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年轻人原计划在海上待三个晚上。这才第二天就出了这么件事,上岸后还被警察问话,谁也没心情去下一站了。游艇调头,连夜返程。
宅健一上游艇便打电话给还在欧洲度假的孝智父母,汇报情况。夫人听后眼泪都掉下来了,要马上飞回来看孝智。悠斗倒是镇定自若,只说了句:“这么大了还整天胡闹,吃点儿教训对他是好事。”让太太自己回去,他留下陪小儿子和两个女儿把假期过完。
船在第三天下午靠岸,石川和成田两个家族派来的车辆早就等在码头了。宅健虽要暂别恭子,但已约好新年夜再去她家赴宴,继续亦真亦假地扮演他的男友角色。
不料就在二人作别之时,从石川家的加长轿车中出来一个男人,朝着恭子这堆人走过来。此人看样子比宅健大一两岁,身材修长,一身钢蓝色休闲西装。照欧美惯例,外衣的两只扣子只系了上面那个。如果能用矫健英朗来形容宅健的外形,此人便属于玉树临风的另一类。
“咦,那个是不是栗原家的——”
美奈在宅健背后拖着长腔问,被优一打断:“不可以是女神的梦中情人哦,我会跳海的。”
“优一君放心好了,”千惠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那是栗原家的二公子俊辉,与美奈和我都无关啦。这次我父母之所以搬来名古屋,也是为了同栗原家合作方便些。”
其实无需这二人多言,宅健也能猜到同谁有关。自打俊辉一出现,恭子就变得魂不守舍起来。
这时俊辉已走到一行人近前,有些腼腆地冲诸人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前几天走不开,错过了圣诞,今早才到。听将晖伯父说你们出海去了,还遇上点儿意外,我就毛遂自荐来接大家。”
果然是石川家的世交,宅健心道。细看俊辉,双眉平直,眼睛虽和宅健的一般明亮,却又是不同的类型。宅健的目光清澈深邃,此人则是晶莹中带着种风情。
宅健唯一不喜欢的是俊辉的嘴,粉薄粉薄的。这倒不是因为宅健自己的嘴唇厚实又有棱角。他记得上初中时母亲曾交往过一个男友,有着同样粉薄的嘴唇,那人后来伤了母亲的心。
俊辉泛泛地同众人问好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在恭子身上。“恭子,两年没见,你还好吗?”
恭子还未答话,背后的千惠说道:“俊辉学长就惦记着大姐了,怎么也不问候一下我们其他人?学长在剑桥留学,这是放寒假回来探亲吗?有没有带个女朋友回家?”
俊辉一笑,“我其实夏天已经毕业了,父亲让我留在英国做半年实习,先积累些经验。”
然后接手家族产业,是吧?至于那第二个问题,俊辉没有回答,只是深情脉脉地望着恭子。
一旁的孝智不高兴了,斜里一步跨到俊辉面前。“喂我说,你小子哪儿窜出来的?恭子的男朋友就站在旁边,你当人家不存在,还有家教吗?”
俊辉一怔,对孝智空降的这番指责并未露出不悦之色,显然是有家教的。“惭愧,是我鲁莽了。将晖伯父确实告诉过我,恭子男友也在船上,就是这位先生吗?”说到这里,望着宅健。
“对呀,”千惠替保持沉默的两个当事人回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
宅健扭头望了眼恭子,见她双目低垂不作声,心凉了大半。他算什么正牌男友了?不过是人家花钱雇来做样子的,论身份地位同在场其他人都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真命天子既已出现,他还赖在这里,是当男二号当上瘾了吗?
“前男友。”
宅健吐出这三个字后,谁也没看,离开诸人朝孝智家的车走去。
******
那之后的几天,宅健除了偶尔外出健身,或帮妈妈买菜,都是一个人关在自己屋里。不仅没再去恭子家,连孝智几次叫他出去玩、包括参加孝智朋友举办的新年晚会,都推掉了。
这期间恭子打过一次电话,被他错过,也就没有打回去。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无非是道歉。本来也没互相承诺过,道什么歉?
年后第三天,曾带他买衣服的那个阿姨来到宅健住的公寓楼下。
“是关于事先商量好的酬劳的事,”阿姨说。
“不必了,”宅健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交给阿姨,里面装着恭子送给他的钻表。“这个也还她,我只留下穿过的那几套衣服。”
每套衣服都是几百万日元的价格,雇他宅健“出台”几次,应当绰绰有余。
阿姨望向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但没多说。回车里抱出一件长方形物品,用绒布包着,交到他手里。“小姐说了,这个请您收下。”
宅健将布掀开,里面裹着的是他平安夜在恭子家二楼走廊看到的那幅画。雪山还是万年如一地矗立在远方,画中央的那条河却显得比上次更为清冷。小桥尽头外一尺多的地方,是严冬户外的空气。桥在画框那里就断下了,其余的,不过是他的想象。
宅健将画包好,冲阿姨说了声谢,转身走回公寓楼。
******
回自己房间后,宅健将画搁到桌上,在床上躺下,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逐渐昏黄黯淡的天光。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推门进来,坐到他背后的床边。饭已做好,母亲应当也吃过了,她待会儿就要回孝智家做工。
“宅健,和你商量个事儿。这几天,你拓真叔叔已经向我求婚了。他原本还想给孝智家干一两年,可认识我之后,便萌生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我俩说老不老,说年轻也不年轻了,都希望能有自己的家,关起门来过日子。”
“恭喜妈妈。”
这当然是大好事了,宅健在心里为母亲高兴。然而他并未转身,依然背朝里躺着,他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我们计划着回长野老家定居,”母亲的语调中掩饰不住兴奋,“他打算自己开个园艺店,以他的名气,定会有不少顾客慕名而来。不过也不急这一时,我们等到夏天再辞职,回长野举办婚礼。”
母亲接下来半天没出声。宅健以为她就要出门了,却又听她问:“宅健,你原先觉得妈妈可怜吗?”
这话不能不答,“当然不是了。”
“没说实话,对吗?”母亲莞尔,“在很多人眼里,妈妈守寡那么多年,在人家里做佣人,身体还不好,可真是个倒霉蛋。但你相信吗?妈妈可从未自怜过。倘若这些年来妈妈终日抱怨命苦,让周围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那现在碰见拓真叔叔,他还能爱上妈妈吗?”
宅健想开口说点儿啥,却词穷了。
“宅健,人活成什么样,最终不取决于命运如何对你,而是你拿何种心态去回应、去对待自己。侮辱与疾病哪个更可怕?当然是后者。因为前者只要你自己不接受,就等于不存在。”
说完,母亲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
“饭快凉了,起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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