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ne 18,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1章 十几亿的饭局

周六,俩人按计划来了个“和平县一日游”。一天下来都累得够呛,其实也没玩几个景点。翻山越岭地实在太不方便了,纵然有车开,哪儿离哪儿都觉得远。也就是去李田仙岩、对江塔、淞沪抗日纪念碑依次打了个卡,就到晚饭时分了。

刚强今天换下了昨天工作时穿的那身藏蓝色裤褂。一件浅灰色细条纹衬衣,外套件胡桃色针织背心,简简单单的装束就让他从落后地区的乡镇干部一跃成为《Esquire》杂志的封面男模。每到人多的地方都把大嫂子小媳妇们的目光给吸引过来,让邵艾既自豪又不无危机感。

“喂,你好像……”当晚二人精疲力竭地坐进阳明镇一家餐厅时,刚强打量着邵艾,捉摸不透地说,“不怎么喜欢拍照啊?原先我跟珊珊去广州附近的景点旅游,照相,那可是头等大事儿!一天下来几十上百张,多数是我给她照,有时候找人合影。幸亏牛书记那时已经给她买了数码相机,否则多耗钱呢?”他笑着眨了眨眼。

话题牵扯到刚强的前女友,邵艾认为自己不便多做评论。母亲也喜欢照相,当然母亲是大美女,张张风情万种,值得收藏。而邵艾打小被父亲当男孩一样养大的,对她来说,名川大山纪念碑,可以拍张照留个纪念。但她不希望照相干扰自己对景物的欣赏,以及与身边人共度的美好时光,那不就本末倒置了么?最好的纪念都是在心里保存的,值得回味的早已溶入血液。不值得回味的,照多少张也是堆在角落里积灰。

至于牛珊珊,邵艾最近一次见她是在柯阿姨和通尼的忘年婚礼上。听说珊珊也快和郑源结婚了,而邵艾认识郑源还先于珊珊。又想起本科期间有那么几个夜晚,四个人碰巧在同一间教室自修——邵艾和方熠坐一起,珊珊与刚强。对那个年纪的他们来说,恋爱是神圣的,被人乱点鸳鸯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却原来你我都是命运之神手中的扑克牌,随时可能被混在一起重洗,以不同的规则来配对。

二人点完菜,刚强从桌对面探身过来,声调像拨弄低音琴弦一样暧昧,“非得明早走吗?大老远难得来一趟,多住几天吧?你是老板,一个星期不去公司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邵艾双目下方的皮肤像是受了热辐射。记得读本科的时候室友们就多次讨论过——二十来岁的男友一旦和你上过床,你俩的精神恋爱差不多就可以宣告结束了。公狗是没有发情期的,因为公狗随时可以发情。只要让他们得手一次,之后再见到你,满脑子思考的就只剩那一件事。其他的浪漫啊,关心啊,吃饭聊天,都不过是以那件事为目的所做的心不在焉的前戏。

“我其实也不想回珠海,”她沮丧地说,“可公司正在经历难关,留在这儿心里也不踏实。”

“怎么谁又惹你了?”刚强皱起眉,“你姨父?”

邵艾于是将跨国药企塞洛克进驻珠三角市场一事的前因后果讲给刚强听。

本来呢,咱们国家早期的医药行业只能做些化学原料药和中成药。跨国药企从八十年代到上世纪末,在中国市场上一直占有绝对优势。人家靠成熟的原研药高举高打,独霸昂贵的高端市场。即便后来本土药企们实力增强,依然只能瞄准基层市场,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就等着专利期一过,靠廉价仿制药分一杯羹。

拿文中的2005年前后来说,25家跨国药企占中国市场三成的份额,由8000家本土企业去分那剩下的七成。像邵氏这种有自己完整创新体系的,都算本土中的龙头老大了。

而这个塞洛克的问题是,一上来就瞄准了中国基层市场。这才刚开张,邵氏珠海子公司本年度第二季度的订单就已锐减,尤其是肿瘤和心血管疾病方面的药物,而这些本都是利润上的大头。更让邵艾郁闷的是,春节期间她回苏州过年时特意向父亲请教,该如何应对。这之前她还是蛮乐观的,没有父亲解决不了的问题。谁知手拿小本本满怀希望等着做记录的女儿竟然被父亲给凉拌了。

“你觉得怎么做最合适,就放手去做,”父亲云淡风轻地说,“要多动脑子啊,邵艾。我可以告诉你这次如何应对,那下次情况变了呢?我又被人绑架、双规了呢?自己摸索出来的才是真会。”

“啥?”邵艾懵住了,这、这还是亲爹吗?就为了提供机会锻炼她,宁可让自家的生意蒙受巨大损失?再说她今年才23岁啊,不是还在“求学”的年龄段嘛,要不要这么快就把她架到火上烤?

此刻把生意上的难题讲给刚强听,倒也没指望他给支招。他又不是干这行的,之前带领村民办的那间皮蛋行,不是还等着她来救助吗?只不过一个人挑着担子暗夜里行路怪凄苦的,找人倾诉一下。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料刚强听后,跟父亲一样神色淡然。“该怎么做,这不明摆着的吗?”

“明摆着的?”她还待追问,见服务员端上来二人点的两荤一素。刚强看来饿坏了,每样给她夹了两筷子后就呼啦啦开吃。邵艾等了会儿,见他似乎已忘记方才的话题,禁不住有些着恼。哼,欺负人!你们全都欺负我!她搁下筷子,将身子扭向一边。

她今天是出来约会的,没有像平日上班那样挽起长发,也没扎学生时代的马尾。长直发中分后,沉甸甸地垂到两侧的胳膊肘处。眼睫毛涂了浓密的睫毛膏,嘴唇的左半部此刻被牙咬住,右半嘟着。周围桌的客人看她这副样子,定然以为是小情侣在撒娇闹别扭——她想要的项链他不给买,或者她要他陪她逛街而他没有空。如果给大家知道二人商讨的是关乎珠三角地区十几亿市场的利润分配以及东亚病夫打洋鬼子的擂台赛,会不会惊掉下巴?

“诶,怎么不吃饭?”对面的猪头终于注意到女友的异常,放下筷子问,“还在纠结塞洛克的事?”

这不废话嘛!

他用餐巾擦净嘴,又喝了口茶。“要我说,既然单打独斗打不过人家,那就多联合几个同道,跟你一起战斗呗。”

“联合同道,是说我姨父?”

“是说珠三角地区与你们实力相当的其他本土药企。不光你受到威胁,他们也一样啊。大敌当前最忌讳内耗,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你把他们都找来,就跟当年国共合作那样开个会。大家暂停内部斗争,步调一致来打一场价格战,才是好钢用到刀刃上……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其他的药企?邵艾拿起筷子吃饭,心道同行是冤家,虽然不至于真跟敌人一样,可大家能听她这个小丫头片子的么?

刚强给她和自己添满茶,继续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只要目标是一致的,什么都可以谈。当然,不要明着号召大家聚在一起密谋啊,统一战线什么的,传出去不好听。搞个科技产品研讨会,以学术交流的形式光明正大地凑堆儿。至于晚上吃饭讨论的话题,不记录在案。”

嗯,够坏,邵艾心道,然而“商场如战场”可不是个夸张的比喻。在她的幼年时代,家族企业从事的那是治病救人的神圣产业,每一次成功都给她这只田里的小棒子增添一颗饱满的玉米粒,让她积极茁壮地成长。而真实情况呢,资源与市场都是有限的,别人来端你饭碗的时候怎么办?只能去夺他手中的碗。谁不希望靠实力、靠原研药来开拓新的市场,救活更多的人,双赢多赢大家一起挣钱一起奔赴健康?美好的梦想。

当然,梦想还是要有。去年冬天方熠在病房里送她的以螺旋肽为作用位点的乳腺癌靶点治疗方案,目前在邵氏总部研发中心正有调不紊地运行着。离上市至少十年的时间,终究是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

吃完饭,二人又手牵手在阳明镇的繁华街道上散了会儿步,才走去停车场,开车回刚强的穷山沟。秘书小雷今早先把单位的车开去刚强家,再骑刚强的单车回他自己的家。

今夜虽无雨,依然是阴天。山路很黑,只有车前灯照耀下的一小段路面是清晰的。邵艾望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深黑与浅黑的轮廓,她这还是头回坐他开的车,始终有种虚飘飘的不真实感。想不到他俩也能像一对正常的情侣那样开始交往了,只不过次序完全颠倒——先成为生死之交,求婚,再上床,最后谈恋爱。

想起一事,笑了,问他:“你知道最早进驻中国的跨国药企是哪一家么?”

“难道不是阿斯利康?”

“是一家日企,叫大冢药业,八十年代初与中国制药总公司在天津合资办厂。后来才有了施贵宝、杨森、华瑞和苏州胶囊四家跨国药企,常说的老五家。其实呢,那阵子也有日企找过我爸,可他是个顽固的‘抗日分子’。平时在家只看新闻,唯一感兴趣的连续剧都是抗日题材的。哎呦,每次看到鬼子被八路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他就激动得跟个半大小子一样。”

“我们家四兄弟也喜欢抗日剧,”刚强快速地插了句嘴。

“我爸还老跟我和妈妈说,咱家只有一条祖传家训,就是不能跟日本人合作,呵呵。等着瞧吧,将来他的外孙、外孙女肯定从小就被他洗脑。”

话说到最后一句,车里的气氛有些粘稠起来。邵艾把脸转向窗外,继续观察山野大地——山野大地也在回望着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却听他接上方才的话题,“是种偏见,但一个民族必须有脊梁,命脉都交到外人手里太危险了……后来的跨国药企都是美国主打了,这当中有什么因缘么?”

她点点头,“你们政府人员是主要推手。比如九十年代初的罗氏制药,是当时的上海副市长赵启正亲自出面,三顾茅庐把人家请过来的。不仅承诺税收上的优惠,还给外企单独定价的权利。你想,那些进口药都是欧美早就成熟的,不需要搞研发,直接带进来就能挣钱,独霸市场,谁不乐意啊?这一下子就涌进来好多家。”

“这么做也对,”他说,“那时咱们的西药品种很少,感冒了基本靠板蓝根。”

“是啊,”她长呼了口气,“资本看重的固然是市场,从客观上来说,也算是跑到咱们家里来,手把手帮着咱们把研发标准建立起来的。所以我们这些本土企业,与他们既是竞争也是依附的关系,永远都无法站到同一起跑线上。”

“我不这么看,”他从黑暗中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政府不会抛弃你们。目前跨国药企的一期临床是不是还不让在中国进行?”

此情此景,让邵艾真的感觉是政府部门出面安抚本土企业家来了。仔细想来,各种看似合理或不合理的政策也许背后都有深意。比如这个临床一期,规定只能在国外做,设在国内那些跨国研发中心其作用就大打折扣,效率也大幅降低。药物审批上再积压几年,离同款原研药的国际专利到期日就更近了。而且据父亲预测,今后医保方面也许会有费控及集采等政策出台,对高端药都会是不小的冲击。

“哎我说,”刚强有点不乐意了,“咱俩今天的饭费,你公司能不能给报了?真的,约会还要讨论工作,算公务餐!”

邵艾也笑得有些无奈。看来他俩终究还是无法像普通人那样恋爱,然而又是谁规定的,约会时只能风花雪月?战争年代就有不少军侣,她跟方熠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话题也跟科研有关。想开点儿,只要适合自己也适合对方,为彼此提供情绪价值的同时还能顺带解决工作上的难题,也没啥不好的,对吧?

Saturday, June 15, 2024

《魅羽活佛》第379章 五金厂的女工

 “都会做些什么?”人力资源部一个高个子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问前来面试的两个年轻人。桌上除了电脑,还摆着只铭牌,上写“邑森”二字,应当是男人的名字。屋顶垂下的一只昏黄的罩灯离男人头顶不到二尺的距离,为他平添一层超凡入圣的光晕。

然而除此之外,邑森的样子与“圣”字毫不沾边。不知在多久以前曾因什么缘故丢失了下巴,嘴唇的下部换成不锈钢的。右眼窝里的那只义眼显然非装饰物,在小羽和圣章进门之后,就连续不断地为二人按着快门。

“我什么活都能干,”圣章淡淡地回答,肩上还扛着小羽的大行李包。

整个铴城只有这一间五金工厂。与其说是工厂,更像个小城镇,分区分片儿管理的。比如工具组,制造锤子、螺丝刀、扳手等,占一座独立的厂房。零件组生产各种型号的钉子、螺帽。还有成千上万的锁具,门窗,电子元器件,都分门别类。最庞大的部门要数机器人零部件中心,也是五金厂中设备最先进、卫生最达标、照明上最不怕交电费的所在。而走在其他地方,脚底随时能踩到细小的钢丝和钉头等垃圾,什么东西闻起来都是一股子柴油味,包括人。

“啥都能干?”邑森那只义眼中的表情比原生眼还要丰富。“对面楼有做梯子的车间,待会儿你去给我做一条出来。”

又转而问小羽:“这位姑娘也是十项全能么?就说你最擅长的?”

“打架,”小羽脱口而出。

“打架?”邑森的两只眉毛挤成不对称的“八”字,“在哪儿打,床上么?”

铴城的居民大致分两类,要么全机器或半机器身体,即便保留原生物身的也都是千锤百炼的滚刀肉。圣章和小羽看外貌像两个文明世界来的书生与淑女,站在本地人堆里如同菜市场上卖的珠宝,不伦不类。

“继续说,”小羽眯起眼睛,“你明天还得再装只假眼,换个下巴。”

面试官低头望着十指,像是对自己的指甲很感兴趣。“会打架?在铴城可算不上特长。这里没有善男信女。”

“我的特长不是用来谋生的,”小羽的语气开始不耐烦,“不过你们要是缺保安,我俩也能胜任……说说工资待遇吧,铴城不是只有你这一家在招工,待遇不好的话我们还不爱来呢。”

“吃住都包,月工资一百八。吃住自理的,四百。早八点到下午六点,每周工作六天。”

小羽扭头问圣章:“他说的准确吗?”

圣章摇了下头,“根据你电脑里的数据,吃住都包的,最低二百二。吃住自理的,五百。”

邑森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圣章,“你……原先在这里干过?”

小羽心道,你们这里的电脑不都连着无线网络吗?人家圣章直接用无线电波骇客你们的系统,什么信息查不到?

“我俩包吃住,”小羽不容置疑地说,“每个月你一共给我们六百。否则……”问圣章:“这家伙还有什么羞于见人的龌龊事没有?没王法的地方就管不了他了?咱们去告诉他老板,叫他没饭吃。”

五金厂的大老板是位列铴城四王的蜍釜王,不过肯定还有不少经理在管具体事务。小羽和圣章此次前来寻找那位失踪的大小姐希娜,暂时还不想去见这些统治者们。之所以来做女工不是因为她没钱,是要在打草惊蛇之前先把草下面的情况弄明白。话虽如此,该给的钱不能少了。

“这个,”圣章快速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电脑,有些难为情地说,“他上班时间打泡泡龙。”

邑森那只义眼差点儿从眼眶里滚出来,“唉,行行,工资就这么定了。不过按照规定,你们必须先通过测试。”

说完站起身,将蓝衬衣领口处解开的三个纽扣系上两个,领着圣章和小羽离开办公楼。屋外依旧如同黑夜,这座位于深峡谷中的城市常年见不到阳光。抬头,能隐约望见黑石穹顶上蜍釜王巨大的金色画像以及山壁上四处奔驰的高速列车。

邑森领着二人进了对面厂房里的车间。左边的墙处靠着一叠叠崭新的铝合金梯子,有不同长度和规格。还有同样材料的工具箱,一个摞一个堆老高,等着安装提手。右边的铁架子上搁着铝条、铝片等原材料。再往里走是十来具车床,当中有工人在穿梭。

“就做最短那种,”邑森抬手指了一下靠墙摆放的成品梯子。

圣章二话没说,走去架子前取来四根长长的铝条。先去切割车床那里将铝条裁成一定的长度,然后走到钻孔车床前,将一根铝条横放。伸脚到车床下方一个隐蔽的角落,去踩底下的踏板。“啪嗒”,车床像订书机一样,给铝条上钻了三个孔。移动铝条,又打三个孔。随后走到一只柜橱前,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取出四只梯脚帽。

“等等!”邑森叫道,去墙边取了只成品梯子过来,跟圣章手中的铝条对比。“你、你怎么知道是这么个长度,在何处打孔?你都没拿尺子量过。”

圣章没吭声,一旁的小羽嗤笑道,“你咋知道他没量过?他的眼睛只要瞄一眼成品,可以精确到纳米。你们该派他去做芯片,做梯子真是大材小用。”

邑森活见鬼般地摇了下头,又对小羽说:“那你去螺丝部吧?”

“这里没活了吗?”小羽不希望和战友分开。

邑森考虑了一下,“有是有,看到墙角堆的那些废料和次品没有?先送去十号车床压成平面,再搬到运输车上,开去东边的废品回收站。力气活,办得到吗?”

小羽转身走开,去架子上抽了一块钢板,扬手,扔到墙角那堆废品之上。再扭腰,整个人跳了上去。按说小羽这么个纤细的姑娘也就一百斤上下,脚底的力气却跟夯土机差不多,将那些个废合金物品齐刷刷地压扁。

“这样么?”她问邑森。后者咽了口唾沫,点了点那只不锈钢下巴。

******

当日收工后,小羽和圣章脱掉工作服和蓝色的围裙,先去职工宿舍安置好行李,再一同去食堂吃饭。厂大,人多,光饭堂就有六个。设施简陋,像寺庙或监狱那种长条桌椅,一个个挨着坐。圣章作为智能机器人,吃饭纯粹是入乡随俗,兼陪伴小羽。小羽吃东西不挑,糙米野菜也能把观望的人馋出哈喇子。

“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干嘛要选处理废品这种体力活?”吃到一半时,坐在对面的圣章问她。

小羽抬了下胳膊,“体力活才能练肌肉。法术、高科技都有失灵的时候,生死关头起决定作用的搞不好就是那点儿蛮力。”

这话好像不是出自她的脑海,是从上一世的小魅羽和肥果那里继承来的。

圣章摇了下头,“你跟陌岩兄都是奇人。你俩认识多久了?”

据祁哥说,圣章在出厂时被灌输了人类古今中外所有能搜集到的知识。他说奇人,那一定是奇人。

“这辈子,我是六岁时认识他的,”小羽因为右边的腮帮子里有坨面条,看起来比左边的腮帮子大一圈。“上一世、上上世,据说也认识?他是佛陀嘛,等这辈子我死了,下辈子他肯定还能找到我。很有安全感哈,也挺无聊的,呵呵。”

话是在抱怨,小羽的眼睛里满溢着幸福。

“我认识你俩之前,”圣章说这话时,右手把玩着一只不锈钢勺,像捏橡皮泥一样捏成各种形状。随后手一抖,勺子回复原状。“一直没想明白,都说佛陀们大慈大悲,然而都跳出三界六道、泯灭七情六欲了,怎么个慈悲法?见到陌岩兄之后我才恍然——佛,最有情,比世间其他人都要多情、博爱。”

小羽点头,“我们有个大家庭,养女叫允佳,比我大两岁。女婿已经给她物色好了,估计过几年就该出嫁了,唉。小川也算我们的养子,其实是陌岩佛国里的师父下凡,平时反正见不大着面……哦,陌岩上辈子还有个儿子,叫常泽,是我俩在学校的班主任。也不用我们管,等他结婚的时候我们还是得去。”

“一家子都不正常,”坐在小羽身边的黑皮肤大妈受不了了,端起饭盒换去别的桌。

“多好啊,”圣章艳羡地望着小羽,“几个月前,这世界上还没我。祁哥只要动动他的电脑,我就随时能被格式化,不再记得眼下发生的一切。当然了,无父无母无兄弟,也没人在乎我怎么样。”

一向胃口很好的小羽忽然有些食不下咽。想起同圣章一起“出厂”的那位圣蛏,不就是这么死在小羽手里的么?当时她趁祁哥上厕所,偷偷拿他的电脑修改了圣蛏的程序,以至于圣蛏在行刺陌岩的任务中当众自杀。其实,圣蛏又有什么错呢?他与陌岩无冤无仇,不过是因为程序让他这么做,无法违抗。

“谁还不是一样啊?”她安慰地说,“大白天走在马路上,身边的某层楼空调没装好,或者花盆被风吹了,掉下来把人砸死,你说招谁惹谁了?咱们活一天,就把这天过好。不过像你这种情况,找机会把祁哥那台手提电脑毁掉,应该不难吧?没了操作系统,你就永远这样了,是吧?”

“不不,不可以,”圣章严肃地否决了这个提议,“智能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主动毁坏操作系统,也不能伤害制造商。这是违反code的。”

嗯,小羽心道,这也不能怪他。别人被“洗脑”都是可逆的,他这是永久的,没法修改。用电脑术语来说是种“只能读、不能写”的硬盘状态。

“要不我俩收养你?”小羽吃饱了饭,拿桌面上的褐色纸巾擦了擦嘴。“回去后我问问陌岩,收你做我们的养子,他应该会同意。你才几个月大,自然是排老末。”

“养子?”圣章笑了,“以后能跟你俩住在一起吗?”

“不能每天在一起,可以周末一起吃饭。”

圣章低头考虑了片刻,将头扭向一边,“还是算了。”

诶?不是很想要个家吗?小羽感到无法理解,其他人都争着做她和陌岩的孩子。

另外,认识圣章这个智能人还不到两周,小羽觉得他现在跟原先不太一样了呢,大概是超强的学习能力在起作用。

******

女职工宿舍是十个人一间,上下铺。同宿舍的女人有为了养活孩子来工作的粗实大妈,文明世界来的女逃犯,被丈夫家暴忍无可忍、宁愿离家自力更生的倒霉蛋。大家乍见小羽这么个光鲜水灵的十来岁女孩,多少有些排斥她,然而一个晚上后就见怪不怪了。这不仅是因为小羽能说、好问、不摆架子,更因她那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气场和走到哪里都跟回家一样的归属感。大家都是出来混社会的,早已训练出在短时间内判断谁好惹、谁不好惹的本能。

“喂,你们听说了吗?”周六晚上熄灯前,一名叫姊茶的室友兴奋地问其他人,“明晚四王子要举办盛大的舞会,挑选他下半年的女友。”

姊茶身材丰满,染着红头发,一口抽烟导致的大黄牙。她不在的时候小羽听室友们说过,原先是做皮肉生意的,现如今在过滤网部装箱子,白日里上班也穿长筒靴。晚上睡前脱下靴子,会露出两只合金脚。

“关咱们什么事呢?”一个中年室友在上铺翻了个身,说道,“咱们这副样子,进得去吗?新来那丫头就行,不过人家有男朋友了,每天腻在一起,不稀罕什么王孙公子。”

小羽闻言,倒是心中一动。那位希娜大小姐长得不赖,来这里后会不会也去参加舞会,被王孙公子哥们看上了?明天本来计划着和圣章去铴城的四个区逛一遍,不妨顺路去这个宴会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周日清晨吃过早饭,小羽换上自己带来的运动装,由圣章替她背着她的女士双肩包,来到崖壁下的地铁站。先坐升降机上至崖壁中央的等候台,站到悬空平台上。小羽出门前,姊茶警告过她,说经常有女乘客被人恶意推下悬崖,让她小心。小羽六岁时就学过腾空术,还是在观摩善渊小学年终考试上偷偷学的。即便不会飞,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把她推下去,不过还是感谢姊茶的提醒。谁说铴城只有坏人?好人哪儿都有。

列车到站,小羽和圣章排队上车。走在小羽前面的是个中老年妇女,再往前是个机器肌体壮汉。站台栏杆与车厢之间大概有一尺的空当,壮汉上车后忽然转过身,狞笑着,抡起锈迹斑斑的铁胳膊,将妇女从缝隙中扫了下去。

小羽见状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捉住妇女的一条腿,将她提了上来。要知道自由落体的速度是越来越快的,也亏得小羽反应及时,否则就算会飞也未必能救得了人。

小羽将妇女带回站台,其实这时候列车已在准备启动。圣章一只脚踩在门框上,阻止自动门的关闭,另只手握着栏杆。只见列车猛地震了一下,圣章手中的栏杆发出吱嘎嘎的声响,列车楞是被他给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等小羽将妇女塞进地铁后,一把拉过目瞪口呆的壮汉。胳膊一挥,壮汉飞了出去,朝着下方大地跌落。最好摔成一堆五金零件,再也组装不起来,小羽忿忿地想着。

Wednesday, June 12,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0章 开我的钥匙

我的……妈呀!邵艾洗完澡,穿上刚强借给她的蓝灰色描白边睡衣。怎么这么大?简直秒变日本镰仓时代的武士啊!当然比起武士来,更像发育不良的假小子。袖口要挽两道,裤腿挽三道,倒还罢了,关键是裤腰处的松紧带不给力,老掉裤子怎么办?

耳中听敲门声响起,一个幽怨的声音问道:“洗完了吗?已经好久了。”

想起刚强身上还穿着被雨淋湿的衣服,邵艾决定将就一下算了。瞥见自己手腕上带着的Tiffany手绳,上面挂着精巧的钥匙形饰物。于是将裤腰处的衣服揪起一坨,用手绳绑住,这样就不会掉裤子了。反正上衣足够长,一直遮到大腿中央。

开门,站在门外的睡衣主人见到她这副尊容,当即笑弯了腰。她绕过他,绷着脸走去巴掌大的客厅坐下。没电视更没电脑,她做些什么好呢?见饭桌上摆着本汽车杂志,硬逼着自己读了几页,实在是没兴趣。想起书橱在卧室里,然而澡盆也在卧室里,她决定先探探情况。

“喂,”她敲了下门,再将门推开条缝。要问的话还没出口,就听里面传出三个字:“要帮忙!”

“帮你个头!”她没好气地说,“我之前让你接着写官场日记,你写了吗?”

去年八月在南澳岛遭遇绑架事件时,刚强曾送她一本“私信集”,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他在工作中的一些心得。

“写了啊,就在床头桌上。这地方无聊透顶,不写日记还能做什么?”

邵艾暂时将门关好,走回厅中央,目光四处搜索着。见她来时戴的那条丝巾搭在椅背上,虽然经过了暴雨的洗礼,已经半干了。取来丝巾蒙住眼睛,再推开卧室的门,像盲人一样摸索着进了卧室。

嗯,屋中央是澡盆所在,她得绕道走……床是靠墙摆放的,已经摸到床脚了。再往前走几步,应当就是床头桌的位置……

右手手指触到一堵温热有弹性的墙,墙面同她的丝巾一样半干,像是匆忙间被毛巾抹去水珠。丝巾是柔滑的,墙更有质感,在她触碰时有无数细小的个体忙着接收与反馈。她也一样,双目无法视物之际,指尖的皮肤就取代了眼睛,替她寻找她的配型。

她将手收回,不确定接下来应当伸往哪个方向。就在这时,手腕被一只更大、更有力的手捉住,引导着她前伸。她有些害怕,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会不会有只凶猛的大嘴,将她的手一口咬掉?

前伸,再前伸。摸到了,微凉的皮革表面,她顺势将记事本拈起。那只手也松开她的手腕,让她得以转过身去,朝门的方向迈步……太天真了,一步还没有迈出,两腋下就被两只手夹住,将她如幼儿一般抱起,搁到一旁的床上。

“就在这里读吧,”他说。

她在床上愣愣地坐了半晌。看书?可就只能用眼睛了。于是将罩眼的丝巾除下,扔到一旁。床不大,比单人的宽些比双人的窄些。她横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先将捆绑睡裤的手绳取下,戴回腕上,反正也用不着下床了。翻开记事本从第一页开始读。

他在做什么?身上有没有穿衣服?不清楚,她的视线被小心地控制在一尺的范围内,其外的一切都是失焦的模糊影像。

******

许久,客厅和厕所里的叮当声响逐渐停止,外间的灯被熄灭。跟着是卧室门被关上的声音,当然,关门的人在卧室里面。

转瞬,他穿着和她同款但颜色略有不同的睡衣出现在床前,手里捧着个硬纸板夹。爬上床后坐到她身边,也是背靠着墙,随即就开始用笔在硬纸板的几页纸上写写停停,还翻过来倒过去的。瞧脸上那副严肃的表情,她猜,大概是什么会议演讲稿吧?应当不是在写初稿,是在修改,有时要冥思苦想才打定主意。

她盯着他的侧脸瞧了一会儿。他的皮肤向来偏黑,从大一入学起就是那样。这刻刚洗完澡,白了些,经热气敷过的五官像错落有致的礁石被冲去泥沙。那头短发是礁石之上的青松,针叶上挑着下方偶尔溅起的浪花。

她又低头读了两页文字,已经写到他在佛山高新区工作的那个阶段。很可惜啊,她暗叹,对于如何激励高新企业不断创新,他提出的几个想法挺好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尝试就被调到这个山沟里来了。话说这次的人事调动到底是哪位高官拍拍脑袋的主意?太浪费人才了。

后面就是关于上一任镇长贪污扶贫款被抓一事的介绍了,这让她想起一个问题,扭头问他:“你把这些工作上的事都记了下来,不怕将来这本本子落到别人手中?”

他将纸板夹搁到腿上,神色黯淡地直视前方。“我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可从同事那里听来不少教训。有领导开会开到一半,当众被检察院带走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弄这个记事本也是我在告诫自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怕写下来,不怕拿给人看。如果有什么行为是我不希望同僚和公众们发现的,那压根儿就不应该做。”

“心眼儿真多,”她冲他一笑。正打算将最后一页文字看完,听他说道:“我写完了,读给你听好吗?”

她一愣,原来竟是写给她的么?“你写了什么?”

“写给你的诗,”他一本正经地说,光看表情还以为是要读她的年终评审或者财务报表之类的。

诗?看来这回是早有准备啊,还好她也不是无备而来。只是无论如何没法将刚强这么个务实的人与情诗联系到一起。同方熠恋爱了四年,他都还没给她写过诗。

“准备好了吗?我开始念了啊——所以,你来了。”

她皱眉,“所以?这是开头第一句?”

他点头,“别打岔,”继续字正腔圆地念道,

“所以,你来了,
“骑着无线电波,跃过春秋冬夏,
“从我手机底部的小孔洞里,伸出
“一缕懒懒的长发。”

邵艾把嘴歪向一边,这算什么狗屁诗嘛,还有点渗人。却听他接着念道,

“我捉住头发,和一向捉不到的你。
“你在我身边时,是不能碰的绝缘体。
“地球的另一端,海面却泛起涟漪,
“我被浪送去你那里,捞起自己。”

邵艾听到这里时倒吸了口气,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侧脸。这段写的是一年前他俩在波士顿偶遇时的情形啊,那时的她失足跌入海底,而他恰好在附近的游艇上。他是如何在水下找到她的,具体细节她还没问过,想来——第一把摸到的是她的头发。

“那一记耳光,还印在我脸上……”

“什么耳光?”她不解地问,这人的思维可真够跳跃的,“我为什么要扇你耳光?”

“别、打、岔!”他像主人喝止顽皮的宠物,伸指戳了下她的脸蛋,继续念道,文风稍做转变。

“那一记耳光,还印在我脸上。
“眼盲的人群,看不见我面带的奖章。
“我是那只受伤的猪脚,
“被你穿针引线,重组拼装。
“又或实验盒里的沙鼠,校门口飞的蟑螂。
“那一记耳光,记录我昔日的辉煌。”

邵艾这下精分了。好小子,有两把刷子啊!一口气儿把他俩在大学里交往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大事件给串了起来,用的还是倒叙。果然便如宴席上那几个同事说的——牛人恒牛,做什么像什么吗?

记得他俩初识是在中大校门口,她伸手为他捉住飞到他背上的一只南方大蠊。第一次实验课,她曾亲自示范他和吕家妍,如何捉住沙鼠进行腹部注射。而给猪脚缝针那次,则是他领了头彩。至于那个耳光,是因为她生平第一次被人吻了,被他这个完全不熟的男同学。

“还有吗?”她问。

他望过来的目光在审视,在刺探,在赌博。“没了,”他说。以至于是真的没了后续还是他已用光他的耐心,她无法判断。

“轮到我了,”她说。她还想再从他身上逼一点耐心出来。

火柴擦过他的眸子,“你也有诗要背?”

“我只有一把钥匙,这么大,”她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钥匙就是手绳上那支小小的装饰物,在她听他朗诵的时候偷偷取下的。

“用来开什么的?”他问。

“我,”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套肥大的男式睡衣。“就藏在我身上。你能找到钥匙,就能打开我。”

他用手背揉搓了一下嘴唇,表情介于诧异与气急败坏之间。随后便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时候立刻开始照规矩行事。先解开她上衣的纽扣。把上衣从她身上除下后,查口袋,查挽起的袖子里的褶皱。随后两手各揪住她的一只裤腿,将睡裤除下,再依样检查裤袋和褶皱。

这时她的身上就只剩一条男士内裤了,他却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立刻为她除去。伸手过来,贴着她的内裤摸索,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可恶的家伙,她在心里说。

然而接下来他的举动只有更让人跌眼镜。双脚着地,身子前探,拉开床头桌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手电筒,同之前让她拿着照路的那只一模一样。再将几乎赤裸的她一把揽过来,搂在怀里查看她的耳朵眼儿。左边,右边。妈呀,还不至于吧!她在心里恨恨地抱怨。

耳朵里没有,再撩起她的长发来检查头皮。嗯,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谁在试探谁的耐心了。

“要这么说的话,”他松开她,皱眉思索了片刻,忽然伸指戳了下她的脸蛋,“那就只能藏在这里了。啊——”

他冲她张大嘴,像医生哄小孩张嘴,好查看她的扁桃体。她闭紧嘴,把头扭向另一边。没错,钥匙正藏在口腔中的某处。现在她几乎怀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实,却故意先把她从头到脚折腾一番。

“嗯,这可怎么办呢?”他自言自语地说,“需要钥匙来打开保险柜,钥匙却被锁进保险柜里去了,怎么办呢?”

言毕,本晚荣登榜首的奇葩行为发生了——他把脸凑过来,用口含住了她的鼻子。

邵艾惊愕地瞪大眼睛,同时张嘴呼吸。他倒没有趁火打劫,放开她,咯咯地笑起来。她低头将钥匙吐在手心,她可不想接下来由着他的舌头在她口中搜寻。

“不要忘了,”他说,声音在她的前额处,郑重其事地叮嘱。

“不忘什么?”她抬头问他。不忘初心么?

“不要忘了,这一天。”

是吗,这一天,她有可能忘吗?难道不是、不是已经在她大脑皮层的某处焊接出一个神经网络,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亲吻和抚摸编成只有他俩才能破解的密码,以码在人在、码亡人亡的形式永久性地记录下来?

又或者通过交换DNA,将她的一部分信息输入到他的体内,在他的某个角落、某个细胞里安家落户,等日后漫长的岁月里静静地修改、同化着他的容貌和心性?以至于他既不用担心忘记,也不一定非要想起,因为她就在他里面,是他的一部分。会随他走去地球的任何地方,为他的成功欣喜,将他的痛苦吸收稀释。

直到那一天,当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会有一半的她活在他体内。而他,若是先她一步离去,她的那一半也将随之消亡。


附:薛之谦作词、作曲、演唱的《天份》,是我每次写情爱章节时必听的一首靡靡之音,贡献给大家。

用怀念的方式
在一起的样子
距离一尺,秋叶不止
确认一次

用投入的方式
你离开的样子
松开手指,欲言又止
确认了几次

所以爱过的人倾诉给麻木的城市
在夜里疼痛时抚平你的幼稚
可是谁没有一次不顾一切的坚持
话要适可而止,挽留的举止

我有点疼但是我还能忍
是不是爱你我算还有点天份
可能我太认真,你已经不算坏人

我有点疼但是我还能忍
是不是习惯了能换一点缘份
让沉默的秒针,代替我的疑问

所以爱过的人倾诉给麻木的城市
在夜里疼痛时抚平你的幼稚
可是谁没有几次不顾一切的争执
要学会点到为止,直到分开为止

Monday, June 1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9章 公狼与母狼

 刚强在学校文体兼优,能言善道。工作后是社牛,底层与上层社会都混得开。男人中称兄道弟,女人更是老少通吃。所以今晚邵艾还是头回见他如此窘迫地站在人前。

很快,邵艾就后悔把他推上台了。刚强选的歌曲是齐秦的《狼》,在他吼出第一嗓子的时候,全场震惊——这、这唱得也太难听了啊!何止是五音不全,跑调都跑到西班牙去了。也品不出任何感情,可圈可点的就剩一条“底气充沛”了。

邵艾偷偷观察席间坐的镇政府同僚们。大部分像她那样痛苦地绷着个脸,不让自己笑出来。也有少数几位资深马屁精,要么微闭双目做陶醉状,要么竖着大拇指不断点头。最出格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胖子,裤腰上的皮带里能装进三个邵艾。胖子在音乐声响起时便已离席,站到桌子和墙之间的空隙处,两只手举过头顶拍巴掌,硕大的屁股随着音乐的节奏左摇右摆,委实辣眼睛。

邵艾忍不住又一次想起同方熠定情的那个平安夜,巧合吗?那晚方熠在众人的注视下弹唱的也是齐秦的一首歌。优雅的嗓音与渊静的身影,让繁华的时代广场购物中心瞬变为遥远又古老的城堡。

然而,她却最终选择了面前这个毫无音乐素养的男人,一个与她在出身背景和生活习惯上天差地别的异类。为什么呢?是因为差异引起的神秘感?又或者她和刚强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在迷惑人的表象之下有着相似的野性与人生理念。虽然她时常感叹“不明白那家伙的脑子在想些什么”,其实,她是了解他的。

比如他正在唱的这首《狼》,调子不准,路子却是对的。缺乏感情,因为刚强自己就是一只从寒冷北方走来的孤狼。他愿意展现给人们的是强敌环伺下的坚忍与等待猎物时的耐心。软弱与伤痕藏在皮毛之下,not for show。

邵艾记得生平第一次见到狼这种动物是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那天动物园里的人不多,她站在一长溜的台阶中央,台阶下方的尽头是栏杆围起来的狼园。当时只有一匹暗黄色皮毛的狼趴在园子中央,抬着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按说狼与她相聚至少有二十米,她甚至无法辨清狼的眼睛是黄褐色还是蓝绿色。然而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天地为之变色,似乎狼随时都可以取她的性命,栏杆与距离都无法削弱那种近在咫尺的威胁。在那之前邵艾也见过老虎和狮子,虽然惊叹于它们的威武,却从未像与狼对视那样被慑魂。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以两声长啸。”

如果说方熠是古堡中黯然神伤的王子,那刚强就是一旁山巅上迎风而立、对月长啸的猛兽。为了生存,也许会在特定的场合下乖顺如家犬,甚至摇尾乞怜。但他的本性无疑是抵制驯化、拒绝臣服的。“咬着冷冷的牙”,披着一身华贵的皮毛在寒风和冰雨中穿梭。即便置身狼群中成为被同类认可的一员或领袖,内心的某个角落永远是孤寂的。或者说,他的精神从未离开过月色下的那座山巅。融入的同时,他在俯瞰。

“不为别的,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因为只有站在山巅,才能望见远方美丽的草原。而无论刚强希冀的草原在何方,邵艾并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片草原或草原上的猎物。她要做另一只狼,做他势均力敌的同伴,与他不远不近地并驾齐驱。也许这种想法就注定了他俩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太亲密,但在他遇上强敌或跌入陷阱时,她能助他一臂之力……

音乐声停,刚强在热烈的掌声中坐回邵艾身边。

“要么说,牛人恒牛呢!”一位同事竖着拇指,称赞道,“甭管哪行哪业,随手拿起来那么一捣鼓,就是世界一流水平。让咱们这些干啥啥不行的平庸之辈,情何以堪呀!”

“亚里士多德说过,”另一个同事接过话来,“优秀,对优秀的人来说,就是一种习惯。要不是知道镇长平时日理万机,真想组织个声乐班,咱们大家跟镇长学唱歌那多美呢!”

邵艾斜眼偷看刚强,见他半低着头,脸上的神色像偷了人家五保户两袋大米。嗯,还没昏头哈,有自知之明。

******

无论如何,今晚的宴席是成功的,令人难忘的。出了酒楼,众人又在阴冷的夜色中被卡车拉回上陵镇,好在个个酒酣耳热,倒也没冻着。邵艾则被刚强塞进副驾驶座。要么说酒桌能增进感情呢?来的路上没人说话,回程可都谈兴高涨。从简书记的小姨子聊到县长的外甥,当中还夹杂着些“堂客不宜”的内容。

卡车半小时后停到黑漆漆的政府楼门口。邵艾肩挎小手袋,怀里抱着装衣服的大旅行包,下车后站在路旁,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安排。见同事们一个个从兜里掏出手电筒,骑单车或者步行回家。嗯,上陵镇不说别的,治安那是相当地好,谁没事儿跑这么个穷地方来劫道啊?翻山越岭走半天才能碰上个活人,身上也不会有几个钱。

镇招待所离此步行十分钟,刚强让小雷领卡车司机去招待所入住。他自己走去办公楼后院,把停在那里的单车推出来,对邵艾说:“走吧,我带你回家。看天色像是要下大雨,还好一刻钟就到了。”

她眨了眨眼睛,“去你家?”

“那当然了,”他理所当然地说,接过她肩上的手袋搁到他自己肩上,“上回我去珠海就住你姑妈家,你也没把我送去招待所不是?”

邵艾直觉这两件事的性质不是很一样,心口处像是有只上了发条的玩具企鹅在左摇右摆地走动。还在愣神,见刚强已经抬腿跨上车。邵艾小时候学过单车,还从没坐过别人单车的后座。当下抱紧旅行包,站到后座的右侧,侧着屁股坐上去,又发现没地方搁脚。

“我的脚应该放哪里?”她问。

“想放哪里就放哪里,”他背对着她,望着前方说,“搁我脑袋上都成。”

她抬起手,想要拍一下他的脑袋,车已启动,急忙扶好,两只手分别揪住他腰部左右侧的衣服。快下雨了,头顶厚密的云层如新婚床的帐子一样将星月挡在外面。整个儿“市区”只有上陵街附近是有路灯的,没蹬几下四周便一片漆黑,仅剩单车前方一团柔和的亮光在移动。邵艾这才意识到,他是一只手扶着车把,另只手握手电筒。

“我来给你照明吧,”她提议。

“不用。”

她噘起嘴,信不过她么?她还不至于连支手电筒都拿不稳。当下松开左手,绕到他腹前,“给我!”

手电筒被塞进她手中,金属外壳上还带着他手心的热力。这样一来,她算是单臂搂着他坐车。他骑得挺快,夜风夹杂着零星的雨点,呼呼地吹着她悬在车外的双腿。他的背像一面厚实的墙,所以她的头脸没有被雨打到,但也看不见前方的光景。

渐渐地,她面前的蓝褂子后背在变大,将周围的空间,将整个地球、整个宇宙一分为二——有他的那半个世界,与没有他的半个世界。她的人生也被一切为二,他出现之前,和他出现之后。

大约六七分钟后,单车驶入蜿蜒的山路。四周好静啊,初春微雨的夜晚还听不到什么虫鸣。山里人又睡得早,偶尔有昏黄的光点在视野中一闪而过,让她想起小时候坐火车。

那时候国内出行,坐飞机还不普及,火车的速度也慢得很,坐夜车是常事。每每看到漆黑的原野中闪过微弱的灯光,都让人心头一暖,同时忍不住猜测——那只小小的胶囊屋里住着什么样的家庭呢?夫妻俩在看电视,孩子还没写完作业?家里放药的抽屉中有没有邵氏产的药品啊?想到全国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用的都是她家产的药,就让她自豪地抿嘴而笑。

唉,那时候何曾想到有天会坐在一个男人的单车后座上,像白天回娘家省亲的村姑,晚上抱着母亲给女儿的东西,被男人接回自己的小家。不富裕,但也甜甜蜜蜜的小家……

“喂,手电!”他忽然尖着嗓子叫道,“抬高、抬高点儿啊!等坑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再躲就来——”

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解,二人身下的单车剧烈地一震,随即朝着右方歪倒。邵艾原本就是侧着屁股从右边坐到单车后座上的,单车倒地之前她的人已经被弹了出去,而山间小路的右侧是向下倾斜的山坡。邵艾怀抱旅行包,手里还攥着发光的电筒,横躺在山坡上滚落下去。

******

天呀,地呀,天呀,地呀,天呀,地呀……

不知滚了多少圈,地势越来越陡。邵艾害怕了,不会就这么掉进断崖吧?刚好这时双腿撞到一棵灌木,连忙蜷腿勾住,止住下落之势,整个人呈一种倒挂的姿态。后脑处是悬空的,不是真的位于断崖边缘了吧?

晕啊!倒托着她的大山连同山里住的所有居民在旋转起伏,似乎又回到了波士顿的冬海。

疼!膝盖处火辣辣地疼,脸上也不知被什么草叶划了一道,不会就此破相吧?

不敢有大动作,活动了下手指,发现电筒还在,而怀里的旅行包已经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雨点子越来越大,一个个幸灾乐祸地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从万米高空无遮无拦地扑落下来。砸到她的,胜。

“邵艾——”他的喊声从上方传来,“你在哪儿?快出声啊,我看不见你!”

“我、我在这儿!”她大声说道。想了想,总不能一直扯着嗓子喊。将手中的电筒高高举起,朝着上坡的方向挥舞。

“看见你了,我来了,我来了!”他像疯子一样朝她所在的方位奔下。

“没事吧,没事吧?”他出现在她的视野内,蹲下,先接过她手里的电筒,反转照了下她的处境。再小心翼翼地伸胳膊到她背下,将她托起。

邵艾双腿首次直立的时候,右膝盖一阵钻心的痛,又想起刚刚受到的惊吓,咧嘴想哭。然而两个钟头前不是才立志要做一头母狼吗?这么快就被命运给打垮了?遂把哭声咽了回去,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上山。

回到山路上,刚强拾起地上的手袋,扶起单车,邵艾这才想起,“哎呀,行李包不知掉哪儿去了。”

“你扶着车,我去找。”

他用手电筒照着山坡,原路返回。没走几步,一条千米长的闪电游龙一样划过头顶的天空,把群山照得彻如白昼。随即一声惊雷贴着邵艾的头皮炸响,雨点越来越密,很快连成线、聚成盆。她开始后悔了,不该让他去找什么行李,丢了就丢了吧,万一山体滑坡怎么办?

还好他很快就提着旅行包回来。这么大的雨,单车是不敢骑了。他让磕到腿的她坐回后座,推着她走,好在离住处也不远。十分钟后,来到一扇院门旁。湿透的二人将单车靠在院中央的大树下,进屋,拉开灯。

邵艾在看清屋内所有摆设之前,朝一只木椅扑过去。多么干爽的小屋啊,还有骨骼清奇的小椅子,爱死啦!想不到这开春的第一场雨竟来得如此猛烈,让被它洗礼过的人凉到骨头里去。过后又有种如释重负感,似乎之前二十多年的执念与偏见都已被冲了个精光。

刚强进屋后就去厨房烧开水。有煤气灶,但没有洗澡的淋浴。先用小铝壶烧了半壶水,倒进两个大茶缸里,端给她一杯。随后换大锅烧洗澡水,将冷水热水掺和着倒入一只食堂洗菜用的大号铝盆中。铝盆是放在卧室地上的,因为厕所太小,除了马桶和洗手池外,搁不下别的。

“你先洗,”他递给她一条大浴巾,又去衣柜里给她找衣服。她旅行包里的换洗衣服虽然没丢,早就湿透了。

片刻后,他捧出来一套对她来说是XXL号的睡衣,及一条男士内裤。邵艾不敢多想,拿着毛巾和衣服进了卧室。将湿衣服脱下,扔到凹凸不平的砖石地面上。再盘腿坐进圆形的洗菜盆,感觉自己就像个“铝盆花仙子”,如果有这种东西存在的话。

怎么洗?用双手舀水,浇到自己身上吧。刚捧起第一抔水,门开了道小缝,飘进来一个鬼祟的声音:“要不要帮忙?”

“不需要!”明白无误的回答。


Saturday, June 8,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8章 许皮蛋的女人

 2005年2月25号是个星期五,邵艾坐上公司的小卡车,从珠海前往河源市和平县上陵镇。为什么要坐卡车?因为车后面载着一台两米见方的不锈钢仪器。人生可真是魔幻啊,从小在苏州长大、在广州读本科、波士顿读硕士、珠海上班的邵艾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穿着Moncler的夹克,围着Hermès的丝巾,挎着Prada的包包,坐进一辆敞篷卡车里,给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山区小镇送去一套全自动皮蛋变蛋机。

上周刚强和她电话安排行程的时候,顺带说了下最近带领贫困户开皮蛋行亏本一事。邵艾当时实在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现在你该知道我们做生意的有多难了吧?不是说只要把好东西做出来就完了。如何降低成本,占领市场,保证现金流与可持续发展,学问多着了。”

“是是,多谢女企业家传授经验。”刚强是个聪明人,是个肯做小事也能办大事的领导人,但却不是个生意人。要知道领导人和生意人具备某些共同的素质,而在另一些方面几乎是反向思维。

女强人继续科普道:“你们搞的那种手工作坊,食品质量是没问题,可在现如今主导的商业模式下基本没有盈利的可能。做生意不仅要时刻惦记着提高产量,还得最大限度地降低原料、人工等成本,有时真是得往死里抠!”

“嗯嗯,黑心的资本家,”他咕哝了一句。

放下电话,邵艾就订购了这台机器。养猪场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初次去人家那里做客,总不能空着手吧?这台全自动机器号称可以洗蛋、锯末、循环包裹泥浆,一小时能处理一千枚鸭蛋,每天开机半小时就够他们村民喝一壶的了。而节省开工时间就意味着节省人力支出,同时还能加大产量,要不然大机器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呢?而这一切只要六千块,还不及邵艾全身这副行头。

在卡车上颠簸了四个钟头,先到达河源市。城市看着还好,有不少楼房。继续往北走可真就进了大山喽,温度骤降好几度,一路上不是在上坡下坡就是左拐右绕。那一座座村庄好分散啊,所谓的“邻村”之间往往隔着座山峰。邵艾上午九点就出发了,中间和司机在高速公路旁吃了个午饭,等抵达上陵镇已是下午三点半。

其实,她今天本可以去参加珠海市政府举办的粤港澳大湾区经济文化促进会,晚上还有香洲湾上的游船宴会。宴会由闵康所在的市长办公室一手操办,请来的客人不是商界名流就是政府要员。所以当邵艾在电话里告知闵康自己无法参加的时候,心里略感遗憾也不无歉意。

去年圣诞节之后,邵艾就已多次暗示闵康,她跟刚强的恋爱关系基本确定了。闵康似乎并不在意,还是像从前那样时刻惦记着她和她家的药厂,有什么好事儿先来照顾她。如普通朋友一般恪守界限,却又远比朋友上心,这让邵艾在感动之余又隐隐担忧——闵康似乎完全不把刚强的存在当回事儿。那不过是他闵康重墨浓彩谱写人生篇章时,闲来在书页空白处用铅笔描的一个淡影。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拿橡皮将这个自不量力与他争抢女人的穷小子擦去。

******

咦?前面听着这么热闹的?卡车刚一拐入上陵街,邵艾就见镇政府门外的路旁站了二十来个人。有吹唢呐、拨二弦的大叔,挥着绸带红绣球的大妈。还有几个小学生一人捏着支黄色塑料大菊花,大概因为等得不耐烦,互相用菊花去敲对方的脑袋。

这是,在搞什么活动吗?邵艾正寻思着,卡车在政府楼前停住,民众们呼啦一下围上来。天呐!原来是在等候她来访的欢迎队伍。坐在卡车副驾上的邵艾瞬间四肢僵硬,真想俯身藏到座位底下去。那小子,搞什么嘛!

可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啊?司机已经下车了,邵艾也只好开门,挎着手提包,再拎上旅行袋。匆忙间扫了一眼围观者,没见到刚强的身影。

还好民众们倒也守礼,没人说话,只是围着邵艾咧嘴笑。只有一个大妈走上前,将一朵大红色绢花别到邵艾的外套前襟上。绢花下方还坠着只红色短布条,上写两个金字。

这时才见刚强被几个同事推搡着从楼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忸怩的笑,目光像大妈们手中的红绸带一样将邵艾旖旎地扫了两圈。哎呦瞧那身藏蓝色裤褂哎!还好脚上蹬的是双黑皮鞋不是黑布鞋。

当邵艾的目光落到他胸前那朵一模一样的红娟花上时,心头一凛!很想低头确认一下自己这朵上写的是“贵宾”,对吧?没可能是……“新娘”二字吧?

锣鼓声渐歇,大家都望着镇长,等着他说上两句。刚强先把右手攥成拳,在后腰上揉了两下,又清咳一声,说道:“我,吭咳,代表和平县上陵镇三万名乡亲,热烈欢迎邵氏药业珠海总经理邵艾女士前来参观访问,为大伙儿送温暖。”

这之前,邵艾曾见过刚强作为佛山高新区领导在电视新闻上的简短发言,十足十的先进地区专业型官员的派头。居移气、养移体啊,眼下真成了当地妥妥一名村官了。当然,邵艾明白这是刚强的职业智慧。

寻思着群众们等她半天了,自己也该说点儿啥。“大家好啊!刚才我坐车来的时候还想呢,都住得这么远,出趟门不容易。结果要让你们翻山越岭地来看我,真过意不去。我家是卖药的,没人拿药当见面礼的哈,所以就顺道儿捎了台皮蛋机。”

邵艾抬手指了下卡车车厢。

“这台机器,号称每小时能给一千只皮蛋裹灰泥。等头一千只腌好了,叫你们镇长发给大家,算是我送的。记得清末湖南有位开中药铺的老医生说过——只要世上人莫病,何愁架上药生尘。祝愿乡亲们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群众中一片欢笑,邵艾挥了下手,这才跟着刚强进了政府楼。首先要见的当然是镇党委简书记。这位简书记五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油亮棕黑。说话平和客气,对人对事不怎么发表意见,显然是奔着退休去的,没啥野心拼政绩也不想晚节不保。这对刚强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只希望刚强不要像前任镇长那样,无法无天犯下大错。

没聊几句就到下班时分了,简书记和几个年纪较大的领导各回各家。刚强那些年富力强的同事们本来计划着在镇上一家民营饭馆里给邵艾接风。因为去阳明镇要半小时车程,镇政府没有面包车。本有的一辆卡车跑外地去了,只剩两辆小轿车,不够坐的,乘公共汽车又太耽误工夫。现在既然邵艾带了辆卡车来,不如去阳明镇找家档次好点儿的馆子?反正刚强上任后,还没跟大家吃过饭。

于是十来个人先帮着把皮蛋机送去隔壁街的蛋行,随后都坐到敞篷车厢上。邵艾琢磨着,光自己坐驾驶室不好,决定也跟大伙儿一同坐车厢,露天观赏山里的风景,倒也挺惬意。

于是爬上车厢,靠着围栏找地儿坐下。见下方马路边一位大叔抬手指着卡车,问身边的大妈:“那些不都是镇上的干部吗?这是要去哪儿开会?”

大妈显然是知情人士,“听说许皮蛋的女人给他送来台皮蛋机,大概是嫁妆。”

还好刚强没听见,他还站在车下,跟一个男人说着什么。过后上车,将车厢后栏锁好,再坐到邵艾身边,轻声问她:“坐了一天车,不累吗?”

“还行,”她说着,偷看他胸前红花上的小字——迎宾,不是“新郎”。然而他俩这样戴着红花坐在卡车上,似乎让时光一下子倒退半个世纪,成了两名下乡支援建设的优秀青年。不是吗?他俩都是中山大学药学系的毕业生,几年前在课堂里一同上课的时候,何曾料想过此刻的情景?魔幻,人生真是太过魔幻。

“谢谢你的礼物,”他真诚地说。

礼物?他救过她的命,救过她爸爸的命,救过她家药厂的命,最近又救了方熠的命。可惜这回时间仓促,要是再捎上台真空包装机就完美了。没有真空包装就只能在当地的集市和杂货铺里卖,且无法久存。而不加铅的皮蛋离开真空包装,蛋白很容易被氧化而散掉。

车开了,刚才还在细细交谈的乘客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似乎在山风的吹拂下丧失了言语能力。过了会儿,刚强终于意识到红花的问题,伸手到她胸前,替她解下。再卸掉自己那朵,然后就那么坐着,眼望着车外的大山大水,将两朵花窝在手中,如同新婚之夜为她除下的红盖头。

******

阳明镇与上陵镇相距三十公里,发展建设上至少领先十年。人家的和平大道上商铺酒楼林立,坐卡车前来的土包子们于是远远找地方下车,省得给人笑话。

这么多人,去哪儿吃呢?秘书小雷提议:“我听说前面有家新开的火锅城,包厢送免费卡拉OK,要不去试试?”

大家一致表示同意,三三两两地走去火锅城。新装修的酒楼就是不一样,在这初春的夜晚于一众酒家中用彩灯晶晶亮地描着自己的招牌。众人被领到二楼最大的包厢,入座。事先说好了镇长请客,刚强请邵艾点菜,邵艾说她什么都吃,他看着点就好。先点了几样炒菜,再叫些火锅配菜。

“这是什么?”刚强指着菜单中的某处,问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会唱歌的生菜,价钱还挺贵?”

“会唱歌的生菜,自然是会唱歌的,”女服务员笑眯眯地说,“试一试就知道喽。”

刚强扫了一圈在座的同事们,见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好吧,那就点来试试。”

服务员离开包间。炒菜要等,但火锅和食材随即就被端上来,点火。殷勤的小雷给大家挨个儿斟满酒,刚强正要举杯说点儿祝词呢,一团绿油油的事物自己走进包厢。是位年轻的长发女郎,身上穿的本来应当是件修身的白色无袖短裙,之所以绿油油,是因为周身上下绑满了洗净的生菜。

女郎倒也不多话,走去电视附近按了几下卡拉OK机,随后拿起话筒,在音乐声中唱了起来。只见她一边嗲声嗲气地唱着通俗歌曲,一边扭着身子在众人身边走来走去。邵艾琢磨着,这是让大家亲手从她身上摘叶子下来,扔进火锅里吃吧?然而这么个场合,尤其又有邵艾一个女客人在场,谁好意思这么做?可怜的干部们一个个如老僧入定,盯着面前的茶杯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捱到女郎唱完一曲,走出包厢,大家这才松一口气。“我也不啰嗦了,”刚强摆了下手,“大家开吃吧。”

这时炒菜也陆续端上来。刚强给邵艾夹了些菜,随后就跟他的同事们一样,跟上次在邵艾姑妈家吃面条一样,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邵艾不得不承认,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当然,如果现在换到广州某位领导的宴席上,刚强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邵艾吃到一半的时候,其他人都差不多酒足饭饱了。这时一个方脸中年男人提议,“既然附送卡拉OK,干坐着多浪费啊。大家欢迎镇长给咱们来一首,好不好?”

刚强一听,吓得慌忙摆手,“不不不,我可来不了这个!开玩笑,我从小五音不全……”

“怎么会呢?”另一个同事说,“镇长平日里说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字正腔圆,不去当歌星是怕抢了其他歌星的饭碗。”

对啊,邵艾心道,好像还从来没听刚强唱过歌。于是对他说:“叫你唱,你就唱呗,扭捏什么?”

“你、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刚强心虚地对她说,同时手中被人塞了支麦克风。


附:会唱歌的生菜


Thursday, June 6,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7章 皮蛋镇长

 皮蛋,北方人叫松花蛋。刚强圣诞节后回上陵镇上班的第一天,晚饭时忽然很想吃皮蛋。于是出门,去附近三间杂货铺里逛了一圈,却没能买到皮蛋。

“下回什么时候进货?”他问老板娘。

“刚进完货,就是没货源啦。要不你去明阳镇看看?鲜鸭蛋就有好多。”

刚强可不想为了买盒皮蛋,开一个小时的车来回。见铺子里果然摆着一排排新鲜的鸭蛋,要不然自己做,尽早实现“皮蛋自由”?

“有没有石灰和氢氧化钠?”刚强问。

“石灰就有。咩娜?唔知你讲乜。”

“我是说火碱,马牙碱也行。”

“有。”

刚强买完腌料,又挑了只陶罐,大包小包拎回家。饭后,先烧一锅开水煮茶叶,去户外捧回来一堆干草,再去养鸡的邻居家要了一小包稻壳。将鸭蛋清洗干净,晾干。干草放入脸盆中烧成草木灰,再掺入食盐、石灰和火碱。泡好的茶水倒进来,搅拌成一盆银灰色的泥状物。每只鸭蛋先裹上灰泥,再沾满浅黄色薄薄的一层稻壳,放入罐中。这种古法制作的皮蛋,在气候温暖的地区,三周就可以食用。

到了周四这天,上陵镇政府举办第一届扶贫攻坚代表会。17个村,每村派一个贫困户代表,聚集在镇政府二楼的会议室。主持会议的只有镇长刚强,秘书小雷负责做笔记。

“今天开会,就说三样!”刚强抬起胳膊,虚点了一下半空,“第一,扶贫款让阳明镇给咱们出。条件是,我得帮他们从省建设厅申请到修建特色农产品展销中心的拨款,算是互帮互助。”

其实吴厅长那天还说了:“刚强,你怎么给调去那么个鬼地方?要不要我想点儿办法,把你弄回来?”

这要是放在三周前,刚强巴不得回文明世界。可他现在已经上任,已经承诺了上陵镇的贫困户们,会带领他们脱贫。刚画完大饼就拍屁股走人,太没品了。

“行,那就好好干,”吴厅长鼓励道,“机关有速度,基层有后劲儿。趁年轻多吃点苦,从个人职业的长远发展来看,是好事。”

刚强记起去增城实习的时候,陶市长曾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展销中心,一定能申请到项目吗?”这时台下有人问。

“不好说,”刚强老实回答,“我尽力吧。但是除此之外——没钱!县里没有,市里也没有。你们就是把我撤了,再派个新镇长来,他也没有!”

年轻的土皇帝言毕,环视台下一圈,见没人出声,放缓语气说第二件事。“咱们脱贫,不能指望扶贫款啊,还是得靠产业。上周我去了广州一趟,专门替咱们镇拉赞助商。哎别说,还真给我联系上一位富婆,愿意出钱给咱们盖养猪场。”

如刚强预期的那样,听到这个消息后,气氛立即活跃起来。“富婆多大年纪了?”有人扯着嗓子问,“镇长出卖色相了没有?”

在场的都是男人。刚强捂着嘴咯咯地笑了半天,“小小地、小小地出卖了那么一点点色相。”

下方一片土匪式的浑笑。“不信!啥时候把富婆请来咱们镇,跟乡亲们见个面,吃个饭?大家列队欢迎,我吹唢呐,叫老靳舞狮子。”

哎,这个提议倒是让刚强心中一动。对啊,为什么不把邵艾叫过来玩两天呢?她忙归忙,毕竟是当老板的,时间安排上自己说了算。嗯,这两天就拿办公室电话打过去,问问她。二月八号是除夕,刚强答应了哥嫂,今年回老家过节,那就一月底吧?

赞助倒是次要的,这次把她请来,一定得把“那件事”给办成了。哪件事?还能有哪件事,当然是“那件事”!上周的广州之行让他二人的关系取得重大进展,但还没到瓜熟蒂落的程度。谁知道闵康那小子还藏着什么鬼心眼?得尽快把生米煮成熟饭。

“行,关于赞助商煮饭的事……哦不是,来访的事,我会尽快安排。不过盖养猪场可是大工程,需要县里、市里、省里一层层批准。咱们这儿是东江源头,不能污染了水源。等人力物力各方面准备就绪,起码得一年。咱不能老坐这儿等着呀,是不是?所以这第三件事嘛……”

刚强俯身,从地上拾起盛皮蛋的罐子,搁到桌上。

“这是我大前天腌的皮蛋,小时候在老家,都是自家按照古法做。你们整天跟我抱怨,新鲜的鸭蛋不好卖。人家阳明镇也产鸭蛋,但人家交通便利,一下子就送出去了。他们还做咸鸭蛋呢,那咱们为什么不做皮蛋?皮蛋不怕坏,你们广东人爱喝皮蛋瘦肉粥,全国著名皮蛋产地可没有在广东的,都是什么余姚,白洋淀,钟祥那些地方。反正鲜鸭蛋过剩,咱们贫困户自己建个皮蛋行,配料那些的也用不了几个钱,草木灰直接去村民灶里面征收就够用。”

“这个,”村民代表们面面相觑,“要真这么容易的话,为什么原来没人做?”

“容易不容易,试试才知道。现在都提倡无铅皮蛋,咱们也不加黄丹粉,品牌就叫……上陵古法皮蛋。除了自销,再卖去阳明镇批发中心,供给县里其他的镇,一步步来,不香么?先说下,别光我一人忙活啊,你们都别闲着。今天就选四个人出来,分别负责食品经营许可证、营业执照、卫生证和消防安全证的申请。到时候挣了钱,就是咱们镇的日常扶贫基金。”

其实办皮蛋行这件事呢,刚强还有一个考量。想靠这个挣大钱是不容易的,但这属于在没有外资帮扶下,落后地区贫困户的自主创业,有它的政治意义。如果做成了,可以当做典型拿出去宣传,把上陵镇的名字再一次推到新闻上去。之前由于瞿镇长贪污,上陵镇作为负面典型出了名,让他这位继任也跟着背锅。先把名正过来,接下来才好迈出山区,去吸引其他方面的资金。

哪方面的投资?刚强这几年在广东读书、工作,算是见识过了。说起巨额利润,靠卖农产品是办不到的,一定要和房子、和土地相关。偏远山区里当然不可能建商品房,不过这几年“农旅”行业悄悄抬头,虽然还没发展起来,但刚强预估会是今后十几年的趋势。

上陵镇因为位于东江源头,被限制工业发展而导致今天的落后局面。好处也是有的,保留了青山绿水,为发展乡村旅游业奠定了基础。“岭南生态小镇”和“翠山毛竹”都可以做招牌,不过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跟人说。当前的村庄旧房危房成片,垃圾和污水问题亟待解决,互联网也没通,离乡村旅游的目标尚远。

******

第二天周五,邵艾接到刚强电话的时候正在那里郁闷。刚刚得知又有一家大型跨国药企——塞洛克,打算进驻中国市场。研发中心设在上海,珠海会有一个办公地点,药厂也是要建在佛山。疾病领域涉及肿瘤、肾脏、心血管等严重类别,和邵氏算是直接的竞争者。

唉,她怎么这么倒霉呢?正式上任珠海子公司总经理没多久,整个集团的老领导新员工们都在盯着看她这位继承人的业绩。而人家塞洛克全球的市值是邵氏几十倍,在科技和财力都比不过人家的情况下,这仗怎么打?恐怕又得打价格战,给医院领导和医生们猛送回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利用恶性竞争的手段来求生存,邵艾是真心不喜欢这种商业模式。

“喂,女强人,下个月来我们这儿做客好不好?走近青山绿水,体验乡村生活。”某人就是某人,说话永远没个正经。也不知是不是在山区里待的,邵艾总觉得他电话里的声音都被风干了,晒黑了,带着阳光的香气。

“去你们那儿,做什么?”她倒是想出去散个心,不过一月份的日程都已排满。

“你不是答应赞助我一个养猪场么?先来跟地方领导和民众们见个面,给他们吃个定心丸。我们则保证尽到地主之谊,全套服务,嘿嘿。”

最后一句让邵艾皱起鼻子,“养猪场这事儿,恐怕得从长计议了。”

“诶?怎么你变卦了?”

“不是我变卦,”她叹了口气,现如今可真是做什么行业都难。“我之前不是在动保节上认识了个郑总吗?老说要请我去参观他在江门市开的现代化养猪场。周三我刚好去江门办事,就顺道儿去看了眼。嗬,早就不是你们老家那种猪圈式管理喽!工作人员每天进入生产区之前,先得洗澡消毒,说是为了猪的生长安全,控制疾病传染源。”

“你去的时候洗了吗?”他飞快地问。

“当然洗了,”邵艾回想起那天的情形,笑意如涌泉从心底汩汩地上冒。“还给我发个瓶子,拿卫可消毒粉按照1:200兑水,擦身五分钟,洗头五分钟。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去了……人家的猪舍是三层楼建筑,分区分级管理。每只猪有被隔开的独立空间。”

“就像大公司里小职员们坐的那些隔间?”

“噗——”她笑喷了,这么比喻真不厚道。“比公司写字楼还先进呢。每个隔间有红外测温仪,地板可以自动称重。猪饲料从饲料厂到每只猪的饭盒里,是全封闭运送。猪粪便则被送去他们自己的有机肥料生产中心,在大棚里种植有机农作物。”

“确实比我们政府楼设施都好。唉,不管怎么样,你过来,替我鼓舞一下士气。”

“我春节前都走不开。”

“那就春节后来,算进路上的时间,三天够了,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邵艾用上牙咬了咬下嘴唇,又用下牙咬了咬上嘴唇,“这我得考虑考虑。”直觉告诉她,这三天背后藏着个阴谋。又问:“喂,你什么时候调回来?听说了吗,人家闵康上周荣获全省‘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表彰会上省长跟他握手。他比你晚工作一年,等你回来的时候,搞不好已经是你领导了。看你还敢不敢再跟人家打架。”

电话里传来土匪头子擦枪的声音。“不走!不把那帮村民领上道儿,我哪儿也不去。”

******

元旦一过,刚强就组织贫困户在一间废弃不用的国营粮店里生产皮蛋。镇政府平日里有很小的一笔农贸基金,暂时够用。赶上冬季,农民们也不怎么忙。他是镇长,各种审批和许可证比普通商贩拿得快。只不过刚强白天要上班,选了个办事利索的“副行长”帮他监督运营,和其他工人一样按小时领工资。最紧要的一条安全生产事项,刚强反复叮嘱的,是要将石灰分批加入溶液中,以免和水反应产生大量的热,并且记得要戴手套。没多久,村民们就给刚强起了个外号——皮蛋镇长,许皮蛋。

然而等春节过后,刚强从河北老家回来,等待他的却是个坏消息。按照他传授的古法,皮蛋都做成功了,味道也不错。卖相还好看呢!裹着浅黄色的稻壳,像一只只肥胖的小刺猬。去县里的新春集市上摆摊,一个都没剩。然而回来后一合计成本和人工,一分钱没挣到,还倒赔了好几百。


Tuesday, June 4, 2024

《魅羽活佛》第378章 替我教训熊孩子

妒忌让人心灵扭曲,让白鸽口中生出蛇的毒液。爇仑本是个品行淑良的大家闺秀,只因怀疑夫君与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子竟走上邪路。那年中秋节,爇仑借着去东华府上赴宴之际,偷偷对鸿宝施了个“父子离心咒”。据说被施咒之人在有生之年但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就会心生憎恨,端的恶毒无比。

爇仑随后回到自己跟女儿的家里,静待好戏。不料几个月过去了,那“父子俩”的关系依然亲密如初。爇仑这才意识到,鸿宝并非东华的私生子,东华是在替别人养孩子呢。这下糟了,自己因一时魔障犯下大错,只能暗暗希望鸿宝是个孤儿,生父永远不要找上门。

待到鸿宝十岁那年,鸿钧领着养女小羽从异乡归来。故事里的小羽已长成个十来岁的大姑娘,而鸿钧也换上一副他自己研制的银色机器身体,有鼻子有眼,仿生度固然不及当代先进的智能人,可比靖莱七年前打造的那副铁桶机器人强得多。一路上长衣长裤,头遮帽子面纱,以免吓到落后地区的民众。

与沅茉重逢,后者没费多少功夫就认出面前这位钢铁怪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夫妇二人于是去东华府上接孩子。谁承想,打小就有“甜嘴万人迷”之称的鸿宝一见鸿钧就黑下脸来,既不肯认他这位相貌奇怪的父亲,也拒绝离开东华的家。

“哪儿来的妖怪?我没这样的爹!”

夫妇俩头一回没接成。第二回上门的时候,鸿宝听说父亲来了就嚎啕大哭,而这之前的五年,东华都没见过他掉眼泪。第三回,还是小羽姐姐亲自去劝,鸿宝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父母回家了。

“我有些好奇,”圣章问讲故事的小圆筒,“那位小羽姑娘是怎么让鸿宝改变主意的?”

“小羽,”小圆筒问现实中的小羽,“换成你,会怎么说服这个熊孩子?”

小羽思索片刻后,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看不惯你爹是吧?正常,他这副样子没人喜欢。可你总不能一辈子赖在东华叔叔家里,白吃白住啊。瞧你这身衣服就不便宜,名牌货吧?大小伙子了,每顿都得吃肉,长此以往谁受得了?人家东华叔叔是你爹的朋友,出于客套,想着接你过来住上两天意思一下。你倒好,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将来娶媳妇是不是也要东华叔叔给你出彩礼、盖新房?人家该你的!”

“小羽是个好姑娘,”小圆筒赞道。

一旁的陌岩憋笑又快憋出内伤。小羽这张嘴,没她治不好的毛病。

鸿宝好歹跟着父母回了家。等他离开后,东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帝君可是好糊弄的人?没过多久就查出自家有人捣了鬼,大怒,斥责爇仑妇德败坏,不配做他女儿的母亲。将女儿接到身边来住,从此再也不理睬爇仑,这是后话。要说东华本是一番好意,却弄得鸿钧父子终生不睦,心下歉疚。本想要鸿钧支持自己争夺玉帝之位来着,也只得作罢。

再说鸿钧那一家四口,落难夫妻终于团聚,又儿女双全,本该其乐融融。奈何父慈子不孝,家里每日里气氛紧张,要不是小羽姐姐管着,鸿宝指不定一早离家出走了。好在男孩正是十来岁的年纪,渐渐地对鸿钧这副机器身体萌生了兴趣。有时会在父亲午睡时,偷偷跑去床边查看。

鸿钧一合计,这也许是他们父子亲近的好机会。于是提议将儿子带去他和小羽住过七年的三不管地界。那里科技发达却民风彪悍,鸿钧上次离开之时,已掀起一股“机器人研究浪潮”。小羽则陪着养母留在家乡,闲来四处打抱不平,一年后跟守城的一位青年才俊情投意合,喜结连理。

******

“关于那个三不管地界,”祁哥从座位里探起身,神情紧张地问小圆筒,“是不是叫铴城?”

小圆筒用他那两只不对称的眼睛打量祁哥,“你们这次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呆萌可爱的电子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威严四射。

“怎么?你、您就是鸿钧上人?”祁哥与圣章惊愕地交换眼神后,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刚才多有得罪,失敬、失敬!实在没想到您老会变成这么个……可爱的样子。”

那叫返璞归真,陌岩心说,作为远古大神兼机器人鼻祖,人家早就厌倦了那些五花八门的高科技配置,最终选择活在简单的形体中。

“我们这次是为铴城失踪案一事而来,”祁哥赔着小心地说,“我们老大的女儿希娜,她……那什么,在家乡一向自由惯了。去年夏天听说铴城好玩,一个人偷偷跑去旅游,之后人就找不见了。老大前后派人去过好多次,愣是连大小姐的影儿都没瞧见。后来听说您老是那儿出来的,熟悉当地的情况,这才想着来求您。不瞒您说,圣章是我们送给您的礼物。他是我们用最新科技研制出来的,您要是喜欢,连他的控制系统一并赠送。”

怪不得!陌岩心道,以祁哥的脾性,居然会耐心听人讲了这么老半天的故事。陌岩知道祁哥口中这位“老大”可不是普通人,很可能就是整个三界六道的设计者。他的女儿,不用问,真正意义上的无法无天,谁都管不着。

而铴城是个你斜路人一眼都有可能被捅刀子的丛林社会。这位大小姐指不定冲撞了谁,失踪这么久,人还活着就不错了。祁哥他们再厉害,强龙不压地头蛇,硬来也讨不了好去。

祁哥介绍情况的时候,他身边的圣章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放大的照片,摆到桌上。陌岩探头去瞧,见照片里是个背着双肩旅行包,头扎马尾的棕发女郎,个子大概比小羽高十公分,而小羽已然不矮。绿宝石色的眼睛与矫健的身姿让她看起来像只猫,只是相片里的神情颇不耐烦,与那些一照相就要摆半天姿势又修图的女生绝非同类。

想到此处,陌岩忽然意识到,小羽长这么大,他还没给她照过相。小羽也会表现得不耐烦吗?又或者故意把自己照成个傻白甜来迷惑人?

“我不会再回铴城了,”小机器人鸿钧说道,“对那里也不再熟悉。”

据鸿钧说,鸿宝原本就是个天赋秉异的聪明儿童,又由东华帝君亲自传授了五年法术。去到铴城之后,很快凭借武力与智慧成为年轻一代的偶像。只不过沅茉还在世的时候,鸿宝大部分时间待在家乡陪母亲,对父亲持忍耐态度。母亲天年之后,鸿宝便回铴城定居,成为“铴城四王”之一。然而咒语的魔力始终无法解除,熊孩子甚至放出话去——永世禁止父亲踏入他的地盘一步。

“哎呦,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祁哥急得直跺脚。“老大说了,再找不到大小姐我也不用回去了。鸿钧上人,您自己去不了,能否派个代表,您来指导?在座的诸位全都神通广大,谁能帮我们这个忙,提什么条件都可以考虑。”

嗯,这事儿倒确实有些棘手,陌岩心道。六道中每个世界里的人,在注册表里都有相应的记录。陌岩就曾经用三界儃地术进入到注册表寻找失踪的小魅羽,为此还荣登“六道危险人物名单”。然而祁哥这群人是从暗物质世界来的,注册表里应当没有他们的信息。

“我可以替你们去找人,”会议室中沉寂片刻后,小羽对祁哥说:“我的条件是,你们必须想办法让阿斯旺和塔拉姆这两个大族停止争斗。我们家大宝现如今陷在这么个鬼地方回不去,就是因为答应了他师兄,要替这两个族化解仇恨。”

“不行,”陌大宝一口否决,“我不放心。”

小羽六七岁的时候就一个人捣毁人贩子老窝,计谋是够用。然而这些年来只有小学期间受过陌岩和陇艮的指导,修为上远不及上一世的小魅羽。别到最后找不回来大小姐,把小羽也搞不见了。而陌岩身为阿斯旺族大统领,走不开。

“那里不适合女孩子单独去,”鸿钧说。

“女孩,才能找到女孩,”小羽反驳道。

“要不,我陪小羽姑娘一起去?”圣章问陌岩。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你对她不怀好意。”陌岩前几天才和圣蛏交过手,差点儿被对方弄死。这位圣章只要有他大哥一半的武力值,保护小羽绰绰有余。坏在圣章对小羽有意思。

“怎么会?”圣章诧异地说,“我对小羽姑娘绝对是好意啊,我很喜欢她的。哦,当然我也喜欢你,陌岩兄,你很酷。”

陌岩头更大了。

“你们先等等,”祁哥为难地说,“让两大族停止争斗?这我办不到啊。”

“改变环境你们总做得到吧?”小羽问,“这两族人互斗了那么多年,很大程度是因为所在的世界自然环境破坏严重。除了天上飘着的那些玻色城和地上封闭的费米城,以及咱们目前所在的旅游景点,其余地方都被污染了。这种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的生存方式最容易导致隔阂与偏见的产生。如果你们暗物质世界的人肯帮他们重建自然环境,我就帮你们去找人。世界是你们造的,把荒漠变绿洲,应该不难吧?”

“能做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祁哥揉着自己肥大的下巴说。

“慢慢准备,”小羽站起身,像是要回家的样子。“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让圣章来统帅府找我。我反正不急,每日里跟男友吃喝玩乐,呵呵。你们家希娜大小姐应该也快活着呢。”

“马上开始行动!”祁哥恨恨地说,“七日之内让你们见到初步成果,怎么样?一周后出发,咱们说定了啊!”

之后,几人商议了一下细节,鸿钧将记忆中铴城的地理结构与阶级统治讲给小羽听。铴城是一座建在深谷底部的巨型城市,常年不见太阳。深谷共有四个,铴城四王各管一个。到处是纵横交错的峡谷与山洞,其间出没的不是土匪,而是普通市民。当然,那里的市民和土匪本来就难以区分。

“鸿宝在南城,”鸿钧嘱咐小羽,“我好歹是他爹,你就说是我的养女,他会照顾你的。你……顺便帮我看看熊孩子是否一切安好,唉。”

小羽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我打算先去西城,到你提过的蜍釜王那间五金厂里找份工干着。干爹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父子俩和好的。人都是讲道理的嘛,我还就不信了。”

满肚子鬼心眼的丫头,陌岩心说。了解一个社会最快捷的方法是从底层开始,以一个一无所有的打工人身份,靠双手从本地挣到第一笔活命钱。只有那个时候,你才算真正突破、进入到这个地区,你才是这里的人。走亲访友旅游观光的,住多久也摸不着门道。

临别前,祁哥交给陌岩一个手掌大的定位显示屏,“他们智能人出厂的时候,身体里都装了量子定位装置,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唉,大小姐要是也装了这个多好呢……”

******

别说,祁哥这回也是下了决心。陌岩和小羽回到统帅府的时候,就从电视上见到降雨飞行器在荒漠之上飞来飞去,随后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落到地上的自然不是普通的雨水,而是带有土壤净化、软化与再生功能的复合水。而陌岩也向本国国民发话,以后玻色城的废水只能排到指定地区,不能像婴儿一样随处大小便。

临行前这一个星期,陌岩和小羽也没闲着。鉴于时间有限而任务艰巨,陌岩教了她一项燃灯师门密室逃生绝技——金刚坠。凡间武术里,有一招叫千斤坠,腰腹发力时,双腿如同千斤巨石,纹丝不动。而这个金刚坠呢?你要是站在水泥建筑的二楼发力的话,你就掉一楼了。小羽小的时候曾获陇艮馈赠真气,普通钢铁建筑也不在话下。

一周后的那天早上,圣章如约出现在统帅府大门前。一个人来的,背后没有车也没有飞行器。

小羽还在屋里最后一次检查装备,陌岩首先迎出来。见圣章穿着套深蓝色远足装,防水的绸面布料,上衣和裤子上好多口袋。没带行李,智能人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头发上涂了摩斯,面容精干消瘦,乍看就是个大厂程序员,不怎么引人注意。然而怀里捧着的一大束鲜花让陌岩皱眉。

“陌岩兄,早上好啊!”圣章愉快地说,随即将鲜花塞给陌岩。“送给你的。”

嗯,好吧,你们智能人的情感俺们摸不透。

“你反正有我的方位,”圣章语气淡淡地说,“有空可以去找我们。”

陌岩想起他怀里的定位仪,忽然觉得圣章有些可怜。身为一个行为思想与其他人无二的智能人,在人格上却无法享受平等与尊重。自己就是人家造出来的礼物、工具,随时可以被送人、被更新换代,是种什么感觉?悲哀吗?

这时小羽也已全副武装地出现,头上扎的马尾跟那位希娜大小姐一个风格。圣章倒是长眼色,接过她背上的背包,换到自己肩上。

“等等,”陌岩掏出手机,“给你俩照张相。”

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假装傻白甜,镜头里的两个年轻人很自然地站在那里。圣章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小羽没表情。

“要我派车吗?”陌岩收起手机时,问。

“不必,”圣章说着,挽起小羽的一只胳膊。在几秒钟的时间内以比火箭还快的速度带着小羽直冲云霄,消失不见。

Saturday, June 1,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6章 豪宅与养猪场(上部完)

有道是屋漏更遭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晚邵艾已经做好准备在中大附属肿瘤医院里和魏蓝一起守着昏迷不醒的方熠,却没想到那个平安夜的她,会是一个人在深圳一家医院度过的。那晚又出了什么事呢?

邵艾在来广州的路上已给还在珠海的闵康打电话道歉,解释今晚的情况。跟他说姑妈已经预备好平安夜餐,请他自己去姑妈家。而这之前闵康都还没见过姑妈的面,当然会觉得别扭,便辞掉了晚餐,并祝福方熠度过难关。

到了晚上六点半,邵艾接到珠海子公司秘书打来的电话,说邵艾姨父掌管的深圳子公司办公楼起火,火势挺猛的。是否有人员伤亡目前还不清楚,然而快到年末,通常会有人滞留加班。要是有爸爸、二叔或者于伯伯在,邵艾自是不必操心。可姨父这人靠不住,邵艾恐他处理不当。邵家这两年来已够多灾多难的了,丑事频繁见报,别又让媒体抓着把柄大做文章。

于是暂别了魏蓝,心急火燎地打车去深圳。今晚是平安夜,气温反常地温暖,路旁时不时能见到在彩灯下牵手驻足的青年情侣。唉,她邵艾今年才23岁啊,这是把自己过成了什么样?

一个半钟头后到达深圳子公司,邵艾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远远望去,火已经熄了,大楼因停电黑漆漆的,看不出损失有多大,烘热的空气中还有细小的灰渣在飘舞。大部分消防车和救护车已经离开,楼的一侧留了两辆,以防后续爆炸或发现新的伤员。记者们在自顾自地拍摄、做介绍,还没注意到邵艾。姨父站在楼前,正在冲下属咆哮。

“没有责任人?我不管,必须找出责任人!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倒什么霉了最近……你去问问消防员,什么时候才让进楼啊?公司是有商业保险不假,可我办公桌上的电脑和重要文件要是毁了,他们赔得起吗?这么一弄,又不知要耽误多少生意……”

邵艾决定先找员工了解一下情况,再跟姨父交涉。一问,原来火源是存放维修工具的杂物间。据消防员说,每个房间与走廊都配有自动喷水装置,普通的火灾应当蔓延不起来。而这回是杂物间突然起火,并引发后续多次小规模爆炸,情形很像锂电池自燃。邵艾知道现如今有不少电动工具用的是锂电池,同一间屋的话,只需一个自燃,其产生的高温就足以引爆其他电池。

“一人重伤,三人轻伤,”员工说,“已经送去香洲人民医院抢救。”

邵艾心里咯噔一下,问:“通知伤者家属了吗?”

员工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姨父,“好像还没有。”

邵艾这个气啊!无论从良心还是企业形象的角度考虑,这时候不是应当先去关心伤员的安危?那家伙却只惦记着损失。

“你去给我叫辆车,”邵艾吩咐道,“我去医院瞅瞅,记得通知伤者家属。”

这时姨父刚好训完下属,邵艾便迎面走过去。自打三个月前在股东大会上当众撕破脸,二人之后还没碰过面。姨父烫头了,皮夹克敞着怀,乍见邵艾出现,翘起一只眉毛。

“呦,是大小姐,来得可真神速啊!该不会是你找人点的火吧?呵呵……也好,既然有大小姐坐镇,我可以回家歇着了。”

“你身为公司总经理,”邵艾神色僵硬地说,“公司发生任何事故,你都要负担责任。如果事发后不能全程在场并妥善处理,那我就十分有理由上报董事会,撤你的职……噢噢,忘了,现在我们家已经掌握了相对控股权,我爸一人就可以撤你的职。”

最后这句话像蝎子尾巴上的针扎到姨父的眼角下方。“那就赶紧的呀?我早干够了。我反正不姓邵,你们家也从来没拿我当自己人。”

“我姑父也不姓邵,”邵艾颤抖地说,“真希望你们三人中,最先被绑匪放回来的是他。”

邵艾本以为姑父离世的创痛已淡去,现在才意识到只是暂时被打了麻药。一朝揭开外面的纱布,底下依然是血淋淋一片嘶叫。姑父非自然死亡,也不是普通的意外。当时只顾着救人和悲痛去了,事发之后细细想来,有几处颇为阴森诡异。

姨父听到姑父被提起,面上闪过复杂的神色。邵艾没空跟他耽误,一旁的记者正围着某位公司高管询问火灾善后工作。邵艾走过去,冲记者们说:“大家有什么问题,我来回答。”

应付完记者,邵艾又赶去香洲人民医院安抚伤者家属。重伤那位还在抢救,一百公里之外的方熠也是生死未卜,而她却只能守在陌生人的房外。期间小心翼翼地给魏蓝去了个电话,没人接,不知是疲劳过度睡过去了还是方熠又出了新状况。

一直捱到凌晨五点,医生终于宣布重伤者脱离危险期。邵艾给伤者家属们留了名片,告诉他们如果对保险公司和邵氏深圳的补偿不满意的话,可以直接跟她联系。再返回广州,邵艾一进计程车就昏睡过去。记得父亲嘱咐过她,在外一个人坐陌生人开的车决不能睡着,可她挺不住了。

被司机叫醒时,车外天色已微亮,邵艾花了好几秒钟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一身狼藉的她爬出计程车,走进已经开启了忙碌周末的肿瘤医院。乘电梯上楼,方熠那间特护病房里竟然没人。邵艾去走廊里问护士,说病人正在进行大手术,结束后还会推回这间病房,请她在这里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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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厅长周五上午开会,下午接见刚强商讨阳明镇申请农产品展销中心一事。当然少不了要东南西北闲聊一阵,刚强离开省建设局的时候一看表,快到吃饭时间了。今晚吴俊肯定要陪他的新女友——已经不跟澳门那个倪霜来往了。吉吉又在外地拍戏。所以平安夜的晚饭刚强是一个人在大排档里吃的。邵艾既然请了闵康去姑妈家,他还不至于真去硬闯宴席,那会给姑妈以及整个邵家留下极为不好的印象。

刚强的计划是,饭后先去买些探望病人的礼物。他上回离开佛山走得急,没顾上去医院看方熠。邵艾既然答应明日陪他一整天,那他肯定要充分利用。而周日又得坐长途车回上陵镇,还就是今晚有空。于是买完礼物后,打车去肿瘤医院,差不多是在邵艾离开医院前往深圳火场的同一时刻到达。

说起来,从礼品店去肿瘤医院只要十来分钟,刚强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在车上迷糊过去,还做了个短梦。梦里的他回到五年前的圣诞,头天晚上刚和李舒涵在学生会组织的联谊活动上因为邵艾的缘故分手。早上起床后,刚强正在打开有生以来第一罐自己掏钱买的可乐,恰好听到方熠跟室友讲述昨晚在时代广场与邵艾共度圣诞并确定恋爱关系一事。

“刚强,你的手怎么流血了?”方熠站在他对面问到,随后走回自己的书桌,取来剪刀和创可贴。

因为需要包扎的是手指,方熠先用剪刀把创可贴一端剪短,随后撕开保护膜,将纱布部分对准刚强左手的拇指贴下去。口中问到:“刚强你是什么血型?”

“O型。”

“我也是O型呢。我一直觉得,咱俩很多方面都挺像的。”

“谁跟你像了?”刚强没好气地说,“你是独子,母亲是教授,从小要什么有什么。”

现在也是,好东西信手拈来。而他刚强呢,下一年的学费还要自己想办法。

“好,不像不像,”方熠笑着把脸贴过来,“你比我帅……”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刚强睁开眼,随即想起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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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艾一直等到中午,方熠才被推回病房,依然昏迷不醒,跟他一起回来的只有魏蓝。待护士离开后,邵艾悄声问魏蓝:“他怎么样?”

魏蓝先是有些困惑地看着邵艾,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邵艾,你还不知道是吧?昨晚你离开后,方熠找到全相合的配型了,刚刚又做了一次移植手术。”

邵艾双手捂住嘴,以免自己叫出声来。“真的吗?怎么找到的?”估计是杨教授托人找的,邵艾那边如果有回应,她自己应当首先接到讯息。

魏蓝抬手指了一下桌上搁着的鲜花和礼品。“昨晚方熠有个老同学来看他,那人让护士顺便给他自己做了下检测。也真是巧了,居然就跟方熠是全相合,杨教授高兴得当场晕了过去。医生说,目前对于单倍型移植的病人来说,通常要过上一个阶段才能进行二次移植。可方熠居然找到了全配型,鉴于情况特殊,昨晚给方熠注射了一些药物,今早便手术了。”

同学?邵艾心想,她会不会也认识?“那个同学叫什么?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隔壁病房,手术时也被麻醉,杨教授和方爸在看着他。”

邵艾立刻赶去隔壁病房。进屋后就见病床上有只熊一样的东西在蠕动,一会儿伸下胳膊,一会儿打个哈欠。看到邵艾出现,脸上浮出一个智商欠费的笑容。床边站着疲惫不堪但满脸欣慰的方爸和杨教授,二人手足无措地想要做些什么。邵艾同两位长辈简单招呼后,告诉他们由她来看着刚强就好了。

刚强完全清醒后,才将自己昨天在计程车上做的那个回忆梦告诉邵艾。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邵艾觉得不可思议。他跟方熠哪里像了?一个南极,一个北极。当然,也许那些都是表象,两个男人都是有智慧、有能力、坚韧不拔的类型。无论志向与行为方式,从来都不受外人影响而改变。

刚强只是麻醉,清醒了便跟着邵艾去隔壁看望方熠。三个年轻人午饭后,请几天没合眼的二位长辈回中大教工宿舍休息,三人小声在病房聊天。

傍晚时分方熠苏醒过来,不知是身体状态好转,还是因为见到邵艾和刚强后心情愉快,眼睛似乎又像从前一般明亮。问清情况后向刚强致谢,然而!刚强这家伙又一次在不该开玩笑的时候开了个让邵艾火冒三丈的玩笑。

“喂,我看过美国人做的一个研究,”刚强压低声音冲方熠说。然而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两个女生不可能听不到。“你接受了我的造血干细胞之后,用不了几年,你的血液、体液里就都是我的DNA了。记住,——不许跟我老婆通奸啊!”

说到这里还特意扭头看了邵艾一眼。“到时候孩子是谁的都鉴定不出来。”

被臊成大红脸的邵艾差点儿把手中喝了半瓶子的矿泉水扔过去。这人、这人真是……

方熠听后咯咯地笑了,“你对那项研究的解读不是很准确。”

邵艾这时也想起那篇报道,是美国一个得了白血病的警察,自愿让研究人员在骨髓移植后跟踪自己身体各部分的DNA。研究结果里确实有“精液都是捐赠者DNA”这一条,但、但那人年纪不小了,化疗放疗的过程早已将他的精子全部杀死,不存在“替别人生孩子”的可能性。

正琢磨着呢,某位天生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又坐到她身边的长椅上。“喂,我听你妈说,你还偷偷搞了个内部悬赏。是套马来西亚价值四百万的房子,对不对?”

邵艾快速瞄了方熠和魏蓝一眼。她不想当着那二人提这件事,不过刚强既然说开了,也没法捂着了。“是的,你是想要钱还是要房子?”

“当然是要房子了!”刚强嬉皮笑脸地对她说,“不过,我只要一半。”

“什么房子?”方熠警醒地问。

“什么意思?”邵艾问刚强。

笑容越发无耻。“你呢,也不用除掉自己的名,就在你名后加上我的就可以了,算是咱俩的共同房产。将来可以一起去度假,你睡主卧,我睡客房。当然,你要是想有只大公仔搂在怀里,嘿嘿,嘿嘿……”

“原来我这么值钱,”方熠自言自语道。

邵艾点点头,故意表情严肃地冲身边人说:“也行。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马来西亚的房产每月要交各种地税、印花税,那套房子大概要交六七千人民币吧。既然是共同房产,是不是得咱俩平摊?”

“啥?”刚强的屁股在长椅上挪开一尺,愤愤不平地望着她,“每月养个房子要六七千?我、我的工资还不够……我说你这到底是有奖悬赏还是巨额诈骗、终身奴役?”

“哈哈哈哈……”方熠和魏蓝一同大笑。

邵艾低头笑了会儿。抬起头来时,望着刚强的眼睛说:“那就把房子卖了,盖养猪场吧。”

“养猪场?”

“你们上陵镇是不是还没有养猪场?我赞助你100头蓝塘猪,100头大花白,100头粤东黑,还有65头小耳花猪怎么样?你可以每天晚上搂一只睡觉,一年下来都不带重样的。”

病房里又是一阵哄笑。同时在养猪场盖好之前,有头小母猪被人提前搂进了怀里。

(上部完;43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