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ne 18, 2022

父亲的九个瞬间

 ·         日昍晶啥?

“都知道一个日、念日,三个日、念晶,还有两个、四个日的,没人知道吧?月呢?”

有一天饭后,父亲这样对我说。“我认识一个道士,早些年路过一家道观,就看到这么一副对联。”

这就是我的父亲,上面的对话不是特例,和他在一起,几乎每天都听到类似的奇闻异事。父亲当过兵,当过医生(包括大学读的青岛医学院,以及后来在军舰上做军医,退休至今在中药店给人开药)、写过上百首歌曲、小品、给市电视台排节目,会多种乐器,随军舰出海无聊的时候自学五笔打字……

是个非常非常爱交朋友的人,上至省市领导,下至街道练气功、跳广场舞的大妈。头一天去五星酒店,有董事长请他吃饭;第二天,他请失业已久到处蹭饭的大爷来我们家吃饭。不要问什么级别的筵席,有他在,他永远是焦点。

医院有熟人,警察局有熟人,带我看免费3D电影,坐火车不用买票,将我儿时最好的朋友送进了北京电影学院,现在演了不少片儿了。

这些都还是退伍之后。当兵那几十年,整个北海舰队没有不知道他的。他这一生结交过多少人?我,不敢给个数。

·         聪明的金丝猴

我小时候在学校非常活跃,课间操在讲台上领操,被邀请去别的小学讲故事(得到泥塑大公鸡温度计做礼品),去省里代表市里的儿童开会(真有人民大会堂的感觉,每人发精美圆珠笔和本子,那在八十年代可了不得!)

父亲喜欢给我写故事让我讲,《聪明的金丝猴》就是一个。现在,以一个网络作家(我能管自己叫“作家”吗?反正平日在教授群里我都是自称作家,在作家群里自称教授)的眼光来看,父亲那些故事写得太平淡了。但对于儿时的我来说——每个人都能自己写故事?这,是给玩泥巴的孩子递上一副望远镜。

·         带功大会

我是鹤翔庄在中国最早的一批学员,那时候我小学五年级。饭后在小土山上和父亲以及一堆大叔大妈练气功(Well, it never occurred to me that I was the only kid!)去参加过所谓的大师“带功”大会,几千人的,据说当场就有人“气冲病灶”治好了病的。

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真假有多少。但我那时候静坐,一到“气沉丹田”,闭着的双目就能看到一颗明亮、旋转的亮点。这话你爱信不信,对我来说反正无所谓。

我床头的书——一个上小学的女孩——都是什么《大气功师严新》,《飞碟探索》,《哥白尼天体运行论》,《禅诗200首》。所以?我成了现在的我,在某些方面,我是独一无二的。

·         我是一个兵

“我是一个兵,拉屎不擦腚,有天拉了一泡博屎,腚眼儿招苍蝇……”

这就是我从小到大听到的《我是一个兵》版本,到现在也不知道正版怎么唱。

·         狐仙

有次一个朋友领父亲去了个三线小城市,因为那里有个出名的狐仙,问问题的人排长队,据说很神。父亲去看热闹,站在队伍后方。狐仙突然就把头一歪,遥遥指着父亲说:“我知道你。”

·         葬礼

我母亲的葬礼来了3000多人,那年我11岁。她和父亲是在青岛医学院认识的,据说高中时母亲曾被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导演看中,她没去。

二人大学毕业后,母亲响应号召,离开济南,去黄河农场做医生,父亲继续回舰队当兵(上大学前已经入伍)。我五岁前跟着母亲生活,每年年底父亲来农场看我们一次,墨绿色军用大包里装的全是橘子(乡下那时候没有这个)。

还给我在上海买过三个娃娃,我给起名叫“布米”、“优米”,和“大优米”。两三岁时,有次亲戚在,我把娃娃扔到蚊帐顶上了,大家都等着看我怎么办。我拿起枕头从底下一扔,把娃娃顶了出来,这件事被亲戚们记了几十年。

我上学前,家里拖了好多关系才搬去青岛(父亲在北海舰队,这样就算团聚了)。五年后母亲去世,参加葬礼的3000人中,有不少是从黄河农场做长途车赶去的。年轻人。人说,陌生老太太被痰堵住了,是我母亲嘴对嘴给吸出来,救活的。我母亲的死讯,年轻人都不敢告诉家里的老人。

·         后妈一

我大学暑假回家,都是父亲去火车站接我。就那么一次,在火车站等了一个钟头都不见人。自己坐车回去后,后妈说父亲昨晚“又双叒叕”喝多了,回家就要点煤气罐。那时他俩结婚十年整,我知道他俩一直不太好,但没想到这么不好。有父亲的朋友走在大马路上,看到父亲喝多了倒在树下。

后妈一比母亲漂亮吗?差不多吧,不是一个类型。母亲是啥类型?呃,已经说过了啊,“八一制片厂”那么个类型(不过千万别误会,我随父亲,没当明星的资质)。后妈一是艳丽型,受教育程度低了些,原先父亲母亲和朋友聚会,都玩诗歌接龙。有次亲眼见后妈一哑口无言,那之后就没人作诗了。

·         后妈二

几年前我回国见到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吧,但有生活智慧,是个“聪明”的女人 well you get what I mean.

我很感激她。父亲那之后没有外出喝过酒,二人走到哪儿都手拉手。父亲总算幸福了。远隔重洋的我,也总算跟着幸福了。

·         青岛医学院

父亲个儿不高,论外貌应当是配不上母亲吧?应该就是才华了。既然一辈子是宴席上的焦点,那读大学的时候也算是“校草”一名?

那时当然还没我,但却像是我的记忆。一个生着篝火的夜晚,男同学们围成一堆,女同学们围成一堆。但这两堆之间并不是没有交流的,有名的暗的、喜的忧的,各种情绪满天飞。我母亲年方二十。我父亲弹着吉他,在隔壁响亮地唱: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儿齐飞翔……”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Comments highly appreciated! - Fio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