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ly 31, 2024

《魅羽活佛》第382章 付费的玩家

 小羽和圣章前脚离家,陌岩就把国土安全部部长给叫到府里来问话。

“咱们阿斯旺族在铴城有多少眼线?”

“铴城?”五十来岁的部长有着光亮的秃头和一张密实的嘴,双唇合上时让人想起沉在海底的巨蚌。“回统领大人,铴城是三不管地带,咱们平时……倒也没安排人手在那边常驻。”

“哦,名字叫三不管地带,就真的可以放手不管了?”一向淡然的陌岩抬高嗓门,半训斥半逗弄地说,“共和国还缺这点儿人力财力么?你看不起的流浪汉,等哪天做大、作妖,再想管就晚了。”

这话倒非耸人听闻。铴城四王中的南王鸿宝就是鸿钧老祖的儿子,这父子俩算机器人鼻祖,鸿宝又曾得益于东华帝君亲自传授法术。以熊孩子的本事,闹腾起来够所有人喝一壶的。若问陌岩怎么如此清楚?因为陌岩自己就是个具备毁灭世界能力的危险人物。

“是,是,”安全部长抬手抹去太阳穴附近的汗珠,“还是大人考虑周全。”

“两个任务。这个显示器跟踪的一男一女,你们需尽快锁定,严密监视二人的动态,每天向我汇报一次。”

之前在元炁山,祁哥曾交给陌岩一个手掌大的全球定位装置,可以准确显示智能人圣章的行踪。此刻陌岩将定位显示仪转交给部长。

“另外,替我查清楚铴城统治阶层与外界的接触频率,尤其要留意是否存在公开或秘密的大宗交易。办得到么?”

部长于是回去做布置。但再快也得好几天,这期间在家等候消息、无事可做的陌岩难免表现得心神不宁。

要说一肚子鬼心眼的小羽从六岁起只有她整蛊别人的份儿,从没见她着过谁的道。再加上身边有个武力值与学问都不输他陌岩的圣章,本无需担心。然而这次的失踪者希娜小姐可是祁哥老板的女儿。祁哥的手腕陌岩早就领教过多次,而祁哥的老板,人称“老大”。老大就是老大,是整个六道的缔造者,名副其实的造物主、宇宙第一人,经书典籍中特指的那个“他”。陌岩不太相信等闲流氓恶霸敢打老大千金的主意,希娜多半是无意间卷入到某项机密事件中,被当地人扣留或灭口了。

所以小羽和圣章以身犯险、前去追踪的同时,陌岩务必也要动用他的资源从外部全力调查。是冒牌的巴塞厉大统领不假,在其位就得谋其政。若问一个方外之人哪来的这么些鬼心眼子?“世间法即是佛法,”人家佛陀们成日乐呵呵地不跟你计较而已,是人家慈悲、看得开、境界高。还有什么比成佛,比长生不老跳出“矩阵”更难的吗?佛是大智慧之人,不是你读几年博士、混几年社会就有资格小觑的。

然而,这不妨碍厨房里那位有着肥厚眼皮的大妈教训陌岩。

“瞧大统领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儿,肯定是挂念他师姐了!”大妈扯着嗓子对其他下人说,其实就是给陌岩听的。“依我说,早些娶进门儿,生米煮成熟饭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千不该万不该,让自己的女人跟年轻男人单独外出!宠妻也不能这么个宠法。管你什么钻石王老五呢,情场上若是掉以轻心的话,分分钟让你变成祖母王老绿!”

哭笑不得的陌岩真被改脾气了。成佛那一世幼时便离家进了拳馆,现如今来到异国他乡,倒忽然间冒出个妈来管着他。琢磨着最近反正无战事,不如外出逛下寺庙吧?跟那些住持、高僧们学习一下高科技社会里佛法普及的窍门和注意事项什么的。

于是孤身一人前往位于惘石山的赛博云寺。也没必要易容什么的,巴塞厉大人原本是个光头,只需在熊躯之外披一件加加大号青色僧袍,看着就像个番邦来的粗鄙武僧,非身边亲近之人认不出他来。

惘石山,与元炁山同在一片自然保留区内。但不知为何,终日笼罩在一片雾气当中,肉眼永远看不清全貌,现有的地图都是用机器绘制出来的。这样挺好的。陌岩一脚踏上青石台阶,灵识穿过浓稠的白雾直上高高的山顶,望见一座清雅古朴的寺庙倚山而建,心中窃喜。终于可以逃离他的统领府,在没人注目、监视、侍候的情况下享受一番山野的寂静。似乎又回到成佛之前,年纪轻轻的他独自一人四处云游、挂单。

山体陡峭,虽一路铺着石阶,换成凡人爬上爬下还是挺辛苦。让陌岩疑惑不解的是,上山的香客以老年人为主。就算偶遇青年人,一个个似乎气色不佳,像是大病缠身,不久于人世。在这个机器人遍地的世界里,并非所有人都肯接受钢铁躯体,难道头顶的寺庙还能出售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先生,门票,”快到半山腰的时候,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将他拦住。

门票?陌岩定睛一瞧,面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个僧人。头是光的,身上穿的褐色僧袍也确实是传统僧袍的式样,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头,给人一种客串的不适感。

“多少钱?”陌岩问。

“步行票九百,乘电梯一千五。另外,只需捐赠8888元,就可乘坐飞行器上山并与住持长老共进晚餐。”

这么贵?“那就一张步行票吧。”

陌岩是期望能找住持聊聊天,身为大统领的他自然也不缺钱,只是不想被当做VIP敲锣打鼓地抬上去。同时在心里嘀咕,这么贵的门票应当在山下卖才好吧?人家都爬了一半了,总不能因为票钱而半途而废。作为寺院,如此算计香客们太不厚道。

买了步行票,继续上行,几分钟后听背后有人粗鲁地叫嚷:“让一让,让一让!”

陌岩侧身,见十来个光头男正迈着矫健的步伐,从下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沿石阶而上。这些人有的西装革履戴墨镜,有的袒胸露背秀纹身。这是个什么状况?黑社会跑去寺庙收保护费么?

让路给那帮人过去,陌岩安静地爬了会儿山,又一拨人从他背后赶至。这群青年男人虽是穿着白纱僧袍,但没剃光头。不仅留着时髦的发型,且身材修长,面容或清秀、或英朗、或甜暖。当中一个经过他身边时,还抬起头来冲他魅惑地一笑,让陌岩这个清心寡欲的直男都忍不住在心里颤袅了一下。诶,这又是个什么状况?明星们来山顶拍电视剧试装?万幸小羽不在身边,她倒不至于因此移情别恋,但陌岩眼下是一副蒜鼻小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犀牛形象,以往的自信要大打折扣。

******

建在山顶的寺庙虽不及陌岩记忆中的龙螈寺,规模也算相当惊人了。巍峨典雅的正门是给香客们进出的,前来访问又或找茬的两拨僧人正从风格较为现代的后门入内。陌岩紧随其后,被挡在门外。

“请施主您走前门,”身穿僧袍、腰系枪支的门卫僧客气地说。

“我是来捐款的,”陌岩说,“跟住持吃顿饭多少钱来着?”

门卫微笑着躬身行了个礼,“只需8888元。”

“我给你5个8,”陌岩抬手,指着刚才进去的两拨人。这一下子就砸进去十顿晚餐,当钻石王老五的感觉委实不赖。“条件是,我得跟他们在一起。”

“没问题,没问题,”门卫将陌岩领进一间开阔的讲经堂、哦不,会议厅里。入座的除了那两拨外来僧,还有些褐袍僧人坐在前排,估计是本寺代表。此外有二十来个打扮各异的“散户”,估计是从三大寺之外,一些没啥势力的地方小庙赶来旁听看热闹的和尚。陌岩于是坐到散户们后方。

“阿弥陀佛——”一声浑厚的佛号在礼堂一侧的入口处响起,伴随着一阵不知何处燃起的檀香扑鼻而来。陌岩身材高大,即便坐后排也能清晰地望见来人是个五十六七岁、法相庄严的长老。褐袍,没披袈裟,只在胸前挂了串古朴的佛珠,颗颗形状不同大小各异,隐散着淡淡的光辉,貌似价格不菲。

长老站到前方讲台上,那对慈悲的双目半闭,一只手敲着面前的讲桌。长老身后凭空现出一副彩色幻灯片,上面满满当当的数据、曲线、条形图。

“人生如戏。前天老衲已命敝寺僧人将PPT发给大家,数据都摆在那里,今天这个会纯属多余。我们赛博云寺的业绩在过去三年内一直遥遥领先二位,没有异议吧?下一个term里由谁来掌控彩轮付费系统,不是明摆着的吗?”

“业绩最好,就可以一直霸着彩轮不放手啊?”一个胳膊上绕着青龙纹身的壮汉起身抗议道,“业绩好,无非是因为你们针对的群体一个个病入膏肓罢了。人到弥留之际,最关心的不就是来生么?都这时候了谁还在乎那点带不走的小钱?你们赛博云寺自居首位,我们原本也没意见。可我们的客户前来缴费之际,你们还要额外抽成,这又是什么道理?”

“抽成?谁抽成了?”台上长老反问道。陌岩观察长老的神色,认为他是知情的。

帅哥群里有人站起身,接过话来,“明面上一视同仁,实际上我们带来的客人,若不私下里塞给你们好处费,就诸多刁难。比如上回随我来的那位夫人,回家后大为恼火,跟我说真惹急了她,把你们整座赛博云寺买下来都行。哼,你们以为人家没那个实力吗?”

“哈哈哈,”台下一片坏笑。有人回帅哥道,“信!只要你们小鲜肉够卖力,阿姨们就有那个实力喽……”

“大家酱就不好啦,”台上长老伸手朝台下划了个半圆,“有钱大家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陌岩原本就是佛门之人,又细听了一会儿僧人们的争执,基本上已弄清整件事的全貌。说起咱们所在的六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每个生灵在死亡之后投身于何处,是由过去多少世的善恶之业力累积而定。让陌岩不得不佩服的一条,祁哥那些人当初建立轮回六道时,是严格按照这个规则来公平设计的,也就是常说的三世因果。

那么求神拜佛能否给自己带来福报?单是求拜,睡醒了继续干坏事,一点儿用都没有。有用,那是因为你在信仰的同时也开始行善积德、改变自己的性情。所谓的“拜佛其实是拜自己、求神是在求自己”,就是这么个缘故。

然而一路听下来,陌岩隐隐察觉到这个原本公平的投胎机制被人侵入篡改了。似乎只要交钱就能为自己的来生谋福报,让自己降生到一个资源好的人家,一辈子少受罪,获取与自己德行不匹配的位置,等等。

至于这三家寺院嘛,赛博云寺专门服务那些老弱病残、离投胎转世不远的客户。帅哥们自然以女性,尤其是有钱有闲喜欢提前为自己老公孩子瞎操心的那类阔太为主要发展对象。而西装肌肉纹身男僧们,应当是针对男性,着重安利那些这辈子没干过几件好事而下辈子很可能“没好果子吃”的不良群体。

若果如陌岩所料,那可不是件小营生。都说死亡是公平的,这辈子挣再多钱也只能这辈子花。反过来想,也别净给那些“付费玩家们”扣道德帽子。陌岩若只是个凡夫俗子,将这辈子的财富延续至下辈子也许不能让他动心,情缘呢?今生若是无法同小羽在一起,捐点钱,下辈子就能再续前缘,他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所以算有情可原吧。但无论如何,这类交易必须尽快停止,否则对六道其他人来说太不公平。让陌岩头疼的是,僧人们显然只是面向民众的收银员、叠码仔而已,挣来的钱恐怕大部分要交给幕后那位把“彩轮付费机制”租给他们的推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能量,连六道基本的运行程序都能给骇客了?这要是给祁哥那些人知道,还了得?

细思当前的这个世界里,天上的城市归阿斯旺族管,地上是塔拉姆族的。赛博云寺位于无政府自然保留区内,除此之外,谁也管不着的地方就剩一个铴城。难道竟是常年躲在深谷中的铴城四王们找到了入侵六道程序的突破口,而希娜大小姐正是因为撞破这个机密才失踪的?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陌岩比来之前更加心神不宁了。起身离开会议厅,去寺外找了处无人的所在,掏出电话打给安全部长。

“有进展了么?铴城的掌权者们跟保留区这带的僧人有无联系?”

“啊,大统领您已经知道了?”部长惊叹不已,“真可谓足不出户而知天下……只是那个、小羽夫人,”部长忽又变得吞吐起来,“本来呢,夫人和圣章先生都在五金厂做工。前天晚上他俩去参加皇家舞会,昨晚又去蜍釜王皇宫做客。那之后,小羽夫人就、就不知所踪了。要不要我们去五金厂,直接询问圣章先生?”

陌岩以手抚额,真不让人省心!然而谁叫他主动去打听的呢?

“不必,你们暂时不要暴露行踪。这两天我亲自过去一趟。”

Thursday, July 25,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2章 懒老婆的大饼

2007年5月11日,许太太26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五,许县长在阳明镇县政府所在地与十几个下属召开“盐和直通车第一次预备会议”。

会开到一半,刚强接到消息,说岭南竹林小苑的一对老年游客对度假村提供的食物表示不满,要求退款,并派专车将他们送回家去。

“二老是哪里人,知道吗?”刚强提早散会,跟着秘书小雷去楼下坐车时,问。

自打刚强搬来阳明镇做县长,小雷也离开上陵镇,继续做他的助手和跟班。这是刚强赴任时的唯一要求,因为小雷了解他的行事作风。就拿游客投诉这件事来说,换成其他部下不会认为这种小事值得第一时间去打扰正在开会的县长。

“老人家不怎么讲粤语,”小雷答道,“据懂客家话的服务员介绍,姓罗,从兴宁来的。”

兴宁?那刚强就更不敢怠慢了。兴宁隶属广东省梅州市,一个客家人居住的小小县级市,历史上却出过一百个将军、六十名大学校长和五位院士,可以说遍地都是人才。至于官员,当前的广东省省长就是兴宁人。四年后的广东副省长、十几年后的浙江副省长与国务院副总理也都会是兴宁人。

兴宁与和平县之间只隔着个龙川县,离度假村所在地也就两三个钟头,真要派车送游客回家并非难事。然而度假村开张不到一年,刚强必须弄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况且由县长亲自出面,也更容易平息游客的怒火。

若问刚强这个县长是怎么当上的?原因有二,两样都离不开企业家太太的帮助。

其一,是邵艾利用公司资源,帮原刘县长在阳明镇成功建立起电商销售渠道。这对接下来将要引进的“盐和直通车”项目也很关键。只是鉴于当前的物流系统尚未完善,商品邮寄时间长,仅能出售香菇、柿饼、茶叶、腊鸭等保质期长的和平县特产。

但无论如何,刘县长以贫困县为基地,在全国范围内领先发展互联网经济,拔了个头筹。刚好赶上县委书记退休,他就顺理成章地升任一把手。而刚强来上陵镇任职的两年半时间里,也已成为刘县长的心腹。

“太给力了,”刘县长曾这么对人评价刚强,“无论你想干点儿什么,他都能帮上忙。”所以刚强接替他的位子没人感到意外。

其二,与这个出事的度假村有关。由太太牵线搭桥,上陵镇同新加坡富商蔡冬辉合作的农旅项目“岭南竹林小苑与蔬菜梦工厂”于去年秋天正式启动。借鉴了新加坡的农业科技园技术,在耕种面积稀少的山区,选向阳面进行大棚内“空中管道式”无土栽倍。这些管道内部有不断循环的充氧营养液,再将蔬菜根部固定在管道上。乍一走进妆点着几千株绿色植物的立体空间里,参观者的视网膜都能被涂染成绿色。

“优点是生长周期短,也不用打农药、除草,”刚强请太太前来参观时,如是介绍说。“大家都说,蔬菜的味道比土里种出来的还好。前来度假村的游客可以免费品尝,并购买喜欢的蔬菜带回家去。”

“我看还可以再大胆些,”邵艾参观完大棚后,提建议,“能带回家的那点儿蔬菜几天就吃完了。你这种管道设备,技术含量看着并不高。如果开发一套微型管道培植设备,能在住家户阳台上复制的,需要多少钱?”

“嗯,几百块吧,”刚强估摸着说,“许太太认为会有人愿意买这玩意儿?”

“会的,你等着瞧。既能美化阳台,还能足不出户吃上新鲜蔬菜,在咱们这些七零、八零后中会有市场的。”

“没错,只要把菜叶洗干净,就能加入到泡面中,”刚强说完这句后快速闪开,怕被太太打。

在过去的两年中,这对新婚夫妇一直分居两地,平均每月见一到两次面。多数是刚强周末开车四五个钟头去珠海翠湖香山的家——车是太太给买的一辆君威。周五下午早点下班,晚上到珠海,周日下午再开回和平县。君威是那个年代广东地区比较常见的中高档汽车,不算太招摇。

而邵艾公司不忙的那些日子,就让家里的司机载着自己与一大堆零食去和平县,一连住上十天半个月的,美其名曰“照顾老公”。用刚强的话来说,“来了也不做任何家务,饿了只会泡面就皮蛋,等我下班回家做饭或者从食堂带菜。我说,要不然我烙张大饼,中间挖个洞给你挂脖子上?吃完胸前那部分,记得要转圈。”

“哎,谁说我不做家务?”邵艾喝着速溶燕窝杯,反问道,“家里那么多脏衣服都是谁洗的?”

“海尔兄弟。大哥叫琴岛,弟弟叫海尔。”

******

其实刚强心里琢磨的是,这种无土培植真能发展起来的话,蔬菜就不用再和粮食争地,这对耕地稀缺的山区是重大利好。却不料这么快就被客户投诉了?

“你问我这些菜有什么问题?”罗老爷子指着面前桌上的几盘早已凉透的青菜,用客家话回答刚强,因为刚强也是用类似的话问他的。客家话与普通话、粤语都各自成体系,原本无法交流。好在刚强曾在海陆丰工作过大半年,那边的福佬话与梅州人说的客家话虽有一定差异,互相理解起来并无困难。

“昨晚上吃饭,就感觉怪怪的,”老爷子接着说,“跟平常吃的蔬菜味道不同。今天去你们那个什么‘做梦工厂’参观,哦呦!原来菜不是种在土里,是泡在药水中的!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掌握了一点点科技就自以为是、无法无天。食物要想有营养就得接地气,人类进化的这几百万年都是靠了土地的滋养。有道是‘春耕绿野农家业,岁计年丰乐有余’。一旦离开土地,人的身体是要出毛病的,晓嗯晓?”

哇,果然是遍地秀才、出口成章,刚强在心里赞道。这对干瘦黝黑的老夫妇看着就像广东乡下随处可见的务农者,此生大部分的时间脚踩在家乡的土地上,用皮肤承受着1.5亿公里之外那个天体射来的紫外光。质朴、硬气,有他们自己不可动摇的价值体系。

“罗叔的话极有道理哦,”刚强在餐桌边坐下,“我们家祖辈务农。罗叔家里是不是也有地?”

“那当然喽,自己种的吃着才放心。”

刚强这就纳闷了,按说这对老夫妇不在他们度假村的服务对象群体中啊。乡旅的客户基本都是那些大城市里工作繁忙的白领或工薪阶层,这些人喜欢在放假期间出来找人少的地方“透透气”。二老既然家里有地,为何还会跑到离家160多公里的另一个乡村,花钱来度假?

当下对站在一旁的小雷说:“是咱们考虑不周到,应当给客人多种选择才对。小雷,你去饭店订几个菜过来,我陪二老在这里吃。”

换成其他人,怎么着也得先尝试着为无土栽培辩解一番,想办法劝说老爷子接受新概念。而刚强心知,要改变一个人几十年的成见可没那么容易,化解敌意最快的方式就是全盘承认对方的观点,然后翻篇。你哪怕搬出一大堆科学道理将对方驳斥得无言以对,人家心里不服还是不服,毫无意义。

小雷离开后,刚强问老夫妇:“罗叔罗婶,喜欢吃皮蛋吗?我自己做的,两年来没收到过差评。这要是还不合你们口味,我认栽。”

“你会做皮蛋?”罗老太打量着刚强,摇头,“不信。”

“哎,不能小瞧人啊!罗婶可以去打听一下,我的外号就叫许皮蛋。”

“你这个县长可真是不务正业,”罗老爷子不以为然地说。

刚强作无奈状,“没办法啦,穷地方脱贫就得十八般兵刃一齐上。我看不如这样,叔婶你们再坚持一晚。明天周六,中午来我家吃皮蛋粥,下午我开车送你们回兴宁好不好?刚好我要去珠海找我太太。”

下周四是邵艾生日,刚强计划调用年假,一整周都在珠海度过。

罗叔哼了一声,“你这样的官员我也见过不少,派去基层就是为了镀金。先是大张旗鼓地搞业绩,不出几年高升走人,留下一堆没人收拾的烂摊子。那谁,不就是么?之前在我们隔壁蕉岭县主政的时候搞‘一河两岸’工程,好评如潮。只不过他离开的时候,蕉岭财政亏空了一个亿。”

刚强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罗叔说的是谁。此人也是梅州人,目前在广东政坛风光无两。

“罗叔,”刚强坦诚地说,“话是这么讲,但身为父母官也不能不作为。我确实没打算在和平县常住。我太太的公司在珠海,她过不来。珠海我暂时又去不了。”

为什么去不了?闵康在珠海市长办公室,深得市长和周秘书的器重。刚强就算能成功调去那边,日常工作少不了要跟市长办打交道。市长秘书,人称“二号首长”,闵康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老爷子转身望过来,那对眼睛本来像两个躺着写的“夕”字,此刻精光毕露。“许县长,你不可以去珠海,不能跟太太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啊?”刚强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三年前国家就颁布过《纪律处分条例》,不许党员领导干部的配偶子女在管辖范围内经商。没人当回事。最近出过几起官员为亲属提供便利、又或纵容亲属以本人名义谋利的案件,中央大为火光。用不了多久还会有更严格的条例出台,到时候不是你辞职就是你太太公司关门。”

哦,这样啊?刚强心中一凛。他倒还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果真如罗叔所言,那他们夫妻二人岂不是要永久两地?

******

第二天周六,刚强上午在家做皮蛋瘦肉粥,又整了两个客家人喜欢的菜——蒜蓉粉丝蒸开边虾和腊味煲仔饭,当中用到的腊鸭是和平县特产。

罗叔一个人过来的。看得出,罗叔也喜欢和刚强聊天。“瞧你做的菜就知道太太命好,”罗叔吃饭时说。

“我也算幸运了,”刚强说,“没她,也没有我的今天。”

二人吃饱喝足,去附近的山野间闲逛。

“罗叔,你认为我该怎么突破目前的困境?”刚强虚心地问。虽然还不清楚罗叔的背景,可以肯定这位老人或者他的家人非普通人。然而罗叔自己不说,刚强不会主动问。

“小许你什么学历?”

“本科。”

罗叔点头,“好办,申请去党校读个在职研究生,最好是经济专业。”

刚强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到读书上,是因为梅州人重视教育么?听罗叔接着说:“你可以慢慢攒业绩,但提升事业最快的方法,一是上头有人,二是让自己的履历发生显著的、积极的变动。”

刚强仔细一想,确实见过不少领导的简历上写有党校的经历。有的拿了学位,有的只是进修培训,后者又分厅级以上干部进修、县处级干部培训等不同的学习班。至于在职研究生的硕士学位,申请时不需要参加研究生统一考试,也不属于国民教育序列,但在公务员体制内是被认可的。

“罗叔说的党校是指广东省委党校?”

二人这时恰好走到山坡上一处视野开阔的所在。罗叔望着远处雾气中高低起伏的群山,对刚强说:“小许,你要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劝你去中央党校。在北京结识的人对你当前也许帮助不大,但男人做事业,眼光要放长远些。”

刚强考虑了片刻。罗叔的话是有道理的,然而读个学位需要两三年,他现在已经是有家有口的人了,邵艾也不可能随他去北京。广东省委党校就在广州东风东路附近,离珠海两小时车程,还可以兼顾和平县的工作。一边是责任义务,一边是个人前程,定义一个人品质的不是他的能力,是看他的选择。

“多谢罗叔指点,我还是去省委党校吧。我这人没多大志向,家里还有懒老婆等我回去烙饼。”

罗叔扭头,用颇为复杂的目光瞄了刚强一眼。“小许,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要带老婆出来旅游?”

 

注:本章牵扯到的几个原型人物,在大结局之后会有专文交代。

Sunday, July 21,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1章 五个优点

婚,在苏州已经结过,只是顾虑到客人多数是邵家的关系,来河北这趟纯粹为了婆家也高兴高兴。毕竟人家养大个儿子不容易,婚宴更是全村人难得聚会欢庆的福利。所以邵艾这一天算是把自己给“交出去”了——随便作腾吧,怎么都成,反正白天发生的事她大多也没记住,除了一个人、一只鸡和五个优点。

人,是说大嫂闺蜜的妹妹,叫晓丽,二十出头还没嫁人。晓丽挺瘦的,但瘦而不僵,躯干与四肢柔软有弹性,邵艾觉得她可以去做体操运动员。应当是从小喜欢紫色吧?邵艾见到她时穿着紫色的毛衣,家里摆的艺术照都是先拍成黑白照片,再加一层淡紫色的滤镜,间接地起到了祛斑美颜作用,颇有七八十年代港台女星的风范。

第二日天还没亮,大嫂照规矩守在婆家做准备,邵艾这边的一切就交给晓丽了。晓丽两个姐姐都已嫁人,哥也娶了媳妇,所以新娘子这套门儿清。

“哎呀,肚兜里面是不能穿文胸的!”晓丽笑着说。

这个邵艾当然明白,只是方才晓丽拿着红肚兜和喜服进屋,请邵艾换上,晓丽自己却没有避嫌走开的意思。邵艾总不能对她说:“请你出去一下。”

“来,我帮你。”晓丽爬上炕,跪着挪到邵艾身后,替她除下肚兜,摘掉文胸,再把肚兜带子重新给她系好。这期间邵艾有种新奇的感觉。小的时候,母亲、姑妈和云姨是她最亲的女性长辈。因为没有姊妹,连堂表姐妹都没有,也就从未感受过同辈女性间的亲昵。

“你说这结婚礼服,要是能换成紫的多好看呢?”晓丽一边给邵艾套礼服,一边嘟哝道。

全副武装之后,胸前还要挂个镜子,避凶光。再吃一块预备好的糕点,开始梳妆。晓丽将邵艾的长发在脑后挽髻,插满红花和金簪。新娘的脸在化妆前要先拿红线“开脸”,目的是绞掉汗毛。这个晓丽做不来,需要一位公婆、丈夫、子女都俱全的“全福妇女”,比如晓丽的嫂子。

“瞅瞅你多俊!”化完妆后,晓丽把镜子擎到邵艾面前,“怪不得刚强哥看上你了呢。”

邵艾倒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多好看。她是那种现代洋气的长相,配以古装打扮后演不了电视剧中温婉惹人疼的女主,更像那些有心机、有手腕的后宫宠妃。

然而晓丽的后半段话让邵艾心中一动,问:“晓丽,当年你们村里喜欢刚强的女孩多吗?”邵艾寻思着,这个问题在大嫂那里恐怕得不到真实答案。

“那还用说,”晓丽给邵艾盖上红盖头,红布的四个角坠着红枣、花生、铜钱等小零碎。“能一下子划拉大半个村的姑娘呢!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村里没人配得上刚强哥。”

新娘准备就绪,就等着新郎来接了。邵艾正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炕上等候,忽听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肯定是活物不假,但体积不大。掀开盖头一角查看,原来有只母鸡从敞开的门里走了进来。一身棕色细毛,屁股上的黑色羽毛不知为何秃了大半。在砖石地面上这里啄两下,那里瞅两眼,行走时镶着粉红色鸡冠的脑袋一扥一扥的,如同在跳hiphop。

后来像是忽然注意到炕上的邵艾,定住脚爪,小脑袋两侧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哎,这是要干啥?邵艾紧张地往床的一侧挪屁股。莫非是看中了她盖头上坠的枣子花生,想要扑腾着翅膀飞到炕上来啄她?然而鸡是人家晓丽养的,她也不好给轰出去。

“反了你了,光屁股!”还好晓丽及时赶到,一把抓住鸡翅膀,胳膊一扬给扔回院子里。跟着解释,“这只母鸡名叫光屁股,跟了我好几年了,每天给我下个蛋。”

好不容易捱到鞭炮声响,应当是新郎一行人到了。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有新娘这边的人守着门。新郎等人要从门缝里一个个往里塞红包,塞够了才给开门。进来后也不许立刻带走新娘,得先在屋里寻找新娘被事先藏起来的红鞋子。

来了来了,目不能视物的邵艾在盖头里偷笑。但听屋里某个角落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她脚那么大,应该不难找。”

鞋子要是还在她脚上,肯定会被取下,丢他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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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一路吹吹打打,来到新郎家。跨火盆、踩瓦片,红红火火岁岁平安。拜天地、交杯酒,日月为鉴天长地久。且听那傧相唱到:“傧相傧相,两步一丈。龙凤鸳鸯,和谐一双。”

应付完祖宗定下的规矩,傧相领红包退下,轮到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各种创新小游戏了。先让新娘像神龛里供着的狐仙娘娘那样坐到婚床中央,喜服的裙摆如荷叶般铺开。新娘背后的墙上贴着五个红字“余生都是你”,邵艾差点儿笑喷——我有那么讨厌吗?

现在请新郎说出新娘的五个优点。

“优点?还要五个?”一路全优生的刚强愁得像是考前忘记复习,连糊弄两三个出来都难为他了。

至于么?炕上的邵艾噘着嘴,不无紧张地盯着一身红色喜服的新郎官,听他怎么说。瞧他眉如秋月,目若朗星,红袍的设计类似古代的新晋状元服,有道是“头项金花呈吉祥,身披山水绣鸳鸯,乌靴白底红花衬,一身爽气投四方。”多少有点儿陈世美的味道了,哦?

“嗯,这第一个优点嘛——眼光好!”新郎大声宣布道。此话一出,宾客们寂静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

臭小子真鸡贼!邵艾恨恨地想,这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第二个优点,脚大,”他朝她的方向挤了下眼,“大脚好,走路稳当不摔倒,重心在下保护脑。”

这回不光宾客们笑,邵艾自己也忍俊不禁。说到她的脚,其实不到39号,但是穿38就有点挤,所以一般买39的。

“第三个优点,嗓门高,听她的指挥错不了。

“第四个优点,心眼子多,有门有路有吃喝。

“第五个优点,脾气倔,她要闯龙潭,就不让去虎穴。”

“嗐,不算不算!”宾客们起哄,“你得往好里头说。”

邵艾自然能听明白,这些貌似缺点的形容词描述的是她聪慧、勇敢、坚毅等品质。要怪就怪现代女性的优点常与传统美德背道而驰。

******

酒宴设在村里平日用来集会的空地上。入夜后,没吃几口的邵艾在晓丽的护送下回到婆家。宴席上的其他女眷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还剩新郎的亲朋好友及若干不醉不休的中青老酒鬼。邵艾今晚倒没怎么被灌,有许家四个兄弟替她挡在那里呢。尤其是三弟刚桥,那真是什么烈酒到他嘴里,秒变白开水。

大嫂无疑是今天最累那个,酒宴进行得差不多了,还得回家伺候一家老小。邵艾进屋时见大嫂正手拿扫炕的扫帚,四处追着彦彦打屁股。

怎么回事呢?接亲的时候讲究“爆仗不能停”,所以鞭炮自然要往多里买,一天下来还剩好几捆。当晚彦彦跟一群小屁孩们穿梭在宴席之间吃饱了,带上自家多余的爆仗出去点着玩。后来也不知是哪个熊孩子出的主意,大家决定去养牛的一户人家里“炸屎”。把爆仗插进大坨新鲜的牛粪里,点燃之后跑开。彦彦回家后,大嫂就闻着他的味道不对劲。等弄清楚身上的泥巴点子都是啥玩意儿,那可不火冒三丈?

“吃的,还好?”许老爹问邵艾,这还是她来家后第一次听公公直接问她话。许老爹同许多庄稼汉一样,比真实年龄要显老。五官确实像大哥和三弟,但又比这两个儿子多了分帅气。很少开口讲话,不光是对邵艾。

“嗯,吃饱了,”邵艾点头说。

公公走开,一分钟后捧着个塑料花盆回来给她看,盆里种着棵绿色植物。“田七,才开的花。”

邵艾低头细看,在一簇簇卵型叶中,有三个极小的火红花苞。大概许老爹听说邵艾家是开药厂的,就把自己种的中药拿给她瞧。

“谢谢爸,田七我见过,”邵艾真诚地说,虽然叫“爸”的时候有些不习惯。“田七俗称金不换,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它开花。”

很快,老的小的都上床歇下了。邵艾今天原本就起得早,又被折腾了一整日,也累得够呛。洗完脸后胡乱拆下头饰,脱掉战袍,穿着肚兜和裤衩爬上床。迷迷糊糊似乎睡了很久了,身边结实的炕陷下去两寸,同时听到外间屋里彦彦清脆的叫声:“叔叔们都回家了!”

“嘘,别吵,”大嫂喝止他,“都几点了还没睡着?疯得你。”

邵艾是面朝墙睡的,肩膀被一只手扳着翻过身。紧接着,黑暗中喷着浓浓酒精气息的嘴巴朝她压下来,被她一巴掌推开。那股酒气差点儿没把她熏晕过去,更不用说一天下来没洗澡,男人身上的味道喜煞人。

刚强自然不肯罢休,“喂,好歹是咱俩的新婚之夜啊。”

几次三番推搡之后,邵艾恼了。“不结婚了,不结这个婚了!”起身,举手拉亮头顶的灯泡。穿着件红肚兜,盘腿坐在炕上,邵艾感觉自己像捂了一肚子三味真火的红孩儿。

刚强满脸委屈地坐起身,邵艾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件红背心。不同于健身房里那种无袖短上衣,背心的两条肩带很细,如果头上再扣顶藏蓝色的解放帽,那就真跟泥瓦匠一样了。

“算了,跟我出门吧。”刚强伸腿下地,先把媳妇平日穿的衣服找来扔上炕,自己也穿戴整齐。

“去哪儿啊?”早过了午夜,邵艾只想继续睡觉。但又不无好奇,想知道他会带她去何处。

二人熄了小屋的灯,悄悄溜出家门,能听到大屋里那此起彼伏的鼾声。乍投身北方乡村无月的夜晚,邵艾冻得打了个哆嗦,视野中愣是一个亮光都见不到。还好刚强带了电筒,一只手照路,另只手牵着她,也不说话。二人离开村舍聚集地,朝荒野走去。

这、这是要干啥?邵艾偷看身侧男人黑暗中硬朗的轮廓,心道该不会是刚娶完媳妇就后悔了吧,要趁深更半夜把她干掉?这么广袤的土地,真找个地方把她给埋了,一时半会儿怕是破不了案。

来到一座小土坡顶,停步。“你看,”他说,用电筒朝天指了下,并关掉电筒的光。

邵艾呆立不动,心里盘算着如果被他袭击,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逃。

“喂,怎么了?”他凑过脸来查看她的表情。随后用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腰,仰着头说,“我记得大一那次学生会聚餐时你说过,家里有支二百毫米的望远镜,真羡慕。”

邵艾抬头,方才这一路只顾着胡思乱想去了,竟没注意到头顶那片绚烂的星空。从小就喜欢观星的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用肉眼见到如此密集的亮点。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宇宙、那个人间吗?仿佛过去那二十多年被蒙骗了,被现代工业吞吐的污浊与都市霓虹营造的魅惑掩盖了真相。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身边的男人梦呓般地说道,“原先经常一个人跑到坡顶看星星,认识的人里头好像也没谁有类似的兴趣。我以为是我生错了、长偏了,属于多了根指头或者喜欢嚼木头的那类特殊群体。这辈子的我本该是在孤独中度过的,即便跟其他人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所以,唉,所以贼心在学生会聚餐那次时就萌芽了啊。”

可不是吗?邵艾头靠他胸口,用眼睛扫描着上方那些看似孤立存在的遥远天体。从地球的角度上原本无法分辨谁与谁之间有着更强的引力,谁与谁是同一个星座。当其中一个的轨道发生变化,或者以超新星爆炸的方式散为星际尘埃,谁又会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里,黯然心碎?

Wednesday, July 17,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20章 七人床

 “我是三年前,跟徐信回他老家,”徐太小声对邵艾说道,“参加他一个亲戚的婚礼。当时说是请了村里一户专门做傧相的人家,哎呦,那些个规矩可开眼了!比方说,拜天地不是三拜就完了。按照祖宗定的传统,要一拜寰宇,二拜高堂,三拜祖宗,四拜彩郎……总共有八拜。”

八拜?邵艾皱了下鼻子,没事,权当锻炼身体了。

听徐太接着说:“你这种情况,头天晚上应该会安排你借住别人家里。第二天,新郎到来之前,会先派人去你家偷东西。”

“哦?”邵艾扬起眉毛。

“不是真偷,叫‘偷喜’。把新娘家事先预备的四样水果糕点拿走,重点是要顺带装些水,据说可以旺财。需要稍微留意的是,曾有不相干的人趁机溜进新娘家,浑水摸鱼顺走家里钱财的。你们那儿民风淳朴,应当不会。”

“哦哦,”邵艾放低眉毛,像个小学生一样点头记在心里。

“嗯,闹洞房都闹得比较凶。要我说,不用委屈着自己,把你惹毛了就出声抗议,啊?比较麻烦的是第二天早上。”

“早上怎么了?”邵艾刚安稳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按照习俗,会有人一大早守在洞房窗外,偷听新郎新娘说私房话,这叫‘听房’。要是天气不好没人肯来听,当婆婆的会瞧瞧来到窗外,将一把扫帚靠到窗台下,算是象征性地举行了听房典礼。”

这样啊?邵艾后悔来之前没仔细查一下天气预报。好吧,睡醒后就马上起床。

忐忑不安地吃了会儿饭,发现桌上那瓶茅台被干光了。两个男人的面色和举止还算正常,就是看人时眼神有点儿“死盯”的意味。徐信抬手招呼服务员,看样子是打算再叫一瓶,被太太喝止。

“行了行了,没过瘾就自己回家对瓶吹去!人家两口子明早还要坐车,耽误了婚事你负责?”

挺普通的两句话,却勾起邵艾的思绪。她知道很多太太就是这么跟丈夫说话的,包括她的父母。这不代表二人相互之间缺乏尊重,也许就是关系亲密后的一种自然体现。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还无法这样子同刚强讲话,最多用建议的口吻问:“要不然,今天咱们先到这里?”

想起魏蓝和方熠那对举止温雅、言谈学院气的夫妻。他俩某天也会变成这样,还是一辈子相敬如宾?

不消说,结账时又是一番“武斗”。两位壮汉像摔跤选手那样面红耳赤地扭成一团,每人手中捏着几张粉红色的票子,希望能抢先扔到柜台上。

“哎,刚强,这是瞧不起哥怎么的?”徐信现在又肯主动承认自己是哥了,“做哥哥的没出息,连一顿饭都请不起了?”

无奈,人家武警夫妇都是练家子,刚强最终没能干过徐信。这还不算,徐太又往邵艾包里塞了个厚厚的贺礼红包。邵艾想取出归还,手腕被徐太扣得死死的。可见刚艾这对平日里呼风唤雨的搭档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哎呀大妹子,我知道你家有钱!你听着啊,这是我跟你徐哥的一点儿心意,别嫌呴少就行……”

******

当晚下榻在石家庄一家酒店后,刚强没怎么说话,像是有心事,邵艾只道他是喝多了不太舒服。第二天俩人坐上开往寨西店的长途汽车,不是那种高靠背、厚坐垫的空调大巴。座位倒是宽敞,风格更像老式绿皮火车,但皮垫比火车座位还要薄,且整个车厢里都似蒙了一层黄沙。若是用手去摸,会发现并不存在沙土,就是太旧了,似乎所有坐过这辆车的人都已作古。

车开后才听刚强解释道:“昨天见到石家庄台商联合会,跟咱们住的旅馆隔几条街。李舒涵她爹原先就在石家庄做生意,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李舒涵,刚强的第一任女友,邵艾初次接触还是在赵正豪学长组织的学生会聚餐上。是个举止大方得体、心智较为成熟的知性女人,当时邵艾认为她和刚强挺般配的。现在想来,两棵奇瑰的盆栽并排摆在一起不能说不养眼,可惜盆栽之间缺少交流。邵艾认为婚姻固然不能像“藤缠树”那样一方完全依附另一方,还是应当种在同一只盆里,同甘露共涸旱,用枝叶为对方遮风挡雨。

“那时候,真是太草率了啊,”刚强望着窗外的景色感慨道。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两条干黄的秫秸杆,一只小鸟正在扭来扭曲地诞生。“简直是个玩笑。”

“挺好的,”她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肩头闭目养神。有多少人生下来就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适合跟哪种伴侣共度此生呢?正是通过与一个个和我们相似又或不似的其他个体交往,来实现“整明白自己”的目的,避免稀里糊涂地耗光青春的热量。

汽车于午后到达“交通发达”的寨西店村。下了长途汽车,邵艾站在高压电线密布的马路旁边四顾,视野中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与农田。乡村公路两侧种着一棵棵整齐的杨树,路可以很长,树有几百上千棵,那种对游子和归乡人山长水远不离不弃的守护让人感动。

三弟刚波提前两天回家的。今天问人借了辆三轮车,提早等在车站,载哥嫂和行李去刘家店村。刚强因为离家太久,村里不少人都认不出他了,看到前方蹬三轮的刚波才意识到这家人是谁,随后便会轻言细语地议论邵艾这个“新娘子儿”。

有那么一刻,邵艾几乎以为自己就是个嫁进村里的媳妇,今后都会在这儿定居生娃了。

房子基本都是旧砖房,有个别家里拿钢筋混凝土局部加固过。刚强家门外因为做了新婚布置,老远就能认出来。两扇大门分别贴着一个红“囍”字,门框上的对联写的是“金龙彩凤配佳偶,明珠碧玉结良缘”,横批“百年好合”。

刚波要将三轮车还给主人,刚强在门口被邻居缠着说话。邵艾自己进院儿,见大嫂正移动着脚步喂鸡鸭。大嫂三十上下的样子,皮肤在当地算很白了。扎着粗粗的马尾,五官精致秀气很耐看,就是那口牙齿不太齐整。见到邵艾后也没过分客套,毫不避讳地用目光丈量着邵艾身体的各个部位。

肩、胸、腰,比量一下脚,还转到她身后看屁股。最终如释重负地点了下头,“应该都能穿。”送邵艾进屋坐下,自己去厨房烧水冲茶。

邵艾听说许老爹平日里喜欢一个人出去遛弯儿,不怎么管家里的事。进城务工的刚桥难得回家一趟,正忙着四处会他的老友。所以邵艾进屋后只见到大哥一人,正用刻章蘸着红色素,给桌上的一筐大白馒头顶部挨个儿印一个“囍”字。

大哥身材敦实,三个弟弟都是高个儿,大哥要矮上半个头。圆脑袋上留着不到寸长的黑发,那对大眼睛初次望向邵艾时就让她相信——今后只要他这个人还在,这个世界就有她的一隅容身之地。因为她是他弟弟的媳妇,在她的双脚跨进院子的那一刻就由陌生人变为他的家庭成员、他的责任,比买了什么保险都管用。尽管大哥的身份只是名普通的庄稼汉。

“坐,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大哥招呼道。

邵艾坐下后四顾。厅不大,每样东西摆在何处不是为了美观,是因只有那块空间能容得下。一排矮柜的木门上印着彩画,柜子上面摆着一台燕舞牌收录音机。这种几年前就已断货的老古董,邵艾之所以能认出来,一是因为燕舞是他们江苏的企业。另外,父亲二十年前曾送给母亲一台,虽然早没人听了,母亲一直留着。这大概是两个亲家里唯一一件相同的事物。

音响一侧有只花瓶和罩着深红天鹅绒套子的电视。再过去些是台落地式缝纫机。客厅,也是吃饭的地方。大哥正在使用的长方桌若是展开,会变成一张大圆桌。桌上方的墙上悬着幅金框玻璃罩面的画,里面有对对鸳鸯们围着“百年好合”四个字戏水。貌似有些年头了,多半是娶大嫂那时候挂上去的。

邵艾的目光最终落到音响另一侧的瓷器上,一个骑大红鲤鱼的胖娃娃。大哥见她注意到娃娃,脸上露出自豪的笑。

“那是刚强初中二年级,去市里参加什么讲话比赛拿的奖品。这孩子从小就能说会道,我呢刚好嘴笨。他要是调皮捣蛋了我说不过他,揍!揍到老实为止。唉,现在出息了,居然去广东当了镇长。爹嘴上不言语,心里头也老高兴了。”

您弟弟将来绝不只是镇长的造化,邵艾心道。

然而她能想到的,当大哥的也考虑到了。“要说当官这事跟挣钱一样,多咱是个头?刚强这孩子聪明又能吃苦,办事能力一个顶十个。放到过去,光宗耀祖的都是他这样的人。一步走岔了,入大狱掉脑袋也有可能。邵艾,你平时尽量帮我提点着他,行吧?以后他要还跟小时候那么调皮捣蛋,或者欺负你,跟我说。我照样揍他。”

这番话把邵艾听得眼眶湿润了。多好的大哥!邵艾自己是独生子女,虽然一直有爸妈和姑妈做她坚实的后盾,但长辈们迟早会从生命中淡去。她若是也有个兄弟姐妹,会像大哥这样处处为她着想吗?又或者为了争夺家族继承权,二人互相把对方往死里整?所以说,世界是公平的。

大哥离开后,邵艾起身在屋里溜达。共有两间睡房,大的那间没装门,仅有一条绣着花鸟图的布帘与客厅隔开。邵艾掀开门帘往里瞅了一眼,主要摆设就是张巨大无比的炕。人少的时候就在炕上支小桌吃饭,这她是听说过的。

小卧室有扇木门,一直紧闭着。期间趁大嫂进去拿东西时,邵艾快速地瞄了一眼。床上的被褥都是大红色,被一对男女娃娃和几簇小零碎压着,估计是红枣等吉祥食物。看来婚房一早布置好了,让大嫂他们费心了。

这时邵艾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大嫂跟她说过,让她今晚先去晓丽家凑合一晚,明早再被迎亲队伍接回家。布置成婚房的小屋原本是大哥大嫂带着儿子住的,公公和刚波睡大炕。邵艾、刚强以及三弟刚桥都在外地工作,回家只是暂住几日。可这几日怎么安排呢?大家都去村里其他人家里挤一挤么?

“怎么睡?”刚强终于脱身后,听邵艾问起这个问题,神情莫名其妙,“不都睡大炕吗?两米宽三米长,横躺七个人没问题。”

邵艾闻言后像吃豆游戏里的小黄鱼,浑身就剩一张大开的嘴了。七个人一起睡?也就是说,大嫂要跟儿子、丈夫、公公,还有三个小叔子挤一张床?可怜的大嫂!

“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刚强见她的反应,也急了,“村里其他人家里也是一样啊,来了亲戚朋友,就只能挤挤呗。”

“我不管,你永远别想让我这么干!”邵艾噘着嘴,提前警告他,“不说别的,光那一堆臭脚丫子我就受不了。”

******

晚饭,一大家人终于凑到一起,狼吞虎咽地吃大嫂亲手擀的面条。面条细长有韧性,泛着健康的象牙色。卤肉和卤蛋是昨天炖的,泡了一天后格外入味。

然而邵艾却一口都吃不下。不是她矫情,她也不想初次见面就落下个“娇气”的印象。更何况面做得很香,她真的很希望能和其他人一样大快朵颐。无奈之前大嫂和面的时候,邵艾进厨房和她说话,面活到一半,大嫂五岁半的儿子彦彦回家了。彦彦这一下午不知和小朋友们去哪里疯了,满头满脸的灰土,鞋和裤腿上沾满泥巴。被母亲扯着嗓子骂了几句,提溜到院子里脱掉外衣,脏衣服扔进大洗衣盆里,再给换上干净衣服。

然而这些做完之后,大嫂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压根儿不具备足够的卫生意识,就拿那一双脏手接着和面。邵艾眼瞅着一只黑手印子拍到面上,揉啊揉,手印子没了,黑手也变为白手。尽管邵艾相信乡村的泥土对人体无害,可她实在是无法下咽啊!

“怎么的了?吃不惯面条?”大嫂问。

“我……”邵艾还在费力地想藉口,刚强脸埋在碗里,头也不抬地说,“她最喜欢吃面条了。”

坏小子!邵艾真想把面条扣他脑袋上。

“要不吃个枣花馒头?”大哥提议道,“一大篮子呢,明天吃不完。”

邵艾点头。大嫂于是起身去厨房,给邵艾拿馒头。

Thursday, July 11,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9章 入赘女婿

 婚礼那天,全场最耀目的男人自然是新郎。刚强帅不假,但从小跟爸妈去看演唱会、参加上流聚会的邵艾也见过不少帅哥了。有些男人在镜头放大之下眉眼如兰、身姿若仙,站到人堆里却不起眼,邵艾认为根源在于气质。

她曾听过一种说法,在华人文化里,“气质美女”不见得是美女,往往还用在相貌不算特别出众、要靠气质来补的女性。这里的气质离不开自信、知性、眼界等高端品质。而大众眼中公认的女神,“美女”前面不能加任何修饰词。比如邵艾的母亲,虽然她的气质也十分不俗。

而男人又有不同。说到气质,按出现的年代次序大致排列,有浓眉大眼八路型、文质彬彬学者型、剑眉星目仙侠型、温暖贴心奶狗型、美风韩流肌肉型,乃至让人又爱又恨的金边眼镜斯文败类型。尽管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遗憾的是,这些类别却都算不得“气质美男”。对雄性来说,能配得上这个称号的只有一类——贵族气。刚毅、深邃、高屋建瓴。

刚强恰好属于这类,尽管他一直在隐藏。以邵艾平日的观察,刚强的穿衣风格是刻意往朴素低调里走的。如果说大学那四年没钱,后来当上公务员,不至于买不起几件好衣服。依然是在干部服、乡镇干部服、大厂小职员螺丝钉服里徘徊。

而今天,他是新郎,是邵家的女婿。即便他想低调,他那位要面子的丈母娘也不肯。要知道,在苏州这么一个有着“入赘女婿”传统的地区,估计有不少宾客在刚强还未出现之前,已于心中勾勒出一个倒插豪门女婿样——脸蛋白皙姣好是肯定的了,身材多半细细瘦瘦、玉树临风,不具备攻击性。倒插门嘛,东北大汉、山东大葱都对不上号。

笑,得是暖男式的笑。不能谄媚或油腻,也不能像斯文败类那样一看就粉薄粉凉,保质期不长。暖男型女婿是什么样的笑?首先要阳光,要正能量,真高兴啊真幸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就是家人的幸福与健康,他要让现如今社会上那些彩旗飘飘红旗不倒的出轨精英们无地自容!

其次是殷勤与忍耐。既然决定做上门女婿,趁早把你大老爷们儿的那些劣习都给我收起来!虽不至于跟旧社会小媳妇那样委曲求全,怎么着也得尽量顺着俺家闺女,好吧?两口子过日子还能少得了磕磕碰碰?你担待不了,要你这个老公做什么?

总之,在这重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大家将邵家的女婿预想为一辆轻巧舒适又养眼的日本轿车。甚至有人只当他是车里的那些高端配置——看起来华丽,其实是一辆车最无关紧要、最容易被替换的部件。这些臆想与期待很快被新郎官的现身而粉碎。

站在前方银蓝色调仪式台上的那个男人,乍看是辆豪华跑车。目前车是停着的,笃静又专注地立于自己应在的位置上。站着就站着,不会扭来扭曲,眼神散乱地东看西瞧。也不似自恋的绣花枕头们那样,动辄抬手撩一把头顶摩斯锃亮的短发、正一正颈前严丝合缝的领结。

而车子一旦发动,就会将周遭的竞争者远远抛在后方。遇上强敌时大家才会发现——这其实是辆伪装成跑车的装甲车,配有导弹发射装置。装甲,指的可不仅是西装里包裹的坚实肌体。

说起今日来参加婚宴的八百多位客人(已经是婚宴中心能接待的上限),新郎这边只有一位——他的弟弟。然而凡是亲眼见过他的人都无法否认,仅新郎一人就足以撑起半边天、半个帝国。这场婚礼中固然不存在两个权势家族的结合,但也绝非一方对另一方的依附。从男方的角度来说,女方家族为他事业带来帮助的同时,也会是他肩上如山重的负担。

“抱歉,我庸俗了,我又贫限想了。”那些满怀期待前来观摩富人炫富的宾客们在心里这样说。

而这次婚宴上最为光彩夺目、风华绝代、让人初见无法呼吸再见意乱情迷的女人自然是——新郎的丈母娘。

“喂,我说邵艾,”当晚舞会期间,姑妈同难得有空闲的新娘在更衣室独处时,对她说,“不是我挑拨你们母女俩的关系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家那位埃及艳后就不能收敛一下,非要跟女儿抢风头么?”

“姑妈,没事啦,”邵艾笑着宽慰她,“妈妈难得玩得这么高兴,爸爸也是。他俩这些年都挺不容易的。”

舞会这才进行到一半,父亲和母亲跳过的舞曲已经数不过来了。瞧父亲脸上顶着的那两朵红晕,眼湖中怡荡的微光,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年龄倒退了,让他看起来像个联谊舞会上初堕爱河的中学生。母亲忙着四处招呼宾客,然而只要和父亲的眼神遥遥对上——“再跳一曲?那就再跳一曲。”二人很快便旋入舞池,将周围的所有人包括新郎新娘抛到脑后。

而邵艾之所以不够母亲耀眼,也和婚纱的选择有关。今年夏天回苏州时,母亲迫不及待地领她去一家欧式进口婚纱店里选婚纱。母亲看中的那件,上身镶满人造钻石,下摆拖尾处镂空雕花,华贵至极。邵艾却说不希望婚纱上出现钻石,头饰上也不要。

“为什么呀?”母亲失望地问。

“没什么,就是不喜欢那种刺眼的风格嘛,”邵艾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揉搓着左手上的订婚戒指。那是她此生收到的第一枚钻戒,曾被闵康蔑称为“适合满街打工妹的廉价货”。

因为她不在乎自己在婚礼上是否耀眼,她的幸福不是做给众人看的。送她戒指的如果不是“对的人”,就算她的婚礼是人类史上最豪华的一场盛典,也只能凸显她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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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所谓的西式婚礼,没有牧师,具体操办流程取决于婚宴公司。到了婚礼的那天上午,邵艾被父亲领着,从入口处穿过长长的甬道,一直走到仪式台上那个送她戒指的男人身边。这期间,大厅里回荡着传统音乐《喜临门》,这条是父亲特意要求加上的。

待台上只剩两个新人的时候,音乐声停。一个长得比刚强更符合苏杭一带入赘女婿标准的男司仪手拿无线麦克走上台,交给新郎新娘每人一个麦克和小册子,上面印着结婚誓词。司仪先是感谢在场的来宾前来见证这份美好的爱情,请大家为新郎新娘鼓掌。随后有请许刚强先生和邵艾小姐轮流宣读结婚誓词。

在邵艾的记忆中,无论读本科还是当上公务员之后,刚强在台上发言时从不看演讲稿。天生的政治家,上至国家政策下至民生民意,都是信手拈来声情并茂。所以当面前的新郎翻开誓词本的时候,她忽然有种预感——这家伙未必会规规矩矩地照着念。

我,许刚强,娶你邵艾,做我的妻子。”如上次在KTV唱歌那样底气充沛、字正腔圆,“用最真诚的喜乐迎接你进入我的生命,使我们成为一体。我承诺,以最深的爱爱你,你在我生命中的地位仅次于上……那个、党。无论在前面的是平安顺遂或是威吓险阻,让我们一起在党的带领下白头偕老……”

念到这里时,台下一片轻快的笑声。

在这婚姻的圣日,我对你承诺,我将永远爱你、你忠心的丈夫。

既定的誓词念完,刚强的话却还没说尽。

“签约时不提违约条款,是耍赖。”他直视着她,“今生若是辜负了你,或者辜负了党,都叫我万劫不复。”

这话出口,台下一片寂静。邵艾用微颤的手打开她那本誓词,念道:“,邵艾,嫁你许刚强,做我的丈夫。正如你承诺,会给我你的生,我也同样欢喜将我的生命和爱给你承诺爱护你、顺服你、照顾你并让你喜乐。将来无论遭遇什么,我都会是忠实的妻子。

合上册子。

“七个月前我收到的那颗钻石,是我迄今见过最闪亮的珠宝。无需承诺,我邵艾这辈子不会再看上第二颗。”

******

苏州婚礼结束后,母亲帮女儿准备好行囊,抱歉地说:“邵艾,我听说刚强他们那儿,方圆几十里也见不到家像样的旅馆。他家里那么多人,住得恐怕也不富裕,我跟你爸就不去添乱了吧……玩开心些啊!替我们向大家问好。”

嗯,您不去最好,邵艾在心里说。省得到时候婆家人因为亲家母没有热水淋浴洗澡、没有独立卫生间和化妆台使用而愧疚。

一对新人先坐飞机前往石家庄,在那里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坐长途汽车去寨西店。之所以选择在石家庄停留,是想跟当地一个比刚强只大几天的同村好友聚聚。

此人名叫徐信,与某位河北籍开国将军同名。七八岁时没了父亲,几年后母亲经人介绍,改嫁给石家庄一个开煎饼铺的山东人。刚强读高中的某个暑假曾去看过徐信一次,回家时还背了一大包煎饼。当然现在铺子也早关门了,徐信和太太是在武警大队上班。约好一起吃晚饭,那对夫妇下班后穿着警服来到饭馆。

邵艾一眼望见徐太,心道多半也是山东籍。天庭饱满的国字脸,眉眼姣好端正,放到古装剧里只能演正妻,演不了妾。同丈夫一样,身上的警服撑得圆鼓鼓的,都是干武警的料。

邵艾想起本科毕业前夕,广州各大单位来学校体育场摆台招聘。她跟方熠要去波士顿,刚强和牛珊珊一早考过了公务员。然而这种一生一次的经历,大家出于好奇心都会去招聘会上转两圈。那天刚强路过武警大队的桌子时,被一位武警大妈双手揪住胳膊,死活不肯松开。这尴尬的一幕被随后赶来的邵艾和方熠尽收眼底,二人笑了老半天。

“吉吉吧,我是真没料到,”等菜时,邵艾听徐信对刚强说,“小时候,大家不是都笑话他丑吗?眯缝眼,脑袋那么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哎——结果人家这种长相还赶上时髦了!我有个堂侄女迷他迷得不行。”

“许太太这次上他们家,还得再办次婚礼?”徐太不认识吉吉,插不上话,单独问邵艾。

“对,不过他们家里什么都给预备好了,包括新房和喜服,不用我操心,”邵艾笑着说。

徐太没笑,明亮的大眼睛里竟然起了怜悯之意。怎么了?邵艾的心悬起来,这种土地方的婚礼很可怕么?碍于刚强坐在身边,又不好直接问。

菜先端上来,随后是一瓶茅台。就见刚强和徐信几乎是同时伸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酒瓶。

“你是哥,得我给你倒酒,”刚强嘴里说着,手上使劲儿。

“这话说得,我就大你几天,”徐信用同样粗壮的胳膊将酒瓶拉过来几寸,“你是领导,我敬你!”

刚强挤眼,“我是哪门屎橛子的领导?我敬你!”

“我敬你……”

一旁的邵艾看傻了。至于么,这就是北方的酒桌文化?谁先敬谁有那么重要?同时暗暗担心可怜的茅台瓶子在两位武林高手的争抢下裂成碎片。

再看对面的徐太,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等了会儿,对丈夫说:“你把酒瓶给刚强,你俩一块儿敬嫂子和弟妹。”

好不容易把第一轮敬酒糊弄过去。那之后两个男人但凡拿酒盅碰杯,还是得来一番礼让。比如刚强的杯沿非要比徐信的低那么几毫米,而徐信又坚持他的比刚强的低那么几毫米。碰杯碰到最后,俩人几乎是蹲地上喝的,让邵艾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也好,男人玩他们的,邵艾总算有机会从徐太那里打听到当地的一些婚俗。

Tuesday, July 9,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8章 新郎在何处

 2005年的九月和十月,邵艾和刚强这对新人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繁忙的两个月。二人有几次真想撂担子,领证后找地方躲起来,喝个交杯酒完事。

婚礼定在9月底于苏州举办,主要是考虑到邵艾父母两边的亲戚朋友、邵氏药业老员工们都住这附近。新婚后还要立即回河北再办个中式婚礼,之后才去大理度蜜月。

其实本来计划着是去马来西亚,二人在那里共同拥有一套房子,就是上回为方熠治病拿来悬赏那套。然而刚强作为副处级干部,因私出境本来就要受限制,需单位上级审批。考虑到刚强几个月前才因疑似受贿被双规,上级领导们认为这个敏感时期最好留在国内。

于是,这对准夫妇前往苏州之前,先在广州摆了几桌酒。请了吴厅长父子、小徐等官场上较为亲密的同事若干,珠海子公司和佛山药厂的高层管理,傅吉吉、谷欣等大学同学。赵正豪学长上次帮了邵父的大忙,自然也接到请帖,身在江苏药监局工作的他会携带夫人参加苏州的婚礼。柯阿姨和牛珊珊那边按照礼数送去了请帖。柯阿姨还了份分量不轻的贺礼,没人来赴宴席,这样也好。

遗憾的是没能见到方熠。八月份开学,方熠作为新录取的博士生就读于华南理工生物工程学院。以他的本科成绩和发表过的几篇论文水平,完全可以被国内外多所顶尖大学录取。选择广州是考虑到身体还很虚弱。而没有读自己母亲——国际知名学者杨教授——的博士,是因为杨教授的理论和技术经基本上被儿子摸索得差不多了。

华南理工生物工程学院一年前才成立,新聘请的教授包括海外留学归来的黎教授,方熠对他的研究课题刚好感兴趣。不巧的是,邵刚预婚宴那晚,方熠有门课需要和组员们共同完成,如果旷课会导致全组学生跟着扣分,只能缺席了。

另外,来参加苏州婚礼的宾客基本上是邵家这边的关系,刚强老家好歹得派个代表过来。许老爹这些年已经不出远门了,是绝不出远门,无论什么由头。大哥大嫂里外撑起这个家,还要照顾五岁的儿子,走不开。三弟刚桥目前在石家庄打工,于是代表一职就理所当然地落到四弟刚波身上。

******

婚礼定在28号,刚波于25号一早坐火车赶来苏州。严格说来,刚强家不是在寨西店村,人家寨西店好歹是有个四级火车站的。在寨西店隔壁的刘家店村,离火车站步行四十分钟。25号那日下午,刚强从苏州火车站把刚波接来邵艾家吃晚饭,晚上和弟弟住宾馆。

据刚强说,他家这四个兄弟,大哥和三弟长得像父亲,四弟随妈。而刚强呢,也不知道像谁,都说是瓜藤上结了个菠萝。

刚波这小伙子个头跟他哥差不多,没那么壮。皮肤虽然黑,倒是细皮嫩肉全无杂质。眼角稍稍上吊,小嘴长得跟个姑娘家似的,就是气质差了些。来家后,邵母把提前预备的伴郎西装找出来给刚波试。要说尺寸呢,刚刚好,不能算不合身。可浑身上下就是说不出哪里别扭,有点儿沐猴而冠,还不如穿着坐火车来的那套洗白磨旧的装扮顺眼。

第二天傍晚,准夫妇单独领着弟弟去家附近的饭店吃饭,邵艾算是头一回领教了刚强作为“封建兄长”的一面。谁是哥、谁是弟,那是分毫错不得!刚强但凡认为弟弟哪里做得不合适,可以劈头盖脸地训他,不留情面。而邵艾看刚波的反应,似乎被哥哥打骂是天经地义。

“出息了你,啊?”才点完菜,服务员后脚还没离开包间,刚强脸色就变了,“大哥跟我说,罗湖村的桂妗跟刘宝订亲了,你还整天去骚扰人家?”

“俺、俺没骚扰她,”刚波吧嗒着眼皮,在椅子里蹭了蹭屁股,“她一直稀罕俺,是她爹嫌俺没钱。”

刚强从桌上拾起一支筷子,邵艾直觉他是要将筷子扔到桌对面弟弟的脑袋上。不过最终还是放下了。

“嫌你没钱,你自己说你有没有钱?穷,就得认。想娶媳妇,要不你自己争气,要不找个不嫌弃你的。”

刚波听到最后一句时,快速瞥了邵艾一眼,“俺找不着。”

“哦对了,”邵艾借空档出来打圆场,将随身带的一只购物袋递给刚波,“你哥跟我说,你喜欢变形金刚?”

刚波伸手进纸袋里翻了翻,不知道的还以为邵艾送了他一袋金子。

“几岁了?”某人忍耐片刻后,终于火了,“别人送你东西该说什么?”

“谢谢嫂子。”

嫂子?邵艾记得不久前的自己还是个在波士顿海边吃喝玩乐的“小留”,没想到眨眼就被冠上这个称号。

邵艾也是很久以后才得知,那天晚上刚波一个人在他自己的酒店房间里,“酷酷嚓嚓”玩到凌晨两点半。

刚强还待接着训话,兜里手机响了,是远在海陆丰的前同事听说他要结婚,特意打来贺喜的。刚强又随口问了几句汕尾东洲村民与电厂对峙一事,这事邵艾也听说过,村民们不满电厂因征地做出的补偿,封堵厂道,阻碍电厂施工。这事儿现在还没了结,邵艾很担心这么下去会演变为暴力流血事件。唉,如果换成刚强在那方主政,局面会不会有所缓和?

等刚强挂上电话,菜已都端上来,三人闷头吃饭。两兄弟都是一副赶着上战场的节奏,刚强吃完后才察觉到未婚妻的异常。“哎,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很吓人么?”

“你很专制,”邵艾不客气地说,也没把桌对面的小叔子当外人。“将来咱俩有了孩子,你也这么训孩子?孩子们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非得听你的?”

“嗐,这话说的!”刚强一脸委屈,“都还没成亲呢,这是想到哪一桩了。孩子‘们’?这个我喜欢……行行,我保证好好说话。”

随后放缓语气,继续训弟,“反正原先读书的时候,就不肯专心。”

“没那个脑子,”刚波快速地插了一句。

“没脑子,没背景,饿不死。怕累怕吃苦,神仙都救不了你。看看你三哥,去石家庄打工没几年,现在不是开上摩托了?跟你说了多少回,家里的地,有哥嫂跟爹看着就够了。你在边儿下晃悠屁用没有,吃的比谁都多,要不要脸了还?”

“不、不是俺不想出去,”刚波为难地说,“吃不惯外头的饭。”

“吃不惯?”刚强一拍桌子,眼睛瞪着弟弟面前的空盘子,“我看你吃得相当惯嘛!”

“偶尔一次行啊,”刚波叫屈地抬高了嗓门。这话虽是坐着说的,总让邵艾感觉他是蹲在墙根儿,歪着脑袋。“成天吃这些玩意儿,谁受得了?”

“哎呦,还想天天下馆子?”当哥哥的被气笑了,“吃得惯吃不惯,都得自己学着做。大嫂做饭再好吃,那是大哥的媳妇,照顾爹应该,还得养着小叔子?换我早把你轰出去了!”

“刚强,”邵艾扯了下他的袖子。

刚强喝了口茶,怒气平息了些。半晌,像是想起一事,问:“我上次给你寄的钱,叫你去镇上学开车,学会了没?”

“学、学了,”刚波躲躲闪闪地说。

“跟我说说驾校每天的安排,”家长讯问爱撒谎的孩子。

“没去驾校。刘书记去寨西店找了个老司机,免费教俺的。”

“刘书记是你干爹!”弹药库这次是非爆不可了,“人家操心你这些屁事?说,是不是自己把学费都霍霍了?”

“不是不是,”刚波直摇头,“胡大明的姥姥得了肠癌,不想让孩们花钱为她开刀,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打算上吊,好在被串门子的邻居发现了。俺拿着钱去找刘书记,跟他说,钱是二哥给的,学不会开车他会劈了俺。书记要是能帮俺找个老师,钱就送给胡大明家。”

“真的假的?”火药库被天降大雨淋湿了,“你个缺魂儿能有这觉悟?”

“不信?不信你打电话问书记。”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段煽情故事,邵艾眼泪没能忍住。多么质朴又厚爱的乡亲!短短的一个故事,当中涉及到的每一个人——刚波、胡大明的姥姥、刘书记、教练,当然还有刚强,每个人都有情有义。

******

婚礼前的那个晚上,邵艾大概是累过头了,好几个钟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脑海中跟回放旧电影那样一件件重演着过去的片段。不光是她和刚强的,有些多年想不起来的人和事,她以为早就遗忘了的、以为从未发生过的,忽然间历历在目。那些话语、车喇叭声、杯盘碰撞声像是被扣在她耳朵上的扩音器放大了好几倍,吵得她无法安宁。

“不行,再不睡着明早会有黑眼圈的,到时成了只穿着婚纱的熊猫。”

邵艾爬下床,从抽屉里摸出一粒安眠药。是母亲几天前为她准备的,当时她还暗自嗤之以鼻——她邵艾不是那么扛不住事的人,无论好事坏事。

药总是有用的,她家生产的药,怎么能没用呢?沉沉地睡了三个钟头,到天色蒙亮时,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又回到学生时代,站在南澳岛青澳湾那美丽的沙滩上。与一年前不同的是,她的身后站满了亲人和朋友,除了父亲母亲、姑妈,甚至还有方熠、魏蓝,和柯阿姨。独独没有刚强,就如同那天一样,刚强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他正驾着一艘白色游艇朝这边赶来,对此她毫不怀疑,他给过她的许诺从来都会兑现。

然而天色在转暗,已经过了约好见面的时间,甚至比上次他出现在海面上的时间还要晚。她很担心,可奇怪的是,她担心的不止是刚强。因为小艇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对邵艾的重要程度绝不亚于刚强的人。

会是谁呢?爸妈都已经在她身边了,除了刚强还能有谁让她如此牵肠挂肚?她想不出来,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如果刚强回不来,她的后半生会在痛苦中度过。而如果那个人回不来,她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年迈的父母,摸出一把尖刀刺穿自己的心脏。

“看!快看海……”身边的人纷纷指向海面。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邵艾欣慰地搜索着夜空下的海面,没有找到任何船只或泳者,却发现大海起了变化。原本灰蓝、藏蓝色的海水忽然变为深红色。那是血,是占地球表面70%的血。血海深红,泡沫却是浅红,在越来越高涨的浪尖上散开,朝着岛岸扑过来。

哗!一个巨浪在她面前不到三米处落下,将浪头里夹杂着的一副骸骨朝着她的脸抛过来。

“啊——”邵艾尖叫着从床上坐起,大口呼吸着空气,一时发不出声。

房门被推开,佣人冲进来问了声,“大小姐你没事吧?”随即离开房间,去叫邵太太。

“怎么了?做噩梦了?”一身金色礼服、已化完艳装的母亲快步走进女儿的闺房,坐到她身边。母亲今天美得令人眩晕,还未完全摆脱噩梦的邵艾都忍不住心头一动。

邵艾伸手抓过床边的手机——刚强最后一次联系她是昨天下午。

“哦,是担心新郎临时逃婚么?”母亲笑了,“很多人结婚时都有类似的恐惧。按传统,是我让他昨晚睡下后就别再跟新娘联系,不过要定时跟他的丈母娘打个卡。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是半小时前,放心吧,一切尽在妈妈掌控之中。”

“妈妈,”邵艾把头靠到母亲怀里,小心地不蹭坏她的妆容。胸头一口瘀气吐出后,终于能正常说话,“我舍不得你和爸爸。”

“每个女孩出嫁的时候,都会不舍的啦,”母亲拍了下邵艾的肩头,“但要记住,婚礼虽是重要的一天,今后每日每夜的幸福同等重要。这个女婿是妈亲手挑的,你要相信妈的眼光,妈也相信你经营婚姻的能力不比做生意差。放心地往前走,啊!”


Friday, July 5,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7章 同样是茶

邵艾感觉刚强这次双规回来后,转变挺大的。谈不上好还是坏,是种由外向内、多层次的转变。人总要成长的吧,她想,尤其是即将迈进婚姻之际,未来需要肩负的责任清晰可见,会让人心里踏实下来的同时为它提前开始锻炼肌肉。

当天下午在翠湖香山看完房子,商定好接下来的购房流程细节,买卖双方都表示满意。三人随后一同外出吃晚饭,照事先说定的,由邵艾请客。其一,蔡冬辉既然对上陵镇开发乡村旅游一事有兴趣,这顿饭算是表达一下我方邀请他入伙的诚意。其二,也是女企业家为未婚夫接风洗尘。刚强被双规的事没有瞒着蔡冬辉,要合作就得坦诚,况且瞒也瞒不住。

去哪里吃好呢?“我们刚才在来的路上,见到一家北粤轩,”邵艾对两个男人说,“看门面还不错,离这里又近。蔡先生在那里吃过吗?还是建议去别的地方?”

蔡冬辉笑了,笑得颇有深意,同时冲她肯定地点了下头。邵艾以为是对餐馆的选择表示赞许,直到晚饭结束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什么级别的错误!

北粤轩位于金凤路上,是翠湖香山别墅区前往珠海市区的必经之路。明亮干净的大堂里摆着一张张木圆桌,座椅镶着深褐色皮革,屏风和墙上的挂饰古香古色。蔡冬辉向服务员要了间小包厢,看样子对这家店挺熟悉。

“还未请教,”入座、点完菜后蔡冬辉问刚强,“许先生家里是做什么的?”

“种地,”刚强简单地说,“河北农村。”

“哦,这跟我的兴趣一样啊!”蔡冬辉诚恳地说,“你们应当也知道,新加坡的农业好可怜的,农占地只有国土面积百分之一,九成食物依赖进口。目前正在兴建的集约农业科技园,蔬菜都是一排排种在高楼里的。我来大陆投资的动力之一,就是希望能借此接触到广袤的土地和各种各样的作物。”

那可不一样,邵艾在心里说。几辈人靠同一片土地养家糊口,跟业余喜爱农作物种植是两码事。耳中听刚强说,“能问一下,蔡先生为什么要卖掉翠湖香山的房子吗?”

“这套房子,我们一家人都好喜欢,”蔡冬辉说到这里,掏出手机来快速瞅了一眼,又搁回兜里。“过去的五六年,每年有超过一半的时间住在这边。可是没办法啊,两个孩子秋天就要在新加坡上小学了——我家的是龙凤胎。考虑到今后来珠海的次数会减少,大部分时候也只是我一个人住,不如换去间小点的。”

哦,那倒也说得过去。邵艾正想着,见一碟碟菜肴被陆续端上来。这里上菜的速度还挺快呢。由于点了份脆皮乳鸽,照惯例,服务员还给每位客人端来个大玻璃碗。碗中盛着热柠茶,水面上漂着片圆柠檬,是预备着客人用手撕完乳鸽后,可以拿茶水洗洗手。

邵艾不知道刚强有没有在正规粤菜馆吃过这道菜,怕这位土包子不懂规矩,正计划着自己先吃一块乳鸽,借机洗个手,算是为他当场做个示范。谁知这家伙大概是因为奔波了一下午,渴了,端起大碗,咕嘟嘟一气喝下小半碗。

好吧,邵艾暗自叹了口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不让自家男人独自难堪,她今晚也豁出去了,端起碗来,抿了一小口。

再看对面的蔡冬辉,面带优雅的微笑,目光低垂,也端起碗来喝了口洗手茶。嗯,从这件小事上能否判断蔡是个厚道人呢?邵艾在心里嘀咕。同样是茶,闵康断定刚强分不出好坏,于是便依次设计来陷害他。当然,蔡冬辉和刚强还没有太深的利害关系,现在就人品方面下结论,为时尚早。

******

三人都放下大茶碗后,一个服务员托着个盘子走进包厢,盘子上摆着瓶老广们最喜欢的马爹利蓝带和三只玻璃杯。咦,邵艾记得刚才点菜的时候没有叫酒啊?不过既然是她请客,眼瞅着服务员熟练地打开酒瓶盖为三人斟满酒杯,两个男人也没意见,总不至于开口请人家退回去吧?再说了,这款酒她喝得也蛮顺口。

“许先生既然是河北人,”蔡冬辉等服务员离开后,说道,“酒量应当是不错的吧?邵小姐请随意。”

刚强笑了笑,“不如我三弟。”

关于刚强的酒量问题,邵艾至今还未有机会见识过。在广东应当是见识不到的,她现在担心的是在苏州办完婚礼后,跟他回河北老家参加的那些酒宴。一定、一定不能在那期间怀孕啊,邵艾暗暗告诫自己。

三人吃了会儿菜,又听蔡冬辉问刚强:“关于竹林小苑度假村,邵小姐跟我提过。我想听听,许先生都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么?”

邵艾接手邵氏制药集团虽不到一年,生意场上的事可是门儿清。她知道蔡冬辉看似这么随口一问,实则刚强的应对就是让他决定应否投资上陵镇乡村旅游的重要一环。刚强如果答不好,磕磕巴巴没多少实质内容,又或者满口跑火车能吹下大天来,那接下来蔡很可能连实地都不会去看一眼。做生意,合作者要是不靠谱,指望他这个专家一头热,太危险了。

刚强搁下筷子,思索片刻后答道:“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还没最后决定。我之前跟林庆平制定的方案,是以‘观光’为主。上陵镇这一带山区的风景清新原始,除了未被开发过的五指山,附近还有蛤蟆嶂、紫云嶂、三将军峰等多处天然景观。稍微走远些,阳明镇有不少成熟的风景名胜,还有九连山温泉。总得说来,我们河源市位于东江上游,一直以来被国家限制工业发展,水质和空气都是相当不错的。所以呢,我们本来的计划就是建个度假村,给客人们提供宁静悠闲的乡村生活,让他们有机会在当地摄影、采风,满足城里人回归自然的需求。”

蔡冬辉听到这里,只是默默点头,没作评论。

刚强继续说道:“不过双规期间呢,我因为有大把闲暇,从头又琢磨了一遍,感觉还是有待完善。如果只是请游客们来观光,虽然也能为当地居民带来商机,这个度假村跟大部分旅游景点的旅馆也差不太多。我就想了,能不能再拓宽思路、深挖一下?比如引进攀岩、漂流、乡间骑马等娱乐活动。”

“要不顺带搞个农业技术培训?”邵艾提议道,“你去年在海陆丰建设局,不是办过暑期农学合作项目,把华南农业大学的学生领过来,跟村民一起实习?”

刚强吸了口气,“是可以考虑开发一个自然实习基地,不过学生吧,怎么说呢?不管大、中、小学生,这里面有个安全责任的问题,不像游客那么省心。我倒是考虑过组建一些学习型和体验型的项目,比如请当地民众一对一教游客们种菜、施肥、捕鱼、饲养鸡鸭,推那种原始的石磨来磨米面什么的。离开度假村的时候,游客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可以带走,帮着饲养过的动物可以花点钱领养。”

“嗯,有点儿意思了,”邵艾听到这里,坏笑着冲他眨眨眼睛,“只是还不够特色,你说的这些玩意儿其他乡村也可以搞啊。要我说呢——由上陵镇许镇长亲自指导大家做皮蛋,那才叫创意!游客们离开的时候,大包小包里都是皮蛋。”

刚强苦笑,“那我不用去镇政府上班了,改做导游?”

“哦哦,还有什么,”邵艾拍着手说,“用干稻草打蓑衣,编竹筐、竹公鸡。呃,还会自制牙膏对不对?是拿海盐、哦不是,竹盐,拿竹盐做牙膏。”

刚强侧身望向她,怔住了,面上的神态由片刻前的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转为一副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感动的痴傻。“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做这些事?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说的呗,不记得了?邵艾低下头。大学第一年上生物实验课,黄老师教大家给猪脚缝针的时候我问你,手怎么那么巧?你亲口对我说的。

然而当着外人的面回忆这些往事,让人怪难为情的。事实上,就算没有蔡冬辉在场,就算将来她和刚强成了老夫老妻,那些学生年代的暧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情愫也依然见不得天光。因为那时的他有女朋友,而她也即将会有男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在二人之间的一切都早已被咒语封印,被良心和羞耻心装箱、上锁、拿红油漆画上大大的O号和X号。以至于今生今世都无法开口告知第二人,包括当事人,包括已经成为合法夫妻的当事人。

忽然意识到蔡冬辉还在注视着他俩,邵艾连忙岔开话题,“还有吗?除了‘镇长手把手教你末世求生技巧’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噱头?”

刚强又盯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中晃动着的意犹未尽,一本正经地说:“除了观光和体验之外,还可以组织每周购物活动。搞一辆大车,定期带游客去阳明镇购买全县汇集过来的特色蔬菜瓜果、手工艺品、盆栽、小坑土鸡什么的。客人们离开时不会两手空空,同时也带活了邻居们的经济。说起这个手工艺品……”

刚强试探地望向蔡冬辉,“关于我们镇的翠山毛竹,目前就是将砍下来的竹子修整一下,运往外地,应用于建筑业和造纸业。我一直有个想法,在本地办一些手工作坊,把竹子做成凉席、篦子、折扇、手工艺品等,出售成品。蔡先生认为可行么?”

“这个想法好!”蔡冬辉用指尖点着桌面,“事实上,这些手工艺作坊完全可以跟度假村项目结合在一起。请游客们观摩手工艺品的完整制作过程,对他们来说是在城市里无法获取的一种体验。而既然是手工制作,不妨加入一些适当的私人订制服务,比如刻字,或者按客人需求美化上色,把工艺品变为更有意义的纪念品。”

******

总言之,当晚那顿饭算是宾主尽欢。邵艾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叫服务员结账,却见蔡冬辉摆了下手,“不用给钱。”

不用给钱,难道饭钱已经付了?邵艾印象中好像没见他和刚强离席过。

蔡冬辉笑了,“这家店,我和太太一直很喜欢。两年前听说老板要移民,我们就给盘下来了。”

“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邵艾这回感觉自己糗大了。说好了由她请客,结果指名道姓地跑到人家家里吃饭去了。回想刚进饭店的时候,迎上来的服务员确实是管蔡冬辉叫“老板”来着。然而好多服务业喜欢称呼客人作老板,她也就没多想,还以为只是个尊称。

“没关系,等我去你们上陵镇做客的时候,能给我皮蛋管饱,我就开心了。”

三人笑。那就是……合作一事有希望了?邵艾在离开餐厅时,将刚强之前关于度假村的想法大致回顾了一遍。好样的刚强,身陷囹圄期间还有心情思索工作,具备这种能力与心智的男人,绝非池中之物。

Wednesday, July 3, 2024

《星级男人通鉴》第116章 劳改犯与优质男

 邵艾见到刚强时,他的头发并未如想象中那样膨成一簇待割的韭菜。很短、很齐,不知是双规处的工作人员给理的,还是在河源赶来珠海的途中找了间便宜理发店。再配上手里提着的鼓鼓囊囊的行李包,里面装着关押期间穿过的衣服,颇有些“认真改造后刑满出狱、重新做人”的意味。

“路上吃饭了吗?”邵艾将他领进自己办公室时问道,“这些日子有没有肉吃?他们虐待你了没?”同样的话,父亲被放出来的时候母亲也这么问过。

刚强今早离开位于河源市的双规宾馆后,没有立即回上陵镇,先给邵艾去了个电话。刚好,邵艾原本打算明天下午去看房子的,让他直接坐长途车来珠海。

姑妈两周前移民去了英国,让邵艾先在她的房子里住着。等买到新房后,姑妈十月份回来参加婚礼,届时顺便将旧房卖掉。其实姑妈的房子很不错,无论房屋结构还是周边环境,但这是她和刚强结婚的大事!只有住进他俩亲手挑选的新房,将一件件买来的家具摆到这里看看、搁到那边试试,才能带给她“幸福新生活开始了”的满足感。

所以周六去看房子,买不买当天就做个决定,周日她还要跟刚强一同回上陵镇。这次刚强能这么快出来,除了梅州福建商会向河源检察院揭发林庆平起到的主要作用,也得力于刘县长这位上司和牵线人亲自为刚强做出的担保。而刘县长肯出面说话,是因为邵艾承诺帮他的阳明镇搞电商。这要是做成了,和平县将是全国贫困地区率先拥有互联网交易的领头羊。

刚强进门后,在沙发上坐下,两只手规矩地搁在大腿上,双眼木吱吱地盯着脚前方的地面,像是得了失语症。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话,“我没事,就是……住我楼上那位,茂名市检察院检察长,一周前跳楼死了。”

邵艾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想父亲回家后介绍过双规宾馆里的各种防自杀设施,问:“怎么会呢?我听说门窗上、过道里都装了铁栏杆。浴室里连个能让人上吊的悬挂点都没有,门也无法从里面反锁。”

“那人是先逃出去的,”刚强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捧在手心但没喝,“趁陪护员进屋打扫卫生时溜了出去。陪护员在后面追,没想到他跑进隔壁民政局宿舍楼,从四楼楼梯间的窗户跳了下去。摔到地上时人还没断气呢,送去医院后不治身亡。听说家里生孩子晚,他女儿才两岁多。”

邵艾坐在刚强身侧,双手小心地捂着他的一只胳膊肘,像是生怕把他摔坏,脑海中试着重构那日的情形。在外人看来,这是件让人惋惜的悲剧,但对于关在同一个楼里的犯事群体,感受又会不一样。杀人犯都不一定被判死刑呢!眼瞅着与自己吃住都在一起的同伴宁可选择死,也不想再继续被审讯,无疑会给原本就失去人身自由的被规人员们带来巨大的精神威压。

“你……不需要后怕的啊,”邵艾捏着他胳膊上如野猪般坚实的皮肉,“你的情节本来也不算严重,而且是被冤枉的。”

“我没怕,”他叹了口气,将茶杯原封不动地放回茶几上,身姿不再那么僵直。扭头,仔细查看她的面容。“我有厉害老婆,就算黑白无常把我捉走,都能毫发无损地放回来。”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忽然间恼了,把头靠到他肩膀上。如果他敢再拿类似的玩笑来刺激她,那她随时可以放声大哭。

“邵艾,你跟我说实话,”他的声调在逐渐坚硬,“我这回被人坑,有没有闵康的功劳?”

“这个问题,”她警惕地抬起头,心理年龄瞬间增长了几十岁。“我回答不了你。刚强,我理解你受的冤屈,不过你现在要是把精力拿去对付闵康,那你就是真正的傻瓜一个。”

“我明白,”他说完这三个字便干脆地结束话题,伸手端过茶杯,一口气喝光。随后看了眼手表,“已经四点半了。星期五,能早点下班么?”

“不行,”她歉疚地说,“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要不你先去小屋里休息一会儿?别再跟上次那样呼噜打得震天响啊。”

“打呼噜?”他迷惑不解地说,“我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她抬高了声量,“那上次是哪只野猪在里面咕噜咕噜直叫唤?”

“上次?那是才下了越洋飞机,太累了。”

邵艾站起身,把劳改犯推推搡搡地送进休息室。自己在办公桌后坐下,还有几份报表没看完,再简要写个销售进展总结。

结果一刻钟不到,某人就从小屋里踱出来了,精神头倒是比方才好了许多。先是在她的办公室里东瞅瞅西看看,后来忽然像做了贼,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旁鬼鬼祟祟地说:“给我放一放!”

嗯?她困惑地停住手中的笔,抬头问他:“放什么?”

“就给我放放,很快的,”他的样子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鼻息里带着野猪的味道,虽然邵艾从未嗅过野猪。

“放什么?放哪里?”她还是一头雾水。房子和家具都还没买呢。

他将她的办公椅转过来半圈,一只胳膊伸到她腰后,将她单臂抱起。邵艾终于明白要发生什么事,心里也是纳闷了——男人这种动物啊,二十分钟前还跟斗败公鸡一样,怎么忽然间就能想到那件事上去?

另外,人家电视里不都是“公主抱”吗?拿一只胳膊这么钳着她算怎么回事儿?好像她是个布娃娃或者他五六岁的女儿,是为了彰显他臂力大吗?

“这是我办公室,你休想!”她锤了一下他的肩膀。熟悉的办公室由于她的视角变高,看着竟然陌生起来。

“办公室怎么了?不是刚好有间小屋吗?”

眨眼就到了休息室门口,却听见背后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来。邵艾挣扎着要下地,刚强不放,钳着她走回桌。她费力地伸出一只胳膊,抓起话筒。秘书说法务部的卢经理在外间,有事要见她。

“我办公室里有客人,”邵艾答道。有贼人,有江洋大盗。“请他去隔壁小会议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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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六,刚强在邵艾姑妈家一觉睡到中午。睁眼后四肢都是酸麻的,静静地躺在那里,盯着卧室里装潢温馨的天池。

还有些事他无法对记挂他的未婚妻讲。在双规所里晚上睡觉是不让熄灯的,有时半夜会被叫去审讯。六名专案人员分三组,轮着来。尤其是之前将他带走的那位袁副处长,动不动就拍桌子,警告他问题不讲清楚就别想回家。直觉告诉刚强,此人绝非公事公办,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刻意刁难他。

“等着,”刚强在心里说,“你们这些人都给我等着。”

总有一天,这次迫害他的人要受到惩罚,不过不是现在。刚强做公务员时间不长,可也目睹过几次官斗。“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在时机还未成熟之前决不能轻举妄动。而一旦出手,就得有把握置对方于死地。就像这次闵康对他一样,如果没有邵艾从中周旋,他的政治生涯恐怕就此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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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左右,刚强陪邵艾来到位于珠海北部、坐落在凤凰山麓的翠湖香山别墅区。房子没有经过中介,邵艾不久前在一次酒会上认识了业主。蔡冬辉,三十岁出头,新加坡星华银行董事长的儿子,岚湾贸易公司执行主席,马来西亚RRF基金会的董事。据说母亲这边的家族有李姓成员与当前新加坡总理是血亲。

“喂,除了看房子之外,”来的路上,邵艾在车里对刚强说,“这位蔡先生告诉我,他打算在广东地区发展乡村旅游。你之前跟那个林庆平不是计划在你们镇搞什么岭南竹林小苑?我在电话里跟他提了下,他说挺有兴趣的,今晚咱们跟他吃饭的时候,也许可以讨论一下细节。过些日子,再请他去你们镇参观访问。”

“啊?还搞?”刚强连连摆手,有点儿一朝被蛇咬的后遗症,“我我、你先让我缓缓行吧,别再来个骗子把我给坑进去。”

邵艾白了他一眼。“人家蔡先生可不是林庆平之流,他们家在新加坡富豪榜上排着名的呢,还在乎你那点儿钱?”

车子停到别墅区正门外欧式大理石喷水池前方。刚强下车后,环视了一下周边的景色。视野中除了碧蓝的天空下伫立的凤凰山,看不到别的存在,连翠湖香山的别墅都被挡在高高的门楼之后。

俩人穿过罗马神庙一样的大门洞,里面的一栋栋别墅有着淡黄色墙壁,二层居多,邻居间的间隔并不远。二人查看门牌号,最终来到一座有独立庭院、带泳池的三层别墅前。庭院的主人像是热衷园艺,连二楼的露天平台上都摆满火红的花束。

院门是敞着的,蔡冬辉正围着个园丁围裙,手拿剪刀修理院里一棵矮树的枝叶。见客人进门,先去一旁的户外饮水池洗了下手,摘掉围裙,走过来同二人握手。

要说刚强183的个子,在广东省罕有遇上同他差不多个头的,除了吴俊,蔡冬辉是第二个。新加坡人大部分来自福建、广东、海南等地,混血儿也不少。这位蔡冬辉双目深邃,戴着细框眼镜,从鼻梁的高度和偏白的皮肤上判断,可能有一点混血。

主人接下来领着两位客人参观住所。显然是有所准备,除了衣帽间内,几乎没见到多少私人物品。而从衣帽间的衣饰来判断,有太太住在这里,至少还有一个男孩跟一个女孩。

参观期间,蔡随意问了刚强几句上陵镇的情况。虽然只比刚强大六七岁,蔡谈吐得体、见闻广博,对竹子的生长以及如何控制其四处泛滥都有行家的见解。

“你觉得怎么样?”末了,邵艾和刚强单独站在后院时,兴奋地对他说,“我看他们这些家具都是进口货,品味和质量甚合我意。咱们自己买,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遇上称心的。之前询问房价的时候他说过,会附送全部家具。”

刚强没有吭声。邵艾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问,“怎么,你不喜欢?那就把家具都处理掉,咱们从新买就是。”

的确,从进门见到蔡冬辉那刻起,刚强的心里就郁郁的。或许是他参加工作以来太过顺遂,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能力出众的优质男、抢手货。事实证明,只需要一点小的波动,别人在背后摆弄一下手段,就可以把他许刚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而真正的精英是蔡冬辉那类人,还有自己的未婚妻,他们才是手握资源、无论何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强者。刚强不得不承认,在蔡冬辉面前他自卑了。之前他敢跟闵康叫板,把方熠的女友抢过来,可蔡不一样。不仅有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出身、贵族的教养、运筹帷幄的商业能力,在学识和人际交往上也不比他刚强逊色。还好,还好已经成家了,而刚强自己也快要步入新婚的殿堂。

“不用,家具挺好的,花那些冤枉钱做啥?”他拾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揉搓着。

命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而他刚强比起另几亿与他出身类似的同胞们,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了。当年在阳春下乡的时候,曹秘书不是赞过他——能把烂牌打好?而此刻,握在刚强手心的早已不是烂牌。牌变了,策略就要跟着变。他需要静下心来,重新规划。

附:跳楼的茂名市检察长原型与湖南汨罗市房管局监察大队长有部分融合。2003年全国有120名官员双规期间自杀。

Monday, July 1, 2024

《魅羽活佛》第381章 两个人的一生

小羽随众人抬头朝正前方的舞台望去。拉小提琴的是个银发、银胡须、肤色偏黑的男人,白色燕尾服的领口镶着一排黑钻石。悠扬的琴声似乎不是出自他肩头的琴箱,那把琴弓缓缓摩擦在每个人的心上,擦出一条属于自己或他人的记忆之河。

没多久,小羽的视野中已看不见演奏者,宴会厅以及所有盛装打扮的客人都跟着消失。她置身于一间温馨的小屋里,面前是靠窗摆放的一张床,一个苍老的男人躺在床上。窗外的万物在一片柔黄的春光里迎接循环往复的四季,男人的生命却已走到尽头。他的脸上没有悲戚,因为站在床边的老太是陪伴了他一生的爱人。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未来的岁月是白雾茫茫的未知,无法预料这一生将会认识什么人、遭遇什么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天像一张反扣在桌上的扑克牌被人翻起——哦,原来今天是这样的!待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未知的惶恐早被一张张吃掉,所有的牌都翻开摆在那里。自己经营了一场什么样的生命,荣耀、失败、痛苦与温馨已不再是悬念。这是小羽和其他人听到的小提琴乐曲的前半部分。

后半部讲的是老头离世后,老太独自一人度过残存的年月。两根筷子本以为彼此一样长,结果当其中的一支走到尽头时,另一只发现自己比对方长了一截、多出那么一段。单根的筷子其实已不能再称作筷子,二减一不等于一,是种超出修复能力的缺失。听着听着,只有十来岁年纪、极少伤春悲秋的小羽眼眶湿润了……

“这后半段,是后人补做的,”圣章在小羽耳边轻声解释道。

“嗯?”小羽被揪回现实,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首世界名曲,叫《黄昏的春色》,三百年前著名作曲家曼德罗斯所作。可惜后半部分遗失了,我们现在听到的是别人模仿他的风格补做的。”

“哦——”小羽恍然,伸手在圣章胳膊上锤了一拳,“瞧瞧,带着你出门多好啊!什么都能整明白……那原作的后半部分,你知道怎么演奏吗?”

圣章腼腆地点了下头。

哎呀!一向好事的小羽这下来劲儿了。全世界人都没听过的世界名曲后半段,她家圣小宝会拉!不行不行,这么好玩的资源一定不能浪费了。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捱到台上的演奏家放低小提琴,冲听众们鞠躬,宴会厅里掌声雷动。小羽微调真气,载着她的话语穿过久久不息的掌声,送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嗯,演奏的水平还算不错的啦,表扬一下!可惜啊,只有前半部分是原作,后面东施效颦,想象力和感染力要逊色不少。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们,谁叫你们没听过原作呢?嘿嘿。”

这话说完,大厅里自然是鸦雀无声,台上台下几百道目光汇集到小羽身上。咱小羽怕被人看吗?转身抄起只新盘子,又给自己盛了半盘子的脆炸墨鱼仔和两个蟹肉饼。铴城位于深谷底部,海鲜都是天价,五金厂的饭堂里不可能见得到。

小提琴表演家还未开口,一个卷头发的中青年男人出现在舞台中央。男人穿着宽松的绸缎衬衣长裤,五官与身材较为骨感,只是神色中带着种习惯性的疲倦。或者说,厌倦更为合适。

“那位姑娘要是这么说的话,莫非听过《黄昏的春色》后半部分的原作?”

“不是听过,”小羽纠正他,“是什么时候气不顺了,就叫我小弟拉一遍来给我顺顺气。除了这首,还有好多失传的曲目他都会。”

又扭头对圣章道:“小宝,你去台上从头到尾来个完整的,给他们开开眼。”

圣章是不会怯场的,虽然在他短短几个月的生命中,也许还未有机会摸过小提琴这样乐器。只是在上台前有些放心不下小羽,像大人嘱咐孩子一样对她说:“有什么情况就出声叫我。”

圣章登上舞台,接过演奏家递过来的小提琴往肩上一架,小羽登时听身边的客人们低声议论,“瞧那拿琴的姿势,就跟曼德罗斯画像上一模一样啊。”

先重拉前半部,曲调上大致与先前的演奏相同,只在少数几个细节上有出入,有种不合乐法的原始意味。音乐虽非小羽的爱好,可她也能听得出来——圣章的版本是原作。谁说“机器演奏的乐曲是没有灵魂的”?人类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到了后半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音乐并没有转入离别后的孤单与思念。首先描绘的是二人识于微时,出生在同一个宁静的乡村。她穿的裙子有些臃肿,让她看起来像个布娃娃。他瘦,但有力气,可以帮她把不听话的牛羊赶进圈里。四处是开阔的草地,旋转着水车和风车。远处地平线那里,有高耸的城堡和塔尖上飘着的旗帜。

一晃眼,他俩都长大了。他还是很瘦,面色逡红,个子高得有些突兀。没有一件衣服是合身的,让他看起来像田间被风吹拂着的稻草人。她比他要结实,淡蓝色的大眼睛因为爱笑和鼓起的脸蛋变得细长。

两家人都各自为他们安排了相亲对象。“我要嫁给布兰迪,”她说。“我要娶菲比,”他说。家人们点点头,于是他们就成亲了,在野外燃烧着篝火的夜晚,与邻居们一起转着圈跳舞,喝光几个木桶里装的葡萄酒。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是个胖乎乎的男孩。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浆洗、浆洗,院子里挂满幼儿衣服和尿布。宝宝却成天脏兮兮的,和父母一样卷曲的头发中总是少不了草屑。

宝宝得了严重的病。宝宝没能挺过来,被葬在离家不远的一棵赤松下,那里是他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其后的一年,年轻的父母看起来骤然老了十岁,也不如原先那样爱说话、爱笑了。直到他们的女儿出生,女儿之后又有了个儿子,这个家才又热闹起来。

他们给木房后盖了间小屋,喜欢画画和木匠活的儿子能在里面待一整天。他们驾着马车去看望孩子们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车上放着自家制的大块奶酪。有次回程的时候赶上暴雨,马车从陡坡上滑下来,男人摔伤了腿,那之后便很少出远门了。

两个孩子各自成家,祖辈们也相继离世。日子一下子清闲下来,男人开始在儿子的木匠屋里做活,家里于是多了好多板凳。高高低低的板凳无处堆放,只能拿去送人。妇人不停地给子女和孙辈们做着织物,直到有一天,眼睛在油灯下无法视物,放毛衣针的篮子被男人搁到衣橱的顶上。

那之后的夜晚,他俩各自坐在摇椅中,共同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不怎么开口说话,但偶尔蹦出的只言片语证明,回忆是同步的。

最后,画面回到那个春日的黄昏。老太太小羽穿着臃肿的裙子站在床边,看着即将离世的老伴儿。哦,对了,这个男人就是圣章。不是一生下来就已成年、有着永世不坏之躯、内存里囊括了整个人类文明的智能机器人圣章。是个像她一样自然老去的普通人,但眉眼保留着年轻圣章的特色。

“这样过完一生,才是最好的选择,”躺在床上的他用苍老但依然温热的声音对她说,“虽然只是大千世界里一个凡人短短几十年的体验,一辈子的脚步局限在同一片狭小的土地上,却足以让我理解生命,让我从更深的层面来感受这个世界。”

幻境中的老圣章说完这番话之后,闭上眼睛,大厅里的乐曲声也恰好结束。台上的年轻人朝听众们鞠了个躬,放下乐器,在一片寂静中走下台。

小羽手中还捧着个盘子,嘴里含着只嚼了一半的炸墨鱼仔。在场的其他听众们也都像她一样呆住了,小羽不知道他们是否也看到她和圣章所经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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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章还没走到小羽面前,就被一群男女围住。有的称赞他琴艺好。有的问他从哪里得来的原谱,问他肯不肯写下来卖给自己。有的问他是哪里人,父母做什么的,结婚了没有。小羽见他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自己去倒了杯果汁,吭哧吭哧地把盘子里的食物解决掉。

在她吃东西的时候注意到,大厅的某个角落射来一双让人极不舒服的目光。小羽脸上维持着无辜的表情,看似漫无目的地往目光的方向扫了一眼。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油量的黑发偏分,两撇胡子的末端微微上翘。这些还好。那对眼眶中的白眼球过于明亮,包在一圈黑眼线中让人不寒而栗,让人想起偷小孩的人贩子,物色冤大头的骗子,和看中你肾脏的蛇头。

此人会是那位夜总会老板、皇舅蓬特侯爵吗?小羽心道,这么膈应的人如果不是皇舅,得找机会揍他一顿。如果是皇舅,先查出他和希娜小姐失踪案有无关联,再揍他一顿。

还在胡思乱想,圣章终于摆脱了他的崇拜者们,回到她身边。

“你……”他小心翼翼地问,“看到了吗?”

小羽知道他问的是小提琴乐曲的幻境。将手里的刀叉放回桌上,拿餐巾纸擦净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看到了,你刚才的演奏称得上完美!故事感人,非要挑毛病的话,有点过于乐观了。”

“乐观?”

一向皮打皮闹、没心没肺的小羽脸上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你所描绘的这二人的经历,看似平凡,实则为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好多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遇上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愿意携手走到老的伴侣。还有的遇上了,对方却早早离去,比如我父母,比如陌岩……和我的前世。”

其实这些话小羽没必要说出口。圣章既然通古晓今,应当清楚有多少人毕生最大的愿望是生存下去,最期望得到的东西是健康,奋斗的目的不过是与其他人站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所以,要我说呢,”她伸出双臂,朝着他从头到脚比划了一下,“长生不老、无所不能,你这是多少帝王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境界啊!还可以一次接一次地谈恋爱、娶老婆,多好。”

小羽笑了。圣章没笑,眼神和幻境中弥留之际的老头子一样,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多好的姑娘。”

小羽面上笑容还在,凑近了问他,“喂,帮我看看,那家伙是不是皇舅?”

圣章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冲她肯定地点了下头。小羽正打算实施她的计划,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是刚才在台上问她话的四王子。王子先称赞了圣章的琴艺,说希望明晚赏脸去他家,为父王和母后再演奏一遍这首旷世难寻的名曲。圣章不答,征求意见地望着小羽。

王子这才转向小羽,惯有的厌倦之色一扫而空,“请教姑娘芳名?是才搬来铴城的么?否则我应当有所耳闻。”

“卫小羽,”小羽冲王子伸出右手,“幸会幸会。我在五金厂上班。”

“五金厂?”王子错愕地同她握了下手。“怎么会想到去那种地方工作?”

“五金厂不好么?”小羽反问道,“殿下您在哪里上班?”

“我……”王子阅女无数,但显然没见过小羽这种类型的。笑了,“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喂,那位大叔是你舅舅吧?”小羽大方地指了一下蓬特所在的角落,“你舅舅盯了我老半天了,他是不是看上我了?你舅母呢,舅母还健在吗?老实说,我也觉得你舅舅挺可爱的。”

“皇舅他……”王子略微变色,但显然不方便多说。

小羽觉得今晚可以到此为止了。童话故事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公主永远是最早离场的那个。

“我俩得回去了,明早还要上班。殿下若是诚心邀请我们,明晚六点派车去五金厂接,好吧?小宝,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