刚强的腚,邦邦硬。用枪打,打不动。用炮轰,直蛄蛹……等爷爷见到他,爷爷打他的屁股。”

******

邵艾母女俩在医院附近吃晚饭,再坐车去寨西店。当晚住在祖屋里陪大嫂母子俩,本打算第二天上午一起去医院看望公公。

许老爹是后半夜离世的,走的时候三个儿子守在身边。那时的刚强正踝戴电子脚铐,睡在广东省公安厅值班室里。大嫂凌晨接到电话时,放声大哭了一会儿。随后让邵艾帮着把家里的镜子拿白纸遮起来,她自己去家门口挂白纸,再点燃一串鞭炮。邵艾还纳闷呢,后来才明白这是我国很多省份地区的习俗。乡亲们在没有节日和喜事的时候听到鞭炮声,就知道某家有老人去世,会放下手中的活来帮忙。

而大嫂也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先去村服务部里租了几大箱孝服、孝帽、孝棍和灵堂摆设,服务部的年轻人骑三轮车帮她运到家里来。等刚桥的媳妇从石家庄过来后,大嫂让她和邵艾去村里十字街上为公公的亡灵烧“到头纸”,又叫买路钱。

到这一刻,全村大部分人家已经知道是许老爹走了。几个好心的姨婆主动带上竹木枝条和白麻纸上门,就在院子里席地而坐,糊纸扎,剪纸花。彦彦和剑剑两个孩子原本被周遭的混乱搞得不知所措,看到大人们开始剪纸,他俩兴奋起来,穿插其间帮点小忙。剑剑上次来不是学会抓鸡了吗?但凡有自家养的走地鸡过来捣乱,剑剑就一把抱起,再给送回鸡窝里,口中念叨着:“大人忙正事的时候,小孩别添乱!”

姨婆们先做了幅引魂幡。比道士们做法用的那种幡稍微复杂一些,在竹竿撑起的旗子外还罩了层白纸做的网。毛笔字姨婆们是拿不出手的,村里有专门写字的老先生,不过要等许家三兄弟回来后,问问他们想怎么写。接下来糊纸马。将扫帚把子外头用白麻纸裱糊好,再画上眼睛。还有纸仙鹤和男童女童。

随后,大嫂开始给家里的女眷和孙辈们一个个着装。孝服的式样跟医护人员穿的白大褂区别不大,做工要粗糙得多。孝帽呢,就是一圈白色孝带缠头,上面挂几个棉球,孙辈头上绑一块小红布。儿子和儿媳还要用白布把鞋子遮起来。

老人的冰棺是下午由三个儿子护送回家的。在厅里摆好后,将一盏长明灯点在棺材旁边。关系好的邻里听说人运回来了,有些上门来慰问,顺便烧个纸、磕个头。等出殡那天会有大批村民汇集,参加祭送仪式。

邵艾终于体会到流行的说法,“死在城里寂静无声,死在乡下地动天听。”只是……唉,刚强终究没赶上父亲的最后一面,不知后天葬礼之前会出现吗?目前许家人听到的说法是刚强还在国外考察访问,邵艾已托关系通知他尽快赶来。

记得年初时,他俩才在深圳地铁标示牌上看到一句话:“与我们这辈子有交集的人,大部分都已见完最后一面。”二人当时还讨论过几句,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年轻时见过的长辈总有一天会先我们而去。等我们老了,我们认识的那些晚辈们还在活跃着,我们自己则越来越不活跃。说不准哪天就两眼一闭,将所有的“最后一面”钉成铁板上的事实。

******

刚强在白云机场登机前得知父亲病危,整个人都懵了。过去的那些日子,他因离开妻女而孤寂,在囚禁中煎熬,但前面的岁月中尚有希望的稻草可以抓住。此刻像是命运给了他当头一棒,真空一样无法逆转的缺失将他体内剩余的热力吸走,偌大个人成了轻飘飘的秫秸杆子。等飞机快到目的地时他才醒过神来——手机在看守所被没收了,他甚至无法给家里去个电话,问问父亲此刻的状况。

刘科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出了飞机后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刚强,“记得家里人的号码么?”

刚强道谢。家里几年前装过座机,后来因为大部分是推销打来的骚扰电话,父亲嫌烦,取消了。大哥和刚桥的手机号多年未变,刚强是记得的,打过去都开着机,却没人接。刚波换过几次号码,不记得了,那就打给邵艾试试?刚强倒没料到邵艾和女儿已经在河北,只是寻思着家人如果联系不上自己,应该会想到打给二嫂。话说回来,是谁拖了关系把他从看守所弄出来的呢?

邵艾很快接了电话,大概因为号码陌生,刚开始以为是与公司有关的事宜。待听清楚刚强的声音,那边长吁了一口气。

“刚强,你在哪儿呢?你怎么样?”

“我在石家庄机场。老家人有没有联系你?”

一阵静默,她应该是在犹豫要不要讲真话。其实刚强这时已经估到状况了,手机里的背景音十分嘈杂,但他能辨出寨西店的乡音。“我爹他……”

“昨天夜里,2:55分去世的。听大哥说,爹这次住院没怎么遭罪,走得也很安详。”

刚强双手紧握手机,他不想在机场失态也不愿挂断电话,似乎二人之间的无线电波是他与父亲生前最后一丝温暖的关联。挂断这个电话后再次面对的就只有冰冷的遗体了。但他很快意识到陪他前来的刘科和小姜还在一旁等着,只得将电话还给刘科。

这期间,那俩人已整明白寨西店的地理位置。离村子最近的旅馆在定州市,半小时车程。二人跟刚强说好,先打车送他去村口,他们就不跟进去了,但会轮流监视刚强的行踪。请他不要离开村子方圆5公里的范围,每晚11点之前自己前来定州南城区的旅馆报到。刚强对此表示由衷的感谢,这种安排算是最大程度保全了他的颜面。如果从头到尾有两个陌生人坠在身后,傻子都能猜到他犯事了。

一个半钟头后,刚强在村头自己下车。往村里没走几步路就被一个骑自行车的乡亲认出来,当即把自行车让给刚强。“哎呀,你怎么才回来?你爹昨晚上没了,你看看这事弄的……”

刚强谢过乡亲,骑上车往家赶。村里的土路本就颠簸,刚强今早登机后滴水未进,四肢有些虚脱,有两次差点儿摔车。

骑到家门口,见亲朋进进出出。刚强将车停靠在门口,迈进院门的那刻他的防线才轰然决堤。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这几间不大的旧砖屋里没有多少资源,没法为他提供人生奋斗的第一桶金,甚至连大学学费都只准备了第一年的。但若是没有这些家人的存在和支持,哪有他刚强的今天?纵然学习成绩优秀,离了种地的大哥和赡养老人的大嫂,他和两个弟弟还敢奢望外面世界的海阔天空?

爹走了。总觉得还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见面,漫长的岁月让他报答养育之恩,岂料他这个最出息的儿子也是最不孝的那个。真可谓……大众眼中的“人生赢家”啊!事业婚姻父母子女,没有一样不被他亲手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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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强进院子的时候,剑剑正怀抱一只母鸡站在近旁。乍遇多日不见的爸爸,剑剑扔掉母鸡,小跑着跟他进了屋,但没叫爸爸也没去找妈妈。一个人躲到角落一张小木桌后面,十指飞快地抚摸着桌上一只小陶瓷瓶,眼睛则紧张地注视着屋里的形势。

刚强在棺木前双膝跪地,手扶着棺面,脸压在手背上。屋里的杂音消失了,不同人带着不同的情绪望向他。邵艾注意到,在他冲进灵堂的那一刻,大哥的脸色变了,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弟弟,可能是嫌他回来晚了?嫁进许家这么多年邵艾还未见大哥对任何人、任何事发过火。瞧他此刻的面色,要是没有周围祭拜的乡亲在,恐怕已经出声斥责了。

邵艾抬手拭了下眼泪,心疼刚强的同时又感到自豪。她嫁的这个男人无论在外面还是回到家里都是支柱,是一抹高光,英文管这种人叫charisma,一举一动带着highlight.

刚桥和刚波互望一眼,走上前对刚强说:“二哥,我们把棺盖移开,让你见见爹。”

到了这一刻,来访的乡亲们反应过来,一个个告别离开。邵艾走去屋角,领上剑剑再叫上彦彦,一起去厨房。都下午四点了,大人小孩还没吃过东西。邵艾是不会做饭的,想给孩子们找点儿干粮垫垫,却见大嫂已经在灶旁忙活了。每次望着大嫂忙碌的背影邵艾就忍不住对自己说,这,真是一个聚光灯外的女强人,方方面面一点儿也不比她邵艾差。

饭做好后,女人小孩们在厨房里围着小矮桌吃饭。一直到晚上八点,心力交瘁的男人们才答应吃东西,席间没有人吭声。剑剑依然像游击队员般,绕着周边儿偷窥刚强。最终忍不住,问邵艾:“妈妈,爸爸为啥把手表戴到脚上?”

哦,原来如此,邵艾恍然!怪不得肯放他一个人回老家呢,居然连电子脚铐都用上了。

几个兄弟可没听说过这种新鲜玩意儿。大哥哼了一声,“他有钱了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电子脚铐的事似乎提醒刚强,他11点之前还得去正定旅馆报到。放下碗筷,对家里人说:“我今晚去旅馆睡,明天一早过来。”

刚强的座位靠里,在他朝门口走去的途中,大哥忽然起身挡在他面前,抡起胳膊一拳打在刚强脸上。刚强趔趄了几步被某个弟弟伸臂扶住,再抬起头来时,邵艾见他嘴角往外淌血。

“出息了你,啊?”大哥厉声说道,“爹病危,你在国外收不到信儿,我不怪你。怎么,现在连自己的家都住不惯了,老婆孩子不稀罕了?信不信你今天要是迈出这个门,以后许家再没你这个不肖子!”

邵艾没想到形势会演变成这样,一方面心疼刚强,另一方面又感恩大哥对她们母女俩的爱护。可她该怎么解释呢?连纪委的人都在替刚强维护面子,她不想这么随随便便让他家人知道他被规的事。

“哥,离婚是我先提出来的,”邵艾站起身。

“我不信!”大哥对她说,目光依然锁着弟弟,“要是你提出来的,你今儿个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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