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1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7章 两个人的时空

 第二天清晨,邵艾被母亲的电话吵醒。什么,父亲已经双规结束,昨晚回到家了?邵艾兴奋地从床上蹦起来,长吁一口气。好长时间没收到过这么好的消息了!

“妈,我这里还有些事,”她决定暂时不把方熠生病的事告诉母亲,尤其在杨教授还盼着她给方熠生个孩子的前提下,“下周差不多可以回家。”

“别!”母亲竟出言制止了女儿,“你爸下周会去珠海看望你姑妈,见见郭女警家人,把剩下的医疗费带给人家。哦,当然还要感谢一下刚强。”

嗯,就知道。邵艾承认这件事以及之前的好多件事确实应当感谢刚强,可还是必须提醒一下自己的父母,“爸可以自己去见刚强,不过咱们先把话说下,人家刚强现在已经……”

这里省去“又双叒叕”四个字。

“……有新的岳父母了,就是你们想要报答的郭家。你跟爸爸说话做事可要注意界限。”

“哦,是么?”母亲不以为然地说,“好多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拿不准的。”

邵艾的嘴歪向一边。当你的母亲大人同她看好的女婿走得很近的时候,有些情节就开始不按剧本上演了是吧?

挂上电话,邵艾走去客房门口查探。杨教授似乎还在熟睡,这些日子想必没睡过几回踏实觉吧?昨晚闵康已应承,帮她联系境外的华人骨髓库,邵艾总觉着还能再做些什么。回屋后思考片刻,拨通于阿姨的电话,同她简述了方熠的病情。

“于阿姨,咱们集团员工连同亲友也能有好几万人,我想动员大家为方熠找配型。当然是自愿的,也不会让捐赠者白出力。我在马来西亚有套价值四百万人民币的房子,是二十岁生日时我爸送我的。如果有人能救方熠的命,我愿以房产答谢。”

爸爸既然被放回来,邵家的财产应该也解冻了,可这件事上邵艾不想花爸妈的钱。房子是她自己的,她能随意处置。不是说十万人左右就能出一个非亲缘全相合者吗?既然概率跟中彩票相当,报酬也应当与彩票挂钩才对。

电话那头的于阿姨吸了口气,“这样啊?嗯,我认为可行。待会儿我起草一份通知,发给各公司的员工。”

“谢谢于阿姨。你觉得这份广告能发到公共媒体上么?”

“那多半不成,”于阿姨态度肯定地说,“先不提国家在这方面的规定,单是社会上的仇富情绪已不可小觑。邵艾你想啊,别的人家得了类似的病,没这个能力打广告悬赏。到时候又有那多事的跳出来,指责有钱人可以拿钱买命,把你家再推到风头浪尖上,影响就不好了。”

“阿姨的顾虑有道理,那就仅限于公司内部吧。”

******

两个钟头后,姑妈家的车将邵艾和杨教授送至位于广州市东风东路的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方熠的病房在七楼,二人没进门之前,杨教授抱歉地说:“邵艾,你先在走廊等会儿行吗?你知道,方熠他不许我去找你,我先去看看啥情况。”

嗯,邵艾心道,有可能方爸在里头,魏蓝也在。又或者只有方熠一人在休息,那她就等会儿再来。

杨教授进病房后,倒是没过多久就领着方爸出来了。方爸因为常年胃病,从来都没胖过,见到邵艾后冲她热忱地一笑。人看着挺精神的,是那种虚火旺盛的表现,让邵艾想起父亲刚被带走的那几天,她自己也曾有过一种“我要是再倒下这个家就散架了”的亢奋。

邵艾推门进屋,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就来看望病人了。这要放在过去不成问题,作为他的女友,她只需把自己的人带来就行,虽然方熠从来也没想过要将她占为己有,即使他俩结婚。刚强就不同了,尽管她不是也没做过他的女友,他对她似乎有种天经地义的“决策支配权”。比如,她要是和闵康作为情侣双双出现,刚强一定会和闵康打起来。一定会,哪怕他的身边也有其他女人存在。

“这两天我总在想,”半躺在床上的方熠在她进门时说道,“你波士顿公寓朝东的窗台上,枯掉的那盆是什么花。天竺葵呢,还是矮牵牛?后者那么抗旱,三个月不浇水,兴许都能活下来”

是间双人病房,不过目前只住了方熠一个病人,另张床给家属陪床用,邵艾知道杨教授在这间医院有不少熟人。两张病床之间隔着条天蓝色的帘子,此刻被拉开大半。床头桌上摆着瓶插花,从花枝的艺术形态上判断,邵艾认为不可能来自心智早已迷乱的杨教授。多半是出自魏蓝的巧手,一双同方熠一样习惯了实验台上纯净试剂的手,不像她邵艾那般沾满铜臭。

邵艾走到两张病床中间,坐到那张空床上,他俩之间的帘子可以说是敞开的,也可以说是合上的。本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绝对的事物,如同薛定谔的那只猫。

她没望他,坐下后便微低着头。方熠体格本就偏瘦,在经历了多次化疗与放疗的诱导程序后,会比原先更加苍白羸弱。而他又是个要强的人,不是喊打喊杀、非要和谁一竟雌雄的那种强。他的对手永远是他自己,他追求的只是超越原先的自己,虽然那就足以令他傲视领域内的绝大多数人。这大概也是他不想让母亲领她来的原因之一吧?既然分手了,他希望在她的记忆里保留以往的尊严。

“是矮天牛,”过了半晌后,她抬起头来说,“耐旱的矮天牛,没能挺过这个夏天并非因为不够顽强,要怪照料者的缺失。”

他的病是场不幸,但当中也有她的过错。在他光与影并存的生命中,她本该作为一丝亮色存在。是溶进他那杯苦涩咖啡里的一颗方糖,八百米跑道前方挥动着的胳膊,生与死分界线上揪着他灵魂不放的声音。可她……

“邵艾,你能来看我,我真高兴。”

他的头上戴着顶蓝白色的针织帽,想来头发已经没剩下多少,让她不由联想到二十多年前他在加州某间医院里出生时的情形。精神状态比她料想得要好,只是眼神让她害怕——太空明了,像是一眼能望见生命的尽头。

“邵艾,如果我妈之前向你提出过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不必理会,也请你原谅她好吗?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她就是个不服输的女人,认为只要足够努力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她本身从事医疗前沿科技的研究,而我作为她唯一的孩子得了这种病,她却无能为力,那种挫败感是她无法承受的。所以她才会想着要去改变什么,要为我留下些什么。”

“我明白,”邵艾吸了口气,站起身,拉开他俩之间那道隔帘。“不过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啊,方熠。闵康已经在为你联系海外华人骨髓库,我们公司的员工也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多方面寻找,一定能找到配型,我相信概率,概率是门科学对不对?”

“是的,是的,”病床上的他附和地笑了,像父亲在宠溺年幼的孩子。他抬起左手,在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刻前转弯,指向对面靠墙的一只柜子。她注意到他的手腕上仍然戴着两块表,一块是他妈妈买的,一块是她送的。这两只表在过去的那一年里分别显示着中美两地的时间,有时候是一致的,有时差一个小时。还像原先那样多好啊!她宁愿他俩这辈子都不再重遇,而不是忽然被搬移到同一时空里,只为了迎接更为决绝的分离。

“第一个抽屉里有我给你的东西,”他说,“还没完成,不过差不多了。”

给她的东西?不是不让她来看他吗?邵艾疑惑地走去柜子前,拉开抽屉。里面摆着一叠文稿,有笔记本,也有零散的纸张。她全部取出后随意翻看了一下,是与药学相关的内容,大部分拿英文写的,也有少量的中文和图示。都是方熠的笔迹,只不过有些地方如往常一样工整,有的则凌乱到难以辨认。

“本来想等你明年毕业时再给你,”他的眼睛半眯着,声音比刚才要淡弱,“我这些日子,在医院里闲得无聊了就写一点。是关于三阴性乳腺癌的靶点治疗方案,我想根据热休克蛋白96的结构开发一种螺旋肽p37。”

邵艾在卡尼教授实验室听说过类似的课题,当下提出疑惑,“你说的这种螺旋肽确实有精准的作用位点,但较容易在体内被降解吧?”

“是的。我的想法是将它的N端和C端分别与两种PEG偶连,产生四个PEG多肽[注1]。至于哪一种抑制癌细胞效果最明显我就不知道了,需要实验来测定。”

说到这里,方熠闭上眼睛不再出声。他的面色很平静,可邵艾知道他一定是有了症状,头晕恶心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才会这样。而在他没有这么难受的时候,还抽空继续他的科研。假若这个构思真能被证明有效,那将是具备完全知识产权的I类创新药了啊,能为她的公司开拓几十、上百亿的市场,绝非一套马来西亚的房子可比拟的。

望着床上的他,从进屋后邵艾就在竭力地避免流泪,而手中这堆文稿终于让她破防,由小声呜咽很快演变为嚎啕大哭。周围的一切都太寂静、太空旷了,她的哭声是唯一存在,如同她的人也是唯一存在,即便她推门走出屋子也无法在世界上找到第二个活人。

许久,她的衣角被扯了几下。“邵艾,”他已睁开眼睛,目光像台扫描仪在她身上细细地描着,似乎要将每一处曲折、每一笔颜色印在他的记忆深处,随着他前去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几个月来,我可是一直在关注你。你说咱们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是只为了谈一场恋爱、留下一两个后代对吧?更何况你我的后代不见得就比其他人的优秀。”

“可我、至少应该守在你身边,照顾你,”她哽咽着说。而不是为了挣钱四处结交权贵。

“照顾病号有什么好的?我不希望我爱的人为我放弃她做人的责任,虽然那会令我感动。回想我这短暂的一生,每个人对我都很好,实在没什么可抱怨了。咱们都是医药专业的,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就为了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或者自己和家人长命百岁么?”

为什么不能?邵艾想起姨父,难道只有坏人才配吃香的喝辣的,健康长寿子孙绕膝?这是个什么世道?

“邵艾,”他柔声说道,“我一介书生能做的太少了,全靠你们这些企业家将构思转化为现实,否则我的劳动无异于废纸一堆。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的任务并不比我轻松。现在把接力棒交给你了,我可以了无牵挂地去迎接命运为我设计的结局。话说这个世界上的科学家多着了,光波士顿一个地区就乌央乌央全是名校生物医学博后。能有个亿万富翁做前女友还不够我吹牛的?比、比拿诺奖难。”

最后两句话是呵呵笑着说的。这就是方熠,无论他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中也会尽量避免让别人难堪。不行,她要把他治好,邵氏那么大的制药集团却由着心爱的人被疾病夺走生命?太可悲了。

“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她将文稿塞进包里。

“替我谢谢闵康。你最近有见刚强吗?”

她点头。

“有时候我想,”他将目光转投窗外,像是忽然穿越到另一个年代,“那一天要是,也许……”

“哪一天?”

“就是咱俩确定恋爱关系那个平安夜的第二天,”他望回她,“邵艾,你还是不了解男人。刚强喜欢你很久了,用他自己的方式。如果不是顾念与我的室友情分,也许一早就没我什么事了。”

她摇头,事实当然不会是那样。方熠是个谦虚又善良的人,总是把别人也想得和他自己那么好。当然她也确实不了解刚强,那家伙的脑袋生得同其他人不太一样。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邵艾推门走出病房,见迎面一个女孩手捧新鲜的花束走来,正是魏蓝。

注1:与乳腺癌有关的内容摘自2022年生物工程学报刘璐璐等人发表的文章。

附最新剧照:







Wednesday, May 8, 2024

最新剧照《星级男人通鉴》

人物在成长,有些换了,还有的(比如吕家妍、柯阿姨)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剧照。关彤出来过,当时没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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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第376章 娃娃与神医

 当晚,那个叫小羽的女孩一个人在陌生的大宅子里睡得可香了!因为晚饭吃得饱,鼓鼓的小脸蛋上还挂着笑呢。

约莫到了五更初刻,正是天亮之前阴气最盛之时。小羽只有六七岁,宽阔的四柱床上占不到一半的位置,这时却感觉身边拥挤起来,越来越挤。伸手一摸,什么东西细细长长冰冰凉凉的?嗯,大概是人的胳膊吧,这也没啥,只是……

“你们不许挤到我,”小羽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警告道,“否则把你们都踢下床去。”

说完继续睡。(坐在会议室听故事的圣章这时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结果没睡多久,又有什么东西在轻拂她的脸蛋。实在是太痒了,不理会不行啊,于是睁开眼睛。

借着窗外的灯笼射进来的暗光,小羽见自己左右两侧以及脚底堆着三座人墙。总共二十来人吧?大部分是男人,且中青年居多,看装束像府里的下人。为了不挤到她,这些人缠胳膊绕腿地从她身边的床上一直叠到屋顶。全都紧闭双目,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死了,好在没什么异味。

而小羽之所以脸蛋痒,是因为左侧的人墙里有个年轻姑娘的一缕长发垂到她脸上。此女姿色还不赖,只是肤色苍白,眼皮乌青,手指甲像才挖过泥巴。小羽先用左手扯了扯她的头发,见对方纹丝不动,便伸右手从枕头下面摸出鸿钧那把匕首,将头发一削两断,扔到一旁再接着睡。说来也怪,这把有灵性的匕首自从被她带进宅子后就再没闹腾过,浑如一块死铁。

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还没睁眼就听到宅子里那个热闹!烧水的、淘米的、炸油条的、扫院子的……小羽在床上坐起身,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游尸自是消失不见,而床头又摆了套小姑娘的外衣。不同于小羽来时穿的打补丁的乡下娃装束,面前这套是绸缎做的,衣服上还搁着朵珠花。

这日子过得,真是太爽了!小羽边换衣服边想,白捡一套大房子住,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唯一缺点就是夜里挤了点儿,不过自己反正用不着那么大的床,干嘛不让别人睡呢?凑合着吧,凑合着吧……

“你这故事什么时候讲完?”问这话的不是圣章,人家圣章听得可投入呢!是连打几个哈欠的祁哥,显然已经极不耐烦。“我只关心鸿钧上人后来怎么样了。”

“嗯,你每天一饿了,就直接进厕所了,”讲故事的大姑娘小羽冷冷地说道,“这件事同我父亲后来的遭遇息息相关,不能省略。你不想听可以走啊,这种千古机密多少人排着队呢!再奉送一句我小学老师常说的话——就你这种耐心烦儿,将来无论读什么专业、干什么工作注定一事无成。”

祁哥翻了翻他的三角眼,没再吭声。

故事里的小丫头小羽换上绸缎衣服后,走去梳妆台前坐好。桌上的牛角梳自动离案而起,替她把头发梳整齐,再在头顶中央分了道杠。

“往左边偏一点,”小羽指挥道,“人家城里的姑娘现在流行这么梳。”

梳好孖辫,美美地吃过早餐,小羽开始在宅子里大踏步地逛荡。昨晚来时天色已晚,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这儿的环境……嗯,凑合吧,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啥的都齐备了,多少有点儿俗,不过她小羽不是个挑剔的女孩。

来到后院,景色一变,前院里修剪艺术的花草变为成片的低矮植物,小羽都叫不上名来。院角处还分出个单独的小院,像是下人住的地方。小羽走过去,见院中央有口井,一侧停着辆运货的平板车。另一侧是间大平房,里头传出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从敞开的屋门里望进去,能看见烧得正旺的烘炉。宅子里到处都在工作,这倒不稀奇,然而小羽还是进屋瞧了一眼。嘿!终于逮着个活人了。

“老伯伯,你好啊,”小羽笑眯眯地打招呼,“你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吧?我昨晚没见到人,就擅自在你这儿住下了,还吃了你家的东西,你不会怪我吧?”

面前的老头一身黑袍,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支二尺长的棒槌,在一只大石钵里捣着什么植物。老头两只藏精纳锐的眼睛斜吊着,龅牙使得嘴部朝前微凸。奇怪的是袍子下摆中的双腿似乎异常纤细,说竹竿都侮辱人家竹子了,几乎就是两支加长型毛笔。

“我可不是这里的主人,”老头伸头瞅了眼石钵里被捣成糊糊的绿浆,放下手中的棒槌,走去一旁继续敲打铁器。就这几步走得!摇摇晃晃,让小羽担心他一头杵近烘炉里。“我只是名老仆。”

“不对,你看着就像主人啊,”小羽坚持地说,“穿得虽然朴素,可有大老板的派头,比我们县太爷还威武呢!”

“丫头真会说话,”老头咯咯地笑了,问小羽,“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

“我是孤儿,杀了人,还连杀三个。官府正在外头通缉我呢。”

“真的么?”老头饶有兴趣地望着小羽,“要说过去那些年间,我这里也时不时有游客光临,当中不乏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大部分人待不到傍晚就被吓跑了,剩下的半夜睁眼看到床上的僵尸,屁滚尿流地逃命去。小丫头就不怕么?”

“怕,别人就不害我了吗?”小羽反问道,“我反正无处可去,总不能一辈子流浪。就算真被害了,我一命抵人家三命,七八年后又是一条好娃!”

“你倒是想得开,”老头点头,“那我也跟你说实话吧。

“我呢,五百年前是这山谷中的一只乌鸦。在漫长的修道生涯中,对各种草药多少摸到些门道,并借奇药仙株助自己修行。于百年前修成人型,给自己起了个名号,叫‘靖莱’。闲来去山外学堂里听书,用草药给人治病。乡亲们淳朴,虽知我真身为飞禽,却也不以为意。渐渐地,神医的名声传了出去,方圆百里的疑难病症都来找我看。我于是盖起大房子,雇了一堆仆人啊,园丁,学徒什么的,帮我料理家务、研制药材。我此生无后,下人们倒也有结婚生子的,你身上这套衣服曾是一个小姑娘穿过的。”

“也因此得罪人了吧?”小羽快速插嘴道,“让同行们嫉妒眼红。”

“嘿呦!”靖莱抬手点着小羽,“丫头人不大,什么都明白。是啊,据此千里之处的亇盦山上有座烁云观,观主为道行深厚的章真人,与他师弟蛏真人……”

“喂,”会议桌对面的圣章抗议道,“怎么把我也给编排进去了?”

小羽瞅了他一眼,倒是没跟他理论,继续说道:“据此千里之外的道观里,有燃道长与熄道长二人,民众们遇上难题原本会重金聘请他俩出山帮忙的。两位道长某天找上门来,硬说我这只禽妖靠邪魔外道来蛊惑百姓,骗取钱财。我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被他们施了法,困在这座宅子中。还将我两条腿打回原形。”

靖莱一撩袍子下摆,露出两条细细的乌鸦腿给小羽看。

“所以家里来了客人,我一般不过去招呼,也实在是行动不便。道长们说顾念我修行不易,留我一条性命,条件是不许再私种草药,与人看病。可怜府中跟随我的那些仆人和学徒,被燃熄二人用魂舍分离术将魂灵引入宅子里的各种物件中。每日只有凌晨时分,这些人的灵魂能暂时回自己躯体内,爬到床上睡会儿觉。”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小羽觉得这位乌鸦先生和他的家里人真冤。“伯伯,你是个好人,以后我就留在这里给你作伴,好吗?”

靖莱伸手摸了摸小羽的头,“丫头,我与你虽投缘,却不能让你在此久留。三个月前山下流行瘟疫,家家户户抬死人。有村民上山找我求救,我于心不忍,又开始种草药。想来过不了多久风声就会传到烁云观,届时两位道长定会前来取我性命。虽知生还无望,这些日子我忙着打造武器,希望能将府中魂灵引入武器中,拼死一搏罢了。”

“伯伯不必担心。你等着,我找陌老师来帮你对付那俩妖道。我家陌老师修为天下第一、呃,跟他师父和师兄并列第一,人长得还好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

说完这句,小羽自打开讲这个故事以来首次卡壳。沉默半晌后自言自语地承认:“不对,故事里的小羽应当不认识什么陌老师,她哪有我小时候那么好的运气?唉,打回去重写。”

身边的陌岩只觉头重脚轻,从今早登山的那一刻,小羽就开始一只接一只地喂他蜜饯。此刻已不是喂蜜饯了,是把他整个人塞进蜜缸里,再往里倒入一袋袋的蔗糖、糖精、环己基氨基磺酸钠和天门冬酰苯丙氨酸甲酯。

话说故事里的小羽走上前去,望着炉旁地面上堆满的十来只刀枪,从自己腰中抽出鸿钧那把匕首,给靖莱看。“伯伯,你这些武器加起来也不及我这把小刀。”

靖莱接过手柄上缠着头发的匕首,端详片刻后大惊失色。将匕首平放于两手掌心,再用乌鸦腿跪地,冲匕首说:“不知大神光临寒舍,多有怠慢,还请赎罪。”

小羽见自己的匕首中果然藏着大神,喜笑颜开,得意地取回匕首,冲靖莱挥了挥。“伯伯别担心,哪个不识相的敢上门捣乱,我跟大神一齐把他打跑。嗯,我还有个主意,既然能把人的魂灵引入武器,一条铁片能做的毕竟有限。我看,不如打造一群铁人如何?”

“铁人?”

“嗯,就像那些木匠手工做的木偶,不过是用生铁打造,有胳膊有腿。人的魂灵住进里面,感觉和自己原来的身子差不多,那多舒服呀!到时就像有好多人在帮你打架,最妙的是,那些人无需闪避要害,反正怎么打也打不死——就跟圣章两兄弟那样,嘿嘿——你说好不好啊?”

靖莱挠了挠头,“也不知来不来得及,我试试看吧。”

接下来的几天,小羽早上醒来后就跑去后院帮忙。靖莱腿脚不方便,小羽就给他递这递那。靖莱这算是老年得子,总念叨哪怕即日被人杀掉,这一辈子也值了。还告诉小羽院中央那口井的井壁上有个藏身处,嘱咐她一旦发现敌人找上门,就赶紧躲进去,无论出啥事也别出来。

半个月后,铁人打造成功。为节省时间,身子是小羽去山下铁匠铺里订做的一只四四方方的铁盒。脑袋就是个铁球,眼睛鼻子全省了。胳膊则比普通人的要长,垂下来到膝盖,是小羽的意思——一寸长一寸强。

手嘛,太费劲了,干脆右手弄成刺刀,左手呢就是个容器,里面装满香灰。和敌人近距离交战时一边刺对方一边朝对方眼睛撒香灰,当然也是小羽的主意。

这,应当就是人类史上第一个具备灵机接口的机器人了吧?陌岩听到此处,暗自思忖。而鸿钧老祖是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才开始对机器人的研究领域产生兴趣的。

不幸的是,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小羽想得太简单了。前前后后换了七八个魂灵住进铁人里,有的没走几步就摔倒,有的一抬手必打到自己的眼睛,还有的你让他前进他后退、让他上东他上西。可怜了小羽这位“教练”,忙活了七天七夜也没能训练出一个中用的,敌人已经上门了。

事实上,远在山外的时候,两个道士就开始做法。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小羽和靖莱头顶却忽然飘来一朵浓密的乌云。乌云散去后,现出一只寺庙般大小的银铃铛,朝着下方宅子所在的山谷中洒下一片刺目的银光。靖莱见状,连忙将小羽拉到井口,让她进去躲避。

“好孩子,感谢你陪伴伯伯的这段日子,”靖莱抹了把眼泪,“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可惜我没什么回馈你的。我已经同府中的魂灵们说好,等敌人散去后,他们会护着你出宅。”

小羽紧咬着嘴唇,不吭声。忽然挣脱了靖莱,朝一旁地面上的铁人奔去,并抽出自己腰间的带发匕首,将匕首插进铁人头部与后背的接口缝隙处。

铁人腾地从地上跃起来,随后在院中走了几步。小羽不知这几步有什么名堂,像是踩着什么方位迈出的,每走一步,山谷中就刮一阵大风。随后,铁人朝上空的铃铛抬起末端为刺刀的右臂,双脚离地,箭一般冲天而去。

Monday, May 6,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6章 为你做牛做马

 邵艾刚迈进会客室的一刻,认为秘书肯定是弄错了,坐在沙发一端的那位中年妇女不可能是杨教授。既非五年前清纯靓丽的高校青椒,也不再是八月初才在药企高峰会上照过面的国际知名女学者。甚至还不如几个钟头前向邵艾举报的两位药厂大妈。

不再做职业女精英打扮,将冬外套脱到一旁后,只穿件起了毛球的毛衣。随身携带的大号手袋搁在身边的地上,包里塞了不少东西,侧兜露出一只脏兮兮的塑料水壶。磨砂质地的皮肤因终日奔波而晒黑,头发却已几近全白,发梢参差不齐地刺棱在脖子周边。风华绝代,风光不再,那对丹凤眼如两只电池即将耗尽的夜光灯,穿透正在朝她走近的邵艾望向虚无的远处。

“杨教授?”邵艾在她面前止步,轻声唤道。见没反应,又抬高音量叫了一声。

杨教授的目光这才聚焦到邵艾身上,随即站起身,伸手扣住邵艾的一只胳膊,像是怕她随时会从空气中消失。

“哎呀邵艾,我可找着你了。我上午是去苏州了,方熠他不让我找你,不肯告诉我你的手机号,说你这些日子忙。是我背着他查到你家公司在苏州的地址,结果扑了个空,员工说你最近一直在珠海。邵艾,你知道方熠病了对吧?虽然你俩分手了但还是好朋友、还有联系的对吧?”

“杨教授,您、您先坐,”邵艾扶着杨教授坐回沙发,自己也坐到她身边。在来的路上得知杨教授亲自跑来公司找她时,邵艾就已预感到不会是好事,且定然与方熠有关。现在瞧他母亲的状态,恐怕是相当不妙。

“方熠得的什么病?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很不好。是急性T细胞淋巴白血病,X光显示胸骨后方有个肿块……”杨教授拿毛衣袖子抹了下眼睛。

邵艾乍闻噩耗,也感觉自己的前胸后背破了两个洞,穿堂风呼呼地将她的心脏蒙上一层冰渣。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那可是种高侵袭性的凶险癌症啊!没错,患者大多数是18到30岁之间的年轻男性,可是、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方熠身上啊。没理由的,怎么能是方熠,这个世界乱套了吗?换成谁都不该轮到他!

耳中听杨教授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八月份的最后一天,我接到波士顿医院一位华人医生打来的电话。说方熠一天前在公寓里昏过去了,被定期来房间打扫卫生的管理员发现,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我接到电话后,就跟着他爸去了美国。”

八月份的最后一天?邵艾记得她是8月29号那晚同方熠分手的,那时他就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吗?她居然不知道,只顾着自己伤心,全没留意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否虚弱,而方熠一向是个讲话温柔的人。

还好她租的公寓每周两次有人上门搞清洁,能及时发现他的状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五月份她回国前曾一次性付清了下一年的房租,原本计划在8月30号那天赴美同他团聚的。他一定是铆足了劲儿在等她的到来吧?谁料想父亲就在那几天被人带走了,一万六千多名员工还指着父亲的集团来养活家人。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而那条路注定与方熠的留学生涯不会再有交点。

“杨教授您别急,医生是怎么说的?”邵艾问。

身为药学专业的毕业生,且邵氏药业自己就有一款治疗慢性髓系白血病的抑制剂,所以邵艾对目前国内的白血病治疗水平算是比较了解。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不好治,治疗结果也因人而异。患者骨髓中会产生大量不成熟的白细胞取代正常细胞,从而导致骨髓衰竭,情况严重的住院后几天人就没了。不过,兴许美国有更好的医疗方案呢?

杨教授机械地摇着头,“在美国做了诱导治疗,效果不怎么理想。医生认为方熠这种情况,骨髓移植是最大的希望,说美国明尼苏达的骨髓库虽然较为健全,可白人和黑人的骨髓不适合华人,建议回国寻找HLA匹配者。我们一个月前带着方熠回到广州,已经去中华骨髓库查询过,没找到合适的。你也知道,方熠没有兄弟姐妹,我和他爸只是半相合者。”

这样啊?关于那个中华骨髓库,邵艾也了解一些情况。1992年就开始建造,但一直进展缓慢,到96年才出现首例非亲缘造血干细胞配型成功者。三年前也就是2001年,这个骨髓库终于引起国家重视,这才有了网络数据系统,但目前来说显然离完善尚远。

“那下一步该怎么进行?”她起身给杨教授倒了杯茶,问,“半相合者能捐赠移植吗?”

“医生说,可以让他爸试试。这种单倍型移植风险大,患者身上的T细胞一旦被激活就会攻击捐赠细胞,产生严重的异体排斥反应。即便移植成功,几年内复发的几率也比全相合者概率高。”

邵艾听杨教授提到这些本属于杨教授专业领域的术语,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样的词汇是用来治病救人、贡献社会还是描述自己亲人的生死存亡,感觉是多么不同啊。

而即便是全相合移植也会面对诸多风险与痛苦。比如移植前需历经六次超过致死剂量的化疗,八次全身放射线治疗,在根除癌变细胞的同时会将患者的造血功能完全破坏。邵艾想起母亲,当年一夜之间被肇事车辆夺走儿子的性命固然悲痛,可像杨教授夫妇这样,在希望、绝望、不确定的车轮轮番碾压下,这几个月的日日夜夜都是怎么挺过来的?

“总之,我和他爸都已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方熠也写了遗属。邵艾,”杨教授又一次抓住邵艾的胳膊,眼神在清醒与疯魔之间游离,“邵艾,阿姨来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你应当知道,无论手术成功与否,大剂量的化疗和放疗极有可能会让方熠不育。我们希望提前保存他的精子,就算他人没了,也可以留下个后代啊。方熠那么优秀的孩子,他这样的人不该没有传承你说是吧?事实上,我一个老同学的女儿,叫魏蓝,在加州读了一年的书。听到方熠生病的消息之后,不顾父母的反对,从美国休学……”

魏蓝,邵艾当然记得。她和方熠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个暑假,方熠被母亲送去中科院魏教授的实验室实习。魏蓝是魏教授的女儿,后来陪方熠到苏州开会被邵艾逮了个正着。邵艾大为火光,逼得方熠差点儿在会上下跪求婚。四年了,魏蓝一直都没有交男朋友吗?要是早知道自己和他无法修成正果,当时就该放手。

“可方熠这孩子,固执起来谁劝也不听。我和他爸猜,大概还是因为他不喜欢魏蓝。邵艾,”杨教授依然捉着邵艾的胳膊不放,人却从沙发滚落到地上,双膝跪地,“邵艾,阿姨以前对不起你们邵家,阿姨错了……”

邵艾慌了,“阿姨你不要这样,快起来,有事坐着讲就好。”

杨教授不肯起身,两只手捧着邵艾的一只手,“阿姨不求你原谅,可你知道方熠是个多么好的人,他这些年对你都是一心一意,总是把你说得那么好。病倒后也不许我们告诉你,说你不容易,你的困难他都帮不上。他从小就聪明上进,教过他的小学老师现在还向我问起他。本来可以为人类做更多贡献的,这么优秀的基因不应该断下啊!邵艾,你去劝劝他行吗?就说你肯为他生个孩子,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到时候孩子由阿姨来养,什么都不用你操心。阿姨会感激你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给你家药厂免费打工,行吗?”

孩子……邵艾昨晚还在电话里同母亲讨论处女处男的问题,乍听到这样东西脑袋有些懵。不过她能体会杨教授的心情,如果心知儿子生还的可能性不大,那么为儿子留个后代便是唯一可以奢求的安慰。

“杨教授,您起来。好,我跟你去见他,我会好好劝他的。”

邵艾好说歹说,杨教授才站起身。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半了,估摸着杨教授这一天下来也没怎么吃过东西。

“杨教授,今天也不早了,要不您先随我到姑妈家歇一晚?现在就算赶去广州的医院,方熠也差不多该休息了吧?明天早上,我再跟您去广州。”

“行,行,好孩子,我都听你的,”杨教授抹干眼泪,从一旁拾起外衣和提包,跟着邵艾走出会客室。

******

姑妈虽未见过杨教授,可姑父生前曾与杨教授合作开发过一款肾上腺注射器,所以也不算陌生。而姑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见杨教授这副状态就把方熠的事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也没细问,只是吩咐佣人备饭,再将客房收拾出来。

等杨教授歇下后,姑妈将邵艾叫来自己的卧房,问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听邵艾复述完方熠的病情,姑妈陪着感慨一番,随后警惕地问道:“杨教授来找你,不会只是为了让你去见方熠一面吧?”

邵艾这才将“孩子”一事告知。

“邵艾,我知道你跟方熠感情一直不错。我也同意,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姑父意外离世我虽然伤心,但这事要是发生在你堂兄身上……所以我能理解杨教授,可还是不得不说,孩子的事必须要慎重。你还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连男朋友都没定下呢。要是已经有老公了,只要他同意就无所谓。现在这样呢?我担心将来会给你自己的婚姻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姑妈,谢谢你的建议,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邵艾用手抚摸了一下额头,“坦白说,我现在还无法思考,需要冷静一下。我总觉得方熠命不该绝,想试试有没有别的方法能救他。毕竟,咱们都是有知识、有资源的家庭,不该就这么听天由命。另外,请你别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好吗?”

“行,姑妈不给你添乱,不过这么大的事你可得考虑清楚。如果孩子的父亲是个陌生人,反倒问题不大。前夫的,也没有关系。问题就在于你跟方熠还是有感情的,对吧?这种情况最难处理了。要知道,男人在这方面的妒忌心比女人还要强烈,你未来的丈夫会有种感觉,好像方熠一直都生活在你们之间。三思而行,啊?”

邵艾告别姑妈,回自己的房间,尽量将孩子的事情关在门外,打开电脑查询相关的资料。不行,方熠不能死!然而半相合移植风险太大,移植后还要面对诸如巨细胞等病毒入侵的风险。现阶段国内外单倍型移植技术显然不够成熟,等待他的将是一道又一道的鬼门关。

还能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么?西方人的骨髓库不合适,大陆的不健全,可境外还有不少华人啊。记得台湾有个什么慈济骨髓库,新加坡呢,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而这种事又该找谁帮忙呢?得是较高级别的政府部门吧?

拿起手机,拨打闵康的电话,接通后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今天是周一,闵康对待工作认真,搞不好已经睡下了。然而接到她的电话,他的声音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所以说,怕打扰还是感情不深,是吧?对于真正喜欢的人,就盼着对方来打扰呢。

听邵艾简要概述了方熠的病情,闵康先是抱歉地说:“这可真是太不幸了。方熠虽然年轻,却是我十分敬重的人。你等我考虑一下……嗯,我刚来珠海报道的时候,好像季市长有个亲戚得了类似的病,也是没能在中华骨髓库里找到配型。当时是周秘书帮他联系的境外机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明早我先去问一下周秘书,完了和你联系,好吧?”

“好的。谢谢你闵康,老要麻烦你。”

“咱俩客气什么?明天见到方熠后,请代我问好。”


Friday, May 3,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5章 逃难的夜路

当晚,邵艾正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接到母亲从苏州打来的电话。

“我说小艾啊,你真的堕掉了刚强的孩子?唉,傻丫头,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先跟妈商量一下?我这还纳闷呢,你怎么非要跑去外地,一待还那么久?等会儿我跟你姑妈说一声,让她每天给你煲竹丝鸡和燕窝——”

“妈,根本没有的事啦!全是媒体瞎编的。”

邵艾关上电视,站起身,准备回楼上卧室。心道人家还是处女呢,只不过这种事难以启齿,即便对方是自己的母亲。

“没有?哦哦,那就好,”母亲长吁一口气,“我记得夏天的时候才问过刚强,他说他还是处男。看来没骗我,呵呵。”

邵艾的手机从耳边滑落,重重地砸在自己脚背上。妈,您……您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哈?作为一个长辈,问非亲非故的年轻男人这种问题合适吗?不怕人家想多?

捡起手机对母亲说:“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拜托母亲大人就别再给我添乱了。”

“这怎么叫添乱呢?我女儿的终身幸福比什么生意都紧要。”

“爸有消息了吗?有消息通知我。”

太过分了,邵艾挂上电话,暗自嗔怪那些为了博眼球提高发行量而造谣无下限的媒体。然而这次的闹剧倒也不是没有积极意义。自打公众将焦点汇集到邵艾同她的男人们的情事上,几个月都没开口笑过的姑妈来了精神头。

“哈哈!这想象力。别说,逻辑没问题呢……哎呦,怎么又冒出个女的?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些小编。”

姑妈过去的这一个多月与邵艾朝夕相处,且最近才见过刚强的面,自然不会相信那些无中生有的“独家爆料”。然而这不妨碍她自娱自乐,如同小说读者和电视剧观众,谁还不明白那些让他们伤心落泪的剧情都是虚构呢?尤其是,女主角还是她的亲侄女。

每天早饭后姑妈便打发家里的阿姨上街,将报摊书店新上架的杂志小报统统搜罗回家,而姑妈在等候期间会自己上网查询。好吧,邵艾自嘲又欣慰地想,能将姑妈的注意力从悲伤中捞出来,那自己再怎么被人作践也算值了。

熬到周一早上,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当时邵艾正琢磨着该回公司上班了,接到冯厂长助理从佛山打来的电话。

“邵总,有两名女员工刚才联系我,说有重要情况向您举报。”

“举报?要举报谁?”

“具体内容她们不肯透露,说一定要向您当面汇报。”

邵艾看了眼时间。“你让她们在厂里等着,不要离开,我两个钟头后到。”

当下打电话给公司,叫派车过来,火速前往佛山药厂。

******

前来举报的是一胖一瘦两位四五十岁的大妈。瘦的那位扎着马尾,神情紧张,眉眼中藏了好几个“人”字。胖的留短发,抿着嘴的时候似乎总在微笑,时刻在用她的镇定来安抚身边的同事。

邵艾将小会客厅的门从里面锁好,在二人对面的椅子里坐下。“请问二位大姐如何称呼?哪个部门的,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没有直切正题,这是她从刚强的记事本里读到的经验。谈敏感问题之前先聊几句对方熟悉的、无关紧要的话题,可以让对方松弛下来。

两位大妈回答说,已经在药厂成品包装部门干了十好几年。邵艾暗忖,怪不得来举报,这是打算在她的厂子里干到退休。而且女人到了这么个年纪,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换个工作未必能拿到与药厂相当的福利。

“我俩举报包装部的刘贤鸣主任!”胖大妈率先说道,“那天是89号,周一……”

89号,邵艾暗自悲叹,姑父去世的第二天。

“下班时,差不多晚上九点半吧?我俩住得近,经常同来同去,做个伴儿。在走廊里见到刘贤鸣领着那个送货的张映俞朝储藏室的方向去了。”

邵艾听到张映俞的名字,紧张得如坐针毡。面上不动声色地问:“你们能确定是张映俞?”

“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他!”胖大妈一拍大腿,“本来是在苏州总公司送货的,对吧?听说前年离了婚,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了。他跟刘主任老家都是云南一个镇,去年底申请调来佛山这边儿,还是刘主任帮他活动的。相传离婚原因是姓张的那家伙打老婆,我每次见到他都得啐上一口呢,不可能认错。”

邵艾点头。

“当时我们也没留意刘主任领着他去储藏室干啥,”胖大妈接着说,“后来听说有批药品在云南一家医院出事了,好多病人用过后副作用严重,送货人张映俞随后失踪。我俩也还是没和那天晚上联系起来,还庆幸说走了的好,以后眼不见心不烦。结果几天后刘主任私底下找到我俩,请我们出去吃饭。过后给了我们一人一盒进口花旗参、两只五头鲍,让我俩不要把那晚见到他和张映俞在一起的事说出去。”

这就对上号了!邵艾感觉自己面颊发烫。“你们没问为什么?”

“问了,他没对我们说实话,”瘦大妈接过话,脸上一副表忠心的急切,“只是向我们保证,说那次事故都是张映俞一个人的责任。药厂有规定,恶劣天气前后不让运货,就是怕药箱被雨水污染。张进云南之前雨是停了,结果开进去又遇上山洪。现在张跑了,而刘主任是最后同他接触过的人,怕人家赖到他头上,才让我们替他保密。邵总,我俩都是厚道人,事后一合计感觉问题也不大,不忍心看着同事丢饭碗不是?”

真的吗?邵艾心道,这个张映俞也是胆儿大,认定了药瓶都是密封防水的,就把外包装换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而刘贤鸣领他去储藏室换取新包装,两位大妈会猜不出来?唉,大部分人平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火没烧到自家房子就不妨装聋作哑。

所以刚强才要封厂,让所有人的利益都受到威胁。试想那么大一间厂子,员工们三班倒、出来进去的,俩肇事者去储藏室一来一回,路上谁都没遇到不太可能。之前刚强在电话里怎么说来着?攻城不破,便要想办法让敌人自行瓦解……

“谁能料到因为这件事,”胖大妈的嗓音忽然升高了几个分贝,用义愤填膺掩盖着包庇罪犯的心虚,“现在厂子都被停业了,搞不好过上几天大家全得卷铺盖走人。明明就是那俩人的责任嘛,却叫全体员工们陪他们失业,凭什么呀?我俩原本一片好心,谁想到被坏人蒙蔽了呢!”

“这我明白,”邵艾宽慰地说,“两位大姐现在勇敢地站出来,是为无辜的同事们鸣不平。我代表冯厂长和广大员工们,感谢你们的正义之举!”

走出会客室,邵艾立即打电话报案。佛山经侦大队的人于半小时后,在刘贤鸣家里把正在同老婆和丈母娘吃午饭的他带走。邵艾随后将责任人之一已落网的事实电话告知江苏药监局的单主任——那位态度和蔼的阿姨,当初父亲被带走时她也在场。刘贤鸣这次肯定是要丢工作的,但在这件事中他犯的错误还不至于坐牢。抓他主要是为了弄清真相,帮父亲尽快洗清责任。

******

下午坐公司的车返回珠海,精疲力竭的邵艾上车后就在后座里半躺下。然而沉重的外壳里被喜悦注满氢气,似乎车窗一开她就能飘到天上去。

先将这些天的经历仔细回想了一遍。车子开离中山市、快进珠海时,掏出手机拨通刚强的电话。当然需要通知刚强刘贤鸣落网一事,请他尽快为药厂开绿灯。

“不错嘛,”电话那头的刚强有些心不在焉。现在是工作时间,他多半是在边写字边和她聊天。“女强人这回打算怎么感谢我?”

感谢……她还在抿着嘴唇思索,耳中听他嘿嘿地笑起来,“不感谢就算了,干嘛要打掉咱俩的孩子?”

嗯,换成过去,她定然会面红耳赤地挂断电话。现如今不仅见怪不怪,还能反过去逗他一逗。“好啊,要不这样?今年的平安夜,我再从珠海赶过来一趟,专门陪你过节好不好?”

事实上她已提前答应闵康,平安夜那天下班后一起去香洲湾坐游船。不出所料的话,刚强也得陪他的小兔子。

“啊?”他有些慌,能听到笔跌落到桌面上的声音,“呃、这个,我那天可能走不开。”

她将手机移开两尺。等笑够了,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以后,还要向你多学习。”

“啊哦,女强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吓死个人。”

抛开男女关系不提,他真的有很多长处值得她学习。这并非妄自菲薄,和同龄人相比,邵艾自认各方面都不算落后分子。然而她肩上的担子太重了,这虽是一早就定下的事实,却只有在她独当一面的时候才能体会到个中的难处与自身缺陷。像她和刚强这样的社会人,光业务能力强是不够的,还要有承受压力的定力与心智。识人、用人、制人、笼络人,都得玩得转。然而这些课本里学不到的东西哪里来?有人是靠自己的悟性,悟性差些的就得虚心向人家学习。

二人静默了片刻,似乎都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已是11月底,车窗外大街上的店铺正在逐渐进入节日模式。邵艾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平安夜,因为在学生会组织的联谊活动上与刚强和他的台商女友“撞帽”,尴尬之下,邵艾接受了方熠时代广场的邀请,共度平安夜时二人正式定情,刚强则在那晚与女友分手。似乎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们这几个大一新生如何能预料到,几年后的今天会是这么个局面?

“我想方熠了,”她脸贴着电话说。心知这对刚强不厚道,可不跟他说又能和谁说?母亲一向不喜欢方熠,目前在她熟悉的人中,数刚强同方熠关系最为亲密。

而以刚强的尿性,听到这话早该大声抗议了。奇怪的是,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久,像是在犹豫应不应当告诉她下面的事。

“我前两天也梦见方熠了。我梦见他……”最终,刚强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邵艾想问,却又不敢开口,如同防范一条言出必应验的魔咒。

他梦见方熠怎么了,重病……死了吗?那天她从中大回来后,“杨教授家里有人病了”这条消息时不时在她脑中恶意地窜出来。真的是方爸么?虽然她不希望任何人出事,可她无法不惧怕那另一种可能性。

“邵艾,”他把她的名字含在嘴里。

“我怕,”她说,望着车外下班时分拥挤的人行道,忽然就流下眼泪。“你怕吗,刚强?告诉我你害怕吗?”

对他们这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来说,爱情当然是重要的。而爱情当然是排外的,是无法与他人共享的。一点点渣滓也容不下,一句过分的话、一件冲动的事都会让人懊恼好久。

然而,或许是他们每个人都经历得太多、太早。像在暗夜中躲避战火的一群小伙伴,互相扶持才是首要的。爱人让人牵挂,可其他任何一个也不可以倒下呀!这段路太黑了,让人不愿停留可是、可是就和生命中其他阶段一样是条单程路,过去的就逝去了。管你什么官二代富二代,朋友熟人追随者遍天下,真正了解你关心你,在你一个趔趄后跌入泥坑时会停下步伐拉你一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吧?

手机响了几声。邵艾查看屏幕,是珠海办公室秘书打来的。

“我先挂了,”她对他说,接通新来的电话。

“邵总,有位女士找您,我让她先在会客厅里等着。”

又有人找?邵艾本打算直接回姑妈家,不去公司了。“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杨敏慧,中山大学的教授。”


Wednesday, May 1,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4章 恶霸与心机女

刚强周一来到位于大福路14号的佛山市政府大院上班。穿过褐色的大门楼,面前是一栋栋七八层高的白色建筑,式样中规中矩。广东省佛山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位于10号楼中的第三层。

昨晚生日宴上殷厅长特意告诉刚强,有空一定要去离市府大楼半小时车程的顺德区政府大楼参观一下。顺德虽是市辖区,归佛山市管,三年前建成的政府楼可比这儿豪华多了。耗资五亿,楼顶模仿美国白宫的圆顶设计,楼前广场则比天安门广场还大。

“顺德这些年的发展很是不错,”殷厅喝着小酒,羡慕地说,“在全国所有市辖区里称得上领头羊、老大哥。”

然而当务之急不是去哪里参观。刚强办公椅还没坐热乎,就于三天之后以视察工作为名,带上三个随从来到邵氏药业建在佛山高新区的那间药厂。现如今的刚强可不是谁的马仔小弟,是以副主任的身份来高新区当领导的。整个管委会比他职位高的就只有党工委书记与管委会正主任,和他平级的是两位副主任。所以刚强想去辖区内哪个公司视察,无需经谁批准。

“哎呀许主任,才上任就大驾光临敝厂,这对我们药厂广大员工来说,可是比拿下年度健康领域十佳企业还开心啊!”

站在大门口恭候视察领导的冯厂长一身白色西装,屁股比上回迎接代理总裁邵艾女士时撅得还高、还饱满。可惜擅长画马的徐悲鸿大师已不在人世,否则定会忍不住描上两笔。

刚强的笑容则如广州11月上旬的天气一样,用阴冷驱散着晚秋的余热。身上这件藏蓝色干部服同闵康上周五穿的那件是同款,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闵康是福建人,热爱健身,干部服套在他英挺矫健的身板上,像名牌运动装。刚强则是北方壮汉,穿干部装就真像干部。再配上华丽的五官与阴沉的面色,是谁也惹不起的高层干部。

“最近这段日子,你们邵氏集团的大名时不时见报。作为咱们高新区重点企业之一,我哪敢疏忽?”

最后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冯厂长神色一僵,再次喜笑颜开后请刚强入内参观。一路上侧着身子,同助理一左一右伴在刚强身边,步伐始终保持在稍稍滞后于刚强半步的状态。刚强的三个随从在后方跟着。

见刚强朝车间的方向行去,冯厂长伸胳膊指着办公楼,“许主任辛苦,要不先去我办公室稍坐,喝口茶?”

“不必。”

“哎呀,这、这真是人民的父母官!”

虽是药学本科毕业,这还是刚强第一次参观药厂,不过挑几个毛病出来还难不倒他。先在入口处如其他人一样穿上一次性蓝色防护服,戴上同色头套和鞋套。这期间,冯厂长瞅准机会避开助理,低声问刚强:“听说许主任是中大药学院的毕业生,跟我们小邵总还是同班同学?”

“认识,”刚强吐出生硬的两个字,目光始终望着前方,“我这人向来公事公办。”

“那是、那是,”冯厂长陪笑道。

在干净敞亮的车间里没走几步,刚强于靠墙的一台不锈钢洗眼器前停住步伐。“有专人负责吗?多久冲一次水?”

“每周周三冲一次,”厂长助理说。

“把记录拿给我看看。”

助理取来一本维护记录。刚强翻到最后一条,指着日期问厂长:“最近一次的记录是上周三,今天是周四,怎么昨天没做吗?”

“呃、应该是做了的,大概还没来得及登记?”冯厂长于是命助理去找维护人员,刚强说不必,沉着脸继续往前走。

一圈逛下来,又挑了四五处小毛病,一行人终于坐进厂长办公室。刚强估摸着气氛也铺垫得差不多了,问冯厂长:“两个月前发生的青源注射液事故,已经调查清楚了吗?”

“基本都调查清楚了,”冯厂长用纸巾抹去额头的汗,也不知是走累了还是紧张得。

“是什么人替张映俞开的储藏室门?”

“呃、这个……”冯厂长咬了下嘴唇,将之前同邵艾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向刚强复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还没有调查清楚?”刚强说完这句后,掏出手机随意翻弄着,故意好长时间不做声。

“没法找啊,”冯厂长咕哝着说,“实在是找不出那个人来。储藏室门口没有监控装置,只是拿钥匙开一下门也不会留下指纹。这种情况除非能找回那个跑掉的张映俞,否则就、就算是把公安局侦探所的人叫来也无计可施啊。”

刚强揣起手机,正视着冯厂长,一字一句地说:“药品出厂后回来更换包装和标签,这属于严重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违法!青源注射液虽然停产了,可肇事者一天不落网,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

“不会了不会了,”冯厂长摆着双手。

“就算这个人已经走掉,其他员工们瞧见违反规定没带来严重后果,今后可不是有样学样?你们药厂不同于那些家具厂、电玩商,后者出点儿事故问题不大。上次的细菌感染已经导致多名患者休克、肾衰竭,还不够严重的,非要等到死了人才引起重视?到时候让我们高新区管委会的干部们也跟着你们遭殃?”

冯厂长一听这话说得重了,从座位里腾地站起身,“不不不,不会再有类似事故了,我保证,我们一定……严肃调查!”

“从明天起,你们药厂全面停产,”刚强宣布完他的决定后,站起身打算走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训斥年龄同自己父亲相仿的长辈。

“什么?”冯厂长慌了,拦在他面前,“使不得呀,许主任,使不得!我们目前还有30多个订单在排队呢,停产一天的损失就要在千万元以上。我保证一边狠抓药品安全,同时日夜不停地做调查……那什么,我看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去吃个午饭?”

刚强知道,这顿饭不会是吃东西那么简单,搞不好就要送钱了。冲冯厂长伸出一只手掌,“哎哎,别跟我来这套。冯厂长,你是共产党员对吧?脑子里光惦记挣钱去了,拿人民群众的死活不当回事儿,你说你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党吗?我不管你们每天损失多少钱,一天不把责任人揪出来就别想在我这里营业。不服的话,可以把厂子搬离佛山。”

******

刚强前脚离开,冯厂长的诉苦电话就打去邵艾珠海的总经理办公室。全面停产?邵艾一时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会不会是弄错了?冯厂长,你确定来视察的领导是许刚强?”

“唉呀,这我怎么能搞错呢?说是一天不把责任人找出来,就甭想复工。可我能怎么办呀?都过去这么些天,能想到的办法我都试过了,谁也没有神通啊。他这不是纯粹为难咱们药厂么?”

邵艾还是无法相信刚强会将她的药厂查封。上周末分别前他倒是给过她预警,说可能会采用一些比较过激的方案,但也不至于停产啊!光停产,什么都不做,就能把责任人给找出来了?所以估计就是做做样子,吓唬一下冯厂长和当事人,过两天就准许复工了吧?

于是耐心安慰道:“冯厂长不用着急,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放心,有我顶着呢,咱们先静观其变,好吧?”

周四这天就这么过去了。周五开始停产,连同周六周日,对员工们来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周末,邵艾猜,可能还挺高兴的。这期间邵艾想过给刚强去个电话,问问他是什么打算,忍住了。信任他吧,相信他不会害邵家。

然而到了周一,形势骤转直下。见人家别单位的都忙忙碌碌返工了,药厂员工们在家坐不住了。不光药厂,珠海、深圳两家子公司都指望药厂给他们完成订单呢。连总公司的高层们都特意打来电话询问邵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停产,什么时候才能复工?

周二上午,邵艾坐姑妈家的车来公司上班。一出车门就被十几个从佛山药厂赶来的员工和三四个记者给团团围住。

“邵总,到底为什么把我们关了?什么时候才能复工?”

“是不是要破产了?再这么下去不破产也不可能了。公司能按照约定发放遣散费吗?……”

邵艾只得尽力安抚众人,“放心,你们大家很快就可以复工,我保证。请大家再耐心等候两天……”

于是,邵氏药业在短短几月内又一次冲上报纸头条,且又不是什么好事儿。邵艾决定干脆不去公司,不出姑妈家的门,更不敢上网看新闻,每天猫在客厅沙发上追电视剧。姑妈倒是信得过刚强,让邵艾耐心些,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到了周四傍晚,已停业满一周。邵艾接到姨父从深圳打来的电话。

“喂,我说邵艾,你这是在瞎搞些什么?你想把我们大家都玩死是不是?当初你爸被检察院带走、你非要来代管公司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后来我想,算了,你家的产业你爱咋折腾那是你的事。可你别把火烧到我头上来啊?我这么些年辛苦经营,我招谁惹谁了?倒头来被一个自不量力的纨绔二代把家底儿给霍霍干净。真是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么败家的!你、你给我等着啊,我明天就联系股东们,联名弹劾你……”

邵艾毕竟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姑娘,被姨父辱骂一通后再也顶不住压力,大哭一场。随后一边抽泣,一边拨通刚强的电话。

“你、你个大坏蛋,呜呜,贪官污吏恶霸黄世仁!呜呜呜……”

“诶,这是怎么啦?”电话那头还吃惊呢,“怎么哭了?唉,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不会害你的。”

“你害得我还不够、呃呃,惨?药厂累积损失已经过亿,股东们也都全体对我表示不满,呜……我是让你去帮我调查事故的,可没让你把我厂子封了呀!”

“唉,看来你还是对我没信心。查封、查封,查就是封,封就是查。咱们历史课上不是学过么?这叫‘发动群众斗群众’。一座城池若是从外部攻坚不破,就要想办法创造条件,让城里的敌人起内讧。这种策略本身并无善恶之分,看你怎么用了。”

“我不管,我现在不想你掺和了。什么都不查了,你赶紧给我开绿灯!”

“那你也不管你爸了?”

听刚强提到父亲,邵艾立马冷静下来。是啊,父亲还被检察院规着呢,不把药厂的事故查清楚,怎么去救父亲?

“大小姐再耐心等几天,好吗?”他的声调罕有地温柔,“相信我,就快有转机了。”

好吧,那就咬咬牙,继续做缩头乌龟。然而就在邵艾与刚强通话的时候,外面风向又变了。有记者之前关注过邵家绑架案,忽然记起刚强也是当事人之一。于是这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记者们就开始深挖刚强与邵艾的关系,连波士顿、美国看病那些事儿都给一股脑地扯了出来。原本是邵氏药业佛山药厂的一起事故,迅速演变为“富家千金与政坛新秀之间的爱恨情仇”。

当中最过分的要数总部位于香港的一家名为《潮流师奶》的娱乐媒体,平日专靠炒作明星与富商绯闻而生。得知此事后几个娱记从香港火速赶来珠海与广州,把这一众男男女女起了个底儿朝天。

“大家好,我是《潮流师奶》记者小娟。根据独家可靠消息,早在年初许刚强主任赴波士顿考察之际,就与老同学也是初恋情人的邵氏药业集团继承人邵艾旧情复萌。就在今年夏天,二人背着富二代心机女的学二代男友出双入对、珠胎暗结。岂料天有不测风云,邵家两位长辈被一同绑架。许刚强虽成功救回老丈人,却不得不陪伴绑架案中工伤失智的女警赴加州看病。

“这期间,怀了刚强骨肉的心机女遇上在珠海市政府办公室工作的老同学闵康。要说这位同学的家世可非同一般!外公退休前是本省某地级市的书记,门下桃李遍布整个广东政界。然而闵公子的父母放出话来——哼,怀着个野种,还想进我们闵家的门?心机女无奈,只得含泪将孩子打掉。这下可气坏了远在美国的刚强!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居然谋害我的亲骨肉,法律还管不到你们?等着瞧,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都是些什么呀?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邵艾看完这则报道后,仰八叉地跌倒在沙发上。

附图:佛山市顺德区政府大楼

Monday, April 29,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3章 我给你三百块钱

 离开呼噜声震天响的总经理办公室,三人移去会议室后,邵艾着重向汪会长请教了兽药领域的一些行规。随后请会长和闵康参观公司研发部门的几个大实验室,又去药品展厅里逛了一圈,就快到五点了。

闵康毕业前与邵艾同为卡尼教授实验室的学生,参观期间问了不少内行的问题,也提了不错的建议。还说他十分想念在波士顿专心学术的那些日子。做药理实验固然辛苦,下班后只需去沿海的咖啡厅稍坐便能解乏。那里的天总是很蓝,思维如海天之间的白帆一般纯净无阻碍,时间则像湿润又绵长的海风。现在呢,每天在市长办公室处理一堆杂务,眨眼就到周末了。

是啊,邵艾的心瞬间飞过太平洋。方熠现在应当也是过着差不多的生活吧?波士顿是个历史悠久、学术氛围浓厚的城市,比北上广更适合他。

从展厅回到大堂后,汪会长向两个年轻人告辞,他当晚还要赶回广州。邵艾自是诚恳地挽留,说已经订好附近一家赣菜馆,只有五分钟的车程。汪会长欣然应允。闵康已提前知会邵艾,会长老家是江西萍乡。邵艾于是请二人在大堂稍候,她回办公室取衣服和手袋。

“叫你于伯伯也一起来吃饭吧?”闵康提议道。

邵艾心头一凛。哪有什么于伯伯啊,上面酣睡的那位是许刚强,让于伯伯跟着背锅。“好的,我去瞅瞅,看他还在不在办公室。”

乘电梯回到顶楼,穿过秘书所在的外间,一进总经理办公室就反手把门锁上。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去小休息间,推门。嗯,这位人高马大的仁兄可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瞧他仰卧在沙发上熟睡的舒坦劲儿,身上还盖着件衣服,正是邵艾原本穿在白衬衣外的杏色西装上衣。午饭后她进来休息时脱下来,搭在沙发背上的。

最绝的是,小屋里光线虽比大屋要暗,窗户是朝西的,大概睡到一半时落日刺到他眼睛了。所以这家伙又从沙发坐垫的缝里摸出一条方巾,是她前天丢在那里的。将方巾卷成长条后蒙在眼睛上挡光,呵呵。话说这条Hermès纯丝方巾可是邵艾从美国捎回来的,三百多美金呢,比她身上的西装还贵。

OK——邵艾长吁了一口气。要叫醒他么?别了,闵康和汪会长还在下面等着呢。就让他在这儿睡吧,睡醒了肯定会给她打电话。再说有手有脚的,又不是小孩子。于是走上前去,从刚强身上拾起她的西装上衣穿上。

咦,左边的领口怎么湿乎乎的?拿手一摸……不是吧,除了打呼噜还流口水,睡个午觉要不要搞这么全乎?这可怎么办呢?大屋里的衣帽架上还有她一件灰色西装上衣,可跟杏色的裙子完全不配啊。忍忍吧,今晚就这么穿了,她现在只想着赶紧把今天结束。做了一天的贼。

穿好外衣,挎上包,待要出门时又站住了。犹豫片刻后,去衣帽架上取过那件灰色上衣,走回休息室里给某人盖到身上。

来到外间跟秘书说:“我有个朋友在里面休息,你到点下班就行,别锁门。记得跟前台和保安知会一声。”

公司五点半正常下班,不过时不时会有某个部门的员工需要加班。所以前台和保安会值班到晚上十二点才离开,并锁上大门。那之前她肯定能赶回来。

******

在赣菜馆与两位客人吃晚饭期间,邵艾时不时摸出手机来瞄一眼,没见那家伙打电话或发短信过来。结账,出饭店门时已是晚上八点半,邵艾开始有些担心了。地震肯定没发生过,别再真的着火了?房间屋顶上有自动灭火装置的……淹死了?不至于吧,上次她在波士顿落水不还是他救的她?

来餐厅是坐邵艾公司的车,三人出门时见闵康单位的车已等在那里。虽是辆桑塔纳,在公务员里已经算级别较高的公车了。闵康让司机送汪会长去长途车站。珠海去广州的大巴很频繁,倒是无需赶点儿。随后叫了辆出租,他亲自送邵艾回家。

“天色尚早,要不找别的地方坐坐?”上车前,他问她。

闵康今天忙活了一天,都是为了帮她。邵艾很是感激,本不想拒绝的,奈何……

“我、得先回趟公司,”她抱歉地说,“有点儿事必须今晚处理。明晚一起出去好吗?”

他冲她一笑,为她打开车门。“没问题,明晚我打电话给你。”

二人进车,闵康还是照例坐前排副驾。五分钟后开回公司大门,邵艾忽然有些紧张,怕那家伙这时候大摇大摆地从里面走出来。还好,周五晚上的公司门口没见到一个人影。

同闵康道别,进大门的时候前台没人,大概上厕所去了,于是也无从问起。楼里面安静得让人害怕,只有电器和排气系统的嗡鸣声。她试着打了下刚强的手机,没人接。满怀疑惑地乘电梯上楼,已经记不得今天这是第几次乘电梯了。

顶楼更是寂静得如同午夜。邵艾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大屋里黑着灯,空无一人。开灯,再走去小屋,扑面而来一股子“睡觉的味儿”。借着外间的灯光一瞧,好家伙,还在睡呢,且睡姿没怎么变。她走之前给他盖在身上的衣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显然没被移动过。

“喂,起来啦!”她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不能再睡了,他晚饭还没吃呢。

刚强这回倒没哼哼唧唧。坐起身来,眼神比来的时候清醒多了,看样子终于休息过来。只是面色严肃,还处在一种刚睡醒不想讲话的状态。

二人移到外间,邵艾把报表和他的公文包找给他。

“什么个情况?”他简短地问。

“都核算好了,你现在跟我去姑妈那里拿钱。晚上有地方住吧?……别张扬啊,小心给人盯上。也别随便打瞌睡,到时让贼把钱顺走了可别回来找我要。”

他接过包,没说话,跟着她离开办公室。

真是不可思议,邵艾在心里嘀咕。没私下接触过几次,更没谈过恋爱,相处起来竟然有些老夫老妻的意味了。

******

到姑妈家时都快十点了。姑妈虽然面带困意,见到刚强还是很兴奋。上回一众人等汇集在华侨医院时,姑父新殁,姑妈没心思同外人说话。那之后一直念叨着要和刚强见上一面。

“刚强快坐。还去什么旅店啊?家里就有空余的客房。吃过晚饭了吧?”

“嗯,”刚强听到最后那句问话,坐在沙发上的屁股蠕动了一下,不点头也没摇头。邵艾忽然意识到,这家伙似乎只对她一个人放肆,在其他人尤其是长辈面前向来规矩听话、彬彬有礼。

当然,她也只对他一个人凶过。

“他还没顾得上吃,”她语带讽刺地替他作答,“家里有剩饭吗?没有的话给他煮碗方便面就行。”

姑妈听闻,赶紧吩咐广东阿姨去厨房把晚饭的鸡汤加热,拿来煮面。又问刚强,“之前老听小艾妈妈说起你。目前是在哪里工作?”

刚强简要介绍了一下佛山高新区的职位。

姑妈点头。沉默片刻后,再抬起头来时双目中饱含泪水,望向对面目睹过丈夫生前最后一刻的男人。“跟我、说说宋伟梁走时的状况吧?”

这个问题,邵艾在父亲被检察院带走前问过他,事实就是——没多少可说的。当时变故发生得太快,巡防艇出现后,心慌意乱的豹哥抓过姑父来要挟,见对方不听指挥就将姑父一枪毙命了。可叹人这辈子再怎么叱咤风云,有多少能在生命结束时真的重于泰山呢?也许就是一场意外,一声“oops!” 什么人的无心之失,如餐桌上滑落到地面的瓷杯。

“宋先生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英勇,视死如归,”刚强认真地说,“歹徒在他的浩然正气之前显得丑陋又懦弱。在我看来,能有机会在宋先生生前结识他的,都是有福之人。”

这话虽是刚强的安抚之言,邵艾是认同的。她很幸运能有姑父这么个无血缘关系的长辈,相比他的正直与坦诚,姨父那样的卑鄙小人如同地窖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天光。

姑妈郑重地点了下头。“我现在想通了,每个人有自己的命。感谢刚强那天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的家人。”

这时面条已煮好,阿姨问邵艾要不要也吃点儿。邵艾今晚在饭店叫了不少菜,可不知为什么,这时候也有些饿了,让阿姨给她盛“一小口”。

三人移到饭厅继续聊了会儿。后来姑妈说倦了,自己回楼上休息,让两个年轻人慢慢吃。在波士顿的时候,邵艾母亲曾带她和刚强去过一家葡萄牙餐厅吃烤鱼。虽说刚强没在国外长期生活过,邵艾认为他在餐桌上的礼仪还是有模有样的。

此刻也是如此。哦不,刚刚是如此。姑妈离开前,刚强那一大碗面条只动了几筷子,邵艾的一小碗面条还剩下大半。现在饭厅只剩下他二人,就见刚强左手抄起大碗送到唇边,右手用筷子往嘴里扒面条。一口,两口,三口。再放下碗时,碗底连汤都没剩一滴。把邵艾看傻了。

“呵呵,呵,”他冲她咧嘴笑,“你慢慢吃,不急。”

好吧,他家四个兄弟是吧?理解,从小要是吃得慢了,估计就得饿肚子。

******

第二天吃过早餐,姑妈让家里的司机送刚强去长途车站,坐大巴去佛山要两个半钟头。邵艾送他出家门,上车前,他想起一事。

“我周一就去高新区上班,争取两周之内到你家药厂摸一下情况。到时候有可能会……”说到这里,他的双目中有寒光闪过,“总之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只要记住,我不会害你。”

啊?什么意思?还没忘这事呢?邵艾倒不指望他能帮她揪出内鬼,不过难得他有这份心。

“对了,明天有人给你过生日吧?”她问。明天就是长隆大熊猫节了,也是刚强的生日。按约定,吉吉今晚会赶来珠海,入住邵艾公司给他订好的酒店。“我们公司是这次动保节赞助商,我跟吉吉一整天都走不开。”

如果刚强是辆汽车,那听了这话后,车头的日行灯被调成远光灯。“你果然记得我的生日?我就说嘛,记事本也没丢是吧?嗯,明晚采莉爸妈会给我庆祝生日。”

哦,原来已经有人惦记了。邵艾沉下脸来,扭头往屋里走去,被他行动迅疾地拦住。

“礼物呢?”他冲她伸出一只手,“礼物,礼物。”

“谁知道你昨天会来?”她大声凶了他一句。思索片刻后,让他稍候,自己回屋取来钱包,当着他的面打开。一口、两口、三口。一张、两张、三张,一口面条换一张。取出三张百元钞票塞到他手中。

“啊?这是……”他的嘴咧成不规则四边形,“你给我三百块钱?”

“怎么,嫌少啊?你不是要礼物吗?自己想买什么就去买呗,”说到后来她已忍不住笑意。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上车吧,人家司机等你半天了。”

邵艾走去姑妈的私家车旁边,打开副驾的门,看着刚强进车,再替他关上门。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开车门,从未有过的事,今后多半也不会再发生。就是这么奇怪。她跟他的交往,自始至终都是这么奇怪。


Saturday, April 2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2章 女总裁的办公室

经医生诊断,采莉目前的情况只需保守治疗,假以时日应当能恢复正常生活的能力。于是当天的脑电极植入手术取消,接下来的一两周刚强协助郭母付清医疗账单并购买回国机票。

忙,可跟来时的气氛截然不同。过去的三个月如同一场瘟疫,在病人前景未明之际,家属们为避免传播焦虑,各自紧收着情绪,互相支持又自我隔离。现在,原本非亲非故的郭母和刚强只要一照面就忍不住咧嘴笑。

而采莉像个大梦初醒之人,对自身的状况和周围环境迷惑不解,多数时间是在耐心地观察、回忆。毕竟曾在警校受过体能训练,现已无需坐轮椅,可以较为缓慢地行走,但不能爬楼梯。语言能力仅限于简单的动名词,比如“妈”,“吃”,“帽”。对刚强的存在似乎最为困惑,因为出事之前他俩算是熟人,但还远没熟到吃住都在一起的亲密程度。

刚强和郭母有时会稍稍将她失智之后发生的事解释给她听,但二人又心照不宣地避免一次讲太多,怕说多了把失而复得的清醒意识给“吓退回去”。嗯,听起来有些愚昧,可又是真实存在的忧虑。某天早上采莉不知何故,一直未醒,那俩人一个神情紧张一个面如土色,轮流去病号卧室查看。直到快正午的时候采莉起床上厕所,大家才松口气。

而刚强每天最开心的时刻是给头发还没长出来的小兔选假发。毕竟不能室内室外总戴着顶帽子,郭母于是给女儿买回来五六种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假发套。每天早上三人一起吃饭前,刚强就开始在采莉头上比划,如同装扮布娃娃。

“戴这个吧?不喜欢啊,那换这个,嘿嘿,成外国人了哈……怎么,今天是想试试当尼姑的感觉,啥都不戴么?”

一旁的郭母这时就会眯着眼睛望过来,像是在说:“真顽皮。”

至于采莉的衣着,郭母原先老抱怨女儿终日警服不离身,没机会像其他花季少女一般扮靓,现在总算可以变着花地打扮女儿了。然而刚强发现,三人外出时但凡遇上警察,甚至仅仅是个穿制服的保安,采莉的眼睛就会睁得比平时大。

“再忍忍啊,”刚强安抚道,“这不是在人家美国吗?咱把中国的警服穿上街,不太好。”

“这个女婿我是相当满意!”临回国的前一天,刚强无意间听到郭母在卧房里,门开着缝和殷厅通电话,“手脚勤快,言谈风趣,跟满马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大学生们可不一样。那天手术前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采莉就这么被他说醒了哦,搞不好是求婚了!人长得还靓,哦当然,不如你年轻的时候啦……”

******

而邵艾既然要在珠海待上一阵子,干脆给于伯伯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回苏州和家人团聚。邵艾依然住在姑妈家,白天去公司上班。能看得出来有她在,姑妈的精神好了许多。每天下午让家里的广东阿姨煲一锅汤,等着邵艾晚饭回来喝。

佛山药厂事故的调查依然没有进展,万幸的是,吉吉的新剧11月中旬开机,他已同意作为代言人参加7号的野生动保节,代言费邵艾也已同经纪人文哥商议妥当。按说这就是闵康交给邵氏药业的“任务”,但邵艾不满足于此。这次的动保节是她结识兽药界人士以及珠海市政府的大好机会,她已命公司秘书预先包下7号那晚某酒店的宴会厅,届时所有相关人员都会被邀请。

转眼到了11月5号这天,周五。邵艾一早去美发店盘了个欧式花头,午饭后又换上女性味十足的杏色西式套裙。下午三点,闵康会领着动保协会的汪会长前来公司参观会面,晚上自然也是邵艾请二人出去吃饭的了。

快到两点的时候,邵艾在办公桌后坐得有些犯困。她这套有着落地大玻璃窗的总经理办公室呢,推门出去后,外间坐着秘书。里面还带了间几平米大的休息室,有沙发长椅、书柜、电视机,光线较暗。邵艾于是走进休息室,脱掉西装上衣搭到沙发背上,上身只穿件镶褶皱花边的白衬衣,在沙发里躺下。刚迷糊过去,外间电话响了,听铃声是公司内部的线。

这么快就来了吗?邵艾赶紧走出休息室接听,原来是前台打来的,说一位年轻的先生要见她。邵艾立刻想到闵康,猜他大概想在正式会见汪会长前同她单独商量些事,也就没有询问姓名,请前台领客人来她的办公室。

几分钟后,敲门声。邵艾走去开门,惊讶地发现来者竟然是刚强。哎呦,这是怎么了?头发老长,大概两三个月没理了,乱糟糟的。眼睛红得像是三天没睡觉,估计才从美国飞回来吧,还没倒过来时差?手里提着个棕色公文包,同色的夹克上一股腥味,像刚从外太空返回地面的宇航员。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好大一团。

“哎,你怎么来了?”她问。上次见面还是在汕头市达濠华侨医院,姑父刚去世那时候。

“不是你叫我来的、啊——噢——”他捂着嘴打了个大哈欠。

邵艾皱眉,“怎么专挑这么个时候?我待会儿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我能去哪儿?”刚强绕过她,自顾自地走去沙发坐下,公文包搁在腿上。“医疗账单收据都带来了。星期一我就要去佛山高新区报到,明后天又是周末,可不是只能今天来?”

邵艾看了下表,2:20,应当还来得及。走去沙发,坐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喏,把账单都给我,我让财务核算一下。完了找人开车送你去我姑妈家,她会给你现金。”

刚强半眯着眼睛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只厚厚的大信封交给她。“基本上都在这里了,还有几份被采莉她妈搞不见了。”

邵家答应承担郭采莉女警的医药费。人家为了救邵父和姑父遭了这么大的罪,邵艾原本不计较具体金额,多给人家一些补偿也是应该的。可现在是姑妈要出这笔钱,只好先核算一下准确数目,等父亲财产解冻后再加送一笔过去吧。

邵艾拿着单据出了办公室,乘电梯下到三楼财务科,交给会计核算。随后去大堂前台让人备车,姑父原本是公司总经理,他的住址司机们都知道,也无需她多言。正打算进电梯,在走廊里遇上销售部一位工作人员,跟邵艾说起中山市有家大药店最近停业,之前效益就不好,还欠了咱们一笔款子追不回来一事。

等聊完这事儿,邵艾一看表,2:45了。好在财务已经核算完,邵艾拿着原件和报表匆忙赶回自己办公室。谁知一进门,发现刚强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喂,老兄,快醒醒!”她走过去摇他,睡得还挺沉。没办法,只得大力扯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拉不动,这家伙可真重。

“干什么嘛……”他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抗议道。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改为脸冲下,趴着睡。

“哎呦我的老祖宗!”邵艾开始慌了,叫苦不迭。闵康和汪会长随时有可能出现,虽说楼里有多间会客厅、会议室,可贵客来了不拿总经理办公室接待,就像家里来人请人家进偏厅,多没礼貌?

“快醒醒,我这要来人了!”她在沙发边蹲下,伸手不轻不重地拍着他的后背,“地震了,着火了喂!……你要赶飞机啦,再不起来就错过飞机啦!”

“嗯——”这位大宝宝先生终于哼哼着抬起头,在沙发上坐起身,望着四周的眼神里尽是迷茫,“我这是在哪里?”

“就甭管在哪里啦,您可马上就有钱了啊!”邵艾一手拾起他的包,另只手揽着他的胳膊,像哄醉汉一样架着他站起来,“你呢,什么都不用理,我现在就找人开车送你去拿钱。”

二人好不容易走到办公室门口,电话铃响了,又是内线。邵艾脑袋嗡地一声,她的命怎么这么苦!丢下刚强去接电话,果然,前台说闵康和汪主任已经到大堂入口了。

“这个、呃,请二位贵客在大堂稍候,我马上亲自下楼迎接。”

放下电话一合计,以刚强目前的状态要把他平安送走还需要一阵子功夫不说,万一在出门的过程中遇上客人就说不清了。关键是,刚强跟闵康算“宿敌”,互相看不顺眼。上次分别时刚强曾特意叮嘱过她不许同闵康在一起。虽然他说这话的权威有待商酌,可这节骨眼儿上两个男人要是当着人家汪主任的面起了冲突,那可就难看了。

“那什么,里间屋里还有个沙发,要不你去那里面歇会儿?”邵艾说着,调转方向将迷迷糊糊的刚强往休息室里推,“你就在里面老实待着啊,我不叫你不许出来!”

这点倒是不担心,瞧这家伙的熊样一觉睡到天黑都没问题。将他送进小屋后,关好门。低头见自己上身穿的还是那件白衬衣,外套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搭着呢。不过一时半会儿也不去户外,问题不大。遂走出办公室,叫外间的秘书泡茶。

******

整理好情绪,乘电梯返回大堂。老远望见大堂沙发一侧闵康修长的身影。他今天穿着件“干部服”,藏蓝色翻领夹克,拉链敞开,顺滑的面料上没有任何装饰,连口袋都没有。同样的衣服穿在其他公务员身上会显得老成持重,闵康因为常年健身,由他来穿同欧美名牌运动装感觉无异。

然而这个身影却让邵艾想起方熠。年初时方熠来波士顿的公寓找她,也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大堂沙发附近等候。过去那几年母亲总抱怨方熠不够热情,现在想来,其实他为她做过很多,他在国内那一整年就是为了证明邵氏药业的根地清注射液没有毒副作用。刚强、闵康,会放弃一年的事业专为她服务吗?只不过方熠是个安静的人,向来不喜张扬也不索取回报,不像楼上那位走哪儿都要占据别人好多的精力与空间……

别分神!邵艾强迫自己专注,面露期待的笑容,朝坐在沙发上的汪主任走过去。心里在看到汪主任的第一眼时就忍不住嘀咕,哎呦我的妈呀,这位主任的额头可真大!差不多脑袋的一半都是额头。

“欢迎汪主任光临,大老远的,让您久等了。”

汪主任起身,同邵艾握手。“叫我老汪就行。事实上我脑门这么大,熟人都管我叫汪大头。”

三人一同笑,邵艾随后领客人上楼。进电梯后汪主任说:“邵女士的大名,最近几个月我可是如雷贯耳。说什么后生可畏、巾帼英雄都是老生常谈了,世界马上就是你们年轻一代的天下,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老汪客气了,还有好多东西要向您学习……叫我小邵就好了。”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邵艾请二人坐到转角沙发上,她自己坐对面的单人沙发。想起刚强片刻前就躺在这套沙发上,此刻正在里间熟睡,邵艾免不了有些紧张。这时见秘书送茶水进来,随口介绍道:“这茶还是我父亲春天去云南出差的时候,在当地买的。别的东西不好说,茶叶这方面,谁也糊弄不了他。”

邵父被双规一事,汪会长自然也知晓,跟着说了两句客套话,随后话锋一转,“听说这次请来的那个代言明星,叫傅吉吉的,是小邵的大学同学?我女儿知道后可高兴了,让我帮着要签名。”

“真的啊?”邵艾也替吉吉高兴,“到时可以请令爱……”

“呼——”

一声震天响的呼噜声从休息室里传出来。汪主任和闵康惊愕地望向邵艾,后者石化了。不会吧?这家伙睡就睡吧,怎么打起呼噜来了?强作镇定地接着说下去,“令爱若是没时间参加白天的活动,晚上的宴会可以……”

“呼噜噜噜——”

邵艾窘得脸红到耳朵根儿了,恨不得进屋用高跟鞋踹那家伙一脚。他是猪吗?打呼噜要那么响?见另俩人还在疑惑地盯着她,只得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于伯伯,姑父出事后一直是他代管珠海这边的公司。于伯年纪挺大了,工作经验丰富,就是精神头差了点儿,我本来还想着介绍他……”

“呼——”

臭小子,你倒是睡得香,我可要被你害死了!邵艾站起身,冲两位客人说:“抱歉,要不然咱们去隔壁会议室聊?实在抱歉。”

领着两位客人出屋,同时吩咐外间的秘书换茶。


Thursday, April 25,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91章 重要人物的生日

 邵艾听人唤自己的名字,抬头望去,这才记起目前中大教职员工里除了杨教授夫妇外,还有个熟人——孙辅导员。孙老师是邵艾父亲和姑父的同乡,邵艾来大学报道那天,姑妈曾领她前往教工楼拜会过孙老师。

“唉,老天爷没眼啊,宋大哥好人一个,不该是这样的命,”孙老师又感慨一番。邵艾记得不久前在姑父葬礼上见过孙老师的身影,但当时二人没找着机会说话。

孙老师今年三十出头,邵艾在中大读书那几年他还单身,貌似大学里有不少辅导员是由这种大龄单身男青椒担任的。去年成家了,瞧现在的模样就知道啊,那对滴流圆的双目还跟从前一般精神,鬓角眉梢则挂上层烟火气,像还俗后改做小本生意的少林武僧。

接下来二人聊的都是邵家最近屡上新闻的变故。末了,邵艾没经大脑地问了句:“杨教授最近怎么样?”

孙老师一愣,“杨教授?她不是你的……我还正想着向你打听她的情况呢。”

邵艾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出什么事了吗?”

“嗯,这学期开学后不久杨教授就请了长假,说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她本来还要教一门课呢,现在由一个新来的讲师代课。”

生病了?邵艾记得方爸的胃一直不太好,她头一回去方熠家吃饭就赶上方爸胃穿孔,深更半夜送去医院。记得方熠说过,去年冬天又做了个局部胃切除手术,这么看来是病情恶化了?需要打个电话去问候一下吗?她暗自摇头,已经不再是男女朋友关系,特意打电话问候对方父母似乎不合适。

“哦,还有件事,”孙老师的神色忽然变得鬼祟起来,瞅了眼四周赶去饭堂打饭的学生,示意邵艾移步到路边一棵树下。“袁教授离婚了,你知道吗?”

袁教授?听着有点耳熟,但邵艾一时没能跟记忆中的人物对上号。孙老师见她这副样子,又提示道:“蒋艳导师啊!蒋艳上学年拿了全校优秀研究生奖,是因为在高分杂志上发了篇大文章。老师们都猜,蒋艳毕业后肯定是要留校任教的,到时只怕……唉!”

哦,这下想起来了,袁教授是中大药学院年轻有为的院长啊!邵艾毕业时,袁院长曾和她的同班同学蒋艳传出过绯闻。蒋艳还霸占了谷欣的坑,成为院长的研究生。本以为就是一段艳遇,现如今袁院长居然离婚,那看来是铁了心,就等着蒋艳毕业后把她娶过门了吧?至于那篇大文章,呵呵,这位院长的科研水平还是过硬的。

邵艾还记得听室友们八卦过,说蒋艳的原生家庭不怎么样。大学那几年,蒋艳一直围着刚强前女友牛珊珊大小姐鞍前马后的。也是啊,有多少大学生能像邵艾这样,毕业时直接继承市值几十亿的家族企业?蒋艳也算是靠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了,祝贺她吧。虽然她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不幸之上,离开负心男,那个女人只会过得更好。

再看孙老师面上神色黯淡。孙老师到今天还是讲师的职称,虽为本校毕业的博士,更喜欢教课,科研方面做不来。博士期间只在国内期刊上发过两篇不咸不淡的灌水文,学校也没给他分配实验室。过去的这些年,袁院长作为孙老师的顶头上司,能管着他不假,毕竟公务繁忙。等到蒋艳毕业那天,由孙老师的学生一跃成为他的老板娘。以邵艾对蒋艳的了解,杨教授这种知名学者蒋艳不敢惹,孙老师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

离开中大,邵艾当天下午乘大巴回珠海姑妈家。等车时给母亲去了个电话,得知父亲依然音信全无。邵艾告诉母亲要11月7号之后才能回苏州。眼下只能将佛山药厂那批事故药的调查先放一放,全力协助闵康把野生动保节办好。

“一直想问你,”姑妈见到邵艾后,像是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那位郭女警在美国治疗得怎么样了?说好了医疗费由咱们家出,等她和刚强回国,我把这笔钱过给他们。你父亲财产被冻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冻。需要用钱就跟姑妈说,啊!”

“那怎么行呢?”邵艾愧疚地说,“上次的赎金大部分是姑妈出的,医药费不能再让你掏钱了。接下来移民去欧洲也要不少花费的。”

“邵艾,”姑妈的眼睛望着沙发某处,那是姑父常坐的地方,“你姑父虽然没能给救回来,人家女警可也出力了,年纪轻轻的,搞不好一辈子生活不能自理,要人照顾。这笔钱,也算是我能为你姑父做的最后一件事。”

邵艾想要控制自己的眼泪,失败了。

当晚回卧室后,邵艾估摸着三番那边也该起床了,拨通刚强的手机号码。一是让他回国后先来一趟珠海,把美国治病的费用核算一下,从姑妈这里取到现金,再带去佛山给郭母。另外请他联系吉吉,问吉吉能否在11月7日那天以代言人的身份出席野生动保节。

“11月7日?”电话里的男中音瞬间变为男高音,“我没听错吧?”

嗯,邵艾心说,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你已经在记事本里提过三次了,当别人是瞎子么?想故意不接这个茬,又忍不住要逗他一下。

“哎呀,我印象中那天好像是个很特别的日子,难道是……某个重要人物的生日?”

“谁的生日?”男高音被人卡住脖子,“过生日要送生日礼物的是吧?”

“哦,想起来了,广州动物园里的大熊猫是那天生的。”

这话说完,另一端再没声了。邵艾不得不将手机挪远些,免得被他听到她喉咙里的哑笑。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陆丰建设局?”情绪平复下来后,她问。

“不需要再去陆丰了,”电话那头意兴阑珊地说,“我已经被调离,回国后直接去佛山高新区做管委会副主任。”

话题转换得太快,打了邵艾一个措手不及。佛山高新区……嗯,佛山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好像是九十年代初建成,原本只有十平方公里。到千禧年时扩张到四十多平方公里,将佛山市六个重点工业园区进行整合,而邵氏药业在佛山的药厂刚好位于其中一个工业园内。刚强居然坐上了管委会副主任?这个职位可不低啊,至少要副处级职称吧?他加入公务员才一年半的时间,这一下子就跑完了普通公务员12年的路程,好小子!

“喂,你记住啦?”他在电话里叮嘱道,“以后在佛山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找你管什么用?”她噘着嘴说,“我现在还就有件麻烦事,你帮得上忙么?”

“说来听听喽?”

说了也没用,只不过邵艾现在挺想找人吐个槽的。于是将张映俞运药至云南境内遭遇山洪、后从佛山药厂调走新的包装和标签一事告知。

“厂长跟我说,共有五把钥匙可以打开储藏室,可那五个人都不承认曾给张映俞开过门。”

“明白了,”刚强听后淡淡地说,“这事我来办。”

你来办,吹牛的吧?她这个代理董事长都无计可施,一个外来的领导又能从何查起呢?这家伙经常满嘴跑火车,还是甭指望他。等动保节过后,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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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刚强为何被调去佛山工作?自然是殷厅长的意思。郭母本就是佛山人,自打采莉18岁上警校住校后,她就关掉了父母在广州荔湾区开的那家煲仔饭店,回佛山定居。采莉目前的状况肯定要跟母亲生活在一起,而殷厅当然希望刚强也在近旁工作。于是去找佛山市委书记帮忙,刚好高新区有这么个空缺,就替刚强活动了一下。

和邵艾通完电话,一周后的某个清晨,刚强用轮椅推着郭采莉来到三番大学医疗中心手术楼,身侧跟着眼睛哭红、手提大号托特包的郭母。包里装着采莉的备用衣物和厚毛毯,因为听说美国医院里的手术康复房间气温较低,毯子又很薄,怕女儿冻着。

七点不到,三人上到指定楼层时,医生护士们已经在那里忙活了。手术室果然温度低,刚强衬衣外还套着件毛背心都觉冷,而那些身穿绿色手术服、头戴一次性手术帽的医护人员们倒似习惯了,大部分还穿短袖,露出毛茸茸的胳膊。

这时一个护士走来,郭母接过刚强手中的轮椅,推着女儿跟护士去小房间里换病号服。刚强望着头戴红色软帽的采莉被带走,戴帽子是因为来之前已经把头发剃光。他原先整天管她叫小兔、小兔的,这下真成了小红帽去见狼外婆了。

刚强无聊,走去手术室门口观望。见偌大的房间正中央立着个大圆环,手术床的一头塞在环里,药学专业毕业的刚强知道那应当是CT机。床边除了各种带显示屏的仪器,还有支架上锃亮的银色手术盘,盘子上有一盒盒蓝布包着、黄纸条捆着、已消过毒的手术工具。

CT机后方,一个护士正在检查一张大圆塑料布,塑料布中央有个人脑大小的洞。刚强猜,待会儿会将塑料布罩在CT环上,后方只露出病人的头顶。先用盘里消过毒的墨水笔给采莉颅上画线,再切割。而手术自始至终采莉都是醒着的。

“都是为了我……”心头一阵绞痛,刚强离开手术室,快步走去预备室,推开门。已换好病号服的小兔躺在移动病床上,护士在给她手背上插点滴。郭母坐在床边的椅子里,手握纸巾,不时地抹一下眼睛。

“我想跟病人单独说句话,”刚强拿中英文各说一遍。

待护士和郭母出门后,他走到病床旁,手扶着床沿上的栏杆蹲下,让自己的目光与小兔齐平。想起那次在陆丰建设局他的办公室里,天热得不行,还偏赶上停电。她给他捎了一盒煨肘子,步伐轻松地离开他的办公室,前往南澳岛出任务。就是那次任务,许多人的命运从此被永久地改写了。

“采莉,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偷看过你的警官证,你今年是25岁。我呢,再过两周24。或许我无法体会,你在过去的这些年中作为一个私生子的情感历程。你也很难了解我为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经受过什么样的挣扎与屈辱……”

说到这里刚强要认真地喘上口气,才能继续。

“你之前老说我是个特别的人,其实咱俩有很多共同点你知道吗?你要向你爸爸证明,尽管大家都不知道你是他的孩子,尽管他有好几个孩子,可事业上只有你继承了他的胆识与志向,你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嫡传’。我也在向世人证明,我许刚强不会被自己的出身限定。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别人办不成的我都要去试试,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所以……”

他抬起手,小心地避开她手背上的塑料管,握住她的手腕。

“我们这样的人不能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中,让机器来决定我们能做什么。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顺天知命者,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虽说这次手术的目的是帮你重建脑神经链接,我还是希望你能靠自己突破障碍。Neurofeedback听说过吗?我在大四时学过,西方前沿的东西,其机制便是诱导人用意志来控制自己的脑电波。具体怎么个控制法谁也说不上来,但可以去尝试,去努力,相信我们是自己身体的主人。来,试试看吧,离手术还有时间。”

这话说完,他便默不作声,耐心又专注地从侧面盯着她,像痴迷的赌徒在等候开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脸却依然平静无波,直到护士和郭母敲门进屋。刚强站直身子,失望地离开病房。

“采莉!采莉你要下床吗?”却听郭母在身后大叫,“乖女你醒咗啦!哎呀谢天谢地啊,老天爷终于开眼了,谢天谢地啊……”

刚强转身,见采莉上身几乎已坐起,插着输液管的手扶在栏杆上,人很虚弱但没有松手。这之前她也能做些简单的抓取动作,可此刻的双目中有久违的理智与情绪。有茫然,也有透过茫然对未来的期待。

这可真是刚强二十多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