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艾感觉刚强这次双规回来后,转变挺大的。谈不上好还是坏,是种由外向内、多层次的转变。人总要成长的吧,她想,尤其是即将迈进婚姻之际,未来需要肩负的责任清晰可见,会让人心里踏实下来的同时为它提前开始锻炼肌肉。
当天下午在翠湖香山看完房子,商定好接下来的购房流程细节,买卖双方都表示满意。三人随后一同外出吃晚饭,照事先说定的,由邵艾请客。其一,蔡冬辉既然对上陵镇开发乡村旅游一事有兴趣,这顿饭算是表达一下我方邀请他入伙的诚意。其二,也是女企业家为未婚夫接风洗尘。刚强被双规的事没有瞒着蔡冬辉,要合作就得坦诚,况且瞒也瞒不住。
去哪里吃好呢?“我们刚才在来的路上,见到一家北粤轩,”邵艾对两个男人说,“看门面还不错,离这里又近。蔡先生在那里吃过吗?还是建议去别的地方?”
蔡冬辉笑了,笑得颇有深意,同时冲她肯定地点了下头。邵艾以为是对餐馆的选择表示赞许,直到晚饭结束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什么级别的错误!
北粤轩位于金凤路上,是翠湖香山别墅区前往珠海市区的必经之路。明亮干净的大堂里摆着一张张木圆桌,座椅镶着深褐色皮革,屏风和墙上的挂饰古香古色。蔡冬辉向服务员要了间小包厢,看样子对这家店挺熟悉。
“还未请教,”入座、点完菜后蔡冬辉问刚强,“许先生家里是做什么的?”
“种地,”刚强简单地说,“河北农村。”
“哦,这跟我的兴趣一样啊!”蔡冬辉诚恳地说,“你们应当也知道,新加坡的农业好可怜的,农占地只有国土面积百分之一,九成食物依赖进口。目前正在兴建的集约农业科技园,蔬菜都是一排排种在高楼里的。我来大陆投资的动力之一,就是希望能借此接触到广袤的土地和各种各样的作物。”
那可不一样,邵艾在心里说。几辈人靠同一片土地养家糊口,跟业余喜爱农作物种植是两码事。耳中听刚强说,“能问一下,蔡先生为什么要卖掉翠湖香山的房子吗?”
“这套房子,我们一家人都好喜欢,”蔡冬辉说到这里,掏出手机来快速瞅了一眼,又搁回兜里。“过去的五六年,每年有超过一半的时间住在这边。可是没办法啊,两个孩子秋天就要在新加坡上小学了——我家的是龙凤胎。考虑到今后来珠海的次数会减少,大部分时候也只是我一个人住,不如换去间小点的。”
哦,那倒也说得过去。邵艾正想着,见一碟碟菜肴被陆续端上来。这里上菜的速度还挺快呢。由于点了份脆皮乳鸽,照惯例,服务员还给每位客人端来个大玻璃碗。碗中盛着热柠茶,水面上漂着片圆柠檬,是预备着客人用手撕完乳鸽后,可以拿茶水洗洗手。
邵艾不知道刚强有没有在正规粤菜馆吃过这道菜,怕这位土包子不懂规矩,正计划着自己先吃一块乳鸽,借机洗个手,算是为他当场做个示范。谁知这家伙大概是因为奔波了一下午,渴了,端起大碗,咕嘟嘟一气喝下小半碗。
好吧,邵艾暗自叹了口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不让自家男人独自难堪,她今晚也豁出去了,端起碗来,抿了一小口。
再看对面的蔡冬辉,面带优雅的微笑,目光低垂,也端起碗来喝了口洗手茶。嗯,从这件小事上能否判断蔡是个厚道人呢?邵艾在心里嘀咕。同样是茶,闵康断定刚强分不出好坏,于是便依次设计来陷害他。当然,蔡冬辉和刚强还没有太深的利害关系,现在就人品方面下结论,为时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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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都放下大茶碗后,一个服务员托着个盘子走进包厢,盘子上摆着瓶老广们最喜欢的马爹利蓝带和三只玻璃杯。咦,邵艾记得刚才点菜的时候没有叫酒啊?不过既然是她请客,眼瞅着服务员熟练地打开酒瓶盖为三人斟满酒杯,两个男人也没意见,总不至于开口请人家退回去吧?再说了,这款酒她喝得也蛮顺口。
“许先生既然是河北人,”蔡冬辉等服务员离开后,说道,“酒量应当是不错的吧?邵小姐请随意。”
刚强笑了笑,“不如我三弟。”
关于刚强的酒量问题,邵艾至今还未有机会见识过。在广东应当是见识不到的,她现在担心的是在苏州办完婚礼后,跟他回河北老家参加的那些酒宴。一定、一定不能在那期间怀孕啊,邵艾暗暗告诫自己。
三人吃了会儿菜,又听蔡冬辉问刚强:“关于竹林小苑度假村,邵小姐跟我提过。我想听听,许先生都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么?”
邵艾接手邵氏制药集团虽不到一年,生意场上的事可是门儿清。她知道蔡冬辉看似这么随口一问,实则刚强的应对就是让他决定应否投资上陵镇乡村旅游的重要一环。刚强如果答不好,磕磕巴巴没多少实质内容,又或者满口跑火车能吹下大天来,那接下来蔡很可能连实地都不会去看一眼。做生意,合作者要是不靠谱,指望他这个专家一头热,太危险了。
刚强搁下筷子,思索片刻后答道:“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还没最后决定。我之前跟林庆平制定的方案,是以‘观光’为主。上陵镇这一带山区的风景清新原始,除了未被开发过的五指山,附近还有蛤蟆嶂、紫云嶂、三将军峰等多处天然景观。稍微走远些,阳明镇有不少成熟的风景名胜,还有九连山温泉。总得说来,我们河源市位于东江上游,一直以来被国家限制工业发展,水质和空气都是相当不错的。所以呢,我们本来的计划就是建个度假村,给客人们提供宁静悠闲的乡村生活,让他们有机会在当地摄影、采风,满足城里人回归自然的需求。”
蔡冬辉听到这里,只是默默点头,没作评论。
刚强继续说道:“不过双规期间呢,我因为有大把闲暇,从头又琢磨了一遍,感觉还是有待完善。如果只是请游客们来观光,虽然也能为当地居民带来商机,这个度假村跟大部分旅游景点的旅馆也差不太多。我就想了,能不能再拓宽思路、深挖一下?比如引进攀岩、漂流、乡间骑马等娱乐活动。”
“要不顺带搞个农业技术培训?”邵艾提议道,“你去年在海陆丰建设局,不是办过暑期农学合作项目,把华南农业大学的学生领过来,跟村民一起实习?”
刚强吸了口气,“是可以考虑开发一个自然实习基地,不过学生吧,怎么说呢?不管大、中、小学生,这里面有个安全责任的问题,不像游客那么省心。我倒是考虑过组建一些学习型和体验型的项目,比如请当地民众一对一教游客们种菜、施肥、捕鱼、饲养鸡鸭,推那种原始的石磨来磨米面什么的。离开度假村的时候,游客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可以带走,帮着饲养过的动物可以花点钱领养。”
“嗯,有点儿意思了,”邵艾听到这里,坏笑着冲他眨眨眼睛,“只是还不够特色,你说的这些玩意儿其他乡村也可以搞啊。要我说呢——由上陵镇许镇长亲自指导大家做皮蛋,那才叫创意!游客们离开的时候,大包小包里都是皮蛋。”
刚强苦笑,“那我不用去镇政府上班了,改做导游?”
“哦哦,还有什么,”邵艾拍着手说,“用干稻草打蓑衣,编竹筐、竹公鸡。呃,还会自制牙膏对不对?是拿海盐、哦不是,竹盐,拿竹盐做牙膏。”
刚强侧身望向她,怔住了,面上的神态由片刻前的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转为一副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感动的痴傻。“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做这些事?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说的呗,不记得了?邵艾低下头。大学第一年上生物实验课,黄老师教大家给猪脚缝针的时候我问你,手怎么那么巧?你亲口对我说的。
然而当着外人的面回忆这些往事,让人怪难为情的。事实上,就算没有蔡冬辉在场,就算将来她和刚强成了老夫老妻,那些学生年代的暧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情愫也依然见不得天光。因为那时的他有女朋友,而她也即将会有男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在二人之间的一切都早已被咒语封印,被良心和羞耻心装箱、上锁、拿红油漆画上大大的O号和X号。以至于今生今世都无法开口告知第二人,包括当事人,包括已经成为合法夫妻的当事人。
忽然意识到蔡冬辉还在注视着他俩,邵艾连忙岔开话题,“还有吗?除了‘镇长手把手教你末世求生技巧’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噱头?”
刚强又盯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中晃动着的意犹未尽,一本正经地说:“除了观光和体验之外,还可以组织每周购物活动。搞一辆大车,定期带游客去阳明镇购买全县汇集过来的特色蔬菜瓜果、手工艺品、盆栽、小坑土鸡什么的。客人们离开时不会两手空空,同时也带活了邻居们的经济。说起这个手工艺品……”
刚强试探地望向蔡冬辉,“关于我们镇的翠山毛竹,目前就是将砍下来的竹子修整一下,运往外地,应用于建筑业和造纸业。我一直有个想法,在本地办一些手工作坊,把竹子做成凉席、篦子、折扇、手工艺品等,出售成品。蔡先生认为可行么?”
“这个想法好!”蔡冬辉用指尖点着桌面,“事实上,这些手工艺作坊完全可以跟度假村项目结合在一起。请游客们观摩手工艺品的完整制作过程,对他们来说是在城市里无法获取的一种体验。而既然是手工制作,不妨加入一些适当的私人订制服务,比如刻字,或者按客人需求美化上色,把工艺品变为更有意义的纪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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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言之,当晚那顿饭算是宾主尽欢。邵艾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叫服务员结账,却见蔡冬辉摆了下手,“不用给钱。”
不用给钱,难道饭钱已经付了?邵艾印象中好像没见他和刚强离席过。
蔡冬辉笑了,“这家店,我和太太一直很喜欢。两年前听说老板要移民,我们就给盘下来了。”
“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邵艾这回感觉自己糗大了。说好了由她请客,结果指名道姓地跑到人家家里吃饭去了。回想刚进饭店的时候,迎上来的服务员确实是管蔡冬辉叫“老板”来着。然而好多服务业喜欢称呼客人作老板,她也就没多想,还以为只是个尊称。
“没关系,等我去你们上陵镇做客的时候,能给我皮蛋管饱,我就开心了。”
三人笑。那就是……合作一事有希望了?邵艾在离开餐厅时,将刚强之前关于度假村的想法大致回顾了一遍。好样的刚强,身陷囹圄期间还有心情思索工作,具备这种能力与心智的男人,绝非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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