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28,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1章 一向招蜂引蝶

 “早点休息,不必等我回来,”闵康离家前温柔地对太太说,“要是不舒服,就叫医生。”

“知道了,康,你不用挂念我,”太太送他至屋门口。

坐进汽车后排,车子驶离安静的聚龙溪山庄,闵康的心情依然难以平复。昨晚得知璐琴怀孕,今早打电话给父母和岳父母报喜,这一白天不断有男性长辈送来问候与祝福,女长辈们则如临大敌地对孕妇的饮食起居以及家里的风水摆设各种指导。

怀孕自然是件大事。尽管计划生育在福建大部分地区形同虚设,闵康的父亲身为市领导高层,得给属下和市民们做个榜样。而对政坛新星闵康来说,除非国家政策有变,否则璐琴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将是他此生唯一的后代。

巧的是,偏赶上今天——5月17号,邵艾的生日。原本打算给她发封简短的邮件,祝她生日快乐。顾虑到那个只有拇指大小的胎儿,忍下了。是时候翻篇了么?即将为人父的他今年28岁,这一世的男女之情是不是应当画上句号,今后他的生命中只有事业和对家人的义务长存?过去的那些不眠之夜里,他每每独自起床,踱步到二楼阳台上,遥望翠湖香山的方向,期冀那时的她是一人在家,而他,就是彼时彼刻离她最近的爱人。

此刻他正坐车离开珠海,前往广州荔湾区参加政协主席宁太太举办的慈善晚宴。本想着今晚在家陪太太的,无奈宁太的公子下午亲自打电话来叫他去,推脱不掉。正值广东地区的梅雨季节,四点来钟天色已昏暗,视野中忽闪而过的一座座公寓楼内明亮起来,每扇窗户后都有个温暖的小家庭。似乎人人都很知足,都能跟自己最爱的人幸福生活在一起而只有他闵康例外。

其实春节前他曾有机会调离珠海市府,去深圳罗湖区发改局出任局长。从事业的角度考虑,之前几年都在市府办,是时候换个环境,丰富一下履历了。婉辞的原因,除了舍不得离开珠海的那个人,另外也是外公的意见。

“要去就去福田!”外公是这么说的,“罗湖那种老区正在退出历史舞台,去那种地方当差,出力不讨好。你小的时候我带你去罗湖玩,东门那片号称‘华南第一步行街’,一个粥粉面铺开价三四百万,现在不行喽……福田呢,正是上升期,至少还有十来年的风光。评业绩的时候,谁管你的财政收入是辛苦经营还是自动滚来的?”

“那外公认为,谁会接替福田成为下一位闪亮登场的新秀?”闵康趁机向外公请教。深圳经济特区包括位于南部的罗湖、福田、盐田和南山四区。北边的龙岗、坪山等大片区域不算在内。

“单说发展,肯定是南山喽!”外公掰着指头分析,“特区成立伊始,深圳大学就建在南山区。几年前又搞了个大学城,把清华北大哈工大都弄去建分校。按照国际惯例,凡是顶尖学府扎堆的地方,随后便会有高新技术园的诞生,到时国内外的知名科技企业都要去那里建分部的。不过呢,在那之前咱家阿康又会迈上新的台阶啦。福田毕竟是行政中心,老大哥地位动不了的。你去那里做事,跟市级领导们很快就熟络了。”

好吧,那就由着外公去安排,闵康相信外公的政治眼光。换个地方也好,离开珠海这个伤心地。让他不忿的是,替代他去罗湖发改局的竟然是之前被他发配到和平县的刚强。怎么越挪窝离得越近了呢?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左脚、右脚,那家伙的每一步都紧紧踩在他闵康的脚后跟上。

******

泮溪酒家是全国最大的园林酒家,所在地曾为千年前淮南王刘长的御花园。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建成,占地一万多平方米,内有40多个餐厅,能容纳3000多人,多数以经营广式茶点为主。闵康婚前曾在那里宴请过岳父母一家人,感觉食物着实普通,但其岭南景观太妙了,雕栏画栋里挂满名人字画。

进门不久便是《东坡游赤壁》为主题的大型室外假山。再往里行,到达本次慈善晚宴的包场处——建在湖上的泮溪画舫。此刻天已全黑,巨船两侧密密悬挂的红灯笼给水中的倒影镶了两道喜庆的红边。大厅里坐了半满,多数客人是带着家眷来的。闵康环视一圈,见刚强独自坐在角落一张空闲的圆桌旁,手里捧着本书还是笔记之类的卷宗,歪着身子,抻着脑袋,借天花板上的灯光阅读。

真能装腔作势,闵康恨恨地想。去年初冬去党校进修时碰到过这家伙一次,知道他正在党校读在职硕士。需不需要出来赴宴还捧着本书啊?生怕人不知道他上进,真忙的话就别出来好了。另外,今天不是邵艾生日吗?不给老婆庆生,自己跑这里来趋炎附势,鄙视这号人!

继续往里没走几步,被某桌坐的一个男人叫住:“喂,闵康,来这里坐。”

闵康低头,见是宁太太的儿子广旭。闵康和广旭是在纽约大学认识的,当时闵康读本科,广旭在商学院读MBA,俩人都喜欢健身、滑雪、钓鱼等运动。广旭现如今在香港做建材生意。为何会去香港,不是说官员亲属不许在辖区内经商吗?

“怎么没带璐琴一起来?”广旭问。闵康结婚时,广旭参加过他的婚礼。广旭长着对小眼睛,也许以传统审美来看不算帅哥,但闵康觉得他很耐看。头脸轮廓平直,皮肤冰凉舒展,有种文明社会生意人的儒雅。

“她身体不太舒服。”虽然是好友,闵康认为现在就宣布太太怀孕的消息为时尚早。

“我听说你……”

广旭话到一半没了下文,双眼中流光划过之后,直直地望着大厅某处。随后抬起一只手臂,僵硬地同人打了个招呼。闵康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个穿浅藕色hauler裙的女孩离开某张太太小姐们聚在一起的圆桌,朝大厅另一处走去。路过广旭和闵康这桌的时候脚步不停,冲二男粗糙地挥了下手。

那不是关彤吗?闵康心道,上回去她家——就是跟刚强当着客人面打起来那次——是2004年底,关彤还在三番读大二。现在敢情是毕业回国了?

“刚强——”蝴蝶飞到目标花枝上,入座,收起翅膀。那只美瞳里的光芒迅速收敛,为她自己和身边的刚强结了只透明的茧。

刚强放低书本,冲关大小姐一笑。笑容并不迷人,如同被两只看不见的手左右扯着嘴角。“你好啊,关小姐。”

“真见外啊,不是让你叫我彤彤就好了么?”关彤哀怨地说,“我去年毕业后回来,还去爸爸单位找过你。他们说你一早就不在佛山,跑到个穷乡僻壤做村官去了,我又不知该怎么去那种地方。改天你带我去玩吧?”

“嗨嗨,嗨嗨,”刚强笑得跟傻子一样,“我已经不在和平县了。”

“那你现在调去哪儿了?离这里近不近?”关彤期待地问。

“罗湖。”

“你来深圳了?”关彤抬手拍了下巴掌,“我也在深圳工作啊!华为人力资源部,就在福田。到时我去找你吃饭好不好?”

说话间,关彤的目光落到刚强左手的戒指上,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喜笑颜开。

刚强吸了口气,如同鸭子被宰杀之前,还要自己选择烹饪的方式。“我、呃……中午都不在单位的啊。”

“那你在那里?”

“我四处跑的呀!指不定去哪里。晚饭、晚上也得加班。”

“周末呢?”

“回学校……”

闵康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去理会那二人。话说邵艾怎么嫁了这么个招蜂引蝶的家伙?真为她不值。低头,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再抬头时,见入口处进来一个女人,闵康的反应便如身边的广旭一样了。

这个女人比关彤要大几岁,准确地说,是27岁整,多一天不多,少一天不少。已为人妇的她依然青春靓丽,然而却不是闵康记忆中那款长直发、格子裙的学生妹打扮。她一向是偏朴素的,平日因公事与他见面时更是清一色的职业装,他这还是头回见她做性感装扮。

闵康一向认为,美女有“保质期不长”与“终身会员”两种区别,而起决定作用的是骨相。因为皮相迟早会塌,再怎么保养,甚至打玻尿酸也无济于事,衰老首先作用在一个人的皮相上。这就是为何有些女人年轻时美若天仙,年纪一大颜值就垮了,是胖是瘦都无法解救。

而还有的女人,七八十岁也是个美丽的老太婆,因为骨相美,有轮廓在那里撑着。他的邵艾显然还在皮相的鼎盛时期,但可以预测,她的骨相就跟她的出身一样,华美永不堕落。她跟他闵康原本才是同一个阶层,是失之交臂的天造之合。

邵艾入内后也是先浏览了一下在座的客人,目光落到她丈夫和关大小姐身上后,脸上涌起一个讽刺的笑。转而走向一桌女性为主的席面,很快被当中的某位大姐起身拉去就座。而那边的刚强还在焦头烂额地应付关彤,像是浑不知自己太太已到场。

闵康这才醒过神来。咦?这又是个什么情况?那俩人闹别扭了?接下来宁主席夫妇祝酒、致辞,闵康都已充耳不闻,眼睛盯着面前一道道端上来的美食也不动筷,就像它们都是拿塑料和硅胶制成的摆设品。还好身侧广旭的状态比他也强不了多少,两个男人作伴,此起彼伏地喝着闷酒。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闵康视野中不离不弃的那个女人站起身,看样子是要去洗手间。

“不要跟过去,跟你没关系,”他试图在心里说服自己。最终徒劳,站起身来朝她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他今天并未刻意修饰自己,上身的休闲西装都有些旧了。原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宴席,来见见朋友,捐点钱意思一下就打算回珠海的。况且他对自己健美的身材向来自信,对当代亚洲流行的油头粉面、阴柔小生们不屑一顾。此刻却忽然紧张起来,担心自己衣冠不整,或者脸上莫名其妙地多了道疤。可让他就此打住调头,他是一万个不情愿的。

洗手间就在湖边离画舫不远处。闵康来到男厕门口,正赶上邵艾从女厕走出。她乍见他出现在面前先是一怔,随后客气地笑了。“闵康,你也来了。”

“生日快乐,”四个字脱口而出。他不应当一见面就祝福她的生日,不该把她刻在毕生记忆的最上方,可他无法克制。那些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思念叫嚣着,要给她知道。

她的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当中有感动,这他能确定。但她的情绪显然不会如他那般失控,笑着问他:“太太也一起来了吗?待会儿介绍给我认识啊,还没见过面。”

在刻意提醒过他已婚的事实之后,她便消失了。他怅然若失地进了男厕所,总得做做样子,再说他也需要冷静一下才能回宴席。拧开水龙头,用并不清凉的广州自来水沾了下额头,目光逃避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失败,羞愧,而曾几何时他是个骄傲到几乎自负的年轻人。怎么会这样呢?按说他的事业一直都是在上升。

回想五年前在波士顿的日子,他跟邵艾做了一学年的邻居,又同在卡尼教授的实验室里做实验。不算耳鬓厮磨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就没能把握住机会呢?新年夜那晚她本来是跟他一起乘坐出租,去欧洲同学的游艇上参加聚会的如果……如果那晚自己警醒些,早出来两步,抢在刚强前面把她从水中救起,那她后来会不会就嫁给他而不是那小子,会不会?

而他之所以知道她的生日,正是那次她被送进医院的手术室,他和刚强在门外等候。两个年轻男人初次见面就跟宿敌一样。当护士询问病人基本信息时,闵康知道邵艾的住址和电话,刚强则报出她的生日。可笑的是,那时的他俩还都是备胎的身份,真命天子是人家方熠……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推男厕的门。该回去了,闵康转身离开洗手台,刚好与刚强迎面撞上。看刚强的表情,应当也是一早在宴席上注意到闵康了,毫不惊奇。有没有发现自己老婆也在场,这点儿闵康不清楚。

刚强的个子要稍高一些,抛给闵康一个蔑视的眼神后,走去洗手台。闵康和他也没啥好聊的,一只手握上洗手间门把手,却又改变了主意。

“纯粹是好奇,”他半转身,语气中掩饰不住挖苦的意味,“选在太太过生日那天独自出来赴宴。要说太太走不开,不对啊,太太不也来了么?这是压根儿不记得太太的生日,还是已经分道扬镳?有意思。”

眼见那家伙本已拧开水龙头,此刻如石化了般,任由面前的自来水哗哗淌进水池里。闵康冷笑一声,似乎终于解恨了,拉开门,踏入门外那奇幻的夜色。

Saturday, August 24,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30章 家有怨妇

 “对了,下周六你就不用回家啦,”邵艾在电话里甜蜜地说,“我在香格里拉订了房间,离你们发改局只要十分钟车程。”

“什么?你要来深圳?”电话那头的男声有些诧异,甚至可以用不耐烦来形容。“别了吧,我下周末计划回学校住的。周日有个大考试,周六那天得专心复习。”

“你是说,5月18号那天有考试?”邵艾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故意强调日期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5月17号是她的生日。

“对啊,就是资本论那门课啊噢——”他打了个大哈欠,“新单位真是忙得要死。你想想,我下周二要去香港出差,周五才回来。周六那天再不好好复习,非挂科不可……等再下个周,我回家陪你,好吧?”

“不必,你复习吧。”

邵艾挂断电话,纹丝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后。不想动,周身细胞似已感受到主人的沮丧而自动切换到默哀的状态。

其实不是一定要老公陪过生日。虽然贵为千金小姐,邵艾从小到大并未被父母宠坏。但凡他还能记得那天是她生日,因为太忙而不能陪她,她能理解。可是看当前的情形,显然是抛到九霄云外了。而去年还不到四月底的时候,他已经在和平县掰着指头盼望回珠海与她团聚。结婚第三年就过成这样了么?真没劲!

干坐了半晌,下班时间已过。周五大家都匆忙回家与亲人团聚,她呢?女强人要么独自留在公司加班,要么回翠湖香山享受豪宅里的冷清,又或者约几个朋友熟人去饭店、去会所里吃晚饭?她能约得到人,作为一个有资源的女人,愿意亲近她的人多了。但没意思。

抬手抹掉脸上不争气的泪珠,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请柬。广州市政协主席的太太发来的,请邵艾下周六参加“珠三角支援广西建设爱心晚宴”。宁太太自己就是广西人,别看紧挨着广东这个富邻,广西的GDP在全国历来是中下,上市公司数量只有广东的20分之一。

由于慈善晚宴刚好是邵艾生日那天,请柬收到后便被她随意塞进抽屉。人不打算出席,计划着捐笔钱过去。邵艾一直希望能作为经济界人士当选政协委员,但珠海政协不是她的首选,她更想加入广州政协。后者是出了名的富二代云集地,比如霍英东的孙子霍启山就作为香港特邀人士当选委员。从家族生意的角度考虑,跟那些人扎堆可以极大地拓展人脉。

那就去赴宴吧,既然空出来。在商言商,这些是她作为家族继承人应尽的义务。况且晚宴上虽不会有人为她庆生,热热闹闹的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然而命运之神最喜欢捉弄满打满算的人,以及那些不按习俗生活在一起的夫妻。到了周三那天,邵艾晚饭吃到一半,在外出差的许局长从香港打来电话。

“老婆,周六要不跟我去广州参加慈善晚宴?”

“周六?慈善晚宴?”邵艾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大后天?我本来是打算去深圳找你的,还记得吗?是你亲口告诉我周日有大考试,周六全天都得复习。”

“唉呀,我也不想去什么莫名其妙的晚宴!”犯了大错还执迷不悟的傻老公在电话里叫屈,“是广州政协那个宁主席老婆办的公益活动,希望珠三角地区都派个代表。我们罗湖区无人请缨,最后区长点名要我去,美其名曰我长得能代表区政府形象。其实谁不明白?这种慈善晚会,去了就不能不捐钱。可能大家都认为我傍上富婆了,我掏钱他们心安理得。”

“哦,原来如此,”邵艾用上下牙咬着这几个字。心道你可不就是傍上富婆了么?只不过人家那些傍富婆的小鲜肉们,会因为学业或事业繁忙而忘记富婆的生日?

“抱歉啦老公,我那天已有安排,没法作为你的partner陪你去宴会。”

要说刚强算得上当代年轻人里罕有的早熟型社牛,与陌生人交谈时通常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握对方的内心活动,毕竟,结婚时间还不长。毕竟男女有别。他还需要若干年的“婚姻修养”,才能自动捕捉到这句话中的玄机——她可没说不去,只是不能“作为女伴”陪他一起去。而她是单独赴宴还是同他一起,性质上截然不同。

毕竟是新婚,他还不了解怨妇的能量有多大。而惹急一个年轻貌美又有power的怨妇,其后果需要时间慢慢品味消化。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搁下电话,也没心情吃饭了。邵艾汲着拖鞋下楼梯,来到位于地下一层的三间略显空荡的大衣帽间里。房子是从新加坡富商蔡冬辉手中接过来的。衣帽间的设计仿照某些国际品牌店,以浅卡其色木柜为基本构架,穿插着若干沙发、茶几、落地镜与假人模特。头顶是柔白光的吊灯,房间中央的地面上有厚软的灰白杂色地毯。刚邵夫妇当初来参观的时候听蔡说过,整栋房子里他太太最满意的就是这几个衣帽间。

邵艾倒不像其他名媛那样,整日价满世界采购衣服、鞋子、包包,也实在没那么多时间。库存的几十套晚礼服中有母亲送的,大部分是姑妈移民英国时留给她的。刚强的衣服也不多,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他一向坚持低调着装,况且他也基本不在家住。

邵艾逛了一圈,最终停步在一个假模特面前。是件修身的中长裙,黑面料打底,裙摆铺满海蓝色小亮片,右腿侧开高叉。慢慢上移至臀部,蓝色亮片由银色珠线细绣取代。

邵艾穿上后,打量落地镜里的自己。如月光映在夜晚的海面上,无风无浪,细碎的潮汐是海被月亮的引力撩动。浪花在胸前汇集成白色V领的泡沫,当中隐现着她这只小美人鱼。嗯,穿这一身,手里抓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珠光clutch小包,再戴一副流星耳环便可出门。

脱下礼服,回楼上给姑妈曾经的御用美发师打电话,约她周六下午过来一趟。

******

要问是什么重大项目,需要动用刚强这个局长亲自跑一趟?

其实本来不必出这个差的。罗湖区有片旧区改造,规模在五年计划中排第一不说,其改造方法将采用先进的“片区统筹模式”——整个地区在改造后集产业、商业、教育、生活、休闲为一体。这种情况如果将不同功能交给不同的开发商来做,效率太低,也容易出差错。所以全由单一开放商承包,那可不是大项目吗?深圳市政府拍板的那一刻,消息就不胫而走,周边的、海外的,凡有实力接这个项目的大佬们各个闻风而动。

刚强上任之前,承包商已锁定两位,不用说,自然是在过去漫长年月中就跟上层领导们打好关系的。做生意,眼光得放长远些。平日里扣扣索索,等用到人家领导的时候才来抱佛脚?晚了!

然而这可苦了刚强这个下级决策者。这俩香港开发商都是实力雄厚、历史优良的业内佼佼者,后台又是刚强得罪不起的两位大领导,选哪个不选哪个?一合计,干脆让那俩人各自挑两个承包过的代表项目,他去实地考察一番,方方面面做个详细记录。回来后打分、择优录取,再将报告呈给两位领导过目。最后无论选哪个,领导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当然这么做也有问题,搞不好俩发展商都以为许局长是去索要贿赂的。所以刚强一早通知二人,食宿行全部自理,午饭一个人去街上吃。不带下属,以免下属背着他收人家的好处。

然而毕业才五年的刚强还是低估了那些老江湖的手腕,尽管深知这种级别的商人不会像内地某些新富那样直接往你手里塞钱。头两天是去香港岛吕老板那边参观。司机开车,副驾按风俗就该是吕老板来坐。那么与老板同来的女秘书只能和刚强坐后排,这种安排没问题吧?

女秘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件式样简单的樱红色连衣裙,不带任何花纹装饰。因为身材标准,添了装饰反而喧宾夺主。细腰,但没细成水蛇,其余二围也没大到沿街叫卖的地步。面容姣好纯真,发髻干练但不老气。非要和明星比的话,属于周慧敏那一类“玉女派”。

一路上就在刚强身边规矩地坐着,只有被老板问到时才会轻言细语地回答,不像刚强家里那位女强人母夜叉。谈吐和见识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绝非刚强在珠三角地区见过的那些小老板身边的庸脂俗粉。

第一天下午去港岛湾仔区参观,中途一行人在一座大厦厅堂里休息喝茶。司机和吕老板跟着前后脚消失,剩刚强和女秘书各自坐在一套方方正正的黑皮沙发里。

“听说许局长去过波士顿?”女人微微转头,问道。

刚强点头。这都打听好了?

“波士顿我去过两次,”女人怀念地说,“在Drexel读书的时候。”

“哦,什么专业?”刚强礼貌地问。

“时尚设计。”

刚强又点点头,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小健,我要你做的《绿色低碳专项资金扶持名单》弄完了吗?……怎么只有13个,还有俩呢?……算,智能终端当然算……”

讲完电话时,吕老板和司机都已回到大堂。第二天出去参观,女秘书就没再跟来了。

******

周四和周五,由第二位发展商郑老板带他参观九龙塘笔架山脚下的一片区域。快到周五中午的时候,郑老板建议开车去笔架山半山腰某处,那里可以俯瞰九龙塘全貌。刚强觉得建议不错。

这位郑老板是典型的香港闽籍商人的外貌,额头宽阔方正,脸上的肉厚而不肥,温暖的手掌让人初次见面就能产生生意人最重视的信赖。那之后,刚强认为郑老板一直在暗里观察他——他的喜好、他的虚荣、他的弱点、他从儿时起最不为人知的欲望。这倒不见得郑老板就是个不良奸商,也许在他们看来,内陆的一些官员必须“打点到位”才能为他们办事?

车子沿着青翠的林荫道上山,时不时能瞥见山坳里的公寓楼和别墅群。郑老板介绍道:“一般人都听过香港岛的太平山,俗称‘半山别墅’,不过那边能用的地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你就是再有钱,冇屋给你住。这几年,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笔架山这边来,林海溪流,风景一点都不比太平山差。我们在缇山的物业可以说是整个笔架山里景观最壮丽的场所,要不然前年能卖到九龙别墅和分层单位的最高呎价呢。”

说话间,已经来到缇外一小片住宅区。下车后,郑老板先陪着刚强在路边观景。香港五月中旬的气温已经快30度了,这天又是大太阳。观完景之后,郑老板指着背后的独栋别墅说:“这套是我留给自己的,得闲就来坐一坐。咱们进去喝口水再走,行吗?”

刚强同意。

“室内设计,我们请的是Steven Cheung,”郑老板边走边介绍,“Steven擅长大理石墙身,天人合一的多层玻璃窗设计。”

嗯,刚强点头。无论大厅还是偏厅都是一二层打通的复式,圆弧形楼梯旁的那面墙也全是上下连通的大玻璃窗。坐在客厅沙发上,窗外的蓝天和泳池尽收眼底。

屋里平时是有佣人在打理的,但正如郑老板所说,不像是主人每天都回的家。二人喝完茶,穿过院子快要到大门口时,郑老板停步,问刚强:“许局长觉得这里怎么样?如果喜欢的话,以后随时可以和太太来这里住,大家交个朋友。听说许太家是大药商,肯定不在乎这一两间小院。其实选择这里的人,好多看重的是这个社区。”

刚强心中一凛,这算是把房子送给他了?香港虽已回归,他要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有套房子,不容易查。再说他太太本来就有钱,别人不见得会怀疑房子是送的。

如果单说占地面积,同他和邵艾在珠海翠湖香山的家差不多大。但这里是香港,香港政府对山林中的建筑用地有严格的规定,房价几倍于珠海不说,住在这附近的邻居也都是宝贵资源。郑老板故意提到刚强的太太就是想暗示他,对生意人来讲,能住进一个地方的顶级社区,离你公司的产品打入这边的市场也就不远了。心动了么?刚强苦笑着问自己。

“多谢郑老板一番美意,心领了。”

“哦?可是有什么不钟意的地方?”郑老板小心地问。

“太小,”刚强说完抬步,朝汽车走去。可以想象身后郑老板面上的尴尬。

“不知道许局长理想的房子多大?”郑老板为刚强打开车门前,快速问道。

刚强笑了,“不是说你这里,是说牢房太小。”

言毕,躬身钻进汽车后座。


附,邵艾的晚礼服(图片为越南选美小姐)。

Thursday, August 22, 2024

女人老,先老脖子?

大妈今天在家穿了件花裙,学人家拿美颜相机搞怪。脸可以被软件轻松抚平,脖子不行啊!这两张因为光线好,深纹算是不明显的。谁能发明设计个“美脖”软件,肯定受欢迎。

女人过了中年,当下的照片永远是今后岁月里最年轻的一套,这就是悲哀所在。

顺便提醒自己:sugar是衰老的第一大杀手。倒不是说导致肥胖,sugar可以直接缩短人的DNA链条,厉害了吧?

“Aging is part of growing older, but it’s accelerated by sugar. Without getting too technical, at the end of each strand of our DNA is a little cap, called a telomere. It protects our DNA from damage. Every time our DNA is read and duplicated, those telomeres shorten. While our bodies normally replace telomeres, sugar quickens that shortening and advances the aging process,” Dr. Nish says.

所以我最近有了个理论——也许一个人一辈子能吃的糖量,是固定的?嗯,这句话听着不够吓人?我解释一下你就害怕了:

“人这一生被允许consume的糖量有个quota,如果早早用光,结果就是早早地衰老,那啥。”

妈呀,每天读一遍,自勉:)



Wednesday, August 21,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9章 局长与波士顿

 梁区长牢骚发完,坐回会议桌首位,端起面前的有盖瓷杯。一杯半冷不热的茶入肚,区长又像是充饱电的剃头刀,滋滋地继续他除旧迎新的工作。

“那位是新来的许局长吧?”区长歪着脑袋,看似和蔼的目光在越过六七米长的会议桌面后,依然能给刚强这个新来的年轻下属带来压迫力。“说说你的看法?也顺便跟大家认识一下。”

刚强没料到区长会突然点到自己。心道我这么个从外地调来的陌生人,上任才第二天,出门上个厕所都能迷路,您让我谈罗湖区的商圈该如何走出困境,这是要成心看我出丑么?

当然专点他发言也有道理。无论在罗湖还是其他地级政府,发改局都是最为特殊的一个部门,但凡跟经济有关的议题就脱不了干系。在那儿干过的都说,不是工作狂的不建议去,因为啥都属于你的业务范畴,不像其他部门的职能那么明确单一。你看人家教育局、卫生健康局、司法局、信访局,听名字就知道是具体做什么的。

而发改局,一是负责立项审批。所有的政府项目和投资都需经过发改局同意,所有企业项目要来这里备案。二是制定各种政策,基本上党委和政府每个提案的细节都是由发改局相应的科室来拟定的,领导们也就是大方向上把把关。

在这之外,甭管哪个部门遇上难题,咱找发改局去!你们负责给出解决办法,还得靠谱。真可谓政府部门里的瑞士军刀、百宝箱、万金油。所以得有极强的学习能力,阿凡提的脑瓜和机器猫的口袋。

有利有弊,优势就是晋升容易、出路好,因为能干嘛。科员经常被两办(市委办和市府办)要走,主任调离后能做县级市副市长或者重点地区的镇长。当然前提是你没犯过严重错误。如果每天都有大项目经你的手审批,那门外有多少排着队来贿赂你的,想想也知道。

无论如何,既然被点到名,就得说两句。刚强正要开口,又听梁区长对他说:“我也不瞒你,许局,你那个位子我本来另有人选。是于区长向我大力推荐的你,他跟我担保,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大家失望。”

于副区长?刚强这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梁区长原本不想招他这个从未谋面的年轻人,碍于身边同事推荐,总得卖个面子。现在刚强人虽来上任了,若被证明德不配位,随时可以被拿掉。只不过私底下做这种决定难以服众,所以初次见面先让刚强在会上发表见解,相当于公开的入门考核吧。刚强若是发挥得不好,给大家种一个坏印象,日后再被踢掉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

想通这点,刚强反倒没了负担。每个人都有他的成见,咱们控制不了别人的想法,自己尽力而为就可以了。所谓的“考核”并不只是检验你的专业知识,还要查探你这个人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点名发言,你是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镇定自若信手拈来,还是耍滑头东拉西扯?侃侃而谈的中途被人打断质疑、被否定施压时你如何反映?这些都能决定你是否具备做一个领导人的资格。

刚强于是先简略地自我介绍,随后说道:“感谢区长和于区长的厚爱。”

礼多人不怪,感谢的话语不能因懒惰而省略。另外,当你必须同时称呼正副领导人的时候,惯例是副职一律不加“副”字,于副区长就叫“于区长”。而正职则省略姓氏,梁区长直呼“区长”,以示区别。

“我来自落后农村,读大学时才第一次离开河北,国内外去过的地方都屈指可数。以我有限的经历来说,罗湖给我的感觉有点像美国的波士顿。”

刚强是这么合计的,他既然非本地人,难以冒充内行,不如就大方地以一个外地人的角度来谈谈他对罗湖区的印象。

“哦?”区长登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咱们罗湖东门一带为深圳的发源地,而波士顿是美国第一座城市。这种老城都有个共同点,一寸空闲的土地都没有。波士顿靠海,还能通过填海来有限地实现土地扩张。咱们罗湖东西部都是山,南面紧贴香港,老城建设只能靠一点点拆旧建新。不像福田那些新区,大片村庄被收购后,一张白纸上随意规划。我之前去地王附近闲逛,见那里的交通拥挤不堪,波士顿的交通也是出了名地混乱。”

区长点头,“有些商户确实是因为交通不便搬走的,但这个问题不容易解决啊。”

的确不好解决,刚强承认,改造已成型的地区是件花钱出力又不讨好的事。大多数人都恋旧,恨不得改造后的家园跟原先一模一样,是升级版、加固版、更舒服的家园。而这没可能是政府花钱旧改的目的。最后无疑是人人领了搬迁费,住着新房子,嘴里还抱怨着“充满美好回忆的故乡被改得面目全非”。

刚强接着答题:“论金融和购物,波士顿及不上纽约、洛杉矶、芝加哥和一些亚洲城市。真正让它世界闻名的除了悠久的历史,还有那几个高等学府和浓厚的学术文化氛围,是好多行业的顶级人才培养地。咱们罗湖在深圳也是差不多的地位,虽然大学不多,能在金融人才的培养上下功夫,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一桩。”

刚强敢这么说,是因为今早才在《南方都市报》上看到“罗湖现代金融领军人才奖”的名单。

“另外,大概因为我是男人吧,对买买买那些不感兴趣。而当我游览咱们梧桐山下的弘法寺——全国首座建国后兴建的寺院,还有与特区同一时间诞生的深圳大剧院,都比逛商场时更能感受到文化大都市的震撼……”

在说这番话的过程中,刚强注意到在座的一些年龄偏大的同事们露出诧异的神情。大概觉得他这种华丽丽的小青年应当更钟意西装、名表、跑车和咖啡厅吗?

“话是这么说,”梁区长双臂交叉在胸前,语气颇为无奈,“可文化历史不容易来钱啊!”

刚强才不上当呢。梁区长既然是哲学系出身的文人,眼界不会跟纯粹的生意人一样。接着道:“商品市场的繁荣总归有起有落,经济危机一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人们的购买力。他们福田区以第三产业为主体,我市的大工业则聚集在坪山和龙岗两地。相比之下,罗湖算综合型城区,既有商务中心也有工业园。我想,一个地区有制造业托底,它的商贸活动才能更稳定、无后顾之忧地发展。”

差不多了吧?刚强寻思,首次亮相,向大家证明自己提前做好了功课,有足够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就可以了。该捧的自己人捧了,该贬的敌人贬了,无需太过锋芒毕露,把其他同事都给比下去。

于是做结束语:“我们发改局主要负责工业项目,而我之前在和平县的工作以农业为主。我感到肩上任务艰巨,想当个合格的局长,离不开领导和同事们的大力支持啊。”

“说得不错,”梁区长眉头舒展地说,“小许(已经将称呼由许局改为更亲密的小许)虽然上任时间不长,对我们罗湖区提出的建议新颖又切合实际。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提。”

******

区长言毕,刚强估摸着该散会了。谁知沉默片刻后,区长的脸色又一次晴转阴,遥望着刚强对面的那个空位,冷冷地说:“我想大家都已经注意到,范局长今天缺席。是我昨天告诉他,以后都不用来上班了。”

这个消息放出来,台下一片交头接耳地嗡嗡声。怎么,又少一个局长?刚强的前任姜局长因为被牵连进红岭国有资产案件里被撤职,不知道这个范局是哪个部门的?又犯了什么事?

区长自然早料到会是这种反应,等大家消化了一阵子,才揭开谜底:“身为教育局长,跟一个跳拉丁舞的年轻女人不三不四,我就不说什么了。利用职权将女人安排进一所小学做舞蹈老师,这种事,你说你低调点不行么?结果去年学校举办六一儿童节庆祝会,女老师非要跑去台上跳独舞。穿一身吊带热裙,在台上当着那么多小朋友和家长的面扭来扭去,搔首弄姿。搞得男家长们各个叫好,女家长们怨气冲天,认为不该给小孩子们看这种舞蹈。”

台下一阵哄笑。“是不该给她们的老公看这种舞蹈,嘿嘿,”刚强听背后有人小声议论。

“当然,人家妈妈们也就是抱怨两句,”区长接着说,“没想着把这位女老师怎么样。要么说自作孽不可活呢,就在过去的这个春节期间,女的又跟咱们范局跑去麦当劳私会,被带着孩子出来吃饭的学生家长撞上。其实人家家长也没第一时间把她认出来,谁没事儿盯着年轻姑娘和大叔约会?可小孩子天真无邪啊,蹬蹬跑过去,跟老师热情地打招呼。家长一看,这不对劲儿啊?然后也不知怎么的,真相就泄露了……”

还能是怎么泄密的?刚强心道,肯定是家长问学校时,学校老师故意传出去的呗。本来嘛,人是硬塞给学校的,人家敢怒不敢言。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还不好好利用?

“这一下子就闹大了啊,”区长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老范的老婆是《深圳晚报》主编,消息本来就比别人灵通。据说上大学时还是校花兼学霸,老范费了半天劲儿才追到手的。现在一听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面子挂不住了,直接找去学校,手撕小三,回家后跟老范闹离婚。我跟老范说了,教师们都要为人师表,你作为教育局长,得为师师表,对不对?你还是走吧,再待下去都成笑话了。”

言语间,区长抬起一只胳膊,泛泛地指着台下。“你们大家都给我听好了啊,管住自己的裤裆!自制力差的,管好你们的情妇和家属。咱们这里不同于国外,政客们的私德可以与公务分开。记住,法律管不到的地方,有党纪管着;党纪不管的,有我管着你们呢。惨痛教训全在那儿热气腾腾地摆着,别抱侥幸心理。”

起身离席前,区长又即兴作诗一首:

“前有姜局后有范,

“痴迷财色仕途断。

“恳请同道谨慎行,

“莫忘初心空余叹……散会!”

艾玛,果然是文豪,刚强咋舌。

******

新工作本来就忙,加上还要兼顾学业,正值年轻力壮的刚强也有些不堪重负了。然而还有一件事得他费心。

这天下午他坐上单位的车,经滨河大道一路向西,去福田区发改局拜会那里的栗局长。不得不承认,人家福田区道路笔直,街区四四方方,规划得就是比罗湖这种老区要大气舒畅。

为啥去见“敌军将领”?所谓的敌我之分,其实只存在于两区那几个拼政绩的头头脑脑之间。因为是邻居,下面的部门经常要就具体事宜当面或电话沟通,关系都还不错。犯得着较真吗?大家都领着固定工资,也不需要竞争上岗,朋友多了好办事。而同为局长,人家福田区的栗局长比自己资历老,有些敏感事宜还就只能跟平级请教,问领导问下属都不合适。况且刚强这次的拜会也不是全无私人目的。

四十多岁的栗局长是湖南人,老家跟刚强原先在广州建设局的同事小徐离得不远,外貌却跟小徐大不相同。精干紧束,不似小徐那般圆润蓬松。

见面后聊了会儿公事,栗局长很自然地问起刚强的家庭,刚强也很自然地如实回答:“我太太目前在珠海工作,珠海邵氏药业子公司。”

“哦,”栗局长点头,“我们这里也有个邵氏深圳。”

“嗯,那是她家在深圳的分公司,由她姨父在那里看着呢。她爸在苏州总公司。”

栗局长微一寻思,就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关系,“原来是家族企业啊。那她为啥不跟她姨父换换?珠海虽然离得不远,她要是来深圳,跟你不就能住一起了么?也不算你的辖区内,不违反原则啊。”

“唉,”刚强笑着摇头,“换不成的,她姨父那个人……你也知道那些大家族里头,没一个省心的。”

栗局长会心地笑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糊涂的也坐不上局长的位。刚强这次算是来跟同行通个信儿——他老婆家族的公司在他们眼皮子地下,并没有要求栗局长特殊照顾。然而,若是姨父孙泰文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大动作,栗局长肯定要知会刚强的,合理合法,举手之劳。


注:罗湖区后来确实成为金融人才培养基地,不过和小说中的刚强无关啦。

附图:儿童节上跳拉丁舞的舞蹈老师。只是借个图,也与本故事内容无关。


Saturday, August 1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8章 官场影帝

2008年春节过后,刚强前往位于深圳罗湖区黄贝街文锦中路的发展和改革局上任。之前与深圳这边筹备“罗和直通车”项目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接待刚强的是经济促进科主任乔大妈。

那时的刚强还只是个贫困县县长,也知道每年像他这样从贫困地区跑来深圳寻求定向扶贫支援的基层领导不要太多。刚强来之前其实项目已经私下谈得差不多了,只是外地政府部门与本区企事业单位的合作、投资、开发等事宜都得到发改局申请报备。

他若是个打扮乡土、在大都市里两眼一抹黑的半老头子,多半会被冷遇。而当乔大妈乍见刚强这个体格壮硕但言辞风雅、态度谦逊却又气质华贵的小伙子时,脸上写满“一定会想办法帮到你”的热忱。

现在大妈自然是局里最得意的那个——你说她的眼光怎么就那么准呢?小伙子竟摇身一变成了新上任的局长,也算她好人有好报了吧?

要问刚强如何下定决心接下这个工作的?春节前的那天傍晚从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第二天原本要回和平县上班的。在街上的饭馆里吃饭,想着当晚打电话跟太太讨论是否去深圳当差一事,却见饭馆里冷冷清清。平时这里的客人以高校学生和外地来广打工者居多,现在都陆续回老家过春节去了。这让刚强忽然也想家了,三两口扒完饭,走回公寓楼下,驾车回珠海翠湖香山的别墅。

刚强是晚上十点来钟到的家。那时已换上睡衣的邵艾肚子有些饿,正坐在饭厅里愁眉苦脸地吃一碗皮蛋瘦肉粥。

“不好吃,”她用勺子舀起一块稀巴烂的皮蛋,噘着嘴说,“报吃,报吃!比许皮蛋带领他的村民们做的皮蛋差远了……”

抬头,却见许皮蛋本人站在她面前。也是刚强那阵子太忙,既要准备期末考试又要兼顾和平县的工作,一个半月没回过珠海的家。所以邵艾忽见他出现,没经过大脑就冒出仨字:“要钱么?”

“我……”刚强被问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怎么这么讲话?这还是我家吗?”

邵艾搁下筷子走过去,用两只小手环握着他粗壮的右臂,跟他去客厅沙发坐下,听他仔细讲述工业区那件事的经过。

“这还用考虑?当然要去深圳,”她听完后拾起茶几上的一瓶指甲油,为自己手上颜色剥落的地方补满。

“我被公司钉在珠海挪不了窝。周边地区比深圳近的,也就剩江门、中山、顺德那几个地方,咱不可能指哪儿打哪儿。有道是人往高处走,越是经济发达地区,问题肯定越严重。你说的国有资产流失案,那只是爆出来的,换个部门也不会是一潭清水。记得咱们上大三那时候,是不是有个深圳海关关长因为900万被判无期的?后来公安局长又判了20年。”

“是副市长判了20年,”刚强纠正她,“你说的是罗湖区公安局长,应该是十几年吧。”

“老头子永远不会错!”邵艾拿安徒生童话调侃他,“你说咱俩都算干行政的,怕事儿的话不如转行,无官一身轻,是吧?既然决定站出来当领导,把心思放在日常工作上就好了,不去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刚强点头。

邵艾继续做人生导师,“真摊上事了再见招拆招呗,别人过不去的坎儿,咱们未必过不去。别人脚下的平地兴许让咱们栽了呢。你说人这一辈子要是事事小心翼翼,直到两眼一闭走掉的那天才放下颗悬着的心,跟大伙儿说,还好,没出过什么岔子,有意思么?”

咦?叫太太这么一说,刚强豁然开朗了!静静地看着她涂完指甲,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喂,你放我去深圳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当官,就不怕我抵制不住各种诱惑?”

她抬起头,冲他眨了几下眼睛,同时拿指甲油的刷子指着大门口的方向,神秘兮兮地说:“一堆!等着接盘的呢,老中青都有。”

“想得美!”他两手各揪住她的一只脸蛋,向两边扯了一下。松手后又有些意兴阑珊,“要不跟我去深圳吧?别理公司的事了,雇个人接替你,你享几天清福。”

“我去那儿干嘛?”她收好指甲油瓶,在沙发上横躺下,头枕着他的腿,微湿的长发压在他沾满风尘的长裤上,亮丽的十指举在胸前晾干。“每天上午逛街泡美容院,下午在家煲好汤,眼巴巴等你回来?你要是加个班、出个差,我就十分钟一个电话招你烦?那种日子我过不来,说好了一起当狼的嘛!”

“狼?”他一头雾水地问,“什么狼?动物园那种?”

邵艾没再吭声,心里倒认可,是时候思考代理总经理的问题了。因为不久后要开始备孕,别等孩子快生了才手忙脚乱地物色人选。之前刚强虽然答应过她,有了孩子就保证住到一起,她也知道那是不现实的。一个珠海、一个深圳还可以接受,现代社会里比他们艰辛的夫妇多着了,要知足。至于将来,父亲退下来的那天,苏州总公司那边怎么安排,只能到那时候再考虑了。

困意渐渐上来,却又想起一事。“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有门课是个华女教授教的。某天中午吃饭时碰上了,随口问她,作为华人在美国学术界谋生,有没有受过排挤?她的回答挺有意思的。

“她说如果你就是老老实实当个科学家,发论文、拿科研基金,你会发现周围的人包括领导对你都很和蔼、支持、尊敬。一个文明而高尚的世界。然而你要是也想当系主任、院长,那些能决定其他人级别升迁和工资高低的行政职位,又或者拉大旗搞一个几千万投资的center,你再看?四面八方都是虎视眈眈的目光。也就是说,一旦触及权力与利益核心,你会发现哪里的人都差不多。”

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没说话。

“不是动物园里的狼,”她在睡意的海中下沉,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浮在海面之上,而刚强在和平县请她和同事吃饭那回演唱的歌曲在水下明晰地奏响。

“是行走在荒野上的一对兽侣,随时准备迎战天敌和暗处躲着的猎人……只为传说中那美丽的草原……”

******

话说刚强上任的头一天,光顾着见人了,被各种笑脸和恭维话围着。名字还没能记住几个就收到通知,区长梁瑞升要各局正副局长明天上午去开会。

“明天上午有课啊,”刚强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从和平县调来深圳,还有个好处就是离党校也近了,可以当天来回,上课时间更容易安排。刚强上学期没缺过课,然而琢磨着上任后第一次开会就缺席不太好。还是不上课了,反正其他在职学员们因工作而缺课的不在少数。

此时的刚强还不知道,这位梁区长有个外号,叫“官场影帝”。从小学起就朝着文豪的路子发展,中学时期给杂志投稿,在潮州饶平县老家小有名气。本科就读于华南师范大学哲学系,动辄几十页的文章震惊教授们。

据说梁区长原本也想当教授来着,鬼使神差地入了政坛。除去影帝的头衔,还有什么“5+2”,“白加黑”。工作上那是比下属们都努力,奔四的人了依然精力旺盛。头晚加班到半夜,早上八点的会,又见他精神抖擞地坐在那里了。

对,就是特喜欢开会!下属们曾暗地里分析,这些个文学系哲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们太有才了,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憋得慌。梁区长自己也常说,“咱们这里就是夜总会——夜里总开会。还要时不时办个舞(午)会。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最后那半句,听到的人无不大跌眼镜。

罗湖区政府位于罗湖管理中心大厦。大厦北翼是座30层的高楼,大部分区政府管理部门都在里面,比如刚强的发改局在18和19层。南翼只有四五层高,是会议室和区委办公室,刚强还没去过。所以第二天到单位后,直接从右边的大门入内,一路打听会议室的所在。

因为提前到了,会议室里只有靠墙坐着的三四个陌生面孔以及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座位摆放不同于刚强在和平县开会时那种教室型小礼堂。当中一条长方桌,配20把椅子。长桌外围左右还各有三排椅子,总共能坐80来人。刚强一合计,19个局,他是正局长,应当是坐在桌边的。然而作为新人,尽量挑了个距领导远的末位,以示谦逊。

差五分钟八点的时候,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大家应当互相都认识,可最多用眼睛眉毛打个招呼,没人说话,似乎对这次会议兴致不高。最后进门的梁区长则昂首挺胸、容光焕发,只不过刚强察觉到那份荣光里似乎隐藏着怒气。

“今天,咱们继续讨论商圈的事,”梁区长一句废话没有,直切正题。要说这位区长的外貌能算帅哥,但谈不上英俊,是那种阳光、奋进还带点儿喜庆的类型。饱满的额头,异常明亮的眸子,位于脸中央的那只大鼻子给人中流砥柱的力量与安全感。

“东门和人民南那俩孩子,一个是小店铺群,中低端消费。另一个交通便利,靠着国贸这座老地标,一时半会儿饿不着。大富大贵咱们是不指望了,本来钱也没怎么往那儿砸。我现在忧心的,就是地王这块心头肉啊!”

地王?刚强寻思,应当是指地王大厦。这个春节期间刚强恶补了一下深圳的城市发展历史,都说“八十年代看国贸,九十年代看地王”。这个地王所在地,当年还是罗湖区的一个破烂城中村,但地理位置相当妙。招标信息发出后,200家国内外公司来竞标,最后以1.4亿美金的价格卖出,创下当时深圳地价的巅峰,要么怎么叫“地王”呢?

据说大厦在建造过程中也出尽了风头。采用当时先进的钢结构技术,施工速度最快能达到两天半一层楼,刷新了之前由国贸保持的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

“历史上呢,深圳就是咱们罗湖这一块,”梁区长的语气像个退役将军在回忆曾经的辉煌,“罗湖跟香港一河之隔,原本同属宝安县。地王建成时,那些国际品牌刚开始进军大陆,地王是他们的首选。可以说早期全国人民对香港的了解,基本来自我们地王顶楼拍摄的照片。鼎盛时期一天接待几千个游客。”

刚强已隐隐听到接下来的那个“但是”。

“然而从03年起开通港澳自由行,大家都直接去香港玩,上69楼观光的游客少了好多。我倒不担心那一整片,后来在旁边盖的万象城不是还很红火么?比地王还要高的京基去年也已开工了。我一是心疼地王,另外也是气不过那帮鸡贼的福田佬!”

梁区长讲到此处,激动得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在会议室四处走动。

“本来咱们罗湖才是深圳的发源地,那帮福田佬,当中不乏有罗湖过去的叛徒,靠着耍诡计把市政府建到他们那里不说,现在还扬言,要在十年内赶超人家广州天河区。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们!人家天河商务中心是他福田区的几倍大,里面将近一半的大厦是纳税楼王。知道什么叫纳税楼王吗?每年一个楼交的税就过亿!相当于一个普通地级县全年的财政收入……跟人家比?这些我都忍了。”

梁区长忽然停步,胸腔在起伏的同时微微颤抖,“知道我昨天听到什么传言?说那帮贪得无厌的家伙又开始打坏主意,要在几年之内把深交所从咱们罗湖迁到他们福田去。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谁敢动我的深交所,我跟他拼命!”


注:“官场影帝”的称号和原型依然是广州前市委书记万庆良。

Wednesday, August 14,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7章 别害了咱爸

那晚分别之际,沈小婉与刚强交换了联络方式,告诉他采访若是被台里选中播出,会提前通知他播出时间。西装男临别前冲刚强点头微笑,自始至终都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两周后的周五,刚强一下课就匆匆离开教学楼。邵艾今天会提前下班,此刻正在赶来广州的路上,夫妇俩约了方熠今晚出来吃饭。

刚强踏上绿化广场,前往正门所在的建设大马路途中,见迎面走来一个青年。要说11月底的广州天气也开始凉了,刚强衬衣外面套着件夹克衫,对面的男人却只穿了身超薄长袖跑步服,还浑身冒热气。看五官是纯正的华人,身材则像常年泡健身房的西方人。此人正是刚强感情生活与职场中的双料劲敌,闵康。

由于二人都是大长腿快步伐,待认出对方后,相距只有不到三米。不约而同地朝各自的右方挪步,却又如狭路相逢的两名骑士,在擦肩而过时将目光化作长矛捅向对方,过后再无交集。

那小子来党校做什么?刚强出了校门,朝公寓方向走去,同时掏出手机来给邵艾打电话。

“我可能要迟到了!”她抱怨道,“前面在修路,塞得厉害。你先去饭店吧,别让方熠久等,你俩点菜就行。”

“好的。哦对了,你猜我刚才在校园里碰见谁了?”刚强在路边站定,张望周五下班高峰段的车流中有无空的出租。

“闵康吗?”她快速地说,“忘了告诉你,他最近去你们那儿进修,为期俩月。”

刚强立刻拉下脸来,“他的动向你怎么那么清楚?”

“嗯?”邵艾在电话里一愣,“怎么了?是他邮件自动回复里说的啊——11月下旬起,在广东省委党校参加为期八周的县处级干部进修班,邮件不能及时回复请见谅什么的。老美们不都喜欢这么搞吗?”

刚强还待理论,好不容易见一辆空车朝自己这边开来,只得先挂断电话。

******

刚强赶到餐厅时,方熠已经等在那里了,还是跟读书时一样,约会永远提前到。

方熠于两年前的秋天起,在华南理工硕博连读。刚强夫妇上次见他是去年年底,这一晃眼,一年又过去了。人看起来添了些肉,气色也不错,虽然整体还是偏瘦。那对目光还跟本科入学时一样清澈,比作潭水太过柔弱、钻石太刚硬,美玉就最合适了。蓝白色校服上衣与笃静的学者气质让后来进餐厅的人误以为步入了大学讲堂。

“魏蓝最近怎么样?”刚强脱掉外套搭到椅子背上,坐下来问。

魏蓝原本在加州读书,得知方熠重病后修学,留在广州照看他。去年夏天在方熠劝说下才重返美国继续学业。

听他问起魏蓝,方熠温柔地笑了,“到年底,她的硕士学分就修满了。只是论文课题还没做完,计划明年春天毕业。”

二人等了一会儿,邵艾发消息过来,说还堵在路上。刚强于是请方熠点菜。

“你点就行了,”方熠冲他挤了下眼睛,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外人误以为他俩是对基侣,“我爱吃什么你反正都清楚,而且我现在的口味越来越像你了。”

上回吃饭,方熠也让刚强点菜,当时刚强只道他是客气。现在想来,大学四年室友,刚强固然清楚方熠的口味。邵艾爱吃什么,方熠这个前男友肯定也没忘。大概因为这个缘故方熠才拒绝点菜的吧?由他来点邵艾爱吃的,不合适。故意点她不吃的,也不合适。真是个外表迂腐、心思缜密的人。

最后一句则是调侃。那回刚强在医院将骨髓移植给方熠,曾当着邵艾的面说过“你的DNA都会被我取代”之类的玩笑话。

还好在菜端上来前,邵艾也到了。因为是从单位直接赶过来,脱掉风衣后是件黑色V领针织衫配象牙色西裤。大概走得急,颧骨处皮肤绯红。一身素色的装扮让紫云母珠串成的项链和同色的口红更为显眼。眼睫毛长又翘,又不像戴了假的,也不知涂了什么高科技睫毛膏。

诶,鼻子最近整过吗?印象中没这么高……刚强打量着他这位无法朝夕相处的太太,本就是现代知性的长相,最近又往法国风情上发展了?

只是脚上怎么蹬了双sneakers?一想起闵康今天也穿着跑步鞋,明知这二人不可能在一起跑步,刚强心里还是不舒服。

“杨教授最近怎么样?”邵艾问方熠。

“她正在跟学校谈判。我大概还有一年半毕业,她希望学校同意到时由我来接管她的实验室。”

“啊——”邵艾吃惊地吸了口气,“那她不打算留在学术界了?”

方熠揉搓着面前的餐巾纸,“会跟我爸一起开公司,这样我爸也不用整天往深圳跑。”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刚强心道。目前国内名牌大学的教职门槛越来越高,方熠学术水平可谓世界一流,吃亏在没有国外学位上。杨教授那么热爱科研的一个人,为了儿子能留中大任职,甘愿放弃自己的学术生涯。这种牺牲,也只有亲生父母做得到。

菜端上来,邵艾和方熠边吃边聊同学们的近况,刚强一人闷头吃饭。过了会儿,方熠忽然问他:“刚强,吉吉最近还好吗?有没有跟你联系?”

刚强像是没听见问话,只顾着吃。

这时邵艾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伸手触了一下他的胳膊,“刚强?”

刚强搁下筷子,扭头质问她:“如果是公务的话,需要你亲自处理电子邮件吗?我认识的那些老总,平时都是秘书帮他们看信、回信,不确定的地方才来问他们。我自己一个穷地方的县令,都有小雷帮我处理信件,还要你亲力亲为?又或者根本就不是在讨论什么公务!”

这番话一出,同桌坐的另二人自然呆若木鸡。半晌后,邵艾伸只手过来,在刚强后背上拍了又捋,捋了又拍,像在安抚炸毛的大猫,又如给吃奶呛着的巨婴拍嗝。

“当然是关于公事,”她语气平静地说,“只不过原先一直用个人邮箱联络,习惯了。要不我雇你做我的私人邮件助理?开个价?……大部分是向我推销美容品和珠宝的,都是我妈介绍来的,你别嫌烦就行。”

刚强瞥见对面的方熠在低头忍笑。虽然不了解前因后果,方熠那么聪明的人,稍琢磨一下就能猜出个大概。

刚强当然不至于去检查太太的私人邮件,也不是真要逼着她换成工作邮箱和闵康联系。就是一股无名火,被她温言哄两句也就没事了。结婚两年来她也摸透了他的脾气,不像第一次吵架那样,二人在愤怒的同时带着不确定的惊愕。

真要说妒忌,桌对面坐的男人和她谈过四五年恋爱呢!但刚强对方熠就没有嫌隙,若当方熠是外人的话,也不会在饭桌上跟老婆发作。因为方熠和他大学四年同室,他俩血液中还流着相同的DNA,又或者方熠一向是个正派的人,同龄的男人对他只有敬重,谁知道呢?

******

《党旗下的高校——广东篇》于2008年元旦期间播出,之后的一段日子刚强都不敢去食堂吃饭了。孙科长和马主任一瞅见他就围上来,“嗨呀呀小许,看你平时不声不响的一个人。人家采访团来了我们连影儿都没摸着,你这倒好,怎么就一跃成了明星人物,连校长的风头都被你盖过去了!”

那希望校长大人大量,可别小心眼儿,刚强在心里祈祷。省委党校校长是什么样的人物?北大政治经济学博士毕业,现任省委常委、副书记,十七届中央候补委员。

结果离寒假没几天的时候,刚强被通知,李校长今晚五点在办公室等他。刚强当时才跟同学在操场上打完篮球,一看还有不到一个钟头,急忙回校外公寓冲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服。去见领导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刚强在这些年里也颇有心得。必须要整洁、正式,不正式就是对上级长辈的不尊重。但正式的同时还得注意保持低调,适当示弱,派头比领导还足是十分惹人讨厌的。

然而李校长见他会是个什么事儿呢?希望就是笼统地表扬两句,“小许这次表现得不错,为咱们学校挣脸了。”表扬的程度要是比这还高,那就带有讽刺和警戒意味,证明刚强先前的发言喧宾夺主,以后得多加注意。

怀里打着鼓,刚强上到位于教学楼之南、紧邻党校大厦的办公楼顶楼。大红木桌后坐着的校长今年55岁,微胖,脸上皮肤白里透粉。五官最有特色的要数传说中的悬胆鼻,刚强这还是头一回见。

出乎意料的是,李校长请刚强入座后,开场白既非表扬也没讽刺挖苦,居然与邵艾有关。

“小许,听说你太太在珠海开公司?”

“呃,是的,”刚强由于吃惊,点头点得有些僵硬。

校长将办公椅朝右转了九十度,指着背后墙上的广东省地图说:“珠海离和平县,开车得五个多小时吧?和深圳就近得多,俩小时。而深圳离咱这儿俩小时,咱离珠海也俩小时,要么叫珠三角呢?呵呵。”

深圳?这跟深圳有什么关系?

“我上周去深圳出差,”李校长正色说,“跟罗湖区的于副区长聊天时,他说罗湖区发展改革局目前缺一个局长。是有好几个副局长,但上头的意思是这次不许提拔本地官员,要从外地空降。最近两年,北京和咱们省都在提倡干部年轻化,鼓励提拔30岁以下的干部。这个于副区长还说他认识你,说你们和平县跟罗湖区一些企事业单位在搞什么,呃,直通车?总之,让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

刚强没吭声,隐隐约约望见等在前方的是什么,有些不敢相信。这不会是要他去罗湖发展改革局做局长吧?虽然从级别上来说,跟和平县县长算平级调动,可那是深圳!深圳作为副省部级单列市,GDP在省内排第一,而广东省GDP在全国排第一。下属罗湖区的区长与其他地区的地级市市长是齐平的不假,恐怕100个地级市市长里,能有99个愿意来罗湖区做区长。

这个发展改革局,应当是负责招商引资、贸易服务、产业创新啊,工业园什么的。念及工业园,刚强恍然了——就说嘛,好事能轮到他头上?这是要人去填坑、擦屁股的。之所以不能任用本地官员、必须空降,是因为罗湖区那件事牵扯太广,算得上大案要案,当中涉及到十几亿国有资产流失。还就是之前搞罗和直通车项目时,听那里的同行们八卦得来的。

什么个事儿呢?罗湖红岭工业区的旧城改造项目是2001年正式立项的,基础地价大约7亿,预计项目收益20亿。区内几家国有独资企业产权被转给茂名一家集团,并由这家集团对红岭进行旧改。

结果一年过后,这几家企业的200多名职工们发现,公司被深圳另一家公司收购了,他们面临集体失业,还没房子住。去工商局查询,发现工商局在收到深圳公司的申请之后,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批准了全部手续,这在正常情况下是骇人听闻的。但最为匪夷所思的,是人家法定接手人、茂名公司董事长唐治先生去年已经交了六千万的转让款,而新公司一分钱没出,白抢过去的。

冤大头唐治当然不服了,去工商局和其他政府部门理论。还没问出个所以然,他自己就被那帮无法无天的官商们给罗织罪名,先后两次入狱。而在他被关期间,蠢坏们发现唐治的岳父是广西某处的人大代表,要来救女婿出狱,于是又买凶杀害唐治的岳父!这件事一直拖到2007年才惊动了中纪委和监察部的人,派专案组来罗湖调查。也因此才有了刚强脑袋上这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俺的娘耶!刚强暗暗咋舌,这块馅饼可不好下嘴,他得先回家问问老婆的意见。这当中已经有位岳父被害,别到时候连他自己的岳父也给连累了,邵艾可跟他没完。

“其实,本来还有个候选人,”李校长打量着刚强的脸色,说道,“珠海市府秘书处的一个小伙子,跟你一样也是大家这两年来津津乐道的后起新秀,姓闵。不过他不乐意去。”

闵康,怎么又听到那家伙的名字?哦对了,于副区长是惠州人对吧,闵康外公退休前,不是在惠州做市委书记来着?闵康不肯去,也是因为怕事,还是非要跟他刚强的老婆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一想到第二种可能性,刚强的心就像块湿抹布被大力地拧了一下。


注:罗湖区国有资产流失案有官方和多家媒体报道,但茂名公司董事长(真名黄志,现在还是集团总裁)的岳父被买凶杀害只有香港《明报》一家报道,无从查实。

Sunday, August 11,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6章 一个领导干部的修养

 刚强在座位里转身,乍见那位“央视三台最年轻的主持人”沈小婉时,第一反应是——的确像个主持人。倒不是说主持人都得长一模一样,但领导和观众们对她们的容貌和装扮有各种成文的、不成文的要求。尤其是央视这种主导全国文娱走向的大台,主持人的仪容长相是有严格框架的。

发型就不用说了,一律中短发。不能留个短平酷的军装头,也不能像琼瑶女主那样长发及腰,齐刷刷留海的娃娃头当然是不允许的,钢丝或大波浪也不像样子嘛。而且主持的节目内容越严肃,发型就越老气。你在三台,可以像沈小婉那样理出层次和艺术。去一台,就得是圆润成熟的师奶头。

至于五官,首要标准是端庄大方。注意,这里端庄的定义比较窄,其反面也并非“歪鼻子斜眼儿”。比如丈母娘是刚强在生活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去电视剧中客串个中年陈圆圆、李师师啥的没问题,但做不了主持人。这并不是说邵母就不端庄。

作为女主持人,不能颠倒众生,让男观众们一见之下就想入非非而忽视了节目的内容。不能幽怨,天生一副红颜薄命始乱终弃相,还想让大家相信“当前形势一片大好”?日韩明星网红脸,通通不行。不能上不了台面,但过于正统,以至于让人怀疑电视上为你播报新闻的女人她自己就是名女科学家、企业家、女军官,似乎也不合适吧?总之桃花、玫瑰、郁金香都不行,就得是朵牡丹。

在这一切之外,还有条也很关键,那就是低辨识度,这跟艺人明星们是反着的。最容易走红的明星不见得要多帅多漂亮,但最好能让人过目不忘,化成灰都认得他。是哪种花无所谓,只要能在花丛中被人一眼注意到。

而主持人呢,不是说无论她出镜多少次你都叫不上名,说的是其“可替换性”。忌讳有过于鲜明出格的特色。能几十年固定做同一个节目的都是地位极高的大咖,多数主持人的工作要根据台里的需要随时变动。

“诶,今天好像换人了?”观众们顶多奇怪一下,不会太过失落,因为替换她的人似乎在各方面也都差不多。很少人会因为主持人换了就气得不看节目,可电视剧里的女主若是中途换人,大部分观众不得弃剧么?就是这个道理。当然,沈小婉若是被替换了,观众可能会多加一句——原先那位笑起来有对迷人的酒窝。

言归正传,沈小婉与刚强互通姓名和工作单位。沈随后在他桌对面坐下。

“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我们在‘党旗下的高校’这个节目中会即兴采访一些偶遇的党校学员。不必紧张,请随意回答就好。说错了没关系,会有后期剪辑,也不是每个人的采访都在电视上播出。”

“当然可以,请问吧,”刚强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和书。

随沈小婉同来的两个穿工作装的瘦年轻人,一人负责摄像,另一人支起便携式照明灯。刚强打小就不怯场,做基层领导的这三年对媒体采访更是驾轻就熟。经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谈话内容上,对收到的问题抱有真诚的兴趣,将摄像头与观众都屏蔽到视野之外。

随行人员中不寻常的是位身材壮硕的男人,四五十岁,身上的蓝西装紧绷着,坐在沈小婉身边旁听。男人戴着眼镜,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呈下弧状,扣在嘴上形成一只金钟罩,自进门后便没开过口。刚强曾听过一种说法,真正的智囊,嘴都是很严实的,你绝无可能在酒宴上见到他们夸夸其谈。比如,有“中南海第一智囊”之称的王沪宁。

“许县长,”沈小婉将穿着长筒丝袜的右腿在米色的西服裙下搭到左腿上,“请先简单介绍一下个人经历。”

“我03年于中山大学药学专业毕业。先在广州建设局工作,第二年被调去陆丰市。半年后在佛山高新区管委会短暂地干过一个月,之后一直在和平县任职。”

沈小婉点头,“参加工作才四年,经历挺丰富的嘛。不过大多数公务员升到与县长齐平的正处级要35岁,也算值了。”

嗯,刚强在心里苦笑,可别问我这些经历是怎么产生的。去广州建设局是因为认识吴厅长。被调去陆丰是为了维护吴厅长的公子而跟殷厅长的公子打架。被调回佛山是因为殷厅长要刚强以男友的身份来照顾他的私生女。而被流放到和平县,则是因为抢了官二代闵康的老婆。

说起闵康,上周一邵艾荣获“珠海市新世纪优秀企业家”金奖,刚强特意赶去珠海参加领奖仪式。颁奖人是闵康。

当那家伙亲手将奖状和一只雕刻成珠海渔女的金色纪念像交到邵艾手中时,坐在台下前排的刚强认为他不可能弄错——已是有妇之夫的闵康对邵艾还有感情。那份关注的眼神中藏着拉扯不断的牵挂,不得不保持的距离透着毕生的遗憾。这让刚强这个横刀夺爱的成功者心里总有一根放不松的弦。

他虽是邵艾的丈夫,却不是“一丈之内的夫”,大部分时候与她的距离还不如那家伙近。

******

“今天是周六,”沈小婉抬起纤纤玉手指了一下刚强的书本,“周六晚还在学习。能告诉我们大家,是在钻研什么课题么?”

“是篇大作业,老师让写一个珠江三角洲产业与地区发展的分析报告。”

“哦,能分享一下心得吗?”

刚强能感觉得到来自西装男人注意力的聚焦,也能预测如果这个问题他答不出个所以然,那接下来的采访很快就会结束了。

“目前存在着这么几个问题。珠三角地区在八十年代初期都是劳动密集型的作坊式小企业,比如玩具和食品。轻工业是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发展的,其推动力是香港那边的电子市场,我们的企业以‘来料加工’为主。九十年代至今,虽然‘进料加工’的比重在不断增长,大部分核心技术还是由外资方掌控。”

“能稍微解释一下来料加工和进料加工的区别么?”沈小婉问。

“前者是说原材料或半成品由境外企业提供,我们按照要求加工组装。后者是指我们要自己花钱进口原材料,做成后再外销出口。由于上述的历史原因,目前绝大多数企业规模较小。珠三角最大的十几家工业企业加在一起,还不如上海宝钢一家的销售额。”

说到这里,刚强心里升腾出一股自豪。邵艾家的药厂可是在全国都能排得上的大企业。

“更严峻的问题是临近地区的行业相似度太高。拿深圳与惠州比较,相似度接近100%。这俩邻居同第三个邻居,东莞,差别也不到10%。而珠三角产业最主要的市场就是一个——香港。后果就是自己人跟自己人竞争,利润被压得很低。这些邻居们本来应当互相补充、支持,才有可能双赢甚至多赢。”

沈小婉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可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呢?是因为省一级的统筹规划没有做到位?”

这是在批评上级领导啊,刚强想,还好并不是主因。“在我看来,还是市场机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这个调节机制如果运行得好,会淘汰一部分缺乏竞争力的企业,但是存活下来的产业结构能被自行优化,不至于产生‘大家挣点儿钱都不容易’的困境。”

这条理论并非刚强原创,毕竟他的辖区是贫困县,与珠三角这些地区的状况大不相同。是平日里听邵艾冲他抱怨得来的,她的原话是,“本来不应该这么辛苦的啊!”

“哦,那作为领导阶层,”沈小婉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纸条,“是不是应当多引进一些懂市场经济的人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宏观调控可以做的吗?”

刚强注意到,在他和沈小婉交谈的过程中,西装男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拿笔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随后撕下最上面那页,塞到发问的女同事手中。

“不能都是小企业,一窝蜂挤在电子产品、服装制造这些劳动密集的领域。”刚强边说边在脑中搜索着具体案例。

“好比一个团体,全是年轻人不行,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团体才能稳步发展。小企业无论利润空间还是风险承受能力都十分有限,为了在竞争中存活,只能在压缩成本和人力最大化上做文章。最后就是所有人都在边缘紧绷着,出不得一点差错。发展重工业,比如机械制造、石油化工、汽车,对珠三角地区的未来是至关重要的。”

说到汽车,正面例子想到了!

“这方面,我认为广州汽车发展业的成功就值得借鉴。九十年代末,本田在广州建厂,这一举动带动了整个地区汽车零件产业的发展。这种大企业与小企业互相依附的模式是最好的,因为小企业本来也造不了汽车,不存在同大企业竞争的风险。而财力雄厚的大公司更注重长远发展,不会因为眼前的困难就绕道走,急于套现。”

“但是这样的话,”沈小婉娇俏地口咬笔头,问,“丰田这个大买家会不会欺负当地的零件商,故意压价?”

“哎,这就是妙处!”刚强饶有兴致地回答,“其他国外的汽车公司一瞧,反正你们造车的基建设施都已经在那里了,我们可以过去捡便宜啊。所以最近这几年,丰田、现代、尼桑也都前后脚过来建厂,这就是市场机制自身的优化。对这些外企,咱们的宏观调控很难直接起作用,最多给一些政策上的优惠。但如果能让他们看见商机,他们会自己扑过来。”

沈小婉低头看纸条,刚强从她身姿上判断,接下来的问题让她紧张。当然,对他更会是个挑战。

“说到重工业,你对最近发生的厦门市民反对政府在海沧区建PX化工厂一事,有何看法?”

今年春夏之交在和平县与罗叔聊起此事没多久,事态进一步升级,大批民众上街抗议,政府曾一度同意缓建。就在本月初,又决定复建这个项目,结果直接导致海沧区房地产遭受沉痛打击,厦门城市形象下滑。

刚强估摸着,政府做最终决定的时刻就快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如何公开评价此事,十分考验一个领导干部的政治修养。得罪同行的话不能说,呐喊助威则势必在公众和同行眼里落得一个舔狗形象。

“我没在国外长期生活过,”刚强的回答先是让他的听众们一愣。“但我听说,民众反对政府决策,在西方是司空见惯的事。像美国那种由对立两党轮流执政,一方提出的任何议案,基本上都会遭到全国半数的民众反对。这不代表议案就是错的。我认为咱们的领导和群众们也要逐渐适应——很多事情它不是非对即错,因为本来就不存在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无论咱们,还是其他国家,大家都是在听取各利益方意见之后,来综合考虑做决定。

“所以在我看来,无论政府、民众、媒体,还是股市,首先应当学会的是把类似的矛盾当做常态。不要总觉得出了事故啊,大事不妙,事后也无需标明你是对的,他是错的。先把心态摆正,用包容甚至鼓励的方式来看待这种意见上的冲突。毕竟,大家的共同目标是希望生活变得更好。在这之外呢,政府可以考虑如何完善现存机制,让民意得到充分表达。民众也要克制不理智的冲动,尽量平和地阐述意见。”

话到这里,刚强决定打住,说这么多就可以了。

“明白了,”沈小婉舒了口气,同西装男交换过眼神,对刚强说,“许县长,非常感谢你这次提供的内容!比我们预先计划的一些采访还要精彩……嗯,最后一个是私人问题。从这毕业后,有没有想过再去中央党校读个博士学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建议刚强去北京了。女主持的目光是期待的,西装男的目光也是期待的。

刚强莞尔一笑,“博士?还是算了。已经跟太太商量好,我尽快毕业,她就尽早给我生孩子。”


注1:图书馆的情节源于已落马的前广州书记万庆良。万1994年在中央党校读书时,其他同学都忙着社交,他一个人在图书馆学习,给前来视察的领导种下了好印象。

注2:本文部分数据和观点参考了《中国发展》2004年刊登的“珠江三角洲经济发展问题及原因剖析”,作者林耿、闫小培等。

Thursday, August 8,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5章 不孕不育

 “好,我说,我老实交代,”刚强瞄了一眼餐厅门口的长龙。“要不咱先点上菜?那么多人排队呢。”

邵艾不置可否。由于不清楚接下来等待她的坏消息是什么,她像是忽然间得了自闭症,如树上挂的蓑衣虫那样用落叶、树皮和其他一切能就近找得到的材料将自己严实地包裹起来。

见她没反应,刚强招手叫来服务员,随便点了两份店家的招牌菜,啫啫煲和蟹粉豆腐。他的声音穿过假想的树叶屋子钻进她的耳朵里,果然被弱化了。

服务员离开后,隔着桌子伸过来一只大手,握住虫子的小手。小手的手心本来就有汗,现在手背也被蹭上大手的汗。他的状态其实比她也好不了多少,目光局限在离他20厘米的桌面上,语气像是在教堂里的告解室忏悔。

“呃,是这样的,邵艾。”

结婚以来他极少直呼她的全名,昨晚一次,今晚一次。平时他都是管她叫许太太、老婆,玩儿心上来时还有女强人、女首富等随兴所至的戏谑称呼。

“不知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腰在座位里扭了一下,“你看啊,咱俩结婚已经满两年了,虽然大部分日子不住在一起,可只要见面,除了你来大姨妈的头几天,都没浪费啊!每天至少一次,多则两三次。”

啥?邵艾万没算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扯到这件事上去。心虚地环顾四周,还好,邻桌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总之,我自认为已经很努力了。就是想不明白,都两年了,你的肚子怎么就没个动静呢?你说说,有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不应该啊,我一向体格健康,看着比大多数同龄人要强壮,怎么、怎么会在那方面变得不中用了呢?每次听说镇上谁家又添了小娃,就觉得对不起祖宗,对不起你。”

他的一只手还攥着她的右手,另只手抹了把脸,将困惑与委屈抹去,换上一副振奋的神色。

“邵艾你看,要不咱们下周都请个假,一块儿去医院检查检查?我已经打听好了,广医三院有咱省规模最大、成功率最高的生殖技术中心。有位主任医师姓丁,人丁兴旺的丁,别人都管他叫送子观音……”

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手按在桌面上,义正严词地对她说:“当然,不用检查也知道,毛病肯定出在我身上!绝对、没有可能是出在你身上!”随即又温言软语,“我就是琢磨,不如借这个机会一块儿去查查,有病治病,没病就了了这桩心事。这事儿要是不整明白了,我也没心情过什么生日了。”

在对面男人这套自导自演的悲喜剧刚开场时,邵艾鬓角的一束发丝将她皮肤搞痒痒了。抬起左手想要撩一下头发,刚好听到核心内容。手在半空定住,嘴咧成不对称的四边形,这种姿势一直保持到服务员端上热茶。

“呃,那什么,老公,”怕男人失手摔了茶壶,邵艾等他给桌上的两只瓷杯依次斟满茶,搁下茶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下面的话贴着桌面滚了过去。“我这两年一直在吃避孕药,怎么你不知道么?”

刚强闻言先是一怔,皱眉思索了片刻,跟着使劲儿一拍大腿,“嗐!你、你这人做事咋能这样呢?要不要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不得夫妻俩商量着共同决定?即便咱俩平时不住一块儿,你也不能背着我偷偷吃避孕药啊!”

“我,”邵艾有些慌了,“我以为你知情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忘了,咱们一早就商量好了。就你求婚那天,在什么指头山附近,卡车里?当时我跟你说,生猴子的事要从长计议,也没见你反对。”

刚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解释,还在那里顿足捶胸地咧咧,“哎——呦——喂,我就说嘛,这是见了鬼了?闹半天是你,哎,平常挺靠谱的一个人……”

男人伸手从桌上的纸巾包里抽了张纸出来,擦掉脸侧的汗珠。“邵艾,咱这样做人可就不厚道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该瞒着我啊!你说我要是个心眼儿小的,哪天想不开偷偷上吊了,我死得冤不冤?”

“可是、这种事,”邵艾觉得她才是冤枉的那个,“难道不是默认都要避孕的么?等两个人都准备好了再考虑。你原本就在外地工作,现在还要读个学位……”

解释了半天,见男人依然油水不进,女强人恼羞成怒。双手支着桌子站起身,冲他吼道:“你以为我喜欢吃什么狗屁避孕药?我自己就是做药的,我能不知道那些玩意儿里有多少激素?长期服用会损害身体,增大乳腺癌风险。问题是哪个猪头光顾着他自己爽,死活都不肯戴套的?说他戴上后摩擦太小,感觉不够灵敏,射不……”

后面的话被急刹车,吞回肚里,因为邵艾忽然意识到周围几桌的食客都在扭头朝她这边望过来。面红耳热的她赶紧坐回座位,低头在心里骂——臭小子,这种事在家关起门来讨论不好吗?非找个人多的地方开新闻发布会啊?而对面那位居然对她的窘态报以幸灾乐祸。

******

菜端上来,两位政商界精英默不作声地吃饭,让各自迅速冷静下来,准备接下来的谈判。刚强吃得快,用纸巾抹干净嘴后,率先做出让步。

“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争取用两年或两年半的时间把学位拿下来。再过一年,咱们就可以开始备孕了。这事儿说不准多久能成功,而且怀上后不也得九个月才能生嘛?别人双职工家庭都把孩子养大了,咱们这么好的条件,没啥可顾虑的。”

“你就算拿下学位,咱俩不还是分居两地?”邵艾撅着嘴说,“我不希望孩子的童年只有母亲在身边,再多的保姆也没法替代父亲的角色。”

他之前和她说过,现如今中央禁止官员家属在自己管辖之内经商,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要永远分居?

“当然,我明白,”刚强再次伸手过来,拍拍她的手背,“我向你保证,孩子出世之后我就搬回家里住。单位要是不同意,我辞职!珠海有那么多家公司,还找不着一份工作?怎么样媳妇,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么?”

邵艾先低头把饭吃完,尽量不去看对面那个患得患失等待回音的男人。自打她上大学认识他以来,他在人前始终维护着一种刚硬的自信,用玩世不恭来掩盖心虚和脆弱。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呈现完全落败的姿态,上次是双规放出来的时候。看来,是真的在意子嗣。

“行,我接受你的提议,”她放下筷子,“毕竟,我也希望能在30岁之前生孩子。等你读完书再开始行动,感觉是有些晚了。”

为啥答应得如此爽快?虽只有26岁,邵艾在打理自家生意时已同各色人等打过交道。可以说,人和人那么不同,任何定论都能找出反例,但有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们谁也掌控不了别人,无论那人与我们多么亲密,我们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选择。试图从任何一个角度去改变对方都将是一场代价极高、成功率约等于零的自虐游戏。

等孩子生下来,如果他俩还是无法在一起,而他那时候事业如日中天,也没有辞职的打算,那她将毫无办法。然而就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此刻的她便放弃对面那个她深爱的男人?

最坏的情形,如果某天她和他真的渐行渐远了,离婚也是可以考虑的,无论有没有孩子。这就是有钱的好处。钱无法保障幸福的婚姻,但至少可以提供更多的选择,让人不必为了生存而委曲求全。婚恋市场上备受歧视的离婚带娃女人若是身家过亿,照样被抢破头。总之这些都是她当时的想法,要过若干年后才能明白,她把婚姻想得简单了。

“嗨呀,这就对了嘛!”刚强招呼服务员过来结账,重由一个委顿的丈夫变回钢筋铁骨的人生赢家。领着她的手走出餐厅大门,二人在街上的人流里站了半分钟,他扭过头来。

“明早再回珠海吧?也就两个多钟头,到时我把你从床上搬下来直接塞进车后座,等于换个地方睡觉。”

他的话没错,但一副母猪被运走的画面呈现在她面前。这就是刚强,他的老公,逗弄她早已成了习惯。

******

除了周六周日,刚强还选了门课,上课时间说是一三五下午。老师为了照顾数量可观的在职研究生们,周三那堂课大部分时候让学生自己在家阅读文件,写报告,不需要来学校。这样刚强可以周一下午散课后开五个钟头回和平县,周五上午再回广州,能保证一周三天处理政务。

11月中旬的一个周五傍晚,刚强捧着饭盒去学校食堂吃饭。虽不住学校宿舍,闲暇时间基本是在校图书馆度过,临睡觉前才走去离学校不远的公寓。真是想不到,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校园,只不过身份和心态与八年前刚上大学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端着饭菜,找了张空桌坐下,发现隔壁桌坐的俩人他认识。一个是省工会组织部主任科员,姓马,微胖且皮肤黝黑,可以去演包公。另一个是江门市委宣传部的孙科长,戴副大眼镜。这俩人因为是肇庆同一个村出来的,在学校形影不离。

要知道进党校读书的一大优势就是有机会结识同来此处读研或培训的省内公务员,甚至高层领导。刚强班里的好多同学因此将大部分时间拿去社交,逢人就递名片做自我介绍。难得重回学校,刚强还是想认真学点儿东西,有空的时候跟同学一起打球、划龙舟。与人建立感情最容易的方式之一是“一同流汗”,虽然赶不上老话说的“扛过枪、下过乡”。此外,在不耽误学业的前提下顺其自然吧,比如吃饭时碰上了。

当下端起饭盒,换去隔壁拼桌。那俩人正在兴头上讨论什么话题,跟刚强热情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孙科长举着筷子继续说道:“长得漂不漂亮?这个不叫问题,能进央视做节目主持人怎么可能丑了?关键人家还有‘央视三套最年轻的主持人’头衔,那就不简单了。”

“说是成天念错字呢,”马主任用筷子拨拉着碗中的食物,似笑非笑地说,“出去采访,跟人聊天还行,念点儿艰深的东西就错误百出。不过咱们反正也见不着,人家是专门来采访首长们嘀。市厅级干部进修班里的学员可能就见得到,呵呵。”

话说完,大概顾念到刚强这个半道儿来的听众,马主任向他解释道:“小许听说了没?央视三台今年有个‘党旗下的高校’系列,每一期去全国各地党校挑一间来采访。这个周末来咱们这里,主持人叫沈小婉,中传媒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就被央视录用做主播,你说这背景得有多强?”

“这个嘛,嘿嘿,”孙科长的笑容堪比公共食堂里的桌面,是种亲民的油腻。“观众们喜欢看年轻的面孔,领导们更需要青春的活力。整天弄一群老帮菜在面前晃悠,这不是给自己找堵么?该完成的‘公关’任务,也完成不了啊。我要是央视台长,肯定早早地把小许招过去。”

刚强闻言,冲孙科长礼貌地一笑。之前他在工作之外与同事们聚会的时候也听过类似的八卦,比如“能搅动高端政坛的只有央视的女主持人们”。谁谁是谁的人,谁又是谁的人。其实刚强倒觉得,主持人们在电视台里的处境,同他自己也差不多——想要存活下来并一尘不染,有可能吗?

******

第二天周六,校园里的氛围从早到晚透着异样,大概人们都在暗里追踪采访团走去哪儿了。

晚七点,刚强走进图书馆的时候照例空无一人。独自在巨大的木桌旁坐下,心无旁骛地学了一个钟头,忽然有些倦了,下意识地拿圆珠笔在笔记周边乱画。停笔时发现,是一个个姜饼人,有胖的有瘦的,都长着大脑袋和小短腿,憨态可掬。刚强无声地笑了。

“这里呢,就是他们的图书馆。”

四五个人的脚步声在入口处响起,伴随着一个发音标准、优雅婉转的女声,“我们可以看到,藏书还真不少。这边是世界历史,那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咦,还有人在自修啊?等我过去,问他几句话。”


Monday, August 5,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4章 御夫之术

 “还是去北京吧!”

周日上午,在翠湖香山的别墅里吃完早饭,当邵艾听刚强说他决定放弃申请中央党校、为了离她近些宁愿选择位于广州的省委党校时,这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

但转念忆起姑妈返回英国前留给她已为人妇的侄女的忠告。

“邵艾,女人在婚姻中要想幸福,切忌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太低,认为什么都可以为对方牺牲。这些年来我见过不少贤妻良母,她们习惯将自身的利益在老公、子女、父母面前一再退让,她们的需求总被自觉地压制。直到过上支离破碎的人生,发现以往那些不为人知的牺牲和委屈只能感动她们自己,最终要靠道德绑架来保证不被抛弃。更不用提那些年纪不大就得了癌症的,一辈子省吃俭用掏心挖肺地为了谁呢?你死了,别的女人刚好捡个便宜不是?”

话说得难听了些,但邵艾相信姑妈的阅历。想起一千年前的秦香莲既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又要赡养老人,在她送丈夫进京赶考的时候估计也对未来一片憧憬吧?何曾料到丈夫夺魁之后不仅改做驸马爷,还对她和两个孩子痛下杀手呢?

“还有啊邵艾,”姑妈接着说,“这跑断腿的,永远跑不过动动嘴的。多少贤妻把脏活累活自己包了,坏在一张厉嘴上,成天数落男人。结果男人满眼看到的都是她的缺点,嫌她不够温柔,不‘理解’他。外面的女人几句甜言蜜语做崇拜状,男人就迷得七荤八素,心甘情愿为小三花钱又出力。”

“怎么个动嘴法?”邵艾好奇地问。

“嗯——比如夸他重情义喽!再怎么薄情,那都是外人的看法,站在当事人的角度,他肯定已经仁至义尽的啦,谁会自认薄情呢?同理,滥情的男人就更加重情义了,都是因为情感太丰富才难以取舍的嘛。”

邵艾捂嘴笑,“其二呢?”

“时运不济的那叫怀才不遇,即便事业成功的,也肯定被大材小用了。总言之,除非这个男人已经坐上国家头号领导人的位子,你只要说他大材小用,他保准认为是遇上知己了!”

心里念着姑妈的这些忠告,邵艾决定试验一下。当下朝老公迈进一步,两只手握住他的小臂,用罕有的柔声冲他说道:“你肯为了我们的爱情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很欣慰,证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没看错人。我自然也希望能和你离得再近些,能经常与你见面。强,你这么优秀,长得还帅,目前只是被大材小用了。我相信,假以时日定能……”

“哎呦俺的娘耶!”刚强甩脱她的手,朝一侧横着跳开,“这是中邪了还是中暑了?怎么这么说话?吓、吓死人了。以后再别这么着了,艾玛,快吓出心脏病来了。”

邵艾白了他一眼,接过厨房阿姨送来的一盘黄瓜片,光脚在沙发上盘腿坐下。“过来,我的许县长,咱们探讨一下你的将来。先告诉我,你打算去党校选什么专业?”

此刻她身上穿的是一套鹅黄色质地柔软的长袖家居服,刚强则是板正的蓝色长裤与黑色罗纹短袖针织衫。用他的话来说,“不睡觉的时候就别穿什么睡衣,领导干部要时刻注意形象和风纪。大白天穿件束腰睡袍,那是港台资本家的打扮,跟党员的身份不衬。”

邵艾却道,你每回去我的总经理办公室,都要找机会对我动手动脚,怎么又不顾及风纪了?

“也没什么好挑的,”刚强在转角沙发的另一侧坐下,双目望着窗外五月份明媚的春光,“党校研究生只有理论经济学、政治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三个大类。细分的话,经济学里又有政治经济、西方经济、人口与环境经济三个专业。我想选西方经济,咱们国家要发展市场经济的话,好多理念得向西方借鉴。”

邵艾听后,没有立即表态,“再跟我说说你的职业规划。你的理想是一直留在县城做父母官,或者回建设局那种机关单位,还是争取去地级市当一把手?”

刚强掌中抚弄着一只原本摆在茶几上的河磨玉山羊,是岳父去年来珠海做客时留下的小玩物。“这个……我自己说了又不算,随缘吧。”

真的么?以邵艾对他的了解,这不是他真实的想法。然而即便是夫妻,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越是夫妻越要维护各自的体面。“将自己好的那一面呈现给对方”与“bring foods to the table”同等重要。

“我认为你应当选政治经济学,而不是西方经济。”

这句话像只纸飞机戳到刚强侧脸上,他转过头来,“为什么?”

邵艾确信这个问句的产生并非是问的人有任何疑惑,只是需要有人帮他理顺思路,同时对他的理想抱负给予肯定。

“这就像在我自己的公司里,虽然我的专业是药学,可我并不需要成为药学专家。因为已经聘请了比我资历更强的专家,在具体操作上我若指手画脚,多半起不到好作用。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是经济决策与政治结构之间的互动关系,用经济学的理论来分析并预测政治现象。作为某个地区的一把手,你肯定要聘请市场经济专家的,对吧?”

给自己脸上贴两片黄瓜。“判断一个领导的好坏,是看他能否人尽其才,而不是把属下的工作自己来包揽。精通了政治经济学,就等于具备从经济、法律、社会和国家权力等多方面统筹分析问题的能力,让你能随时精准解读国家政策的走向,来决定你自己治下的经济方针。这才是地区一把手应当选择的专业,我说的没错吧?”

沙发另一侧的男人整个儿僵在那里了。过了半晌才微起身,伸手从她的盘子里攫走几片黄瓜,塞进他自己嘴里。

“听我再过几天就满26岁的老婆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党校。那就这么定了,不过今后这两年我会很忙。我打听过,在职研究生周六周日一般都要上课,平时有一两天也要过来上课。剩下的几天继续在和平县工作,那基本上就没时间回这里的家了。”

没事,只要不养小公馆就行。“别担心,广州好歹离珠海更近,我可以周末去你的公寓住。平时我也少不了得去佛山药厂转转,可以顺路去看你。”

邵艾冲他挤了下眼睛,这叫不定期查岗。和平县那种乡下地方,不需要担心。大广州声色犬马,她家的男人可是香饽饽一个,不能太大意。虽然,她邵艾也不愁没人接盘。

******

之后的那个夏天,由邵艾一手创立的“海珠动保”宠物制药公司在筹备三年后,正式开业。之所以没在名字里冠上“邵氏”二字,是因为邵艾已经在为她和刚强将来的继承人做打算了。虽然还未同他商量过,但邵艾决定让他们的孩子,无论男女,还是跟着刚强姓许。

结婚的时候她曾短暂接触过他在河北农村的一大家子亲人,也明白姓氏在传统理念中是多么重要。每每忆起朴实的许老爹和厚爱她的大哥大嫂,她不忍心开口对他们说——刚强这一支的后代将来得随外姓。况且就算这一代的子女跟她姓,孩子们的孩子呢?总不能因为邵家强势就永远要求姻亲们让步。逐渐将姓氏从公司名中淡去,对谁都好。

剪彩仪式来了不少客人,固然冲着邵家的名,也是她邵艾三年来不懈努力的结果。大概不想撞见刚强,闵康人没有出现,却派人送来个花篮,上有“祝贺我市第一家宠物福音开张大吉”的条幅。邵艾还注意到,花朵间挂着个龇牙咧嘴的小黑狗牌,是波士顿大学校徽上的宠物,让她感慨万千。

而同一时间,刚强在和平县任职期内的又一大手笔“罗和直通车”也顺利启动。这回是刚强动用自己的关系,邀请深圳罗湖区的40多个企事业单位以“消费配对”的模式对和平县进行的精准扶贫项目。

有别于传统的“输血式”扶贫,本项目首创的消费式扶贫带动产业扶贫是在电商运营已初具规模的基础上,将和平县里固定的村镇与罗湖区的单位进行配对。比方说,上陵镇的早丰村,其帮扶单位为罗湖职业技术学院。早丰村自产的土鸡、鹰嘴桃、板栗等特产按照职工每周的网上预定额直接用卡车运到技术学院。

由于其扶贫手法的创新性,罗和直通车比起之前的皮蛋行与度假村更有政治上的正面意义,不断被媒体报道,也为许县长在省内迅速提升了知名度。以至于刚强9月3号去省委党校入学的第一天,系里过半的新老同学都已听过他的名字。

******

转眼到了10月份的最后一个周六。邵艾这周末本来没打算去广州会老公,因为再过一个半星期就是他的生日。计划着下周末过去多住几天,明天她自己刚好也被邀请去参加某政协委员的家宴。

结果当晚邵艾都已睡下,又接到刚强打来的电话。看手机时间都快12点了,听背景音他好像还在外面的某个酒吧里,也不知是一个人还是跟朋友。无线手机里都能闻到浓浓的酒气。

“邵艾,明晚来广州跟我吃晚饭好吗?我在惠食佳定了位,六点半行不行?”

邵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明晚?还请了谁?我周一早上有会,明晚吃完饭又得马上往回赶。况且我也有宴会要参加。”

“就咱俩。”

邵艾皱起眉头,这是闹的哪一出?问:“这么急着见面有什么事吗?要不,等下周末见面再说,或者你现在先跟我透个风?”

“没、没事啊,”显然是在撒谎。“就是突然挺想见你的……还是明晚一起吃饭吧?你要是不喜欢惠食佳,咱们可以换地方。”

挂断电话,叫他这么一弄,邵艾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什么事儿啊这是?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再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找你说话,八成不是好事。

然而心知那家伙周日下午还有门课,她早到也没用。捱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半,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去广州。

位于滨江西路的惠食佳是间开业十几年的荣誉老号,还好提前订了位,门口有三十多人在排队。邵艾在白圆桌旁坐下时,刚过六点。满以为会等足半小时,不料刚强十分钟后就到了。

不得不承认,她家这位男人在人群中仆一亮相,虽不至于让装修典雅的粤餐厅蓬荜生辉,那也是锦上添花、银装上镶亮片的作用。今晚他的衣着打扮可谓罕有的正式。腿长,几乎是在给那条法兰绒长裤做广告。衬衣领口和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

像是最近才理的发,既非整齐划一的士兵罪犯头,也不像高校里没钱去理发店的穷学生那样一蓬茅草,更不似中老年男人常见的地中海中间横两条船。左右两侧超短,头顶略长但不偏分,如被风吹拂的麦浪。邵艾曾听人说过,这是现今西方流行的“贝克汉姆头”。只不过,理这种发型的男人大部分可不及贝克汉姆的颜值,除了她家这位。

看来,是需要钱了?邵艾心里琢磨。老家的什么人需要一大笔钱?虽然他们夫妻间不分账,他平日里的花费她从不过问(当然他已习惯了节俭),但这笔钱显然超过了让她眉头保持舒展的上限。

“没想到,你比我还早,”他在她对面坐下,冲她抿嘴一笑。邵艾在过去两年曾见过几次他的这种商业化笑容,通常是面对那些有可能投资贫困县的大老板。

服务员走过来,递给每人一副餐牌。刚强没接,冲服务员说:“一切都听太太的。”随后又眯起眼睛,耐心地等邵艾点菜。

瞧这副舔狗样,恐怕比借钱要严重。邵艾一边翻着餐牌,心慢慢沉了下去。这是……有小三了?那边在逼着摊牌?不至于吧,她每次去他广州的公寓可都跟侦探间谍警犬一样,处处留意屋里有没有什么不属于她的长头发呀,女人衣饰,甚至陌生的气味,至今还未发现过异常。

等翻到最后一页,邵艾啪地合上餐牌,瞪着对面的男人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到底什么事儿?不说我走人了啊!”


注1,“罗和直通车”原型为“福和直通车”,是和平县与深圳福田区之间的合作,被我改为罗湖区。

注2:开头的“动动嘴”非我原创。下面两张图微信里转的,不知道谁写的,放在这里算给作者的credits.

Friday, August 2,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3章 天地良心

 “还不都是因为要在厦门建化工厂那件事。”

罗叔说完这句时双目一亮,刚强知道他定是发现了下方山洼里那道清泉。二人于是踩着及膝的杂草下坡,刚强怕老人家腿脚不稳摔下去,确保自己时刻挡在下方。

涧水沁凉,于参差不齐的石块中行成长短不一的微型瀑布,日夜不停歇。似乎流淌一整日就为了给两位游客洗下手脸,让习惯了及时关掉水龙头的城里人心生暴殄天物的惋惜。

罗叔所说,应当是近期发生的厦门民众抗议活动。某台资企业计划投100多亿元,在离厦门市中心不到十公里的海沧区兴建一座年产80 万吨对二甲苯(PX)的化工厂。刚强听县里同事们的内部消息,说项目早在去年夏天就已获得国家批准。大概怕民众有意见,征地一直是在偷偷进行的。

“外界可能还不清楚,”罗叔接着说:“这件事已经闹得很凶。两个月前一百多名政协委员联名上书,要求化工厂搬家,目前也有几万市民随时准备上街拉横幅。大家都说建这么个化工厂,就等于在家门口安了颗剧毒原子弹,一旦出现泄露,今后厦门将会遍地白血病与畸形儿。”

“应该没那么严重吧?”刚强试探地说,随罗叔一起返回山坡上方。“据我所知,对二甲苯其实是比较常见的低毒性原材料,用来做饮料瓶和涤纶衣服的。不过民众这种反应可以理解,咱们国家那么大的地方,没必要非挤到大城市附近。”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罗叔用右手手背拍了下左手掌心,“我那个儿子不巧就在厦门做市委书记,跟我说项目投产是发改委批准的,预计能为厦门带来800亿GDP,希望民众能理性接受。他还要给各个政府部门和高校下指令,不许公务员和学生参加抗议活动。先不说厦门人接受不接受,我在兴宁老家,一出门就被同乡们围住,询问我这件事的进展,搞得好像跟我有关系似的!实在是被烦得不行,这才跟太太出来清净两天。”

哦,原来如此。刚强在心里寻思,厦门是全国五个计划单列市之一,厦门市委书记那是副省部级的职位。按照正常的升迁规律,下一步要么去省政府、要么直辖市做一把手,可别因这件事让仕途受到影响。

“小许,”耳中听罗叔问,“换成你,会怎么处理?”

刚强不假思索地回答:“最后肯定是要政府让步,化工厂迁址。罗叔你想,如果让你今后几十年顿顿吃那种无土培植的蔬菜,你肯定不干吧?即便我拿一堆科学数据来证明这些菜更有营养。因为但凡牵扯到饮食、居住、健康这些生存的根本,人们不可能妥协。给再多的经济补偿,也没人愿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就是这个道理,”罗叔不住点头,“而且听人说,那家投资化工厂的台资企业,叫什么翔鹭集团的?幕后大老板是台湾十大通缉犯之一,头些年亏空了几百亿新台币,逃去美国了。现在要跑来大陆投资,还敢让他来啊?怎么想的呢这是?为这事已经和我儿子在电话里吵过几回了。”

刚强淡淡一笑,“罗公子也有他的难处,罗叔你要多体谅他。肯定没人喜欢重工业啊,大家都希望自己身边是商业区、高尚住宅、度假村,可国家怎么办?原材料都靠进口的话,怎么赚钱?说‘谈钱俗’的,那是自己没穷过。拿我们和平县来说,从86年被定为省级贫困县,这顶帽子就没摘掉过。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罗叔毕竟岁数摆在那里,爬上坡后不停地喘粗气,示意刚强同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阳明镇是我们县最富裕的镇了,”刚强接着说道,“有几回我起得早,溜达去镇上卖早餐的集市,好多人忙碌的一天已经开始了。骑三轮运鸭蛋的壮小伙子,一顿只点一碗白粥,油条都舍不得加一根,你说他吃得饱吗?没办法,挣的都是辛苦钱,一分分算计着花。事实上,八年前我初到广州读大学那会儿,境况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

但他刚强毕竟还能将四年大学读完,自食其力,也没坏了操守。比他还惨的是一同离家的发小吉吉,即便今日已步入一线明星之列,依然免不了时不时牺牲一下色相。

“现在谁要是能给我们县带来800亿GDP,我们会不要么?山沟里有的是地。全县56万人口,一个化工厂最多几千名工人,我们也出得起人。只可惜和平县位于东江上游,国家不让发展工业。单凭我跟刘书记两个人四处拉小项目,能起多大作用?”

罗叔摆了下手,“厦门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穷地方,他们是特区。”

“压力都跟山一样大的!”刚强见罗叔休息得差不多了,同他起身往镇的方向走。“身为发达地区的一把手,经济发展得好,大家认为理所当然——你们本来就先进嘛,有基础有资源,挣钱轻松啊。什么时候收入下滑,甭管原因是大环境、经济危机、中央调控,反正都拿你来问责。其实这里面一个人能操作的成分有多少呢?”

“小许,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到底还是体制的问题。不该把一个地区的发展归为某个人的业绩,要多让专家和公众们共同参与管理,对吧?”

“就是这样,”刚强倾佩地点头。这位罗叔自己并非领导干部,看问题却总能抓住重点。

“不过谈何容易啊!”罗叔叹气,“昨天我和你提到的那位梅州老乡,你看他的风格,每去到一个新地方就大刀阔斧地搞城建,靠出让土地、拉大项目落地来狂飙GDP,美其名曰‘经营城市’。专家们都被要求顺从听话,哪个项目要是提反对意见、不让通过,他能直接把人家城市规划委员会的会议给撤销。”

话题既然牵扯到领域内的同僚,刚强不好多做评论,只得岔开来说:“很羡慕你们梅州人,有那么多同乡……”

罗叔忽然止步,侧过身来轻拍了一下刚强的胳膊,用近乎沙哑的嗓音小声说道:“别站队!我们客家帮在广东强盛了几十年不假,未来谁也不好说。我知道孤军作战比较艰难,小许,听我这句忠告,别跟任何团体走得太近。”

******

就在刚强与罗叔讨论化工厂的同一时刻,闵康也被叫去开会。对,今天是星期六,但季市长下周出差,这个内部会议只能今天开。且地点不在市府大楼,包了附近一家宾馆的会议室,开会前市长为大家随意叫了个工作餐。出席的十几人来自几个秘书科、综合科和议案科。

“厦门PX化工厂事件,想必大家都在关注,”季市长开门见山地说。市长今年奔五了,白净的脸庞有点像刚出炉的菜肉包,整体光滑,但少不了几个深深的褶儿。

“赶巧的是,咱们珠海也有公司想要投资建厂生产对二甲苯,规模比厦门那个要稍小一点。要不要正式摆到台面上讨论,我还没想好。你们大家都是我日常工作中的得力助手,今天这个会咱们不做记录,大家畅所欲言,聊聊自己心里的想法,好吧?”

闵康预测,黄嘉栋一定会发言,但不会是抢先表明态度的那个。因为那家伙最善于揣摩领导心意,说什么不说什么完全看领导而定。

黄嘉栋又是谁?是这帮同事中闵康最鄙视的一位。瘦,且骨骼突兀,不似闵康那种修长多肌的身材。深度近视眼镜同他西北政法大学博士的身份倒是相称,也不是没有工作能力。只不过,人家方熠那才是表里如一、德才兼备的学者。这位黄博士空长了一副硬骨架,学过的知识都成了肚子里的橡皮泥,根据当前形势需要来决定如何捏塑。

“我认为,”闵康率先表态,“至少二十年内,决不能在珠海附近建PX化工厂。”

其实他没必要当出头鸟,身边有周大秘坐着呢,周秘对这个项目也是不支持的。闵康这么做也许只是想恶心一下还在观风的黄嘉栋。

“说说看,”季市长面无表情地鼓励道。

闵康故意不去瞧周秘的脸色,“咱们珠海向来以电子产业、精密器械、生物制药等高科技行业领先,自身的发展并不大面积依赖于对二甲苯。毋庸置疑,国家有好多基础产业需要这种化工原材料,但中国地大物博,应当也有不少地区和人民比珠海更适合从事重工业。总言之,选址要远离人口密集的城市,即便发生事故也能将灾害降到最低。”

季市长点头,“说的是啊!不过呢,这些年咱们面临的竞争对手日益增多,想要长久保持优势也不容易。我最初的想法是,或许可以‘以战养战’,用化工厂带来的利润去补贴更多小科技公司的创新。”

“我赞同市长的意见!”黄嘉栋适时地冒了出来,“据我这几天的调查研究,人家德国、韩国、日本几十年前就开始兴建大型PX化工厂,到现在也没发生过重大安全事故。至于对二甲苯的毒性和易燃性,它跟汽油本来是一个等级的,也不知道市民们是被谁误导了,当成洪水猛兽原子弹一样对待。”

“别的国家没发生重大事故,”闵康尽量保持泰然的神色,语气则无可避免地降下温来,“不代表我们不会。”

“哎,我说闵处长!”黄嘉栋拿手指着闵康,“你这意思,是说咱们国家劳动人民的安全意识和自我约束力,比亚洲的邻居们要差?”

“对,这就是事实,”闵康已是豁出去了。事业嘛,能走到哪步是哪步,昧良心的舔狗他不当。“经济上亏损了,只要补回来,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居住环境若是受到重大侵害,几十年的时间都不够修复的。”

季市长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市长离开会议厅接电话,在座的其他人闷声不吭,各自也掏出电话来查看消息。

“康,晚上回家吃饭吗?”是太太发来的。

“应该就快散会了,”闵康回复道。

婚礼是今年春节期间举办的。太太华南师范大学毕业,人长得美,性情温柔,目前在省重点香洲一小当老师。家境也不错,母亲家经商,父亲是电信局工程师。当然,最关键的是爱他。至少过去这半年来,他俩相处融洽。

所以,他这算是翻篇了吗?上个月周秘告诉他,省委办公厅政治处空出个主任职位,想推荐他去任职。毕竟,闵康在珠海政府秘书室都干了三年了,是时候去省里丰富一下履历,那之后需要瞄准的就是地级市副市长。闵康婉拒了,原因?说还想跟着周秘再学习两年,不愿意这么快离开珠海。真的么?

邵艾是前年跟刚强结婚的,好白菜都给猪拱了。那之后闵康偶尔也会在企业家座谈会、慈善晚会、重大项目剪彩仪式上见到她。他俩有时也会像普通朋友那样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他在台上发言,或者她面对记者侃侃而谈,在同一个时空里。他每次都会仔细聆听她说的话,在她注意不到的暗影里。

他的婚礼没邀请她。如果她出席,无论孤身一人还是带上她那个农村出身的老公,他都担心自己会失态。

不知是不是跟地域有关,儿时在福建老家接触到的女性长辈和平辈,各个恭顺礼让,将自己摆在男人身边的辅助地位。有时闵康会暗暗设想,若真的跟邵艾结了婚,以他俩的个性可能三天两头都在吵架拍桌子吧?更不用说她那么忙,恐怕更多的时候是他在等她回家吃晚饭。

然而,哦,然而!莫非他闵康也落了俗套,“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痛苦谈不上,更准确地说,是心里有那么一块平整的土地总在渴望不平整,渴望在春雨浇灌的同时被雷劈落、被坦克碾过。然而,这片土地直到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似乎要一直荒芜下去了。


注:厦门PX化工厂一事,最后是政府让步,搬到福建漳州半岛。2013年发生闪燃事故,2015年油罐爆炸,14伤。至于珠海,曾有家振戎公司计划修建年产70万吨的PX工厂,到今天似乎也没见到动静。

附:梅艳芳《心全蚀》

匆匆擦过,共你开始多珍惜
心轻软了,来为以后努力
无意的相识,全意的相信
你令我遇见热爱感染力

心改变了,共你之间多空隙
终于放弃,无论哪样努力
萍水相识,随风分散
再自骗下去没太多价值

如月蚀,如日落,掠过是灿烂迷人
回头仍旧是幻觉
如夜幕,极扑朔,狂热后痛恨如昨
如月蚀,如日落,未会为我暂停
不可推测思索
就算忍耐,失意存在,没有快乐

不敢再爱,害怕纷扰的思忆
不想看你,逃避眼泪数滴
如我可失忆,从某天出发
我未会为你愿再花气力

如月蚀,如日落,掠过是灿烂迷人
回头仍旧是幻觉
如夜幕,极扑朔,狂热后痛恨如昨
如月蚀,如日落,未会为我暂停
不可推测思索
就算忍耐,失意存在,没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