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三日,邵艾陷在焦虑与无助的情绪泥沼中。唉,扫把星么她是?父亲重获自由不到半年,未婚夫也被关进去了,是不是谁跟她沾边谁倒霉?一想到那只精力旺盛的野猴子被锁在小屋里出不了门,24小时吃饭睡觉有人盯着,她也跟着食不知味、夜不能寝。
头发长了很难受吧?周三晚上通电话的时候刚强还说,想等周末去阳明镇理个发,没想到周四就被带走了。他那头粗硬又茂盛的黑发如果不及时修剪,后果将不堪设想不堪入目啊……有没有带够衣服?四月份虽然不算热,但有人就是天生火力旺,容易出汗。要是没有足够的换洗衣服,用不了多久,野猴子会变成一只体味熏人的黑熊精……
可她除了干着急又能找谁帮忙,从何处入手呢?下个月才满24岁呢,却要接二连三地应付大多数人一辈子也碰不上的糟心事。还是打电话向父亲请教吧。父亲也不见得有办法救刚强,但毕竟阅历丰富,而且去年秋天才被双规过,或许能以insider的角度给些建议。
电话接通后,邵艾将刚强这次出事的缘由仔细描述了一番。没想到父亲一上来就不按常规出牌。
“邵艾,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办家族企业,方熠为啥从事科学研究,刚强非要做个勤政的好官?”
“嗯?”邵艾被问得莫名其妙。她都焦头烂额了,父亲还有闲情当人生导师,拿她、方熠、刚强三人的事业开涮?然而问题总得回答,毕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谁都不搭理。何况,这个问题不是有标准答案吗?
“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同时回馈社会。”回答的声调如机器人。
“对,是种自我实现,”父亲认真地说,“一个人要想成长并不断壮大,需要有个依托。否则再聪明也无处使力,对吧?”
“爸爸是说,类似于给黄瓜西红柿搭个支架是么?”邵艾调笑道。
“没错,呵呵,而且这个支架不能轻易丢掉。邵艾,刚强这件事不容易解决。这是别人精心设的局,你如果只是按照常规思路,把心思局限在如何为他的受贿做解释,怎么找关系把他给活动出来,那你也就落进局里,被人牵着走。”
话到这里,邵艾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摸不着、抓不住。
“咱们能不能换种思路?”父亲继续启发她,“不入敌人的局,而是想办法更换战场,把战斗搬到你熟悉的地方,用你的强项去打击对方。也就是说,你必须把主动权握在手中,叫别人挖空心思地来破你的局。”
邵艾扯了下嘴角,“听起来很不错,可我办得到么?”
“你要是个普通人,确实办不到,”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不无骄傲,“可你是我的女儿。这就回到咱们上面讨论的议题——通过选择一份喜欢的事业,让自己变强大。而强大的结果,会让一个人、一个家族有更多的资源和手段,去实现别人力所不能及的目标。”
嗯,邵艾在心里嘀咕,英文里管这叫leverage对吧?父亲说的有道理啊,和刚强订婚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今后不会像个普通的主妇那样围着他转。她要做他旗鼓相当的战友、靠山。上次父亲被双规后还不是全靠刚强逼出佛山药厂事件的责任人,才得以回家的么?这次她要是不能让他毫发无损地出来,势均力敌又从何谈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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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艾振奋之后做了两件事。先是雇了个私家侦探社——珠海正义猎鹰侦探调查取证公司,为本地三大知名侦探社之一。另外两家分别为珠海福尔摩斯调查公司和007侦探公司,邵艾一看那俩名字就忍俊不禁。
选定后,邵艾于周一下午独自坐计程车前往侦探公司。没调用公司的车,也没麻烦姑妈家的司机,这件事她暂时不想给人知道。
侦探公司的规模比她想象得大,不仅有五六名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侦探,还有三十多名外形精干的保安,据说紧要关头时可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对于他们的广告标语“不光为您提供资讯,还能为您解决难题”,邵艾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接待她的是一位李先生,个子不高,眼睛小小的,不到四十岁那头细软的毛发已所剩无几。气质上没有邵艾想象的侦探范儿,更像个中规中矩的大厂程序员。
听邵艾报出“林庆平、金恒建设集团董事长”的名头时,李先生的神情浮上一层异样的色彩。邵艾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调查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通常是逼宫不成想要报复男人的情妇。但她不急着解释,她要看看这位侦探的应对是否专业。
只见李先生抬手敲打电脑键盘。邵艾听说干他们这行的,在亲自外出调查之前,会先用一些付费网站来尽可能获取信息,当然这些信息未必都是敏感的。
片刻后听李先生念道:“林庆平,1958年6月11日出生于福建省漳州市华安县。现任梅州市民营经济研究会副会长,梅州市福建商会副理事长……”
原来是福建人。漳州?邵艾试着在脑海中调出福建地图。漳州和泉州离得近吗?记得闵康的父亲是在泉州人大常委做副主任。
听李先生继续说道:“去年六月,碧水湾一期业主曾联合状告金恒建设集团迟迟不给小区建配电房,而是继续使用施工用电,导致整个碧水湾用户被供电局集体断电多日。后来还是梅州市政府出面,向用户们保证不会再有拉电事件发生。”
“像碧水湾这种规模的项目,”邵艾问,“建配电房,将临时用电转为市政供电需要多少钱?”
“上千万吧,”李先生说。
那也许早就只剩一副华丽的空壳,里面都烂透了,邵艾寻思。又问:“能不能查出,林庆平这几年在福建商会是否活跃?只挂个名,还是切身参与管理了商会的事务?”
李侦探皱着眉,盯了她几秒钟,显然已意识到他面前的女客户并非为感情纠葛而来。随后继续摆弄电脑,“看样子……关系挺密切的。林庆平五年前曾捐过一栋三层楼房给商会办公用。去年代表商会与副市长共办‘百千万工程’,今年初回漳州老家慰问中小型建筑商。网上能查到的就这些了,若是想获取更隐私的内容,得我们派人亲自去。”
很好,邵艾在心里说,福建商会也许就是她在寻找的主战场。
“这个人已经跑了,”她对李先生说,“家属也早已移民海外,我其实不想在他身上花更多精力。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商会的正理事长、秘书长,还有执行秘书长这几位?都说福建人重视大家族,还有着祖传的经商头脑。我想知道这几人的家里人都在从事什么生意,他们的兄弟姐妹、姨舅姑伯,三代之内的都算。尤其是——与医药领域相关的生意。”
李先生听完邵艾的需求,冲她面无表情地眨了几下眼睛,“这么多人,可能会很贵哦。”
邵艾张嘴呵呵地笑了,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按到李先生面前的桌上。
“我也跟侦探您交个底。我未婚夫被姓林的害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关着呢。他在里面难受一天,我在外面着一天急。我听说你们是按小时收费,这件事咱们就按加急的费率来办,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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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是给刚强的秘书小雷去电话,询问他们和平县县长的动态。刘县长是刚强的顶头上司,度假村那件事也是他牵的线。然而刚强说过,此人的行事风格如一只涂了五层特氟龙的不粘锅,任何责任都能给你推得一干二净。邵艾寻思着,要想让老狐狸替犯事儿的属下出头,光捐款都不行,得帮他弄点儿能让他露脸的政绩。
一问之下,刚强去年替阳明镇向省里申请的特色农产品展销中心的项目没能拿到。
“不过我听简书记说,”小雷补充道,“刘县长现在又不稀罕什么文化广场或者展销中心了。他一心想走在潮流前面,在阳明镇发展电商。”
电商?邵艾小吃一惊,果然是时代前沿。电商、互联网交易,虽然在九十年代末就已出现,但真正发展起来就是两年前的非典时期。现如今有超过一半的生意是淘宝在做,一二线城市的大部分地区都还未涉足。阳明镇作为县政府所在地,是贫困县里唯一通了互联网的,这位刘县长就已经开始动这方面的脑筋了?
“好,我知道了。小雷,这两天能不能麻烦你跟刘县长说一声,我再过一两个星期去拜会他?”
要搞电商,需要一套相应的订单接收与分配、打单配货、库存管理等业务。那时候的中国还没有成熟的电商平台,他们和平县自己能搞定吗?县政府恐怕连个会搞网站建设的都没有,而这些对邵氏来说自然不成问题。到时由邵氏出钱出力出人,帮刘县长他们建立一套完整的、能直接运营的系统,让他把县里的那些土特产什么“和平香菇”、“和平猕猴桃”统统放上去卖。
“还有件事,”邵艾接着道,“小雷你知不知道,那个林庆平是怎么找上刘县长的?他俩原来就认识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刘县长一向跟河源福建商会走得挺近,有不少商机是他们带过来的。”
那就跑不了啦!邵艾暗暗咬牙,无论河源还是梅州的商会,都是广东省福建商会的分会。而能在商会里做领导的,个个都得是人精。林庆平的生意状况怎么样大众也许瞧不出端倪,和他共事的那几人肯定一清二楚。对不住了,谁叫你们没逃跑也没揭发呢?这次的事得有人出来擦屁股,将林庆平的丑事公诸天下,还刚强一个清白。
另外,她也想借这个机会给公众瞧瞧,邵家不是好欺负的。什么时候他们成冤大头了?谁今天高兴了都能来踩一脚、明天心血来潮拍一砖头就没事了。想搞事的都给她躲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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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李先生陆陆续续地将他搜集到的资料发给邵艾。这些个商会领导的家人们做什么的都有,几乎涵盖各行各业。而快到四月底的时候,邵艾真正感兴趣的内容才浮出水面。
“百龙制药?”
邵艾在电脑上敲了这几个字,果然有这么个网站,公司地址为梅州某区。总共生产并销售三款中成药,分别治疗风湿性关节炎、坐骨神经痛、腰肌劳损什么的。号称每种都有十几种名贵中草药,当归、天麻、人参,甚至灵芝。包装上印着华佗拄拐杖的画像,一小袋卖69块钱,一个疗程要30袋,给人感觉卖得还不错。
看到这里,医药行家邵艾已能确定这回是“逮着老鼠”了。本来呢,中成药里掺西药也不是什么秘密。比如降血压之类的中药里有可乐定,治感冒的添加对乙酰氨基酚,糖尿病药里少不了格列本脲。可这个百龙制药绝不止这么简单。邵艾将他们列出来的中药成分与宣称能起到的药效一对比,问题有点大呀。可以肯定加了去痛药,搞不好还有激素类的处方药。
拿起电话,打给公司秘书。“帮我购买百龙制药的三款中成药,寄去苏州研发总部,让他们把能够鉴别的所有成分都给我仔细测验出来。告诉他们,是我要,我在等结果,请他们尽快给我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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