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茉一曲舞毕(在会议厅里鸾回凤翥的小羽也坐回陌岩身边),命老仆置备酒菜,算是鸿钧的送别宴。要知情人离别那顿饭最是伤心,食不知味还要逼着自己细细品尝,因为心知在今后那些没有爱人陪伴的日子里,每一餐只会比这顿更加难以下咽。
饭后,二人见今夜月色妖娆,决定去清凉的园子里赏月。敢问头顶这轮万古明月曾照过多少对离人,见证过几许青春年华在期盼重逢中一天天老去,浑不知梦中之人早已身葬他乡?
丫头,陌岩听到此处时在心中埋怨,平日里像个没心没肺的野小子,讲个故事却能把人听得柔肠百转。这个故事的原型应当就是鸿钧老祖的亲身经历,可这么多的细节、如何去讲,需要小羽临场发挥。记得小羽这次旅行,身上是带了枯玉禅的,难道昨晚偷偷跑回家向曼虹打听鸿钧老祖的底细了?曼虹是天庭的人,那些个神仙们千万年来无所事事,终日靠搜罗其他神仙佛陀的八卦新闻来打发日子,鲜有他们不知道的。
耳中听小羽说:“二人接下来回屋各自沐浴,换上睡衣,熄灯上床并排着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等等!”圣章又一次打断小羽,“我真的不是故意找茬,只是、此处的情节完全不合理啊。这一对恋人既然感情那么好,又分别在即,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就这么上床躺下,倒头睡着?是不是少做了些什么?”
“就你机灵!”小羽瞪了他一眼,“少做了什么,话说床上除了睡觉跟看书外还能做什么,念佛打坐吗?好吧,那就加多一条——俩人先把衣服脱光再上床行了吧?并排躺下,还是很快就睡着了。要不然你给大家仔细讲讲,不这样还能咋样?”
“他这个……”圣章今日也是撞上克星了,鼓着腮帮子,脸憋了个通红,最终泄气地摆了下手,“行行,当我什么都没说啊,你接着讲。”
陌岩见桌对面的祁哥又是一脸怜悯地望过来,心道小羽也快十五岁了,幼年丧母,平日里净琢磨些打打杀杀。他该如何启蒙,让她跟同龄的女孩们一样读些男女情爱的小说呢?罢了,还是顺其自然吧,反正他也等了那么多年了。
这时瓦萨尼经理将女秘书叫来,冲众人说:“故事里的人都吃过饭了,要不咱们也开饭?”
女秘书手拿小本本,先问小羽:“不知姑娘想吃点儿什么?”
“鸿钧他们吃酱鸭,咱们也吃酱鸭,”小羽又指着陌岩对秘书说,“他吃素,给他弄俩素菜。”
陌岩心道,丫头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先谢过经理和秘书,“那就叨扰二位了,我俩随意便可。”又柔声宽慰小羽,“你想吃酱鸭,明天回家我做给你。不过要想味道好,需要腌制隔夜。”
小羽拿她的小手拍拍陌岩大统领的大白猪蹄子,“你不必这样,把自己搞成保姆。我一早说过,将来你若是决定搬去寺庙里定居,我就随着你顿顿青菜豆腐。”遂抬头,冲秘书说,“请给我俩来份青菜豆腐。嗯,豆腐要雕成弥勒佛的形状。”
一席话,让陌岩佛陀感觉自己已变成块豆腐,四肢棉软无力。什么佛不佛的,这辈子他是值了。
秘书知小羽后句是玩笑,笑着记下后转问祁哥。后者答:“我也随意,不要太油腻就好。”
“人已经够油腻的了,”小羽咕哝一句。
轮到圣章,还未开口就被小羽抢白道:“给他来份机油拌电池就好,他是智能机器人。”
陌岩满以为圣章会生气,不料圣章只是随和地说了句,“就跟大家一样吧。”
女秘书收起本子,朝门口走去,被小羽叫住,“小弟弟还没点呢!”
“我没有嘴,”站在会议桌尽头的圆筒机器人发出一阵电子声。
“那你可以到我身边,看着我吃,”小羽冲他招手。
圆筒机器人滚动着小短腿下的滑轮,移到小羽身边,听小羽接着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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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睡至三更时分起床,鸿钧让沅茉备好随身物品。不多时有麾下一员老将驾马车前来,护送沅茉远走他乡。老将家为三代忠良,鸿钧信得过,也已提前将自己的积蓄相赠。
来到城门时,东方地平线已泛白。鸿钧抬手施法,黑夜再度降临大地。这叫一个黑啊!仿佛世界末日又或魔王现世,空气成了吸光海绵,纵然打着灯笼也只能看清一米开外的事物。马车朝东行了十几里地,三人在一座小山头上挥泪作别。沅茉剪下一缕秀发,赠与鸿钧。老将伏地给鸿钧磕了三个头,驾车载着沅茉离去。
鸿钧立在山头,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缚秀发于把柄上,匕首划破喉咙后远远地朝着山间飞了出去。鸿钧自然是没有死,自刎之际默念了句“存元咒”,将魂灵附在匕首上。他知负责六道安全的元始天尊正午之前就会找来这里,然而在存元咒的保护下,任谁也追寻不到他的灵魂所在处。
一晃三年过去,匕首插在山间一棵野苹果树下,已被荒草湮没。而这棵果树因为果实酸涩,罕有人来,所以无人发现匕首。这天,却走来个名叫小羽的小丫头,六七岁吧。肩上扛着箩筐,来山上摘果子……
“喂我说,”圣章边吃盒饭边问小羽,“怎么你故事里的小孩,除了小羽就是大宝?”
“怎么了,这俩名字有啥问题么?”小羽打开自己的盒饭盖,“碍着你啥事了?大家喜欢叫这俩名字是因为好听,知道吗?不像有些人的名字,什么章鱼啊,蛏子啊,你哪怕给人家一万块钱,再跪地磕上十来个响头,求着人家起你的名,都没人愿意呢。”
圣章这回没反驳,只是冲小羽伸出大拇指。陌岩忽然觉得这个圣章挺可爱的,或许是因为将古今中外的文化都装进了脑子里,让他比加藤那些智能人更有人味儿?尤其是对事物不带情绪地那种较真儿,跟陌岩挺像。要是有办法避免做敌人,他不希望跟圣章拼个你死我活。
转而忆起六七岁时的小羽,心头最柔软的那个窝点被戳中,百种思绪上涌,扭头问她:“能描述一下这个小姑娘的穿戴打扮吗?是不是扎两个麻花辫,穿着小花褂,脚蹬黑布鞋?”
小羽愣了一下,“麻花辫?我想让她留短发来着。听你的,就麻花辫。”
当时那个叫小羽的姑娘一只脚踢到一样坚硬的事物,蹲下,发现草丛里插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欣喜异常。手持匕首,猴一样地窜到树上,手腕翻腾之际苹果一个个噗噗跌落地。小羽返回地面后,将箩筐装满,撒腿朝家的方向跑去。
“不是说苹果青涩吗?”圣章问,“另外,手柄上还缠着头发呢,不觉瘆得慌?”
“苹果可以拿去喂猪,猪可喜欢吃苹果了,我无所不知的老兄!”小羽不厌其烦地说,“头发有啥瘆人的?在你头上的时候你不知有多爱惜它,又梳又护理的,生怕它掉一根。”
说到这里时还故意瞥了一眼发际线严重后移的祁哥。“怎么一离开你的大圆脑袋,就成了恶心的玩意儿?再说人家既然绑了头发在匕首上,证明这头发有来头,需要好好爱护,定时给洗个发……都别插嘴了啊,再这么下去,到天黑故事也讲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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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是打算喂猪的。结果还没进家门,就听到院子里吵吵嚷嚷。原来是两个衙役前来为县太爷收税银。小羽姑娘父母早亡,与奶奶相依为命,一老一少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交税银?已经欠了大半年,衙役们早不耐烦了。上次捉走两只鸡,这次干脆冲进后院,要把仅剩的一头母猪牵走。
母猪是自家从小辛苦喂到大的,人舍不得吃的给猪吃,就等着年底拿去卖钱了,哪能说领走就领走?小羽进屋时奶奶正拦在猪圈前,被两个衙役推倒在地,后脑勺不巧磕到石沿上,当场人事不知。小羽见状大喝一声,掏出匕首朝着牵猪的衙役腕部削去。衙役一只手被砍掉,疼得跪到地上。
小羽又拿匕首去刺另一个衙役,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岂料匕首竟然自己生出一股力量,挣脱小羽的掌控,直直地刺进衙役胸膛。片刻后,先前的衙役也因断腕流血过多而毙命。小羽顾不上两具尸体,费力地将奶奶背进屋里。可怜奶奶年事已高,经不起这番折腾,于当夜丢下小羽西去了。
小羽痛哭一场,心知二衙役今日有出无归,县衙的人很快会找到这里来。将家里剩余的粮食包进包袱,母猪牵到邻居家,请邻居用卖猪换来的钱安葬奶奶,自己一人离家逃难去。那只神奇的匕首自是随身携带。
出村口没多久,就见前方路上冒出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官兵,县太爷在后方的轿子里。小羽自知寡不敌众,转身想逃,腰间的匕首嗡嗡震个不停。取出匕首握在手中,匕首忽然带着她离地而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至一众官兵面前,却并未刺出。小羽心领神会,在匕首的强力带动下双腿在空中做连环踢,噼噼啪啪地将官兵们的武器震飞出去。
这时轿子里的县太爷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下轿,躲在衙役身后偷看。匕首忽然带着小羽一飞冲天,跟着调头急转直下,小羽被拉扯得头下脚上,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匕首已刺入县太爷的天灵盖,让这位恶吏今后再也无法搜刮民脂民膏。
那之后,匕首恢复平静。在场的官兵早吓傻了,以为小羽是什么狐仙显灵、厉鬼索命,哪还敢上前阻拦?任由小羽扬长而去。
小羽长这么大,头回离开家乡,漫无目的地走在荒野中。每当不知何去何从时,匕首便会震颤着为她指明方向。就这么走了一个来月,身上带的食物早吃光了。好在匕首还能替她射鸟刺鹿叉鱼,拿去跟沿途的居民们换粮食。
这一日来到一座山谷旁。小羽朝下方一瞧,黑幽幽,阴森森的,正打算绕道走,匕首却非要她入谷。小羽无奈,总不能扔掉匕首就此分道扬镳吧?只得在丛林中摸索着朝下方行。别说,谷底倒不暗,居然还有座宏伟漂亮的大宅子!真想不到啊,小羽在心里纳闷,竟会有大户人家喜欢住在这种地方的?
两扇大红漆门是关着的,没闩,一推就开了。院内的花草树木井然有序,显然时常有人打理。每间屋子里都点着油灯,却没有人。小羽随便进了两间屋,里面家具摆设还不少呐,木器瓷器铁器还有布匹,貌似这家人喜欢存东西。
唉,不管怎么说,流浪了这么久,好歹有个歇脚处。小羽本就胆大,加上有支灵异匕首护身,决定在此处住上一晚。嗯,先去厨房弄点饭?走进宽敞明亮的厨房,见灶上的大铁锅里刚好有小半锅清水,而旁边的米缸里满满的大白米。小羽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如此精细的白米,不需要什么肉菜,这就是一顿丰盛的晚宴了。舀了一勺米出来,搁进锅里。低头要给灶里点火,发现木柴已经在噼啪地燃烧,她确信刚才进厨房的时候灶还是冷的。
真不错啊,省力,方便!小羽于是坐到饭桌旁等候。两炷香过后,灶中火渐渐熄了,虽然灶里还剩不少木柴。小羽走过去一掀锅盖,嗬,饭香扑鼻!
两大碗米饭下肚,小羽肚皮鼓鼓地离开厨房,挑了间客房住。推门入内,见厅正中央的砖石地上摆着一个大圆木桶,桶中的热水冒着热气,温度刚合适。又脏又臭的小羽脱掉脏衣服,洗了个舒服澡。洗完在水中站起身,见桶沿上搭着条大毛巾,还摆着套女孩穿的睡衣。
“等等,”桌对面的圣章朝小羽绝望地伸出两只手,“不插嘴不行,你……我是说那个叫小羽的女孩,来到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就一点儿都不害怕?换作成年习武之人,也早屁滚尿流地吓跑了。女孩子孤身在外要注意安全啊!”
“怕什么?”小羽若无其事地反问,“显然啊,这座宅子里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就像那把匕首一样。既然有灵,就跟咱们人一样呗,只在细胞与无机物层面上有差别。佛说,一切有情众生平等。无论圣人还是猫狗,像你这样的智能人还是小弟弟那样的机器人,都具备本来圆融的佛性。修行不增一分,堕落不减一毫,善恶改变的仅仅是业力。所以呢,刚才在售票处你们不该欺负小弟弟,都平等。”
说得好!陌岩在心中鼓掌。智能人是人造的不假,可谁又敢保证自己不是被什么造出来的呢?成佛不过是跳出轮回,生命的本源是什么、灵魂哪里来的,并未彻底搞清楚。即使成仙得道,法力无边,还是应当对生命和自然界怀有敬畏之心。
再看圣章,面上一副呆傻的神情,望向小羽的双目中则晶光闪动。不对啊,陌岩在心中苦笑,这位圣章先生该不会是看上他家小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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