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ne 3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5章 不许你贱卖

 邵艾这边还在等中成药的鉴定结果,日子已到了中美生医企业合作会的前夕。航班是四月底那个周六,周四这天下午闵康请珠三角地区的与会企业家来市政府开个会,简要介绍一下这次赴美旅行的日程和注意事项,顺便将集体购买的机票发给大家。

邵艾虽然也一同买了票,但她不打算随闵康去新泽西参加这个合作会了。没错,机会相当难得,然而刚强一天没放出来,她无法安心地跑去国外做生意。

另外,真的不能再跟闵康纠缠了,是时候做个了断。本以为她和刚强订婚就能让他知难而退,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为她和她家的生意费尽心思。昨天闵康将统一的会议日程电邮给所有人之后,紧接着又单独给邵艾发了份会议第二日的安排。他已替她联系好主办方Merck,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去参观Merck在新泽西Readington的总部。平心而论,他为邵氏做了那么多事,邵艾不可能不感动。所以不能只是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通知他——她不去美国开会了,也请他今后不要再来打扰她。至少得当面道个谢,道个歉,再道个别。

闵康请大家三点来珠海市府大楼会议厅。邵艾因公司有事耽搁了些功夫,走出办公楼时已是三点十五分。正准备上车,远远望见几名记者被保安拦在大门外。记者们一见到她的身影就扯开了嗓子喊。

“邵小姐,听说你未婚夫因巨额贪污受贿和违法乱纪被双规。他要是被判刑,你会不会等他出狱?”

“能做邵家的女婿为何还要贪污呢?是不是你平常给他的零花钱不够用?”

“如果要改嫁,你会优先考虑谁?上周幻达科技继承人陈公子隔空喊话,说他很欣赏你,请问他在不在你的备胎名单里?”

幻达科技?什么乱七八糟的,邵艾皱着眉钻进车后排。快要驶离公司大门的时候,又改变主意,对司机说:“停一下。”

按下车窗玻璃,邵艾告诉车外的记者们:“大家辛苦了,可以去前台留下联系方式。两周内我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到时提前通知大家。”

二十分钟后来到市府会议室,见台下坐了大概二十六七人。台上的闵康,邵艾也有一阵子没见了,说不出哪里变了样,大概是学生时代的青涩已彻底从眉眼间消失。常年健身,宽阔的肩膀与胸肌让上身那件象牙色翻领休闲西装,比Theory今春发布会上的男模穿得更笔挺、更有接轨世界的硬气。

毕竟是在海外拿过学位的人,背后大屏幕上的幻灯片做得舒适又专业。字体与背景的色调和谐不突兀,内容精炼善抓重点。适当的英文术语穿插在中文词句中,不像某些中英文混用的港人那样句句支离破碎。怪不得一上任便备受季市长和周秘书器重,与开皮蛋行的许镇长似乎不是生活在同一时空。

邵艾还记得闵康在波士顿硕士答辩那日,也是像现在这样独自站在台上。思维锐敏,语气平和,高潮总是放在最后,不会因为急着回答而磕磕绊绊语无伦次。英语发音像西方人那样元音标准、辅音轻微。相比之下,邵艾认识的其他中国留学生喜欢拿汉语拼音的方式来“拼英语”。

作为迟到者,邵艾尽量低调地坐进最后一排,依然未能逃过台上闵康的眼睛。她能察觉到他的情绪立即有了细微的、明快的变化,并如平日那般,在不耽误忙碌工作的前提下,以别人看不见的方式为她默默地输送一份额外的关怀。

散会后,众人走到主席台前,从一只盒子里取出写着自己姓名的信封,有问题的单独问闵康。邵艾一直在最后一排安静地坐着,心潮却起伏不定。“闵康,你这又是何苦呢?以你现如今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友找不到?”

她还想问问他——刚强这次被人坑害是不是他布的局?还是算了,只要野猴子这次能平安归来,她不打算再追究主使者,也不会再跟闵康来往。尘归尘土归土,让恩与怨如宇宙中的物质遇上反物质,双双堙灭成一团虚无。

******

等其他人陆续离开后,邵艾走上主席台,接过闵康亲手递过来的信封,装进她的手提包。二人闲聊着,邵艾等他将会议室收拾完毕,才提议,“我有话要跟你说,能去楼外面谈吗?”

政府楼前方有个圆形的池塘,四周环绕着草地与树木,较为僻静。二人站到池塘边,头顶是南方梅雨季节阴惶惶的天空。毛毛细雨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领子里、手提包的缝隙中,翻寻着那些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闵康,感谢你最近几个月为我做的这些事,我无以为报。这次的中美合作会议我不打算参加了,以后,你也不用再帮我。”

说完这话,她低垂目光,不敢直视他的表情。回想他俩同在波士顿的那一年,虽然不是情侣关系,白天在同一间实验室搭档,晚上住公寓上下楼。现在又鬼使神差地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不能说没有缘分。就以普通朋友的关系相处下去,不好吗?非要弄到决裂的地步。

他闻言后退半步,半晌没有吭声,侧身望向被细雨针针刺痛的池塘水面。邵艾忽然意识到她从来都没试图去了解过他,如水面下封存的那个世界,纵然每日从一旁路过,不跳入水中便无法知道里面都有什么。然而那本来也不该是她去深挖的所在,她之前有男友,现在有未婚夫,二者之间的空隙不大。可以说,从来也没给过闵康机会。

“是因为许刚强?”他的两道目光望回她的时候如铁水般炽热,似乎落在其上的细雨都被嘶嘶地蒸发掉。“为了那家伙,你连公司的前景都不顾了?能跟我说说他哪里比我强吗?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图他什么,是看上他的家世还是学历?又或者同他那些个前女友们一样,仅仅是迷恋他的外貌。”

“闵康,”她咽了口唾沫,“你不会理解的。刚强的确有好多方面比不上你,但我跟他……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到秋天,就满六个年头了,而且不只是时间。他俩之间有太多偏离剧本的设定,性与命的纠缠,远比世俗中的“缘分”还要不可违逆。从相遇初始便如两头撕咬在一起的猛兽,其他人若是靠近必会受伤。现有闵康,前有郭采莉,甚至能一直追溯到李舒涵。或许,连方熠也包含在内。

闵康的目光依然锁着她的双目,躬身捞起她的手腕,将她的左手呈现到她面前。

“这是他送你的婚戒?这种货色的戒指,只能配满大街的打工妹。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这么随随便便把自己贱卖了?我不是非要纠缠你,那家伙实在是配不上你,我替你不值!之前见你跟方熠在一起珠联璧合,我就退出了,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邵艾,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急着出嫁,给自己一段时间,慎重考虑一下未来。你现在已经魔障了!”

“魔障的是你,”邵艾抽回她的手,“闵康,刚强这次被人陷害,是不是你指示福建商会搞的鬼?你们一早知道林庆平在拆东墙补西墙,他的家人都在国外,出逃是迟早的事。所以让他走之前顺便坑刚强一把?”

闵康紧闭双唇不答,目光中的炽热在慢慢被雨水浇退。

“闵康,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个骄傲的人,拿得起放得下,现在也有着大好前程。这回我会不惜任何代价救刚强出来,也希望你今后别再为难他。你也不想有一天看见我站到你的敌对面,与你兵戈相见,是吧?”

雨越来越大了,肆无忌惮地触碰着那些我们无法触碰的人。闵康朝她缓缓地点了下头,后退两步,转身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几步后还是忍不住回过身来,面上神情凄楚又委顿,如一只被主人狠心赶出家门的忠犬。

“以后有什么困难,还是可以来找我。”

******

就在闵康带队飞往新泽西的时候,邵艾送去苏州总部的三款百龙中成药检验结果出来了。不仅混有地塞米松等糖皮质激素,还验出中枢神经系统止疼药保泰松。手握几份检验单,邵艾的心情比刚强才出事那时候还要沉重。

这些西药确实能给炎症和疼痛带来缓解作用,但患者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容易贪图“疗效良好、用后舒适”而滥用。而且可以肯定,这不是一家两家的特例,市面上还不知道存在多少类似的“制药商”。随着互联网销售平台的日益完善,会有大批缺乏安全意识的消费者从各种非正规渠道购买祖传秘方、疗效神奇的假药。有不少民众对中成药的态度一贯就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怎么查,怎么监管?

记得上回跟江苏省药监局的赵正豪学长吃饭的时候听他说,再过几年咱们国家也要学习美国的FDA,将食品与药品管理合并。问题是美国可没有这么些个“搓丸子”的小作坊呀!再加上咱们人口基数大,单靠政府部门的若干工作人员,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

感慨完毕,生活和战斗还得继续。为保留证据,邵艾自己又邮购了几套百龙中成药,随后将检验结果单匿名寄给梅州福建商会秘书长罗复祥。百龙制药的老板是罗复祥的侄子。邵艾等了三天,估摸着对方已经收到快递之后,将电话打到罗复祥的办公室。

“罗先生,我是邵氏药业珠海子公司的邵艾。有关林庆平的一些事情,想跟您讨论一下,”邵艾单刀直入地说。

“请讲,”对方语气镇定。

“林庆平携款出逃之前,把我未婚夫许刚强给坑了,这事您应该也清楚。”

“我不清楚,我只是听说他和许镇长之间有些行贿受贿的违法勾当。”

邵艾无声地笑了,“咱们不谈别人。据我了解,你们商会现在用的这栋办公楼是林庆平五年前送的。既然林走的时候拿了人家银行一笔贷款,我希望你们把办公楼交公,用来为他抵债。”

“邵小姐,好像没有这种说法吧?不管林庆平自己犯了什么事,他几年前送我们商会的东西,属于商会的合法财产。这栋楼又不是拿赃款——”

“百龙制药三款中成药的成份鉴定单,”邵艾打断他,“我三天前寄到罗先生办公室,您看过没有?”

“百、百龙制药?”电话那头的底气骤然弱了三分。

“罗先生,我们邵家是做什么的,您可以打听一下。您的侄子也是商会会员吧,他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制卖假药,你们是知情还是不知情,都无所谓。我这里有几盒刚买来的成品,连同检验单一起交给药监局,你估摸着,你侄子会判几年?他跟我未婚夫,谁先出狱?”

“我、我这两天忙,还没看信……邵小姐,您先等着,我去问问秘书。”

电话里随后是细微的言语声和纸张翻动声。话筒再拿起来时,罗复祥的口气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邵小姐,咱们有事好商量哈。林庆平这人的劣迹,我们商会倒是有所耳闻。最近正商量着免除他副理事长的职务,没想到,他先跑掉了!我们商会一向以诚信为宗旨,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痛心。您看看,这个,我们怎么……”

“罗先生,我已经通知珠海、梅州、河源三地的记者,后天下午来邵氏珠海开记者招待会。会议的内容我还没定,方案A是公布邵氏药业为百龙中成药做的成份鉴定,以及百龙制药负责人与梅州福建商会的关系。”

“不要冲动啊,邵小姐,有事好商量。”

“方案B,请罗先生或者你们商会正理事来参加这个记者会,当众揭发林庆平的过往劣迹。同时联系河源市检察院的人,跟他们说骗银行贷款的事是林庆平一人策划。总之,我未婚夫要是进监狱,得有人陪着他。他是冤枉的,你侄子不冤。”

“好好,没问题!我后天上午先来珠海拜访一下邵小姐。百龙制药今天就会关门,我会好好批评我侄子,让他转行卖服装。至于商会办公楼,您看看,都住进来这么些年了,就不搬了吧?”

邵艾本来也没打算要他们的楼。她是个商人,父亲从小教会她“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法则。虽然不喜欢生意场,更不喜欢正在做的这种交易,但她必须挑起搁在她肩头的担子。为了亲人,为了她爱的人,说到底,也是为了存活。

附:《一生挂念你》,作词:小美,作曲:Timmy T. 演唱李克勤。

怀抱里昨日我未淡忘 
你不必再说不爱我
忘记你事实我未在行 
我不懂说句不爱你

爱过事后不可拥有 
我却自愿再逗留

One More Try 三番四次不舍得你
One More Try 心声再次交低给你
爱你爱你不必感到对不起
永远爱你似一赌我运气

唯有你梦内找到希冀 
我不懂悔咎不叹气
唯有你像是清新空气 
我找到最爱的奥秘

情爱里若是多出一个 
某个定是要别离

One More Try 三番四次不舍得你
One More Try 心声再次交低给你
爱你爱你不肯装作记不起
我要对你说一生挂念你


Thursday, June 2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4章 重拳救夫

接下来的两三日,邵艾陷在焦虑与无助的情绪泥沼中。唉,扫把星么她是?父亲重获自由不到半年,未婚夫也被关进去了,是不是谁跟她沾边谁倒霉?一想到那只精力旺盛的野猴子被锁在小屋里出不了门,24小时吃饭睡觉有人盯着,她也跟着食不知味、夜不能寝。

头发长了很难受吧?周三晚上通电话的时候刚强还说,想等周末去阳明镇理个发,没想到周四就被带走了。他那头粗硬又茂盛的黑发如果不及时修剪,后果将不堪设想不堪入目啊……有没有带够衣服?四月份虽然不算热,但有人就是天生火力旺,容易出汗。要是没有足够的换洗衣服,用不了多久,野猴子会变成一只体味熏人的黑熊精……

可她除了干着急又能找谁帮忙,从何处入手呢?下个月才满24岁呢,却要接二连三地应付大多数人一辈子也碰不上的糟心事。还是打电话向父亲请教吧。父亲也不见得有办法救刚强,但毕竟阅历丰富,而且去年秋天才被双规过,或许能以insider的角度给些建议。

电话接通后,邵艾将刚强这次出事的缘由仔细描述了一番。没想到父亲一上来就不按常规出牌。

“邵艾,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办家族企业,方熠为啥从事科学研究,刚强非要做个勤政的好官?”

“嗯?”邵艾被问得莫名其妙。她都焦头烂额了,父亲还有闲情当人生导师,拿她、方熠、刚强三人的事业开涮?然而问题总得回答,毕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谁都不搭理。何况,这个问题不是有标准答案吗?

“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同时回馈社会。”回答的声调如机器人。

“对,是种自我实现,”父亲认真地说,“一个人要想成长并不断壮大,需要有个依托。否则再聪明也无处使力,对吧?”

“爸爸是说,类似于给黄瓜西红柿搭个支架是么?”邵艾调笑道。

“没错,呵呵,而且这个支架不能轻易丢掉。邵艾,刚强这件事不容易解决。这是别人精心设的局,你如果只是按照常规思路,把心思局限在如何为他的受贿做解释,怎么找关系把他给活动出来,那你也就落进局里,被人牵着走。”

话到这里,邵艾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摸不着、抓不住。

“咱们能不能换种思路?”父亲继续启发她,“不入敌人的局,而是想办法更换战场,把战斗搬到你熟悉的地方,用你的强项去打击对方。也就是说,你必须把主动权握在手中,叫别人挖空心思地来破你的局。”

邵艾扯了下嘴角,“听起来很不错,可我办得到么?”

“你要是个普通人,确实办不到,”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不无骄傲,“可你是我的女儿。这就回到咱们上面讨论的议题——通过选择一份喜欢的事业,让自己变强大。而强大的结果,会让一个人、一个家族有更多的资源和手段,去实现别人力所不能及的目标。”

嗯,邵艾在心里嘀咕,英文里管这叫leverage对吧?父亲说的有道理啊,和刚强订婚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今后不会像个普通的主妇那样围着他转。她要做他旗鼓相当的战友、靠山。上次父亲被双规后还不是全靠刚强逼出佛山药厂事件的责任人,才得以回家的么?这次她要是不能让他毫发无损地出来,势均力敌又从何谈起呢?

******

邵艾振奋之后做了两件事。先是雇了个私家侦探社——珠海正义猎鹰侦探调查取证公司,为本地三大知名侦探社之一。另外两家分别为珠海福尔摩斯调查公司和007侦探公司,邵艾一看那俩名字就忍俊不禁。

选定后,邵艾于周一下午独自坐计程车前往侦探公司。没调用公司的车,也没麻烦姑妈家的司机,这件事她暂时不想给人知道。

侦探公司的规模比她想象得大,不仅有五六名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侦探,还有三十多名外形精干的保安,据说紧要关头时可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对于他们的广告标语“不光为您提供资讯,还能为您解决难题”,邵艾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接待她的是一位李先生,个子不高,眼睛小小的,不到四十岁那头细软的毛发已所剩无几。气质上没有邵艾想象的侦探范儿,更像个中规中矩的大厂程序员。

听邵艾报出“林庆平、金恒建设集团董事长”的名头时,李先生的神情浮上一层异样的色彩。邵艾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调查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通常是逼宫不成想要报复男人的情妇。但她不急着解释,她要看看这位侦探的应对是否专业。

只见李先生抬手敲打电脑键盘。邵艾听说干他们这行的,在亲自外出调查之前,会先用一些付费网站来尽可能获取信息,当然这些信息未必都是敏感的。

片刻后听李先生念道:“林庆平,1958年6月11日出生于福建省漳州市华安县。现任梅州市民营经济研究会副会长,梅州市福建商会副理事长……”

原来是福建人。漳州?邵艾试着在脑海中调出福建地图。漳州和泉州离得近吗?记得闵康的父亲是在泉州人大常委做副主任。

听李先生继续说道:“去年六月,碧水湾一期业主曾联合状告金恒建设集团迟迟不给小区建配电房,而是继续使用施工用电,导致整个碧水湾用户被供电局集体断电多日。后来还是梅州市政府出面,向用户们保证不会再有拉电事件发生。”

“像碧水湾这种规模的项目,”邵艾问,“建配电房,将临时用电转为市政供电需要多少钱?”

“上千万吧,”李先生说。

那也许早就只剩一副华丽的空壳,里面都烂透了,邵艾寻思。又问:“能不能查出,林庆平这几年在福建商会是否活跃?只挂个名,还是切身参与管理了商会的事务?”

李侦探皱着眉,盯了她几秒钟,显然已意识到他面前的女客户并非为感情纠葛而来。随后继续摆弄电脑,“看样子……关系挺密切的。林庆平五年前曾捐过一栋三层楼房给商会办公用。去年代表商会与副市长共办‘百千万工程’,今年初回漳州老家慰问中小型建筑商。网上能查到的就这些了,若是想获取更隐私的内容,得我们派人亲自去。”

很好,邵艾在心里说,福建商会也许就是她在寻找的主战场。

“这个人已经跑了,”她对李先生说,“家属也早已移民海外,我其实不想在他身上花更多精力。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商会的正理事长、秘书长,还有执行秘书长这几位?都说福建人重视大家族,还有着祖传的经商头脑。我想知道这几人的家里人都在从事什么生意,他们的兄弟姐妹、姨舅姑伯,三代之内的都算。尤其是——与医药领域相关的生意。”

李先生听完邵艾的需求,冲她面无表情地眨了几下眼睛,“这么多人,可能会很贵哦。”

邵艾张嘴呵呵地笑了,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按到李先生面前的桌上。

“我也跟侦探您交个底。我未婚夫被姓林的害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关着呢。他在里面难受一天,我在外面着一天急。我听说你们是按小时收费,这件事咱们就按加急的费率来办,行吗?”

******

第二件事,是给刚强的秘书小雷去电话,询问他们和平县县长的动态。刘县长是刚强的顶头上司,度假村那件事也是他牵的线。然而刚强说过,此人的行事风格如一只涂了五层特氟龙的不粘锅,任何责任都能给你推得一干二净。邵艾寻思着,要想让老狐狸替犯事儿的属下出头,光捐款都不行,得帮他弄点儿能让他露脸的政绩。

一问之下,刚强去年替阳明镇向省里申请的特色农产品展销中心的项目没能拿到。

“不过我听简书记说,”小雷补充道,“刘县长现在又不稀罕什么文化广场或者展销中心了。他一心想走在潮流前面,在阳明镇发展电商。”

电商?邵艾小吃一惊,果然是时代前沿。电商、互联网交易,虽然在九十年代末就已出现,但真正发展起来就是两年前的非典时期。现如今有超过一半的生意是淘宝在做,一二线城市的大部分地区都还未涉足。阳明镇作为县政府所在地,是贫困县里唯一通了互联网的,这位刘县长就已经开始动这方面的脑筋了?

“好,我知道了。小雷,这两天能不能麻烦你跟刘县长说一声,我再过一两个星期去拜会他?”

要搞电商,需要一套相应的订单接收与分配、打单配货、库存管理等业务。那时候的中国还没有成熟的电商平台,他们和平县自己能搞定吗?县政府恐怕连个会搞网站建设的都没有,而这些对邵氏来说自然不成问题。到时由邵氏出钱出力出人,帮刘县长他们建立一套完整的、能直接运营的系统,让他把县里的那些土特产什么“和平香菇”、“和平猕猴桃”统统放上去卖。

“还有件事,”邵艾接着道,“小雷你知不知道,那个林庆平是怎么找上刘县长的?他俩原来就认识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刘县长一向跟河源福建商会走得挺近,有不少商机是他们带过来的。”

那就跑不了啦!邵艾暗暗咬牙,无论河源还是梅州的商会,都是广东省福建商会的分会。而能在商会里做领导的,个个都得是人精。林庆平的生意状况怎么样大众也许瞧不出端倪,和他共事的那几人肯定一清二楚。对不住了,谁叫你们没逃跑也没揭发呢?这次的事得有人出来擦屁股,将林庆平的丑事公诸天下,还刚强一个清白。

另外,她也想借这个机会给公众瞧瞧,邵家不是好欺负的。什么时候他们成冤大头了?谁今天高兴了都能来踩一脚、明天心血来潮拍一砖头就没事了。想搞事的都给她躲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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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李先生陆陆续续地将他搜集到的资料发给邵艾。这些个商会领导的家人们做什么的都有,几乎涵盖各行各业。而快到四月底的时候,邵艾真正感兴趣的内容才浮出水面。

“百龙制药?”

邵艾在电脑上敲了这几个字,果然有这么个网站,公司地址为梅州某区。总共生产并销售三款中成药,分别治疗风湿性关节炎、坐骨神经痛、腰肌劳损什么的。号称每种都有十几种名贵中草药,当归、天麻、人参,甚至灵芝。包装上印着华佗拄拐杖的画像,一小袋卖69块钱,一个疗程要30袋,给人感觉卖得还不错。

看到这里,医药行家邵艾已能确定这回是“逮着老鼠”了。本来呢,中成药里掺西药也不是什么秘密。比如降血压之类的中药里有可乐定,治感冒的添加对乙酰氨基酚,糖尿病药里少不了格列本脲。可这个百龙制药绝不止这么简单。邵艾将他们列出来的中药成分与宣称能起到的药效一对比,问题有点大呀。可以肯定加了去痛药,搞不好还有激素类的处方药。

拿起电话,打给公司秘书。“帮我购买百龙制药的三款中成药,寄去苏州研发总部,让他们把能够鉴别的所有成分都给我仔细测验出来。告诉他们,是我要,我在等结果,请他们尽快给我办了。”

Tuesday, June 25,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3章 管叫你身败名裂

当天下午,邵艾接到闵康从珠海政府秘书室打来的电话。

“邵艾,四月底有空么?想不想去趟新泽西?”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邵艾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把话说死。“嗯,让我想想……4月28号广州有个医疗器械创新发展会,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看看。”

“哦,是这么回事。有个中美生医企业合作会要在新泽西召开,咱们珠三角地区会派个企业家代表团参加,听说还有江浙和京津两个团。我因为有药学背景,还是在美国拿的学历,季市长就让我来组织。之前跟我电话联系的是主办方之一Merck,他们说近期有意来中国开公司,我马上就想到了你。”

邵艾闻言有些迷惑不解,“Merck,默沙东吗?不是已经在中国有他们自己的研发中心和工厂了?”

“这次是开合资公司,”闵康解释道,“他们占51%或以上的股份。希望能把一些成熟的药品,主要是心血管方面的,扩大到中国的基层医疗部门。”

哦,那可是个好机会。这之前邵艾并未认真考虑过与外企合办公司的事,不过她不介意开阔思路,跟默沙东的人面谈,了解一下情况,说不定真能找到对双方都有利的契合点。当然了,若是给刚强知道她要跟闵康乘同一架飞机去美国、住同一家酒店,肯定会不高兴,那也没办法。她的公司就开在珠海,而闵康在珠海市府工作,不可能避得开。

“好啊,那我报名,谢谢你闵康!”邵艾爽快地说。顿了顿又道,“对了,前两天我已经跟刚强订婚。还没决定具体的日期,到时候请你来参加婚礼啊。”

说后半段的时候,邵艾也免不了呼吸急促,但她觉得有必要及时告诉闵康她和刚强的进展。她不想利用闵康,不希望他是因为对她抱有幻想才屡屡帮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沉默不等同于无声,更像一小团随电波传递的真空,让收到它的人也跟着短暂地窒息。

“那恭喜你们了,”他快速地说,“我争取一两周内确定访问团名单和日程安排,到时大家可以集体订机票。”

嗯,邵艾挂上电话后在心里盘算。还有两个月的时间,那就等临出发前再和刚强说这事吧。否则,那家伙即便无法阻止也会一直叨叨,不停地叨叨,见面叨叨电话里也叨叨。

随后又不得不叹服——刚强这小子出手够快,够狠!和她第一次正式约会时就提出结婚的请求,且是有备而来。大部分男人都做不到,会选择循序渐进,至少也要先探探口风,观望一下。话说回来,在她之前刚强也有过三个女友了,他也没那么猴急不是?这次雷霆行动不仅是基于对当前局势的判断,也是因为一早就认定了她吧。

******

告诉闵康她订婚的事是在二月份的最后一天。那之后,邵艾便着手准备已定于3月12日召开的邵氏前沿医药交流会。虽说会议的主要目的在于下午散会后,大家在酒桌上将“如何应对塞洛克进军珠三角平价药市场”一事达成共识,白天的会还是要尽量办得像模像样。

邵艾打算在上午会议刚开始的时候先给个报告。她是去年冬天才接手珠海这边的生意,当地的同行们应当知道她是谁,但没见过面。所以报告的内容倒在其次,主要是让大家一上来先看看她这个人,听她说说话,在接下来的一天内由生到熟,晚上再一起吃饭谈交易就没那么别扭了。

到了会议那天早上,邵艾选了件花领雪纺蜜桃色衬衫来配黑色的西裤,没全套西装是为了让自己更有亲和力。讲座的幻灯片头几页有她和父亲在苏州药厂门口的合影,2003年中山大学药学年级毕业照,在波士顿校园与卡尼教授等人的实验室集体照,还有身穿防护服参观邵氏佛山药厂的照片。这些都是为了表明——她不是一个人,她有过硬的背景和团队,她也不是最近才涉足医药领域。

秀完照片,再来两句混插打科,“今天,之所以邀请大家来开这个会呢,是希望能交流一下研发创新方面的心得。这是场面话。其实就是想光明正大地串个门子,可是没人请我,我也不好冒昧上门。你们大家既然肯赏光,我真是高兴啊,看来无聊的人不是我一个?”

众笑,现切入正题,“目前我国的几千家本地药企中,以生产型和研发型为主,还有药用包装及制药设备等工业。说起这个研发,咱们的生物技术严格说来连起步阶段都不算,得再等个几年。我听到的消息,今后国家政策导向将重点聚集在ADC药物、双抗、基因治疗等几个领域。可以预见,会有大量资金注入……”

说到这里,邵艾能听到小本子刷刷记录的声音。同行不是冤家也是竞争者,但既然把人请来,就得上干货来表现一定的诚意。

“然而,如果我们借鉴西方药学发展史就会发现,很多biotech公司最后成了资金的受害者。一个新行业在政策鼓励和资本追捧的双重推动下,很容易跌进盲目乐观和虚假繁荣的坑里。最终能不能如期完成临床测试、获得上市批准并为公司带来商业利润,这才是最难的一关。也就是说,biotech公司要有能力转型成为综合生产型企业,才能存活下去。”

这时台下有人举手提问,“邵总,你对欧美长期以来实行的MAH怎么看?如果咱们也这么搞的话,那些biotech公司就不需要转型嘛,光做研发就好了。”

邵艾记得父亲曾对她的叮嘱——回答问题之前,先花时间看看是谁问的。虽然是初次见面,但邵艾也能认出那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是健源药业总经理,干这行至少二十年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可能不清楚。之所以公开提问,大概纯粹是想看她如何回答,因为大部分留过洋而不了解中国国情的年轻人都会答错。

“我认为MAH是未来的趋势,”邵艾说道,“想要在我国实行,至少还要十几年。”

“为什么呢?”台下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问到,此女说话速度跟机关枪一样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MAH就是所谓的药品上市许可持有人制,也就是允许将上市许可与生产许可分割独立。在这种制度下,研发方完全不需要具备生产能力,只要拿到上市许可,再转卖给生产商。相比之下,咱们国家长期以来实性上市许可与生产许可捆绑,在我看来,极大地限制了新药研发的积极性。因为周期太长了,咱们生产商也得吃饭呀!结果就是大家都去追求短平快,没人肯花时间创新。”

她这段话说完,台下有不少人跟着附和。邵艾心道,你们自己大概都是以“生产型”为主的厂家吧,不具备药物研发的能力,所以不清楚这里头的猫腻。“研产分离”跟生产仿制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仿制药,能被仿制的时候早就过了专利保护期。或者说,仿制的都是已经被大规模使用多年、证明无太大毒副作用的产品。

而一种新药,如果是由第三方刚研制出来,就算拿到了上市许可证,给她邵艾十个胆儿,她也不敢让自家的药厂造来卖啊!谁知道研发过程是否严谨、临床数据有没有造假?这里头牵扯到一个“科研诚信与道德”的问题,而不幸的是,她的同胞们目前在这方面做得还远远不够。

比方说,药卖出去后,一旦出现预料之外的严重不良反应,甚至吃出人命,由谁来负责?人家公众会去状告研发方吗?还不都是由生产商来背锅。正因如此,才必须把研发与生产捆绑在一起。而这些话呢,又不好摆到台面上来说。

“研产分离制度的实施,需要有完备的监管制与责任制。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咱们国家也可以实现这种制度来鼓励药物创新,同时保障消费者利益。”

这么讲,算是把这个问题给敷衍了过去。邵艾同时注意到,最初问这个问题的健源药业总经理在台下默默点头。

******

白天的会议算是成功的,晚上的“统一战线”也已达成初步共识。总之2005那年的三月,邵艾与她的未婚夫许镇长各自在愉快的忙碌中度过,都没能再见上一面。

好在刚强的住所装上私人电话后,二人基本上每天能通个气儿,好歹把婚礼的大致月份给定了下来。就选本年度的九月或十月吧,因为无论西式婚礼是在苏州还是珠海举行,肯定得去刚强的河北老家再办一次中式婚礼。而河北那地方,十一月之后就很冷了,尤其是供暖设施落后的农村。若是等明年三四月份再结婚,似乎又晚了些。

二人定好月份之后,邵艾才首次在电话里告知母亲订婚的事。她可以感觉得到,母亲期待已久的“备婚模式”被轰然启动。先是找人给算个良辰吉日,再物色场地,雇婚庆公司设计方案。婚宴嘉宾的名单不是一下子能弄完的,想起一个老熟人就加进去一个。至于婚纱,要等邵艾夏天回家后亲自挑选试穿才行,然而母亲自己在各种场合下穿的礼服(多套!)总得开始预备了吧?隔三差五就发张照片过来,咨询女儿的意见。

谁也没想到,四月初的某天,邵艾又不得不打电话回家将婚礼筹备一事“叫停”。新郎官出事了,于一个周四的下午,在办公室被河源市人民检察院的车给带走了。双规,就跟去年秋天邵父被带走时的情形差不多。只是可怜的许镇长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就连走之前个给未婚妻打个电话的人性请求都被拒绝。

“啊?为什么呀?”邵艾在电话里大声问道,“他都犯了什么事?”

电话是刚强的秘书小雷打过来的。这个小雷真是个厚道人,当然也要归功于刚强上任以来待手下人不薄。否则这节骨眼儿上别说通风报信,不给你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听小雷一副哭腔答道,“说是严重违反廉洁自律,收受巨额礼品,违规操作导致国库巨资流失。”

“真的假的?”邵艾的脑袋嗡地一声,真希望这是个迟来的愚人节玩笑。这些罪名要都成立可不是双规的问题,会判刑的。

“被无良的开发商给坑了呗!”小雷说起来也是一肚子火,“开发商还是刘县长给牵线搭桥的,梅州一个房地产商,说是看好了上陵镇的毛竹林,打算在那附近建个‘岭南竹林小苑’度假村。第一批启动资金很快就到账了,大家正在这儿忙活着选地呢。谁知那边自己拿着项目合同去银行贷了笔巨款,钱拿到后就通过地下钱庄转去境外,人也失踪了。”

啊,怎么会这样?开发商的事刚强同她提过,当时邵艾还留了个心眼儿,找人打听了下。这个林庆平是广东省上一届的政协委员,民营经济研究会副会长。这么有身份地位的一个人,邵艾也就放宽了心,只道是刚强运气好。现在想来,就算是投资失败、预备出逃的骗子,为何会跑去穷山沟里找刚强?纯属巧合么?

“那受贿的事呢?有证据么?”

“有,当时我刚好在场。许镇长人被控制住后,从他办公室和住所各搜出几饼茶叶,已经开了封的。”

“这些茶叶是哪来的?”检察院的袁副处长问刚强。前者手里捏着个薄纸包装的圆盘状扁平事物,包装上写着“云南七子饼茶”几个大字。

“林庆平给的,”刚强没当回事儿,“有次来我办公室,提着个黄纸包,说是茶叶,非要我收下。我看这个破包装就知道是地摊货,最多三四十块。”

“地摊货?”袁副处长笑得有些讽刺,“味道怎么样?”

“茶叶,还能有什么味道?”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答道,“我一个人的时候不怎么冲茶,也就是吃了油腻食物或者生葱生蒜,拿来漱口的。”

“这叫8582青饼,”袁副处长将包装再次凑到刚强面前,(而正在听故事的邵艾已经抱着电话软倒在办公椅中,)“看清楚了啊,你这是真货,八十年代七子饼茶中的限量极品,市面上那些都是后来仿造的。三四十块?这一包,七张饼,至少得三四十万。”

附1:地产商原型为浙江中港房产董事长丁庆平。

附2:8582青饼

Saturday, June 22, 2024

《魅羽活佛》第380章 四王子的舞会

列车在崖壁上大约每两分钟停一站。下方深谷中是延绵不断的工厂和贫民窟,一盏盏昏黄的小灯如同原野上零星分布的野花,卑微又顽固地摇曳在无尽的黑暗中。十来分钟后,列车驶入明亮且规划齐整的高尚住宅区与商业区。毕竟哪里都有富人,便如哪里都少不了穷人一样,二者互为因果无法切割。

小羽和圣章到站下车,乘升降梯来到谷底,先去商业区转悠。路上的行人无论穿戴还是举止都更接近文明社会,只不过好多人身上毫不掩饰地佩戴武器,像是在警告其他人:“别打我的主意。”没办法,离危险社区太近,基本上每栋商业楼门口都站着保安,住宅楼设有秘钥与人脸识别等多重安全装置。

二人经过一栋门面上挑着粉紫色灯光的三层建筑时,小羽驻足观望。见敞开的大门处垂着的珠帘暗光流动,室内较暗,只能模糊辨别晃动的人影。二楼的某只窗户安有一面大显示屏,不断变幻着艳装女郎的照片。

“走,进去瞅瞅,”小羽朝同伴挥了下胳膊。想起在白鹅甸的时候,陌岩有次携带铮引给他的大笔现金去按摩店跟人接头。当时只有七岁的小羽假扮卖花女混了进去,有趣的经历。

圣章身形一闪就挡在她面前,“这种地方不适合好人家的姑娘进。”

“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羽不服气地说,“是每个城市最容易汇集失踪女性的所在。”

他叹了口气,“我已经探过了,里面的女人都跟我一样,是被造出来的,不可能……”

话没说完圣章的脸色就变了,因为头顶窗户屏幕中某位女郎的长相、发型和身材竟然跟希娜那张照片差不多。“我进去问问,”他说。

“别急,”这回轮到小羽拦住他,“别打草惊蛇。你再查查他们电脑里的资料,看谁是老板。”

圣章半眯起眼睛一动不动,过会儿说道:“老板是蓬特侯爵,年龄五十二岁,王后的弟弟。”

王室成员?那今晚搞不好会出现在舞会上。 “今晚你要是发现他,记得提醒我一声。”

小羽嘴上说得若无其事,心里却暗道不妙。这位蓬特侯爷在自己开的“失足女机器人”店里公然复制希娜的形貌,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动机呢?总之这人不会是个好东西。同时能否推断——那位大小姐要么已然遇害,要么已离开了铴城?

“想吃点什么?”圣章问,不知不觉已到午饭时间。“中午吃饱些,晚上的舞会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这附近有咖喱鸡饭吗?”小羽问,眼睛却望向路旁的冰糖葫芦车。

他再次眯起眼睛。“过去两条街就有家不错的,不过客人挺多,上菜速度慢。你要是饿了,先来串冰糖葫芦垫垫?”

小羽点头并心下窃喜——带这么一位出街真是太方便了,比导游还好用啊!等接过圣章递过来的糖葫芦时想起,她小时候,陌岩也喜欢给她买糖葫芦。这两个男人似乎都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

“你有点像我陇艮师伯,”小羽嘴里吃着,与圣章一同朝饭店的方向走去。

“陇艮?是说陌岩的师兄,释迦佛祖?我和他哪里像了?”圣章瘦瘦的面容上泛起兴奋的光。

“嗯,”小羽思索着,“你俩乍看都有些傻,轴,不谙世事。其实陇艮师伯是参透了世间一切法与生命的本质。你呢,整个人类文明装在脑中。骗人、耍心眼儿、抖机灵这些你俩不是不懂,是不屑去做。如此看来,修道与科技的极致也许是殊途同归?当然,我说的是登峰造极,半吊子那些不行。”

此外,还有一样共同处——这两个人都对她小羽特别好,是种发自诚心、无欲无求的善意。这点她不说,记在心里。

“是吗?我怎么敢跟佛祖比……那陌岩呢?”圣章好像一直对陌岩格外在意。

“他跟你和陇艮师伯还不一样。你俩能随遇而安,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介意听从别人的指挥安排,并非天生惹麻烦的体质。而陌岩特别抗拒外人将意志强加到他头上。在我看来,他修道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维护尊严,获得终极自由。要是有人像祁哥待你那样对他,他早反了。”

陌岩不能允许自己的命由别的人或机制来安排,这点小羽在六七岁的时候就看得很清楚。另外,“他这人遇上不平事很难置之不理,爱替弱者出头,这点同我一样。”

“那就危险了啊,”圣章双手揣在裤兜里走路,眼望着前方,“两人里面最好有个淡然些的,拖一下后腿。”

“嗯,你说话越来越像个人了,”小羽称赞道,知道圣章这么说是出于关心。可不是嘛?她和陌岩各自生死轮回了那么多次,不就是因为这条性格缺陷?相比之下,大魅羽和铮引的组合更为平衡稳定。

******

虽然尚未打听到希娜的去向,事情总算有了点儿眉目。希望那位蓬特侯爵今晚在舞会上出现,否则小羽和圣章明晚就去他府邸。

计划定好,离晚宴还有三个多钟头,二人决定去游戏室里耗时间。相比电脑游戏,这里的青少年们更喜爱机器人擂台。拿栏杆围一圈空地,当中放俩一米来高的遥控机器人。两个玩家人手一台遥控器,分别指挥着自己那只机器人打架。

小羽看了会儿,发现有只白色兽头机器人已经连胜好几场,控制他的玩家身边堆满赢来的筹码。小羽不反对胜者为王,但这只机器人每次将对手击倒后,会扑过去将败者的颈骨扭断。

“你叫他输,”小羽小声对圣章说。

圣章的思维能无线侵入任何机器内部,要谁输太容易了。于是在接下来的那场比试中,对手只要出招,兽头就敞开怀抱主动凑过去被打。操纵他的玩家急得大喊大叫,最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机器人把自己的颈骨扭断。

到傍晚时分,二人步行去舞会。路过一座高层服装城门口,圣章停步,问小羽:“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应当喜欢漂亮衣服啊。”

“喜欢啊,”小羽说,“可买衣服太费时间了。咱们这次是来找失踪者,不是来旅游购物的。”

小羽平时就特烦逛街时没完没了地试衣服。为了省时省力,一般是去固定几家品牌店,尺寸风格稳定,挑起来容易些。

“原来如此。可你今晚要去舞会,穿成这样不合适吧?要不我来帮你选礼服和鞋子?你全程不必在场。”

舞会的首要目的是让四王子给自己选个新女友。凡是24岁以下、在铴城中有合法身份的女性都可报名参加,还能带一名同伴。

“你能帮我选?”小羽的好奇心被勾起。

“相信我的眼光。”

圣章说完,站到小羽对面,先用他那对褐色的眼睛将她从上到下3D扫描一遍。小羽知道这么一来,她的身高三维就不再是秘密。换成其他十来岁的女孩也许会感到难为情,小羽无所谓。你的人就长成这么个样,谁都能拿眼看,却不能知道你的数据,不合理。

随后,圣章站到服装城大门前,抬头,从顶层开始扫描,颈部不时地做细微的方向调整。见他这幅样子,守门的保安们严阵以待。

小羽可以想象得出,他这是把楼里摆着的和库存的成千上万件女士礼服一一扫描,并用他体内的程序给小羽进行“换装游戏”。这还不算。圣章既然存储了人类从古至今所有的信息,多半有个“时装封面女郎数据库”,名副其实的大数据。先给小羽虚拟换装,再同数据库里差不多类型的女人进行比对,最后选出最优化的结果。

“找到了,”在扫完某层之后,他宣布道,“跟我进去吧。”

二人走进商场,乘电梯上到第九层。圣章直接找到结账处的售货员,说:“我们想买你仓库里编号U-139那只箱子底部的一件绿色礼服,中码,标价3980元的那件。”

又是绿色?小羽记得上次在西蓬浮国咏徽家里,姚诚替她从缪王妃的箱子里挑了件礼服出来,也是绿色。她知道大魅羽姐姐最喜欢红色,小羽自己平日多为素色装扮,气质清新如兰花。莫非绿色才是她的本色?

女店员都听傻了,“我们、我们还没摆出来的衣服你都知道?前天才进的货。”

“就说卖还是不卖?”小羽不耐烦地问。

“卖,当然卖,我这就去拿!”

五分钟后,店员捧着一件琉璃绿色的礼服裙回到大堂,塑料袋包装还未拆开过。小羽将礼服取出,展开,粗略地检查一番。倒不是信不过圣章的判断,好看不好看她也不在乎,但必须确认礼服在设计上没有暴露的地方。否则穿去舞会让她浑身不自在倒还在其次,万一给远在统帅府的陌岩知道了,会大大地火光。

圣章于是掏出祁哥给他的信用卡付钱,女店员则试探地问:“真的不用穿上试试?”

“用不着,”两位顾客异口同声地说。

圣章又帮小羽挑了双银色的凉鞋,小羽也没试,只确认了鞋跟,不能太高。

******

舞会在一座湖心岛上举行,这还是二人来铴城后第一次见到湖。水面下装着无数蓝白光的灯盏,这里的天上没有星星,星星都在水中。岸和岛之间连着一座玻璃桥,上桥之前有安检,盛装打扮的客人们排大长队等候。轮到二人时才知,原来每对客人要提前在网站上注册。

“我们不是去舞会的,”小羽对保安说,“就是上岛借个厕所。”

“已经注册了,”圣章说,“确认号8W6245.”

能随时随地无线上网就是爽啊,小羽心道,同时出示五金厂发的职工证。铴城没有统一的政府部门,身份证件都由所在单位提供。

二人穿过玻璃桥,进舞会大厅之前小羽先去换衣服。大厅周遭有些小间的更衣室和休息室,小羽找到一间空着的,从购物袋里掏出短袖连衣裙,穿到身上。前胸后背是对称的V领,两只短袖微蓬,边缘处各被一颗珍珠扎成蝴蝶状。蕾丝的裙摆前部及膝,后部到脚踝,大小长短如同为小羽量身定做。

再穿上那双银色的凉鞋,将马尾在脑后散开,便出了更衣室。别说,这件绿色礼服裙静止时清新怡人,一旦动起来,裙摆如波浪般起伏,让那一团绿色朝着四面八方铺开,似乎整个宴会厅、整个铴城的空间都被小羽的款款细步搅起层叠的气浪。

“如同一大锅菠菜汤,”小羽自言自语道,走向等候她的圣章。后者望着她的目光里有股呼之欲出的情绪,被学术上的精益求精暂时压制。

“还差一样,”他抬起双手在她头顶扫过,他的手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精准为她从左到右编了条森系花辫,让前来参加选秀的少女看起来更像舞会主办方的皇家千金。

“小羽,你并非古今中外最美的女人,”被压制的情绪无疑是爱慕,“但却是最迷人的那个。”

小羽冲他肯定地点了下头,“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走吧,该进场啦!”

此时大厅里的舞曲声已响起,小羽在一众万紫千红中独树一帜,星光四射。然而每每有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来请她跳舞,她会随意地摆下手,“不会整那玩意儿。”径直走到自助餐桌前,抄起只盘子,给自己盛晚饭吃。

“你要是想学交谊舞,我可以教你,”圣章看着她吃东西时,说。

“我会,莱瑞公学有这门课,啊呜啊呜,”小羽嘴里嚼着,眼睛在人群中搜索,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位蓬特王舅长什么样。“就是觉得这种舞太不正经。除非是夫妻或者官宣过的男女朋友,面对面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你说是吧?还‘交谊舞’呢,应该叫乱搞舞。”

圣章笑着表示赞同,“说得对,我可以用大数据为你作证,历史上好多男女问题就是这种舞给跳出来的。”

言毕,场中舞曲声骤歇。舞池里的人们正不知所措,一阵婉转哀怨的小提琴声从正前方的舞台上传到众人耳朵里。

附:小羽的绿色礼服裙,OMUSES $3980。

Thursday, June 2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2章 五指山下的钻戒

第二天早上,邵艾是被憋醒的。胸闷,呼吸困难,连梦里的她都在大口喘气。睁眼一瞧,可不是嘛,她是平躺着睡的,一条粗壮的胳膊横在她心口。谋财害命么这是?不做噩梦才怪呢。

小心地将胳膊移回主人身边,再细细查看侧卧在她身边的男人。真……大块,话说养这么一位每天得耗多少粮食?看人家方熠,一向饭量不大,口味还清淡。闵康是跟西方健身者一样的生酮饮食。而这位呢,需要大馒头大土豆大排骨来喂。

哎呦,瞧这眼睫毛,比她的还要浓密。原来竟还是菱角嘴么?之前没注意呢。左边鬓角这里有条细细的疤痕,不知是哪次和人打架留下的。睡着的时候是真乖啊,等醒来就不同了,能上天入地。哼,想不到吧许刚强,你小子也有今天?终于落姑奶奶我手里了……

躺在床上玩了会儿男友。一看时间,已经差一刻九点了,约好司机十点钟来接她的。赶紧坐起身,小心地跨过睡狮,下地刷牙洗脸。再去厨房里吃了个皮蛋果腹,忽想起一事。

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从夹层里取出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走回卧室。途中咧开小嘴无声地笑着,将信封轻手轻脚地塞进自己睡过的那只枕头底下。信封里装着从珠海建设银行提取的两千块钱。不是给他零花的,那是做什么用的呢?嘿嘿,先不告诉他,等他发现后自己打电话来问。

站在床边偷乐了会儿,眼角瞥见刚强枕巾顶部的边缘凸起来一小块,不大,但四四方方的,会是什么呢?表盒没这么小,难道是药盒?药盒没必要搁床上啊,除非是哮喘喷雾剂之类的,但刚强显然没这方面的毛病。

于是将手伸进他的枕巾里,来回揉搓几下已能断定是什么东西了。天鹅绒的包装,顶部的那个面按下去软软的,里面填着海绵。无疑是个戒指盒了,这种东西她不会弄错。而她再过不到一个钟头就要离开,所以今天上午就会被求婚了是吗?

怎么办怎么办?片刻前还在为自己的恶作剧偷偷得意的邵艾一下子慌张起来。虽然一年前在波士顿那家葡萄牙饭店里,他就已经提议让她回国跟他结婚,但那次不算的啦。

应不应该答应呢?她准备好了么?好像还没有,倒不是说他并非自己想嫁的那个人。她才大学毕业没多久,还琢磨着抽空读个在职研究生。一旦小家庭建立起来,生儿育女的事就会被提到日程上。人家自己感觉还未完全从“孩子”的壳里脱出来呢,现在就步入婚姻殿堂太早啦!

所以,她应当会再次拒绝他的。哦,当然要跟他说清楚,拒绝的不是他这个人,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罢了,请他耐心等候。又或者,先问问母亲或者姑妈的意见再答复?唉,这人可真是的,干嘛这么急嘛?第一次正式出来约会就求婚,哪有这样的!

在烦乱的情绪里纠结了半天。一看表,九点半了,赶紧把床上的人叫醒。

“啊,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不早点儿叫我?”他睡眼惺忪地汲上拖鞋,走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她坐在客厅里安静等候,胸中却有支摇滚乐团在排练。

五分钟后他面容清新地出现,眼神已全然清醒,还去卧室换了身衣服。不得不承认,他今天这件天青色加绒保暖衬衣优雅又正式。相比之下,她穿的这件藕粉色大圆扣短上衣显得太随意了。早不讲!

“走,出去吃早餐吧,”他说,“你司机来了,让他等着就行。”

“早餐?”忘了这茬了,“不用麻烦了,我在路上随便吃点就行。”

“你确定?”他看了眼手表,在椅子里坐下,从桌上抄起一本杂志读了起来。

她默默地盯了他两分钟,站起身,问:“你……没有别的事了?”

杂志上方探出一对无辜的眼睛,“别的事?还有什么事?吃饭去?”

“我去卧室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她凌乱地走回卧室,不过这次可以光明正大地检查被褥和枕头底下。红色小盒子和信封都在原处。

这时屋外传来卡车的引擎声,熄火后有人敲院子的门,看来陪她前来的卡车司机准点到了。见刚强已经起身去开门,邵艾也只好离开卧室,挎上手提包,拎上行李袋,走出门去。初春的山里弥漫着湿冷的白雾,太阳还在山背后,就像那日在南澳岛上,他即将出海去赎回她父亲和姑父。也许今早的雾也是从汕头附近海域飘来的,她可以选择不吃早餐,但无法停止呼吸。

“确定东西都带齐了?”他随意地问了一句,“忘记啥也没关系,下次我给你送去。”

怎么不问问他自己?她板起脸,打开卡车副驾的门,爬上车,然后将车门重重地关上。

他在车外同司机说了几句话,之后走过来,又把车门打开,打量着她说:“哎,这是肿么了?不高兴了?昨天还好好的……哦,我知道了,舍不得走!”

“绝对没有舍不得走!”她直视前方的车窗玻璃,忿忿地说。

他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从她的右下方观察她的侧脸,晶莹的双目像月亮一样在漂浮的山雾中穿梭。这时司机已坐到驾驶位上,她伸手抓住车门里面的把手,再次将门关上。发动机启动了,她自始至终都没再看他一眼。

******

卡车轰隆隆地朝着南方驶去,窗外的景色很快变为延绵的群山。右前方的那座山有意思,葱郁的山峰像人的几个指头,每个指头之间还分得挺开,在白雾中忽隐忽现。记得昨天路过这里时她问过他,他说这就叫“五指山”,不知为何,一直没被开发成景点。若是开车去玩的话只能远远停下,步行半个多小时才到山脚,山上的路也不好走。

正想着,卡车在路边停下,司机说下去找地方解手。等驾驶舱只剩邵艾一人的时候,忍了好几分钟的眼泪噗噜噜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他买戒指的时候肯定是计划着要求婚的,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变卦了,又或者彻底忘了这件事。又或者戒指本来就是买给别人的。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彻头彻尾地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这时卡车司机回车了,比她料想得要快,然而坐进驾驶座之后并没有立即开车,侧着身子朝她这边望过来。她扭头一瞧,这哪里是司机?是刚强。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你的眼睛……”可恶的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哭了?嘿嘿我就说嘛,你舍不得跟我分开。”

她把头扭向另一边的窗户,不过心头郁结的气团已经消减了不少。“你怎么跟过来的?开单位的车?”

“我不一直就在后厢嘛!”他得意地说,“卡车一发动,我就爬上来了。”

那看来是事先跟司机商量好了。她又望回他,“你跟来干啥?”

“有东西送给你啊,”他伸指在上衣口袋里掏了两下,将什么事物握在掌心,再将手掌伸到副驾这边。“喜不喜欢?”

她低头查看他手心的戒指。白金指环上有一颗小钻石,中规中矩的式样,价钱应当是他经济承受能力的上限了。她个人觉得还行,就怕母亲嫌弃不够名贵。当然刚强是母亲一早就相中的女婿,所以应该问题不大。

“怎么样?”他追问了句,语调比方才多了分颤音。

于是邵艾就问出了一句全世界的女人在这种场合下都说不出口的问题:“盒子在哪儿?”

“盒、盒子?”他的神色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这个,求婚不是只要戒指就行了,还必须配上盒子?有这种说法吗?”

“我就是好奇。”

“在家里呀。我是寻思着,揣个盒子在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就露馅了嘛……喂,戒指你收不收,倒是给个说法?昨晚你睡着后,我偷偷戴到你手上试了下,尺寸正合适,嘿嘿。”

哦,那就解释了为何盒子会在枕头附近。然而,“在家里送就好了,干嘛非跑这么个地方来?”

他用另只手指了下窗外的五指山,再捉过她左手的手腕。“因为我想,这座山有纪念意义。”

“什么意义?”

在邵艾十来岁青春懵懂的时期,曾无数次设想过被恋人求婚时的情形。应当是在某个清晨时分的花园中,又或者黄昏的海滩上。在她认识方熠后,甚至设想过校园与实验室。从未料到竟然会是片山区,她与对方双双坐在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

“你这只手,是如来佛的手,”他拨弄了一下她左手的手指,随后将戒指套到她的无名指上。

“有一天,我来到这座五指山下,在戒指上刻了‘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几个字。然后我就走了。我以为自己本事很大,能走很远,谁知每次回头发现自己还是在山脚下,还能望见那几个字。戒指,原来是我头上的金箍,我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邵艾,你愿意跟我结婚,为我生猴子吗?”

邵艾望着自己那只被他握住的左手,背景中伫立的那座五指山像是要告诉她什么,可她听不懂。

嗯,不是没有犹豫。尤其是考虑到姑妈曾给她的警告——刚强是个过于光亮的人,他那拔类超群的外貌、心智与眼光,完美融合于现代文明社会中的狼性,如磁石一样吸金、吸运气、吸艳遇的个人魅力,注定了跟着他的女人会一辈子跌宕起伏,内忧外患。

然而若非如此出色的男人,又怎能配得上她邵艾?别人都没兴趣的就能入她的眼么?都靠边站,若是连她这位女佛爷都制服不了野猴子的话,其他人更别想。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宁肯乘他的船去冒险,也不稀罕别人安静的港湾。

“准奏,”她抽回自己的手,目光依然和他纠缠着,“不过婚期要由我来定。什么时候,我还没想好。生猴子的事情更是得从长计议。”

“你答应就成!”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想不到,我终于也娶上媳妇了,哈哈。周一就给老家发电报!”

******

到了周一早上,刚强有没有给家里发电报不知道,邵艾可是一进办公室就接到他从镇政府打来的电话。

“喂——”绵长的抗议从话筒中扑面而来,“枕头下那两千块钱是怎么回事?过夜费吗?”

邵艾将话筒移开两尺,咯咯笑完之后才回复他:“怎么,给少了么?是让你给家里装条电话线啦。你们那个山旮旯基本上没手机信号,平时又不能老拿办公电话打给我。电话接通后,再弄个拨号上网,都什么年代了还没通话通网的?很快就会被文明社会淘汰,到时候可别怪我违约甩了你。”

“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笑呵呵地说,“老婆大人考虑问题就是周到。”

真能顺杆儿爬。“咱先说下,电话可不是装好就完了,”她将声调切换到女王模式,“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每天都要!做我的男人还想不打电话,怎么可能呢?”

话是这么说,当年和方熠分居两地的时候,十天半月没通过话也正常。为何差别如此之大,是因为方熠老实,而刚强让人放心不下么?似乎也不全如此。

“明白,明白,”他应允道,“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对吧?干我们这行有种说法——越怕老婆的,官做得越大。”

油嘴滑舌!挂上电话后,邵艾又忍不住焦虑。既然决定结婚了,总不能常年隔五小时车程吧?怎生找个门路把那小子从流放地给弄回来?

伸手按桌上的按钮叫秘书进屋。

“邵总,有什么吩咐?”

“我打算下周末办一个邵氏前沿医药交流会,你给咱们珠三角地区的同行们都发个请帖,搞正式些。”

“哦,”秘书点头,“几天的会议?”

“一天就够了。就联系皇冠假日酒店,他们有够大的会议厅,晚上再订一个宴会。跟他们说,我一月份参加明星企业评奖大会的时候,在他们那儿吃过海鲜自助餐,就照那个标准来。”

“知道了,邵总。”秘书转身,走去外间开始筹备会议。


附:和平县上陵镇的五指山,尚未被开发的风景区,离刚强住的地方10分钟车程。

Tuesday, June 18,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1章 十几亿的饭局

周六,俩人按计划来了个“和平县一日游”。一天下来都累得够呛,其实也没玩几个景点。翻山越岭地实在太不方便了,纵然有车开,哪儿离哪儿都觉得远。也就是去李田仙岩、对江塔、淞沪抗日纪念碑依次打了个卡,就到晚饭时分了。

刚强今天换下了昨天工作时穿的那身藏蓝色裤褂。一件浅灰色细条纹衬衣,外套件胡桃色针织背心,简简单单的装束就让他从落后地区的乡镇干部一跃成为《Esquire》杂志的封面男模。每到人多的地方都把大嫂子小媳妇们的目光给吸引过来,让邵艾既自豪又不无危机感。

“喂,你好像……”当晚二人精疲力竭地坐进阳明镇一家餐厅时,刚强打量着邵艾,捉摸不透地说,“不怎么喜欢拍照啊?原先我跟珊珊去广州附近的景点旅游,照相,那可是头等大事儿!一天下来几十上百张,多数是我给她照,有时候找人合影。幸亏牛书记那时已经给她买了数码相机,否则多耗钱呢?”他笑着眨了眨眼。

话题牵扯到刚强的前女友,邵艾认为自己不便多做评论。母亲也喜欢照相,当然母亲是大美女,张张风情万种,值得收藏。而邵艾打小被父亲当男孩一样养大的,对她来说,名川大山纪念碑,可以拍张照留个纪念。但她不希望照相干扰自己对景物的欣赏,以及与身边人共度的美好时光,那不就本末倒置了么?最好的纪念都是在心里保存的,值得回味的早已溶入血液。不值得回味的,照多少张也是堆在角落里积灰。

至于牛珊珊,邵艾最近一次见她是在柯阿姨和通尼的忘年婚礼上。听说珊珊也快和郑源结婚了,而邵艾认识郑源还先于珊珊。又想起本科期间有那么几个夜晚,四个人碰巧在同一间教室自修——邵艾和方熠坐一起,珊珊与刚强。对那个年纪的他们来说,恋爱是神圣的,被人乱点鸳鸯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却原来你我都是命运之神手中的扑克牌,随时可能被混在一起重洗,以不同的规则来配对。

二人点完菜,刚强从桌对面探身过来,声调像拨弄低音琴弦一样暧昧,“非得明早走吗?大老远难得来一趟,多住几天吧?你是老板,一个星期不去公司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邵艾双目下方的皮肤像是受了热辐射。记得读本科的时候室友们就多次讨论过——二十来岁的男友一旦和你上过床,你俩的精神恋爱差不多就可以宣告结束了。公狗是没有发情期的,因为公狗随时可以发情。只要让他们得手一次,之后再见到你,满脑子思考的就只剩那一件事。其他的浪漫啊,关心啊,吃饭聊天,都不过是以那件事为目的所做的心不在焉的前戏。

“我其实也不想回珠海,”她沮丧地说,“可公司正在经历难关,留在这儿心里也不踏实。”

“怎么谁又惹你了?”刚强皱起眉,“你姨父?”

邵艾于是将跨国药企塞洛克进驻珠三角市场一事的前因后果讲给刚强听。

本来呢,咱们国家早期的医药行业只能做些化学原料药和中成药。跨国药企从八十年代到上世纪末,在中国市场上一直占有绝对优势。人家靠成熟的原研药高举高打,独霸昂贵的高端市场。即便后来本土药企们实力增强,依然只能瞄准基层市场,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就等着专利期一过,靠廉价仿制药分一杯羹。

拿文中的2005年前后来说,25家跨国药企占中国市场三成的份额,由8000家本土企业去分那剩下的七成。像邵氏这种有自己完整创新体系的,都算本土中的龙头老大了。

而这个塞洛克的问题是,一上来就瞄准了中国基层市场。这才刚开张,邵氏珠海子公司本年度第二季度的订单就已锐减,尤其是肿瘤和心血管疾病方面的药物,而这些本都是利润上的大头。更让邵艾郁闷的是,春节期间她回苏州过年时特意向父亲请教,该如何应对。这之前她还是蛮乐观的,没有父亲解决不了的问题。谁知手拿小本本满怀希望等着做记录的女儿竟然被父亲给凉拌了。

“你觉得怎么做最合适,就放手去做,”父亲云淡风轻地说,“要多动脑子啊,邵艾。我可以告诉你这次如何应对,那下次情况变了呢?我又被人绑架、双规了呢?自己摸索出来的才是真会。”

“啥?”邵艾懵住了,这、这还是亲爹吗?就为了提供机会锻炼她,宁可让自家的生意蒙受巨大损失?再说她今年才23岁啊,不是还在“求学”的年龄段嘛,要不要这么快就把她架到火上烤?

此刻把生意上的难题讲给刚强听,倒也没指望他给支招。他又不是干这行的,之前带领村民办的那间皮蛋行,不是还等着她来救助吗?只不过一个人挑着担子暗夜里行路怪凄苦的,找人倾诉一下。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料刚强听后,跟父亲一样神色淡然。“该怎么做,这不明摆着的吗?”

“明摆着的?”她还待追问,见服务员端上来二人点的两荤一素。刚强看来饿坏了,每样给她夹了两筷子后就呼啦啦开吃。邵艾等了会儿,见他似乎已忘记方才的话题,禁不住有些着恼。哼,欺负人!你们全都欺负我!她搁下筷子,将身子扭向一边。

她今天是出来约会的,没有像平日上班那样挽起长发,也没扎学生时代的马尾。长直发中分后,沉甸甸地垂到两侧的胳膊肘处。眼睫毛涂了浓密的睫毛膏,嘴唇的左半部此刻被牙咬住,右半嘟着。周围桌的客人看她这副样子,定然以为是小情侣在撒娇闹别扭——她想要的项链他不给买,或者她要他陪她逛街而他没有空。如果给大家知道二人商讨的是关乎珠三角地区十几亿市场的利润分配以及东亚病夫打洋鬼子的擂台赛,会不会惊掉下巴?

“诶,怎么不吃饭?”对面的猪头终于注意到女友的异常,放下筷子问,“还在纠结塞洛克的事?”

这不废话嘛!

他用餐巾擦净嘴,又喝了口茶。“要我说,既然单打独斗打不过人家,那就多联合几个同道,跟你一起战斗呗。”

“联合同道,是说我姨父?”

“是说珠三角地区与你们实力相当的其他本土药企。不光你受到威胁,他们也一样啊。大敌当前最忌讳内耗,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你把他们都找来,就跟当年国共合作那样开个会。大家暂停内部斗争,步调一致来打一场价格战,才是好钢用到刀刃上……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其他的药企?邵艾拿起筷子吃饭,心道同行是冤家,虽然不至于真跟敌人一样,可大家能听她这个小丫头片子的么?

刚强给她和自己添满茶,继续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只要目标是一致的,什么都可以谈。当然,不要明着号召大家聚在一起密谋啊,统一战线什么的,传出去不好听。搞个科技产品研讨会,以学术交流的形式光明正大地凑堆儿。至于晚上吃饭讨论的话题,不记录在案。”

嗯,够坏,邵艾心道,然而“商场如战场”可不是个夸张的比喻。在她的幼年时代,家族企业从事的那是治病救人的神圣产业,每一次成功都给她这只田里的小棒子增添一颗饱满的玉米粒,让她积极茁壮地成长。而真实情况呢,资源与市场都是有限的,别人来端你饭碗的时候怎么办?只能去夺他手中的碗。谁不希望靠实力、靠原研药来开拓新的市场,救活更多的人,双赢多赢大家一起挣钱一起奔赴健康?美好的梦想。

当然,梦想还是要有。去年冬天方熠在病房里送她的以螺旋肽为作用位点的乳腺癌靶点治疗方案,目前在邵氏总部研发中心正有调不紊地运行着。离上市至少十年的时间,终究是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

吃完饭,二人又手牵手在阳明镇的繁华街道上散了会儿步,才走去停车场,开车回刚强的穷山沟。秘书小雷今早先把单位的车开去刚强家,再骑刚强的单车回他自己的家。

今夜虽无雨,依然是阴天。山路很黑,只有车前灯照耀下的一小段路面是清晰的。邵艾望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深黑与浅黑的轮廓,她这还是头回坐他开的车,始终有种虚飘飘的不真实感。想不到他俩也能像一对正常的情侣那样开始交往了,只不过次序完全颠倒——先成为生死之交,求婚,再上床,最后谈恋爱。

想起一事,笑了,问他:“你知道最早进驻中国的跨国药企是哪一家么?”

“难道不是阿斯利康?”

“是一家日企,叫大冢药业,八十年代初与中国制药总公司在天津合资办厂。后来才有了施贵宝、杨森、华瑞和苏州胶囊四家跨国药企,常说的老五家。其实呢,那阵子也有日企找过我爸,可他是个顽固的‘抗日分子’。平时在家只看新闻,唯一感兴趣的连续剧都是抗日题材的。哎呦,每次看到鬼子被八路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他就激动得跟个半大小子一样。”

“我们家四兄弟也喜欢抗日剧,”刚强快速地插了句嘴。

“我爸还老跟我和妈妈说,咱家只有一条祖传家训,就是不能跟日本人合作,呵呵。等着瞧吧,将来他的外孙、外孙女肯定从小就被他洗脑。”

话说到最后一句,车里的气氛有些粘稠起来。邵艾把脸转向窗外,继续观察山野大地——山野大地也在回望着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却听他接上方才的话题,“是种偏见,但一个民族必须有脊梁,命脉都交到外人手里太危险了……后来的跨国药企都是美国主打了,这当中有什么因缘么?”

她点点头,“你们政府人员是主要推手。比如九十年代初的罗氏制药,是当时的上海副市长赵启正亲自出面,三顾茅庐把人家请过来的。不仅承诺税收上的优惠,还给外企单独定价的权利。你想,那些进口药都是欧美早就成熟的,不需要搞研发,直接带进来就能挣钱,独霸市场,谁不乐意啊?这一下子就涌进来好多家。”

“这么做也对,”他说,“那时咱们的西药品种很少,感冒了基本靠板蓝根。”

“是啊,”她长呼了口气,“资本看重的固然是市场,从客观上来说,也算是跑到咱们家里来,手把手帮着咱们把研发标准建立起来的。所以我们这些本土企业,与他们既是竞争也是依附的关系,永远都无法站到同一起跑线上。”

“我不这么看,”他从黑暗中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政府不会抛弃你们。目前跨国药企的一期临床是不是还不让在中国进行?”

此情此景,让邵艾真的感觉是政府部门出面安抚本土企业家来了。仔细想来,各种看似合理或不合理的政策也许背后都有深意。比如这个临床一期,规定只能在国外做,设在国内那些跨国研发中心其作用就大打折扣,效率也大幅降低。药物审批上再积压几年,离同款原研药的国际专利到期日就更近了。而且据父亲预测,今后医保方面也许会有费控及集采等政策出台,对高端药都会是不小的冲击。

“哎我说,”刚强有点不乐意了,“咱俩今天的饭费,你公司能不能给报了?真的,约会还要讨论工作,算公务餐!”

邵艾也笑得有些无奈。看来他俩终究还是无法像普通人那样恋爱,然而又是谁规定的,约会时只能风花雪月?战争年代就有不少军侣,她跟方熠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话题也跟科研有关。想开点儿,只要适合自己也适合对方,为彼此提供情绪价值的同时还能顺带解决工作上的难题,也没啥不好的,对吧?

Saturday, June 15, 2024

《魅羽活佛》第379章 五金厂的女工

 “都会做些什么?”人力资源部一个高个子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问前来面试的两个年轻人。桌上除了电脑,还摆着只铭牌,上写“邑森”二字,应当是男人的名字。屋顶垂下的一只昏黄的罩灯离男人头顶不到二尺的距离,为他平添一层超凡入圣的光晕。

然而除此之外,邑森的样子与“圣”字毫不沾边。不知在多久以前曾因什么缘故丢失了下巴,嘴唇的下部换成不锈钢的。右眼窝里的那只义眼显然非装饰物,在小羽和圣章进门之后,就连续不断地为二人按着快门。

“我什么活都能干,”圣章淡淡地回答,肩上还扛着小羽的大行李包。

整个铴城只有这一间五金工厂。与其说是工厂,更像个小城镇,分区分片儿管理的。比如工具组,制造锤子、螺丝刀、扳手等,占一座独立的厂房。零件组生产各种型号的钉子、螺帽。还有成千上万的锁具,门窗,电子元器件,都分门别类。最庞大的部门要数机器人零部件中心,也是五金厂中设备最先进、卫生最达标、照明上最不怕交电费的所在。而走在其他地方,脚底随时能踩到细小的钢丝和钉头等垃圾,什么东西闻起来都是一股子柴油味,包括人。

“啥都能干?”邑森那只义眼中的表情比原生眼还要丰富。“对面楼有做梯子的车间,待会儿你去给我做一条出来。”

又转而问小羽:“这位姑娘也是十项全能么?就说你最擅长的?”

“打架,”小羽脱口而出。

“打架?”邑森的两只眉毛挤成不对称的“八”字,“在哪儿打,床上么?”

铴城的居民大致分两类,要么全机器或半机器身体,即便保留原生物身的也都是千锤百炼的滚刀肉。圣章和小羽看外貌像两个文明世界来的书生与淑女,站在本地人堆里如同菜市场上卖的珠宝,不伦不类。

“继续说,”小羽眯起眼睛,“你明天还得再装只假眼,换个下巴。”

面试官低头望着十指,像是对自己的指甲很感兴趣。“会打架?在铴城可算不上特长。这里没有善男信女。”

“我的特长不是用来谋生的,”小羽的语气开始不耐烦,“不过你们要是缺保安,我俩也能胜任……说说工资待遇吧,铴城不是只有你这一家在招工,待遇不好的话我们还不爱来呢。”

“吃住都包,月工资一百八。吃住自理的,四百。早八点到下午六点,每周工作六天。”

小羽扭头问圣章:“他说的准确吗?”

圣章摇了下头,“根据你电脑里的数据,吃住都包的,最低二百二。吃住自理的,五百。”

邑森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圣章,“你……原先在这里干过?”

小羽心道,你们这里的电脑不都连着无线网络吗?人家圣章直接用无线电波骇客你们的系统,什么信息查不到?

“我俩包吃住,”小羽不容置疑地说,“每个月你一共给我们六百。否则……”问圣章:“这家伙还有什么羞于见人的龌龊事没有?没王法的地方就管不了他了?咱们去告诉他老板,叫他没饭吃。”

五金厂的大老板是位列铴城四王的蜍釜王,不过肯定还有不少经理在管具体事务。小羽和圣章此次前来寻找那位失踪的大小姐希娜,暂时还不想去见这些统治者们。之所以来做女工不是因为她没钱,是要在打草惊蛇之前先把草下面的情况弄明白。话虽如此,该给的钱不能少了。

“这个,”圣章快速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电脑,有些难为情地说,“他上班时间打泡泡龙。”

邑森那只义眼差点儿从眼眶里滚出来,“唉,行行,工资就这么定了。不过按照规定,你们必须先通过测试。”

说完站起身,将蓝衬衣领口处解开的三个纽扣系上两个,领着圣章和小羽离开办公楼。屋外依旧如同黑夜,这座位于深峡谷中的城市常年见不到阳光。抬头,能隐约望见黑石穹顶上蜍釜王巨大的金色画像以及山壁上四处奔驰的高速列车。

邑森领着二人进了对面厂房里的车间。左边的墙处靠着一叠叠崭新的铝合金梯子,有不同长度和规格。还有同样材料的工具箱,一个摞一个堆老高,等着安装提手。右边的铁架子上搁着铝条、铝片等原材料。再往里走是十来具车床,当中有工人在穿梭。

“就做最短那种,”邑森抬手指了一下靠墙摆放的成品梯子。

圣章二话没说,走去架子前取来四根长长的铝条。先去切割车床那里将铝条裁成一定的长度,然后走到钻孔车床前,将一根铝条横放。伸脚到车床下方一个隐蔽的角落,去踩底下的踏板。“啪嗒”,车床像订书机一样,给铝条上钻了三个孔。移动铝条,又打三个孔。随后走到一只柜橱前,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取出四只梯脚帽。

“等等!”邑森叫道,去墙边取了只成品梯子过来,跟圣章手中的铝条对比。“你、你怎么知道是这么个长度,在何处打孔?你都没拿尺子量过。”

圣章没吭声,一旁的小羽嗤笑道,“你咋知道他没量过?他的眼睛只要瞄一眼成品,可以精确到纳米。你们该派他去做芯片,做梯子真是大材小用。”

邑森活见鬼般地摇了下头,又对小羽说:“那你去螺丝部吧?”

“这里没活了吗?”小羽不希望和战友分开。

邑森考虑了一下,“有是有,看到墙角堆的那些废料和次品没有?先送去十号车床压成平面,再搬到运输车上,开去东边的废品回收站。力气活,办得到吗?”

小羽转身走开,去架子上抽了一块钢板,扬手,扔到墙角那堆废品之上。再扭腰,整个人跳了上去。按说小羽这么个纤细的姑娘也就一百斤上下,脚底的力气却跟夯土机差不多,将那些个废合金物品齐刷刷地压扁。

“这样么?”她问邑森。后者咽了口唾沫,点了点那只不锈钢下巴。

******

当日收工后,小羽和圣章脱掉工作服和蓝色的围裙,先去职工宿舍安置好行李,再一同去食堂吃饭。厂大,人多,光饭堂就有六个。设施简陋,像寺庙或监狱那种长条桌椅,一个个挨着坐。圣章作为智能机器人,吃饭纯粹是入乡随俗,兼陪伴小羽。小羽吃东西不挑,糙米野菜也能把观望的人馋出哈喇子。

“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干嘛要选处理废品这种体力活?”吃到一半时,坐在对面的圣章问她。

小羽抬了下胳膊,“体力活才能练肌肉。法术、高科技都有失灵的时候,生死关头起决定作用的搞不好就是那点儿蛮力。”

这话好像不是出自她的脑海,是从上一世的小魅羽和肥果那里继承来的。

圣章摇了下头,“你跟陌岩兄都是奇人。你俩认识多久了?”

据祁哥说,圣章在出厂时被灌输了人类古今中外所有能搜集到的知识。他说奇人,那一定是奇人。

“这辈子,我是六岁时认识他的,”小羽因为右边的腮帮子里有坨面条,看起来比左边的腮帮子大一圈。“上一世、上上世,据说也认识?他是佛陀嘛,等这辈子我死了,下辈子他肯定还能找到我。很有安全感哈,也挺无聊的,呵呵。”

话是在抱怨,小羽的眼睛里满溢着幸福。

“我认识你俩之前,”圣章说这话时,右手把玩着一只不锈钢勺,像捏橡皮泥一样捏成各种形状。随后手一抖,勺子回复原状。“一直没想明白,都说佛陀们大慈大悲,然而都跳出三界六道、泯灭七情六欲了,怎么个慈悲法?见到陌岩兄之后我才恍然——佛,最有情,比世间其他人都要多情、博爱。”

小羽点头,“我们有个大家庭,养女叫允佳,比我大两岁。女婿已经给她物色好了,估计过几年就该出嫁了,唉。小川也算我们的养子,其实是陌岩佛国里的师父下凡,平时反正见不大着面……哦,陌岩上辈子还有个儿子,叫常泽,是我俩在学校的班主任。也不用我们管,等他结婚的时候我们还是得去。”

“一家子都不正常,”坐在小羽身边的黑皮肤大妈受不了了,端起饭盒换去别的桌。

“多好啊,”圣章艳羡地望着小羽,“几个月前,这世界上还没我。祁哥只要动动他的电脑,我就随时能被格式化,不再记得眼下发生的一切。当然了,无父无母无兄弟,也没人在乎我怎么样。”

一向胃口很好的小羽忽然有些食不下咽。想起同圣章一起“出厂”的那位圣蛏,不就是这么死在小羽手里的么?当时她趁祁哥上厕所,偷偷拿他的电脑修改了圣蛏的程序,以至于圣蛏在行刺陌岩的任务中当众自杀。其实,圣蛏又有什么错呢?他与陌岩无冤无仇,不过是因为程序让他这么做,无法违抗。

“谁还不是一样啊?”她安慰地说,“大白天走在马路上,身边的某层楼空调没装好,或者花盆被风吹了,掉下来把人砸死,你说招谁惹谁了?咱们活一天,就把这天过好。不过像你这种情况,找机会把祁哥那台手提电脑毁掉,应该不难吧?没了操作系统,你就永远这样了,是吧?”

“不不,不可以,”圣章严肃地否决了这个提议,“智能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主动毁坏操作系统,也不能伤害制造商。这是违反code的。”

嗯,小羽心道,这也不能怪他。别人被“洗脑”都是可逆的,他这是永久的,没法修改。用电脑术语来说是种“只能读、不能写”的硬盘状态。

“要不我俩收养你?”小羽吃饱了饭,拿桌面上的褐色纸巾擦了擦嘴。“回去后我问问陌岩,收你做我们的养子,他应该会同意。你才几个月大,自然是排老末。”

“养子?”圣章笑了,“以后能跟你俩住在一起吗?”

“不能每天在一起,可以周末一起吃饭。”

圣章低头考虑了片刻,将头扭向一边,“还是算了。”

诶?不是很想要个家吗?小羽感到无法理解,其他人都争着做她和陌岩的孩子。

另外,认识圣章这个智能人还不到两周,小羽觉得他现在跟原先不太一样了呢,大概是超强的学习能力在起作用。

******

女职工宿舍是十个人一间,上下铺。同宿舍的女人有为了养活孩子来工作的粗实大妈,文明世界来的女逃犯,被丈夫家暴忍无可忍、宁愿离家自力更生的倒霉蛋。大家乍见小羽这么个光鲜水灵的十来岁女孩,多少有些排斥她,然而一个晚上后就见怪不怪了。这不仅是因为小羽能说、好问、不摆架子,更因她那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气场和走到哪里都跟回家一样的归属感。大家都是出来混社会的,早已训练出在短时间内判断谁好惹、谁不好惹的本能。

“喂,你们听说了吗?”周六晚上熄灯前,一名叫姊茶的室友兴奋地问其他人,“明晚四王子要举办盛大的舞会,挑选他下半年的女友。”

姊茶身材丰满,染着红头发,一口抽烟导致的大黄牙。她不在的时候小羽听室友们说过,原先是做皮肉生意的,现如今在过滤网部装箱子,白日里上班也穿长筒靴。晚上睡前脱下靴子,会露出两只合金脚。

“关咱们什么事呢?”一个中年室友在上铺翻了个身,说道,“咱们这副样子,进得去吗?新来那丫头就行,不过人家有男朋友了,每天腻在一起,不稀罕什么王孙公子。”

小羽闻言,倒是心中一动。那位希娜大小姐长得不赖,来这里后会不会也去参加舞会,被王孙公子哥们看上了?明天本来计划着和圣章去铴城的四个区逛一遍,不妨顺路去这个宴会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周日清晨吃过早饭,小羽换上自己带来的运动装,由圣章替她背着她的女士双肩包,来到崖壁下的地铁站。先坐升降机上至崖壁中央的等候台,站到悬空平台上。小羽出门前,姊茶警告过她,说经常有女乘客被人恶意推下悬崖,让她小心。小羽六岁时就学过腾空术,还是在观摩善渊小学年终考试上偷偷学的。即便不会飞,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把她推下去,不过还是感谢姊茶的提醒。谁说铴城只有坏人?好人哪儿都有。

列车到站,小羽和圣章排队上车。走在小羽前面的是个中老年妇女,再往前是个机器肌体壮汉。站台栏杆与车厢之间大概有一尺的空当,壮汉上车后忽然转过身,狞笑着,抡起锈迹斑斑的铁胳膊,将妇女从缝隙中扫了下去。

小羽见状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捉住妇女的一条腿,将她提了上来。要知道自由落体的速度是越来越快的,也亏得小羽反应及时,否则就算会飞也未必能救得了人。

小羽将妇女带回站台,其实这时候列车已在准备启动。圣章一只脚踩在门框上,阻止自动门的关闭,另只手握着栏杆。只见列车猛地震了一下,圣章手中的栏杆发出吱嘎嘎的声响,列车楞是被他给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等小羽将妇女塞进地铁后,一把拉过目瞪口呆的壮汉。胳膊一挥,壮汉飞了出去,朝着下方大地跌落。最好摔成一堆五金零件,再也组装不起来,小羽忿忿地想着。

Wednesday, June 12,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0章 开我的钥匙

我的……妈呀!邵艾洗完澡,穿上刚强借给她的蓝灰色描白边睡衣。怎么这么大?简直秒变日本镰仓时代的武士啊!当然比起武士来,更像发育不良的假小子。袖口要挽两道,裤腿挽三道,倒还罢了,关键是裤腰处的松紧带不给力,老掉裤子怎么办?

耳中听敲门声响起,一个幽怨的声音问道:“洗完了吗?已经好久了。”

想起刚强身上还穿着被雨淋湿的衣服,邵艾决定将就一下算了。瞥见自己手腕上带着的Tiffany手绳,上面挂着精巧的钥匙形饰物。于是将裤腰处的衣服揪起一坨,用手绳绑住,这样就不会掉裤子了。反正上衣足够长,一直遮到大腿中央。

开门,站在门外的睡衣主人见到她这副尊容,当即笑弯了腰。她绕过他,绷着脸走去巴掌大的客厅坐下。没电视更没电脑,她做些什么好呢?见饭桌上摆着本汽车杂志,硬逼着自己读了几页,实在是没兴趣。想起书橱在卧室里,然而澡盆也在卧室里,她决定先探探情况。

“喂,”她敲了下门,再将门推开条缝。要问的话还没出口,就听里面传出三个字:“要帮忙!”

“帮你个头!”她没好气地说,“我之前让你接着写官场日记,你写了吗?”

去年八月在南澳岛遭遇绑架事件时,刚强曾送她一本“私信集”,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他在工作中的一些心得。

“写了啊,就在床头桌上。这地方无聊透顶,不写日记还能做什么?”

邵艾暂时将门关好,走回厅中央,目光四处搜索着。见她来时戴的那条丝巾搭在椅背上,虽然经过了暴雨的洗礼,已经半干了。取来丝巾蒙住眼睛,再推开卧室的门,像盲人一样摸索着进了卧室。

嗯,屋中央是澡盆所在,她得绕道走……床是靠墙摆放的,已经摸到床脚了。再往前走几步,应当就是床头桌的位置……

右手手指触到一堵温热有弹性的墙,墙面同她的丝巾一样半干,像是匆忙间被毛巾抹去水珠。丝巾是柔滑的,墙更有质感,在她触碰时有无数细小的个体忙着接收与反馈。她也一样,双目无法视物之际,指尖的皮肤就取代了眼睛,替她寻找她的配型。

她将手收回,不确定接下来应当伸往哪个方向。就在这时,手腕被一只更大、更有力的手捉住,引导着她前伸。她有些害怕,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会不会有只凶猛的大嘴,将她的手一口咬掉?

前伸,再前伸。摸到了,微凉的皮革表面,她顺势将记事本拈起。那只手也松开她的手腕,让她得以转过身去,朝门的方向迈步……太天真了,一步还没有迈出,两腋下就被两只手夹住,将她如幼儿一般抱起,搁到一旁的床上。

“就在这里读吧,”他说。

她在床上愣愣地坐了半晌。看书?可就只能用眼睛了。于是将罩眼的丝巾除下,扔到一旁。床不大,比单人的宽些比双人的窄些。她横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先将捆绑睡裤的手绳取下,戴回腕上,反正也用不着下床了。翻开记事本从第一页开始读。

他在做什么?身上有没有穿衣服?不清楚,她的视线被小心地控制在一尺的范围内,其外的一切都是失焦的模糊影像。

******

许久,客厅和厕所里的叮当声响逐渐停止,外间的灯被熄灭。跟着是卧室门被关上的声音,当然,关门的人在卧室里面。

转瞬,他穿着和她同款但颜色略有不同的睡衣出现在床前,手里捧着个硬纸板夹。爬上床后坐到她身边,也是背靠着墙,随即就开始用笔在硬纸板的几页纸上写写停停,还翻过来倒过去的。瞧脸上那副严肃的表情,她猜,大概是什么会议演讲稿吧?应当不是在写初稿,是在修改,有时要冥思苦想才打定主意。

她盯着他的侧脸瞧了一会儿。他的皮肤向来偏黑,从大一入学起就是那样。这刻刚洗完澡,白了些,经热气敷过的五官像错落有致的礁石被冲去泥沙。那头短发是礁石之上的青松,针叶上挑着下方偶尔溅起的浪花。

她又低头读了两页文字,已经写到他在佛山高新区工作的那个阶段。很可惜啊,她暗叹,对于如何激励高新企业不断创新,他提出的几个想法挺好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尝试就被调到这个山沟里来了。话说这次的人事调动到底是哪位高官拍拍脑袋的主意?太浪费人才了。

后面就是关于上一任镇长贪污扶贫款被抓一事的介绍了,这让她想起一个问题,扭头问他:“你把这些工作上的事都记了下来,不怕将来这本本子落到别人手中?”

他将纸板夹搁到腿上,神色黯淡地直视前方。“我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可从同事那里听来不少教训。有领导开会开到一半,当众被检察院带走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弄这个记事本也是我在告诫自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怕写下来,不怕拿给人看。如果有什么行为是我不希望同僚和公众们发现的,那压根儿就不应该做。”

“心眼儿真多,”她冲他一笑。正打算将最后一页文字看完,听他说道:“我写完了,读给你听好吗?”

她一愣,原来竟是写给她的么?“你写了什么?”

“写给你的诗,”他一本正经地说,光看表情还以为是要读她的年终评审或者财务报表之类的。

诗?看来这回是早有准备啊,还好她也不是无备而来。只是无论如何没法将刚强这么个务实的人与情诗联系到一起。同方熠恋爱了四年,他都还没给她写过诗。

“准备好了吗?我开始念了啊——所以,你来了。”

她皱眉,“所以?这是开头第一句?”

他点头,“别打岔,”继续字正腔圆地念道,

“所以,你来了,
“骑着无线电波,跃过春秋冬夏,
“从我手机底部的小孔洞里,伸出
“一缕懒懒的长发。”

邵艾把嘴歪向一边,这算什么狗屁诗嘛,还有点渗人。却听他接着念道,

“我捉住头发,和一向捉不到的你。
“你在我身边时,是不能碰的绝缘体。
“地球的另一端,海面却泛起涟漪,
“我被浪送去你那里,捞起自己。”

邵艾听到这里时倒吸了口气,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侧脸。这段写的是一年前他俩在波士顿偶遇时的情形啊,那时的她失足跌入海底,而他恰好在附近的游艇上。他是如何在水下找到她的,具体细节她还没问过,想来——第一把摸到的是她的头发。

“那一记耳光,还印在我脸上……”

“什么耳光?”她不解地问,这人的思维可真够跳跃的,“我为什么要扇你耳光?”

“别、打、岔!”他像主人喝止顽皮的宠物,伸指戳了下她的脸蛋,继续念道,文风稍做转变。

“那一记耳光,还印在我脸上。
“眼盲的人群,看不见我面带的奖章。
“我是那只受伤的猪脚,
“被你穿针引线,重组拼装。
“又或实验盒里的沙鼠,校门口飞的蟑螂。
“那一记耳光,记录我昔日的辉煌。”

邵艾这下精分了。好小子,有两把刷子啊!一口气儿把他俩在大学里交往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大事件给串了起来,用的还是倒叙。果然便如宴席上那几个同事说的——牛人恒牛,做什么像什么吗?

记得他俩初识是在中大校门口,她伸手为他捉住飞到他背上的一只南方大蠊。第一次实验课,她曾亲自示范他和吕家妍,如何捉住沙鼠进行腹部注射。而给猪脚缝针那次,则是他领了头彩。至于那个耳光,是因为她生平第一次被人吻了,被他这个完全不熟的男同学。

“还有吗?”她问。

他望过来的目光在审视,在刺探,在赌博。“没了,”他说。以至于是真的没了后续还是他已用光他的耐心,她无法判断。

“轮到我了,”她说。她还想再从他身上逼一点耐心出来。

火柴擦过他的眸子,“你也有诗要背?”

“我只有一把钥匙,这么大,”她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钥匙就是手绳上那支小小的装饰物,在她听他朗诵的时候偷偷取下的。

“用来开什么的?”他问。

“我,”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套肥大的男式睡衣。“就藏在我身上。你能找到钥匙,就能打开我。”

他用手背揉搓了一下嘴唇,表情介于诧异与气急败坏之间。随后便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时候立刻开始照规矩行事。先解开她上衣的纽扣。把上衣从她身上除下后,查口袋,查挽起的袖子里的褶皱。随后两手各揪住她的一只裤腿,将睡裤除下,再依样检查裤袋和褶皱。

这时她的身上就只剩一条男士内裤了,他却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立刻为她除去。伸手过来,贴着她的内裤摸索,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可恶的家伙,她在心里说。

然而接下来他的举动只有更让人跌眼镜。双脚着地,身子前探,拉开床头桌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手电筒,同之前让她拿着照路的那只一模一样。再将几乎赤裸的她一把揽过来,搂在怀里查看她的耳朵眼儿。左边,右边。妈呀,还不至于吧!她在心里恨恨地抱怨。

耳朵里没有,再撩起她的长发来检查头皮。嗯,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谁在试探谁的耐心了。

“要这么说的话,”他松开她,皱眉思索了片刻,忽然伸指戳了下她的脸蛋,“那就只能藏在这里了。啊——”

他冲她张大嘴,像医生哄小孩张嘴,好查看她的扁桃体。她闭紧嘴,把头扭向另一边。没错,钥匙正藏在口腔中的某处。现在她几乎怀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实,却故意先把她从头到脚折腾一番。

“嗯,这可怎么办呢?”他自言自语地说,“需要钥匙来打开保险柜,钥匙却被锁进保险柜里去了,怎么办呢?”

言毕,本晚荣登榜首的奇葩行为发生了——他把脸凑过来,用口含住了她的鼻子。

邵艾惊愕地瞪大眼睛,同时张嘴呼吸。他倒没有趁火打劫,放开她,咯咯地笑起来。她低头将钥匙吐在手心,她可不想接下来由着他的舌头在她口中搜寻。

“不要忘了,”他说,声音在她的前额处,郑重其事地叮嘱。

“不忘什么?”她抬头问他。不忘初心么?

“不要忘了,这一天。”

是吗,这一天,她有可能忘吗?难道不是、不是已经在她大脑皮层的某处焊接出一个神经网络,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亲吻和抚摸编成只有他俩才能破解的密码,以码在人在、码亡人亡的形式永久性地记录下来?

又或者通过交换DNA,将她的一部分信息输入到他的体内,在他的某个角落、某个细胞里安家落户,等日后漫长的岁月里静静地修改、同化着他的容貌和心性?以至于他既不用担心忘记,也不一定非要想起,因为她就在他里面,是他的一部分。会随他走去地球的任何地方,为他的成功欣喜,将他的痛苦吸收稀释。

直到那一天,当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会有一半的她活在他体内。而他,若是先她一步离去,她的那一半也将随之消亡。


附:薛之谦作词、作曲、演唱的《天份》,是我每次写情爱章节时必听的一首靡靡之音,贡献给大家。

用怀念的方式
在一起的样子
距离一尺,秋叶不止
确认一次

用投入的方式
你离开的样子
松开手指,欲言又止
确认了几次

所以爱过的人倾诉给麻木的城市
在夜里疼痛时抚平你的幼稚
可是谁没有一次不顾一切的坚持
话要适可而止,挽留的举止

我有点疼但是我还能忍
是不是爱你我算还有点天份
可能我太认真,你已经不算坏人

我有点疼但是我还能忍
是不是习惯了能换一点缘份
让沉默的秒针,代替我的疑问

所以爱过的人倾诉给麻木的城市
在夜里疼痛时抚平你的幼稚
可是谁没有几次不顾一切的争执
要学会点到为止,直到分开为止

Monday, June 10,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09章 公狼与母狼

 刚强在学校文体兼优,能言善道。工作后是社牛,底层与上层社会都混得开。男人中称兄道弟,女人更是老少通吃。所以今晚邵艾还是头回见他如此窘迫地站在人前。

很快,邵艾就后悔把他推上台了。刚强选的歌曲是齐秦的《狼》,在他吼出第一嗓子的时候,全场震惊——这、这唱得也太难听了啊!何止是五音不全,跑调都跑到西班牙去了。也品不出任何感情,可圈可点的就剩一条“底气充沛”了。

邵艾偷偷观察席间坐的镇政府同僚们。大部分像她那样痛苦地绷着个脸,不让自己笑出来。也有少数几位资深马屁精,要么微闭双目做陶醉状,要么竖着大拇指不断点头。最出格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胖子,裤腰上的皮带里能装进三个邵艾。胖子在音乐声响起时便已离席,站到桌子和墙之间的空隙处,两只手举过头顶拍巴掌,硕大的屁股随着音乐的节奏左摇右摆,委实辣眼睛。

邵艾忍不住又一次想起同方熠定情的那个平安夜,巧合吗?那晚方熠在众人的注视下弹唱的也是齐秦的一首歌。优雅的嗓音与渊静的身影,让繁华的时代广场购物中心瞬变为遥远又古老的城堡。

然而,她却最终选择了面前这个毫无音乐素养的男人,一个与她在出身背景和生活习惯上天差地别的异类。为什么呢?是因为差异引起的神秘感?又或者她和刚强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在迷惑人的表象之下有着相似的野性与人生理念。虽然她时常感叹“不明白那家伙的脑子在想些什么”,其实,她是了解他的。

比如他正在唱的这首《狼》,调子不准,路子却是对的。缺乏感情,因为刚强自己就是一只从寒冷北方走来的孤狼。他愿意展现给人们的是强敌环伺下的坚忍与等待猎物时的耐心。软弱与伤痕藏在皮毛之下,not for show。

邵艾记得生平第一次见到狼这种动物是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那天动物园里的人不多,她站在一长溜的台阶中央,台阶下方的尽头是栏杆围起来的狼园。当时只有一匹暗黄色皮毛的狼趴在园子中央,抬着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按说狼与她相聚至少有二十米,她甚至无法辨清狼的眼睛是黄褐色还是蓝绿色。然而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天地为之变色,似乎狼随时都可以取她的性命,栏杆与距离都无法削弱那种近在咫尺的威胁。在那之前邵艾也见过老虎和狮子,虽然惊叹于它们的威武,却从未像与狼对视那样被慑魂。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以两声长啸。”

如果说方熠是古堡中黯然神伤的王子,那刚强就是一旁山巅上迎风而立、对月长啸的猛兽。为了生存,也许会在特定的场合下乖顺如家犬,甚至摇尾乞怜。但他的本性无疑是抵制驯化、拒绝臣服的。“咬着冷冷的牙”,披着一身华贵的皮毛在寒风和冰雨中穿梭。即便置身狼群中成为被同类认可的一员或领袖,内心的某个角落永远是孤寂的。或者说,他的精神从未离开过月色下的那座山巅。融入的同时,他在俯瞰。

“不为别的,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因为只有站在山巅,才能望见远方美丽的草原。而无论刚强希冀的草原在何方,邵艾并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片草原或草原上的猎物。她要做另一只狼,做他势均力敌的同伴,与他不远不近地并驾齐驱。也许这种想法就注定了他俩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太亲密,但在他遇上强敌或跌入陷阱时,她能助他一臂之力……

音乐声停,刚强在热烈的掌声中坐回邵艾身边。

“要么说,牛人恒牛呢!”一位同事竖着拇指,称赞道,“甭管哪行哪业,随手拿起来那么一捣鼓,就是世界一流水平。让咱们这些干啥啥不行的平庸之辈,情何以堪呀!”

“亚里士多德说过,”另一个同事接过话来,“优秀,对优秀的人来说,就是一种习惯。要不是知道镇长平时日理万机,真想组织个声乐班,咱们大家跟镇长学唱歌那多美呢!”

邵艾斜眼偷看刚强,见他半低着头,脸上的神色像偷了人家五保户两袋大米。嗯,还没昏头哈,有自知之明。

******

无论如何,今晚的宴席是成功的,令人难忘的。出了酒楼,众人又在阴冷的夜色中被卡车拉回上陵镇,好在个个酒酣耳热,倒也没冻着。邵艾则被刚强塞进副驾驶座。要么说酒桌能增进感情呢?来的路上没人说话,回程可都谈兴高涨。从简书记的小姨子聊到县长的外甥,当中还夹杂着些“堂客不宜”的内容。

卡车半小时后停到黑漆漆的政府楼门口。邵艾肩挎小手袋,怀里抱着装衣服的大旅行包,下车后站在路旁,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安排。见同事们一个个从兜里掏出手电筒,骑单车或者步行回家。嗯,上陵镇不说别的,治安那是相当地好,谁没事儿跑这么个穷地方来劫道啊?翻山越岭走半天才能碰上个活人,身上也不会有几个钱。

镇招待所离此步行十分钟,刚强让小雷领卡车司机去招待所入住。他自己走去办公楼后院,把停在那里的单车推出来,对邵艾说:“走吧,我带你回家。看天色像是要下大雨,还好一刻钟就到了。”

她眨了眨眼睛,“去你家?”

“那当然了,”他理所当然地说,接过她肩上的手袋搁到他自己肩上,“上回我去珠海就住你姑妈家,你也没把我送去招待所不是?”

邵艾直觉这两件事的性质不是很一样,心口处像是有只上了发条的玩具企鹅在左摇右摆地走动。还在愣神,见刚强已经抬腿跨上车。邵艾小时候学过单车,还从没坐过别人单车的后座。当下抱紧旅行包,站到后座的右侧,侧着屁股坐上去,又发现没地方搁脚。

“我的脚应该放哪里?”她问。

“想放哪里就放哪里,”他背对着她,望着前方说,“搁我脑袋上都成。”

她抬起手,想要拍一下他的脑袋,车已启动,急忙扶好,两只手分别揪住他腰部左右侧的衣服。快下雨了,头顶厚密的云层如新婚床的帐子一样将星月挡在外面。整个儿“市区”只有上陵街附近是有路灯的,没蹬几下四周便一片漆黑,仅剩单车前方一团柔和的亮光在移动。邵艾这才意识到,他是一只手扶着车把,另只手握手电筒。

“我来给你照明吧,”她提议。

“不用。”

她噘起嘴,信不过她么?她还不至于连支手电筒都拿不稳。当下松开左手,绕到他腹前,“给我!”

手电筒被塞进她手中,金属外壳上还带着他手心的热力。这样一来,她算是单臂搂着他坐车。他骑得挺快,夜风夹杂着零星的雨点,呼呼地吹着她悬在车外的双腿。他的背像一面厚实的墙,所以她的头脸没有被雨打到,但也看不见前方的光景。

渐渐地,她面前的蓝褂子后背在变大,将周围的空间,将整个地球、整个宇宙一分为二——有他的那半个世界,与没有他的半个世界。她的人生也被一切为二,他出现之前,和他出现之后。

大约六七分钟后,单车驶入蜿蜒的山路。四周好静啊,初春微雨的夜晚还听不到什么虫鸣。山里人又睡得早,偶尔有昏黄的光点在视野中一闪而过,让她想起小时候坐火车。

那时候国内出行,坐飞机还不普及,火车的速度也慢得很,坐夜车是常事。每每看到漆黑的原野中闪过微弱的灯光,都让人心头一暖,同时忍不住猜测——那只小小的胶囊屋里住着什么样的家庭呢?夫妻俩在看电视,孩子还没写完作业?家里放药的抽屉中有没有邵氏产的药品啊?想到全国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用的都是她家产的药,就让她自豪地抿嘴而笑。

唉,那时候何曾想到有天会坐在一个男人的单车后座上,像白天回娘家省亲的村姑,晚上抱着母亲给女儿的东西,被男人接回自己的小家。不富裕,但也甜甜蜜蜜的小家……

“喂,手电!”他忽然尖着嗓子叫道,“抬高、抬高点儿啊!等坑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再躲就来——”

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解,二人身下的单车剧烈地一震,随即朝着右方歪倒。邵艾原本就是侧着屁股从右边坐到单车后座上的,单车倒地之前她的人已经被弹了出去,而山间小路的右侧是向下倾斜的山坡。邵艾怀抱旅行包,手里还攥着发光的电筒,横躺在山坡上滚落下去。

******

天呀,地呀,天呀,地呀,天呀,地呀……

不知滚了多少圈,地势越来越陡。邵艾害怕了,不会就这么掉进断崖吧?刚好这时双腿撞到一棵灌木,连忙蜷腿勾住,止住下落之势,整个人呈一种倒挂的姿态。后脑处是悬空的,不是真的位于断崖边缘了吧?

晕啊!倒托着她的大山连同山里住的所有居民在旋转起伏,似乎又回到了波士顿的冬海。

疼!膝盖处火辣辣地疼,脸上也不知被什么草叶划了一道,不会就此破相吧?

不敢有大动作,活动了下手指,发现电筒还在,而怀里的旅行包已经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雨点子越来越大,一个个幸灾乐祸地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从万米高空无遮无拦地扑落下来。砸到她的,胜。

“邵艾——”他的喊声从上方传来,“你在哪儿?快出声啊,我看不见你!”

“我、我在这儿!”她大声说道。想了想,总不能一直扯着嗓子喊。将手中的电筒高高举起,朝着上坡的方向挥舞。

“看见你了,我来了,我来了!”他像疯子一样朝她所在的方位奔下。

“没事吧,没事吧?”他出现在她的视野内,蹲下,先接过她手里的电筒,反转照了下她的处境。再小心翼翼地伸胳膊到她背下,将她托起。

邵艾双腿首次直立的时候,右膝盖一阵钻心的痛,又想起刚刚受到的惊吓,咧嘴想哭。然而两个钟头前不是才立志要做一头母狼吗?这么快就被命运给打垮了?遂把哭声咽了回去,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上山。

回到山路上,刚强拾起地上的手袋,扶起单车,邵艾这才想起,“哎呀,行李包不知掉哪儿去了。”

“你扶着车,我去找。”

他用手电筒照着山坡,原路返回。没走几步,一条千米长的闪电游龙一样划过头顶的天空,把群山照得彻如白昼。随即一声惊雷贴着邵艾的头皮炸响,雨点越来越密,很快连成线、聚成盆。她开始后悔了,不该让他去找什么行李,丢了就丢了吧,万一山体滑坡怎么办?

还好他很快就提着旅行包回来。这么大的雨,单车是不敢骑了。他让磕到腿的她坐回后座,推着她走,好在离住处也不远。十分钟后,来到一扇院门旁。湿透的二人将单车靠在院中央的大树下,进屋,拉开灯。

邵艾在看清屋内所有摆设之前,朝一只木椅扑过去。多么干爽的小屋啊,还有骨骼清奇的小椅子,爱死啦!想不到这开春的第一场雨竟来得如此猛烈,让被它洗礼过的人凉到骨头里去。过后又有种如释重负感,似乎之前二十多年的执念与偏见都已被冲了个精光。

刚强进屋后就去厨房烧开水。有煤气灶,但没有洗澡的淋浴。先用小铝壶烧了半壶水,倒进两个大茶缸里,端给她一杯。随后换大锅烧洗澡水,将冷水热水掺和着倒入一只食堂洗菜用的大号铝盆中。铝盆是放在卧室地上的,因为厕所太小,除了马桶和洗手池外,搁不下别的。

“你先洗,”他递给她一条大浴巾,又去衣柜里给她找衣服。她旅行包里的换洗衣服虽然没丢,早就湿透了。

片刻后,他捧出来一套对她来说是XXL号的睡衣,及一条男士内裤。邵艾不敢多想,拿着毛巾和衣服进了卧室。将湿衣服脱下,扔到凹凸不平的砖石地面上。再盘腿坐进圆形的洗菜盆,感觉自己就像个“铝盆花仙子”,如果有这种东西存在的话。

怎么洗?用双手舀水,浇到自己身上吧。刚捧起第一抔水,门开了道小缝,飘进来一个鬼祟的声音:“要不要帮忙?”

“不需要!”明白无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